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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题的人生也可以很精彩《琴人》里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作者:南方新闻网
跑题的人生也可以很精彩《琴人》里的另一种生活方式

南方网讯 (记者/周存)杨岚,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少年,以斫琴为生、以弹琴自愈的琴人。他也是《琴人》这本书的作者。

作者年少时因叛逆和喜爱音乐而辍学,离开了正常的人生轨道,从此开启了一种“跑题”的人生。在寻找诗意世界的横冲直撞中,在生离死别的人生遭遇中,古琴成为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也成长为一名将斫琴、弹琴与生活融为一体的独特琴人。

在这本自传式非虚构作品中,作者以一种内敛又颇具张力的文字,将一种质朴的自我教育和一段青春坦然呈现。

生与死,孤独与爱,古与今,都在作者质朴、内敛,又无比真实有力的文字中得到交融和释放。

如果人生比的是境界,那么选择怎样一条路,才可以过自己真正想过的人生?

不是谁都有胆量去追逐一个看似虚无缥缈的梦境,比如在雪天去深山寻访一位抚琴的世外高人。

也不是谁都有胆量,在雪落时、雾起时、夜深时,安静坦然地敞开心扉,不美化不妄想,将自己看似跑题却始终被理想打磨的生命披露纸上。

古琴和音乐是这本书的基础,那些曾在作者生命中发光发热的亲人、师长、友人,才是这部感人至深的非虚构作品的灵魂。散落于城市和乡村平凡角落的民间手艺人和琴人,与历史传统中细微精妙的古琴之音相互交织,向读者敞开了当代琴人的精神世界和诗意生存方式。

章节试读

习琴·幽忧(节选)

我记得我是怎样开始大量练琴的。那是2012年春天,一个具体的时刻,在一次朋友聚会中。

我刚搬到杭州郊区一个安静的小区。此地和市区隔着一大片田野,只有三分之一的房子有人入住,其余都是空置的毛坯房。我租下其中的一套,一半斫琴一半居住。

朋友们来看我。那是个明晃晃的阳春日,日光轻溜铺下来,结束了持续两个月的冬日苦雨。人像发霉的植物一样在太阳下蒸发水汽、软化关节。

总之是赏心乐事的一天。

晚上我们吃了川菜,那时我还保持家乡的饮食习惯,喜欢重油重辣。吃完饭我们散步回我的新居,灯光较暗,屋子里空空荡荡,如果说话声音大些都会荡起嗡嗡的回声。客厅中间摆了一张沙发,斫琴用的老杉木在沙发前码起来当作茶几,四周除琴与书外别无长物。

大约有七八个朋友,他们先进屋坐定后,我把门带上,最后一个进去。才走到他们的前方,还没坐下,看着他们,突然有种感觉,好像我并不在这里。这不是修辞,而是生理上的感受。我看着他们,像看着一个电影里的场景。这个场景与我没有物理关联,我像个画外人,他们只是投射在我面前,不仅仅是他们,还有所有东西。

也许这更接近真实。想想,我们的生活就是在看一场电影,所有的感官配合起来创造了那些画面和声音。

我突然感到心脏咚咚咚地跳,肌肉紧张,虚汗浃背。这么实在的感受,反映出的是心里空空洞洞。回溯过去,这种经验从来没有发生过。

空和虚无是两回事。空能容纳万物,而虚无只是飘飞无主的空气。我很清楚我感受到的是后者。

除了心跳之外,别的事物都变得很虚无,但心跳却很真实,虚无感也很真实。我刺激一下自己,想让我对当下有所反应,于是这种感觉更加强烈。在当天,或者再往前推几天,都没有什么线索可以追溯这是如何发生的。就突然间,一下子整个人从场景当中抽离了出去,周围的环境和人都与我无关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想把心拽回来,却找不到心在何处。

我似乎在突然间对所有事物都失去了热情和反应,我还在那儿站着,面对着朋友们。时间也许没过多久,还不够他们察觉到我出了问题。但我觉得很久了,身体也变得麻木。我想唤醒它,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就只有弹琴,于是我走到琴的前面,坐下,弹了《渔樵问答》。

在后来很长的时间里,那种感觉一直徘徊不去,伴之过快的心率。而且只要我阅读,情况就会加重。在那之前,我与文本为伴,虚构比真实更让我感兴趣。我仿佛一直生活在虚构中,一种很复杂又具体的虚构,喜欢古琴也是一种虚构,我弹琴做琴,但却始终没有跟真实的古琴去连接。

至今我也不明白当时发生了什么,如同欧阳修提到过的那个模糊的词:幽忧之疾。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让你觉得不对劲。

这种感觉像是看到一个巨大的空洞,每感到要往那个洞口下坠时,身心就激烈地想要反抗。每个人的心底都有这么个空洞吧,只是我们用各种事物来填塞它,或者在上面盖些东西,仿佛它是可以被充实或者是不存在的。直到有天我们直视它。就像梦到坠落时,不再被吓醒,而是敢掉到底部去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最后发现,什么也没有。不会被摔死,洞也确实不存在。那只是个梦。让人不适的只是那个下坠的感觉,以及恐惧。

那是在四月,暖风流过树木间,带着野蛮生涩的气息,吹出细嫩的芽。艾略特写道,“四月是最残忍的季节”, 正是那种生发与蜕变的残酷。

杭州的夏天四十来度,我在没有空调的房间里,就像古人数黄豆弹琴那样,我拿一些琴轸来计数,弹一遍就从左边的轸子里拿一颗到右边,完了清零重算。我以这样的方式来感受时间,它在指下流动、消逝,留下一些老茧硬皮,时间过得有切实感。

弹琴唤起我对身体的感知。当我坐在琴前,感受不到时间的消逝。手指划过琴弦,有略微的不适感。声音传到耳朵,有时不是很好听,但那是一个完全专注的时刻。有时候会想起别的事情,特别是在熟练之后,但有的时候能够全然地坐在那里,拨琴弦的动作和琴声给我的回应完全融合在一起。起码在身体上,这个时候是完全在与自己相处。它不放任和追逐我的大脑,而如其所是。弹琴最初给我的感受就是这样,它像体育一样,它提醒我关心我的身体。那个夏天我也做些别的事情,有阵子我去跳舞,有阵子去写字,那种感觉都很相似。

开始的时候我弹琴跟音乐没有太多关系,我并不怎么听音乐,也不听琴。不仅斫琴对我来说像劳作,连弹琴也像是一种劳作。它无关乎弹琴的音乐结果,只是每天坐在那里,弦调准,然后去弹而已。我用它来拨弄身体上的那根弦,有点走音的不在本位上的那根弦,想想怎么能把它拨正。

后来我慢慢忘掉了身体,到达音乐之中。我弹一些大家都会弹的曲子,像《渔樵问答》《梅花三弄》《流水》 《潇湘水云》之类的,相比原来,我的熟练度好了很多,一点点地看谱听录音,似乎我也慢慢有了一些细节。古琴在我的世界里开始变得立体,慢慢成为我身体的一个部分,也治愈了我那莫名其妙的病症。我开始感受到弹琴的那种得心应手,这与弹得好坏没关系,只是关乎自身。弹琴的时候不用去想任何问题,整个精神都可以专注在声音里面,身体由它自身的本能去弹奏,然后感受反馈回来,激发下一个动作,这种循环就在一个片刻里发生。

我也开始听琴了。每次从市区回到我住的地方,路上经过大片的原野,听着琴,想象琴声里的那个世界。有时候觉得另外一个时空重叠到这个空间里。

听着弹着,我慢慢地恢复平常。

过了一个冬天,是元旦,下了雪。与朋友在吴山上,屋子里有一张琴。白天时人来人往,言不及义。有人让我弹琴。那时我正在从头开始学起,许久没弹曲子了,每天都在机械地训练我的指法,像个不问分晓埋头犁地的农夫一样。就推却了。

黄昏,外面正在化雪,光线变得涣散,冷得透彻。屋里没有人,我坐到琴前,开始弹起来。

一首一首的曲子,很好听,那种感觉像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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