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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文丨老樊他们

老樊他们

文/周新国

外来的窑工会念经,老樊他们就是会念经的外来窑工。

追溯铜官外来窑工的渊源,历史的画卷可翻到公元750年。那时候,中国的北边战乱方起,兵祸连连,马蹄扬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刀光剑影收割了无数无辜的生命。兵灾猛于虎,害得百姓们流离失所,四处逃难。身为窑工的老樊他们,虽然有一门制陶的好手艺,也在兵慌马乱中弃业逃生。坊间迭闻,当时的老樊就像个“带头大哥”,邀着老郑、老卞他们一帮窑工结队南下,沿水路求生路来了。一路上风餐露宿,饱受颠沛流离之苦,终于在一个风平浪静、月明星稀的晚上来到了潭州石渚湖畔,隐约望到谭家坡和陈家坪的山丘上有闪烁的火光,还似乎有烟囱在冒着青烟,这些行家里手一看,便知这里有人烧窑,而且场面还不小。绝望之中见绿洲,怎能不让老樊他们欣喜若狂呢!

于是他们上得岸来,不顾饥饿体乏,一路小跑来到了谭家坡。眼前偌大的龙窑座北朝南,倚山而建,场面确实壮观,而此时的窑主正在给窑里添柴火,见来了一帮操北方口音的人,着实有点好奇,坐下来一聊,越聊越兴奋,原来做陶瓷器还有那么多“秘经”,那么多讲究,不知不觉便聊到了天亮,宾主尽得欢颜。

老樊他们觉得这里的窑主真是不错,既好客又本分,便应允留了下来。这一留不要紧,但未来生计却令人头疼,本来陶瓷的生意就不太好,一下子又来了这么多做活的,如何开源拓业、广辟门路,成了他们日思夜虑的大事情。

人一多想法就多,有人说,只要提高陶瓷器的实用性和观赏性,就能打开市场。要做就要做别人还没有做过的东西,心想只有在釉下搞出点花色来,同时画上一些飞禽走兽、花鸟虫鱼,有的甚至还可以写点诗文和箴言做装饰,众议皆然。其中有个人还说,在下有个亲戚在朝庭里当差,认得好多外国人,我们是否可以根据外夷的需求喜好,做些他们喜欢的陶瓷器销到海外去,越议思路越开阔。后来,我想这应该是铜官陶瓷界最早解放思想的鲜活例子。

窑工中有些会绘画、会写字的人一听就来了劲,在陶坯上就写写画画搞起来了,凉干后放到谭家坡龙窑里一烧,这一烧就真的烧出名堂来了,烧出来的产品不光造型美观、釉色匀韵、装饰雅致,还工艺多样、题材丰富,惹得附近的男女老少们都来看热闹。一传十,十传百,一传就传到京城里做官当差的亲戚那里去了,他还真的叫上一堆凸鼻凹眼的外国佬来看热闹,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着实把这帮外国佬惊得手舞足蹈,喜欢得赞不绝口。

消息传出去了,订货的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国内的国外的都来了,湘江之滨一时商贾云集,石渚湖草市里连卖汤圆的都搞手脚不赢。码头上,上船的、下船的像织布飞梭一样,一个个精神抖擞地挑着陶瓷器往船上赶,一阵子工夫就装满了一大船,艄公站在船头把风帆一扯,船就慢慢离了岸,人们站在岸边举着手送行,一直举到看不到桅杆的尖儿。

美文丨老樊他们

这一去,可能一年半载也回不来。水路的险象环生、生意的艰难未卜、社会的变化动荡一切皆无定数。“一别行千里,来时未有期。月中三十日,无夜不相思”;“日日思前路,朝朝别主人。行行山水上,处处鸟啼新。”;“万里人南去,三秋雁北飞。不知何岁月,得共汝同归。”写在器物上面的这些诗句,就是当时铜官窑的真实写照,窑工们生活中相思、茫然、忧惑以及穷作乐的心情都溢于言表。

美文丨老樊他们

老樊他们确实了得。“卞家小口天下第一”,就是老卞家的口碑。老卞是一个很不错的手艺人,他做的茶具和酒具别具一格,特别在釉色上很有研究,为在陶瓷器上弄出铜红釉色来,以至年过半百还没有婚娶,同行们都笑他是陶痴;隔壁郑家的手艺也不赖,“郑家小口天下有名”。更难得的是郑家的小姑娘也特别喜欢玩陶,老卞研究铜红釉的时候,总喜欢在旁边看,有时帮着递茶送水、拿东拿西,久而久之,那姑娘心中的小兔子就有点乱蹦,后来老卞身体越来越差,而铜红釉还没有烧出来,老卞很着急,想趁着还干得动,选期择日烧完最后一窑,他双膝跪地对着龙窑做死的作揖,嘴里不停地祷告着,郑家小姑娘看着看着,一下子神情恍惚起来,不顾一切地跳入了炉堂,旋即一阵冷风吹来,一道青烟飘然而去,此时的老卞隐约感觉到耳边有吟诗的声音传来,整个人一下子恍如做梦一般,嘴里不住的呢喃“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回到家里就起不得床了。三天后,窑工们帮他打开了龙窑,满窑子都是顶呱呱的铜红釉,老卞知道后,带着微笑闭上了双眼。

美文丨老樊他们

老卞满足地走了,留下了铜红釉的烧制技艺。老樊他们也没有让老卞失望,后来又接收了大量的外来文化,外国的文字也做成了装饰,还玩起了模印贴花的新式样。

美文丨老樊他们

公元826年的大唐还算开放,老樊他们烧制陶瓷器的技艺也日趋成熟,产品开始大量外销,“离国离家整日愁,一朝白尽少年头。为转亲故知何处,南海南边第一州。”有谁能理解诗词的真实意境呢?要不是德国人于1998年在印度尼西亚海峡发现了“黑石号”,老樊他们的某些故事或许至今还是一个谜。

当时船上打捞上来七万多件陶瓷器,其中就有五万多件是同一个地方来的。还是老樊他们有心,特意在二只彩绘碗上留了记号,一只在在外壁上刻有“宝历二年(公元826年)七月六日”,另一只在碗心上写着“湖南道石渚草市盂子有明樊家记”14个字。这些精美的陶瓷器在海水里浸泡了一千多年,还是完美如初,不得不让人惊叹,不得不让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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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历史总是重复着兴亡盛衰的故事,到了公元878年,大半个中国又狼烟四起,此时的大唐己经摇摇欲坠,外商们逃的逃、死的死,外销的路又被彻底斩断了,加之到处都是战事,水陆交通受阻,闹得财匮人散,民不聊生,陶瓷器的生意又实在做不下去了。

好在老樊他们的技术没有失传,刘家、彭家、周家、雍家等好多姓氏的人,在如今的铜官又搞得风生水起,而且盛世隆兴天下太平,他们再也不用担心动乱,只需要一门心思做自己的手艺,就能管一家人衣食无忧。

美文丨老樊他们

沧桑千年后,铜官换新颜。而湘江涛声依旧,石渚鸢飞不绝,触景生情,令人慨叹,我们再也看不到老樊他们的影子了,或许周遭的青山绿水、松声竹语、盛世繁华就是老樊他们遗留的风骨……

昨日夜梦,又睹彩陶旧邑。忽然间仿佛听到老樊他们在耳边低语,那些写在陶瓷器上的诗文,你们还记得么?留下的那些陶瓷器,你们收好了么?醒来后,再无睡意,索性披衣而起,写下几段文字,权作对老樊他们的纪念。若有轮回,他们应该赶上如今的好时候!

2022年4月13日于彩陶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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