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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文俊艺术作品《青绿山水》系列

诗化的景观

文/傅文俊

都市发展至今,它先是背弃了自然,然后又重新找寻“天人合一”。不得不说,文明的发展总是伴随对过往的追认与追忆。——引子

中国人始终追寻“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在古人看来,它是人与自然的相处之道。在与自然关系的体悟之中,我们直觉到自身与茫茫宇宙的隐秘关联,而这是人类自身物种位置的确认,而今天所有人世的秩序与法则都是上古之人从自然空间观念中获取的。

傅文俊艺术作品《青绿山水》系列

《青绿山水No.1》傅文俊 数绘摄影 80x100cm 2014

古人常讲“道法自然”。对人类来说,自然是师长,“合于天道”是最为首要的,这是道家美学的核心所在。在中国,道家与儒家构成完整互补关系,而道家是更为重要的美学:儒家提倡入世,道家认为儒家走入了“人为”之境。基于此,人化之外,道家更倡导人们亲近自然,在重新自然化中保有身心健康与和谐。

美术史上,山水画是最独特画种,其在哲学与美学达到的高度无所比及。而山水画能获得如此推崇是和中国人的自然哲学紧密关联的,而山水图像的发展演变正是人与自然关系的视觉佐证。

这便要从山水画的兴盛谈起。儒家讲“学而优则仕”,于是众多文人怀揣报国之心进入仕途。但现实政治是残酷的,士大夫文人难免在现世受挫。但无论现世如何,返身回来,他们可以退居山水,重新获有性灵的解脱。从这点看,自然更是“心理医生”,是国人重要的信仰。不仅如此,它也在制衡着现世:在古人看来,无论此生取得何等功业,相较于茫茫宇宙也还是沧海一粟,不值一提。从自然,我们体会到卑微,从而更谦逊地活着。

傅文俊艺术作品《青绿山水》系列

《青绿山水No.2》傅文俊 数绘摄影 80x100cm 2014

倘若人类从未诞生,自然也不会有任何损失。两下相较,人类其实更加离弃不开自然,这种依赖是全方位的、彻底的。在这点上,古人比我们看得要透彻许多。现代科技蒙蔽了我们,当科技使人类由“卑”而“尊”的时候,人类谦逊的美德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膨胀的欲望,文明变得更加“自我”起来。

关于人类物种,昆德拉有过这样的论述:“这一权利(昆德拉说所是人类对于万物的生杀大权)在我们看来是不言而喻的,因为我们自认为是最高级的动物。但是,只要出现一个第三者加入该游戏,情况就大不一样了。比如,来了个外星人,他是奉上帝的旨意来的:‘我命令你去统治所有其他星球上的生物’,这时,《创世纪》里说的再清楚不过的事立即就会遭到质疑。被火星人套在马车上的人类,可能会被银河系的居民挂在铁钳上烤着吃,这时他也许才会想起过往常在碟子里用刀切着吃的小牛排,会向母牛道歉(太迟了)。”(引自《不能承受生命之轻》)诚如昆德拉所说,人类并不天生是最高级的,人类对自然万物的主宰权也非“天授”。

傅文俊艺术作品《青绿山水》系列

《青绿山水No.3》傅文俊 数绘摄影 80x100cm 2014

从现实来看,人类作为自然万物对于自然“母体”有着深深的依赖。人与自然的联系没有因果,是天然存在的——人类先天对自然有着一种隐秘情结,只是我们从未曾意识到。但事情总是这样:过度亲近让人忘记了某种存在,距离反而使我们看到了这种联系的意义。

弗洛伊德从社会人与自然人的角度谈论作为个体意识之下的潜意识,比如关于抽烟在他看来是成年之后恋乳情结的转化形式。虽然弗洛伊德的理论充斥着性欲,但不得不说弗洛伊德对于人类潜在意识的理解是深刻的。但是他关于潜意识的研究过于狭隘,未能涉及到更为广阔的地带,比如说人作为自然万物一部分与自然生态的意识关系。从这点来看,中国的山水哲学很早指涉到这种潜在隐秘的联系。若以现世伦理作隐喻,则最为恰当的便是“母与子”最为对应,而这点也可以从各文明不同时期的文学艺术中看到,比如关于造世的神话和讴歌自然的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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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绿山水No.4》傅文俊 数绘摄影 80x100cm 2014

再次回到美术史本身,我们发现与自然变成了艺术描绘的对象是有条件的。比如说唐朝的鞍马绘画:唐朝是鲜卑游牧民族,自马上获有天下,入主中原后他们也逐渐融入到汉民族的农耕文明。没有战争的岁月,他们开始怀念马上的日子,于是画马成为一种流行趋势,最终关于鞍马的绘画在唐朝得以兴盛发展。

中国最重要画种山水画的兴盛也基于同样道理。早期山水画作为人物画的背景存在,魏晋尚有“人大于山,水不容泛”。宋朝时期,经由城市化发展,大量士人经由科举涌入城市,山水画由此兴盛:“经由考试出身的大批士大夫常常由野而朝,由农(富农、地主)而仕,由地方而京城,由乡村而城市。这样,丘山溪壑,夜店村居倒成了他们的荣华富贵,楼台亭阁的一种心理需要的补充和替换,一种情感上的回忆和追求,从而对这个阶层具有普遍的意义。“除去技术因素不计之外,这正是山水画不成熟于庄园经济盛行的六朝,却反而成熟于城市相当发达的宋代的缘故。这正如欧洲风景画不成熟于中世纪反而成熟于资本主义阶段一样。”(李泽厚《美的历程》)

傅文俊艺术作品《青绿山水》系列

《青绿山水No.5》傅文俊 数绘摄影 80x100cm 2014

工业文明之后,人类文化普遍怀有“乡愁”。而所谓“乡愁”其实是种隐喻。乡愁对应的是对“家”的眷恋,对“母亲”的思念。人类进入现代文明,割断了与自然天然的依赖关系,重新建立以“人”自身为主体的崇高地位。于是乎,人类远离了“故乡”,抛弃了“母亲”,终日游走于荒原,成为孤独的“流浪者”。

无论科多么发达,我们始终发现,那种对于自然母体的怀念顽固地存在着。只是在当代社会,这种情结转化了,我们在更为复杂形态中重新建立起某种连接:体验过摩天大厦的冷漠,所有的城市规划都开始重视到公共自然空间,比如公园、植物园和动物园的建造,它们是依照人类意愿重构的被圈禁的自然;另一方面,每个家庭都要养些花草,而在这方面发展最为极端艺术形式莫过于“盆景”。所谓“盆景”仍旧是人为的自然形式,它在极小空间上重构山、水和植物,企图重建一种关于自然的微缩景观。数码科技、图像泛滥之后,我们的手机、电脑也要以自然为背景。从现实来看,关于自然的视觉是空前发达的。

傅文俊艺术作品《青绿山水》系列

《青绿山水No.6》傅文俊 数绘摄影 80x100cm 2014

人们常说“距离产生美”,的确在未明的地带我们看到了美。但“距离产生美”又有另种解读——“距离”相关的思念与想象产生了“美”。于是乎,当自然充满了诗情画意,我们反而离自然越来越远,它也逐渐以思念的形式寄居在我们脑海之中。

我走过世界许多地方,眼见了许多的摩天大厦,那雄伟挺拔证实着人类的伟大。如哥特建筑一般,它们是人类走向崇高的阶梯。但人类忘记了,与崇高伴生的是悲情,人类伟力的背后同样显示出人类的脆弱与孤独。

农夫写不到诗歌,因为自然对于他们是隐没的。当都市再无青山绿水,青山绿水便成就了诗歌与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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