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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纯真岁月里纯粹的阅读时光

那一年,纯真岁月里纯粹的阅读时光

文/图 江徐

关于读书与季节,《幽梦影》第一则写了冬天宜读什么,秋天宜读什么,夏天宜读什么,到了春天又宜读什么,心斋居士的阐述倒是很用心。

以前我对这一则内容不以为然,觉得作者有点牵强附会之嫌,如今重温这一段,依然不能十分懂得这种读书思路,却对阅读和心境之间的微妙关系有了些许领会。

有些古诗,一个人在春夜品读,大概是别有风味的。比如“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谁知林栖者,明月来相照。”有些美味的诗句,适宜与嘉友一起品咂,比如“竹外桃花三两枝,桃花流水鳜鱼肥。”忘了是在何时、何种心境下,第一次读到王摩诘的“山中一夜雨树,树杪百重泉”这一联,如立深山泉水边。不必探究它的创作背景、对应的季节,也不必去细究诗人的写作笔法,你只需,你只需用心咀嚼这十个字,像鱼潜入深海一样潜入十个字构建的情景与世界——在山中,没有车马喧嚣,人影也难得一见。山林清幽,鸟鸣啾啾。下雨了。雨下个不停,你静静地听,滴滴答答,哗哗啦啦。你没有失眠,而是听了一夜山中雨。在这雨声之中,你忘了一切身外俗事,也在雨声中消融了像河边摩萝一样纠缠不清的的自我。时间如此醇厚,将醒着亦如梦中、梦中亦如醒时的你拥揽入怀……好安心。

还有黄谷山的“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郑板桥的“山光扑面因朝雨,江水回头为晚潮。”

我喜欢这样的诗句,这样的雨天,又不曾有机会在山上看过、听过雨,于是梦来满足我的欲望。梦里来到山上,这是一块视野开阔的平地,一面悬崖,三面高林。后来下起大雨,被雨淋湿的我感觉尤为舒畅,于是找出一张纸,将当下的心情与感受付诸笔端。这些字很快被雨打湿,淋透,洇化。我在梦里隐隐担忧起来——要记不住了。醒来后果然全都忘却,只记得起初写下的那一句:在山上看雨、听雨,感受和山下是不一样的。

“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这两句水气淋漓的诗句,于我而言,是夹在回忆篇章里的一枚书签。

师范第一学年的冬天,临近放寒假,学校发通知要求大家把借书室的书归还。那时候,语文课恰好教到《红楼梦》节选,以此为机缘,我借了这部文学名著,打算带回去慢慢读,“过一个充实的寒假”。我便真的冒学校规章制度之大不韪,将长到十七八岁才第一次触摸到的这本皇皇巨著塞进书包,偷偷地顺利夹带回家。

在没有微信的年代,在没有网络的村庄,大观园里的故事足以让我废寝忘食。每天,从醒来到入睡,除了吃饭和一些只能亲自解决的小小需求,我与这本书基本处于如胶似漆的状态。每一页,都布满密密麻麻的文字,差不多一天十回的时速。夜里,祖母先已睡下,在她“困呀,困呀,怎么还不困啊”的催促下,我依然端坐桌前,慢慢地,静静地翻着泛黄的纸页。

忘了是为什么,或许就是为了免除祖母不断的催促(因为灯开着耗电)吧,后来几个夜晚,我关掉灯,点上蜡烛,滴两滴蜡油,将其固定桌上,继续坐在没有安装窗帘的窗下。偶尔,目光暂离撒满黑芝麻的书面,一抬头,不经意间看到映在窗外黑夜中的自己。真静啊,夜也安静,心也安静。冬夜漫漫,那时候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甚至觉得,被烛光和陈年未散的墨香萦绕着的小小一隅提供了别样的温暖。

书中,林黛玉说自己最不喜李义山的诗,除了“留得残荷听雨声”这一句。喜欢听雨的人,听的何尝只是雨。咋咋呼呼的史湘云大概是不能领会残荷妙处的。

我忘了初读红楼的那几个冬夜是否有下过雨,大概是没有,如果有,总归会留有印象。也是那个冬天,也是在那扇窗下,我曾用笨拙的笔触,描摹河对岸几棵光秃秃的,枝丫历历分明的水杉树。那几棵水杉树,伴我虚度一个阴雨的下午。

很多年静静地流走了。每次读到“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就会自然而然地想起那几个冬夜。为这段门前小河一样清、一样浅的流年,我愿意一再追忆,一再描述。因为,那时一念清净,念念清净。那是纯真年月里纯粹的阅读时光,留下双重怀念。

人生中多少好时光,当时只觉得寻常。回想起来,那几个冬夜,窗外虽无山果落,亦无草虫鸣,却同样氤氲着王摩诘诗句一样清幽、恬静的气息。

那一年,纯真岁月里纯粹的阅读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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