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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昆德拉:没有一点儿疯狂,生活就不值得过

米兰·昆德拉:没有一点儿疯狂,生活就不值得过

速度是出神的形式,这是技术革命送给人的礼物。

跑步的人跟摩托车手相反,身上总有自己存在,总是不得不想到脚上水泡和喘气:当他跑步时,他感到自己的体重、年纪,就比任何时候都意识到自身与岁月。

当人把速度性能托付给一台机器时,一切都变了:

从这时候起,身体已置之度外,交给了一种无形的、非物质化的速度,纯粹的速度,实实在在的速度,令人出神的速度。

慢的乐趣怎么失传了呢?

啊,古时候闲荡的人到哪儿去啦?

民歌小调中的游手好闲的英雄,这些漫游各地磨坊、在露天过夜的流浪汉,都到哪儿去啦?

他们随着乡间小道、草原、林间空地和大自然一起消失了吗?

捷克有一句谚语用来比喻他们甜蜜的悠闲生活:

他们凝望仁慈上帝的窗户。

凝望仁慈上帝窗户的人是不会厌倦的;

他幸福。

在我们的世界里,悠闲蜕化成无所事事,这则是另一码事了,无所事事的人是失落的人,他厌倦,永远在寻找他所缺少的行动。

摘自米兰·昆德拉《慢》,马振骋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遇见是两个人的事,离开却是一个人的决定,遇见是一个开始,离开却是为了遇见下一个离开。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

永远不要认为我们可以逃避,我们的每一步都决定着最后的结局,我们的脚步正在走向我们自己选定的终点。

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另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了的那一半自己。而爱意味着对强力的解除,它的范围比爱情更宽更广。

爱情一旦公之于众会变得沉重,成为负担。

没有一点儿疯狂,生活就不值得过。听凭内心的呼声的引导吧,为什么要把我们的每一个行动像一块饼似的在理智的煎锅上翻来覆去地煎呢?

最糟糕的不在于这个世界不够自由,而是在于人类已经忘记自由。

人类一思索,上帝就发笑。因为人们愈思索,真理离他越远。因为人们从来就跟他想像中的自己不一样。思考从来就不是阻碍自己进步的原因。思考的目的在于找出自身的弱点并在实践中改正。想太多而不做,或是不想而假装接受,这才是上帝发笑的原因,因为这种思考,叫做自己骗自己。

生命中不能承受的,不是存在,而是不能发现自我,并成为自我。

我们常常痛感生活的艰辛与沉重,无数次目睹了生命在各种重压下的扭曲与变形,“平凡”一时间成了人们最真切的渴望。但是,我们却在不经意间遗漏了另外一种恐惧——没有期待、无需付出的平静、甚至欲念全无四大皆空,其实这是另一种对生命的活力与精神的消耗。

羞耻的本质并不是我们个人的错误,而是被他人看见的耻辱。

当生活在别处时,那是梦,是艺术,是诗,而当别处一旦变为此处,崇高感随即便变为生活的另一面:残酷。

我一直认为,文字是慢的历史,真正的文学不是为了使我们生活的更快,而是为了使生活中的慢不致失传。

只有当一个人上了年纪,他才可能对身边的人,对公众,对未来无所顾忌。

两个人彼此靠近总需要超越某种相异性,而拥抱的一瞬之所以醉人就因为它只能是一瞬的时间。

背叛,就是脱离自己的位置,背叛就是摆脱原味,投向未知。

媚俗是存在与遗忘之间的中转站。

一个女人无法敬重一个爱撒谎的男人。

不可能像重读一本书或重看一部电影一样去重温爱情。

爱情意味着要么得到一切,要么全无。爱情是完整的,否则它就不存在。我在这里,他在另一边。你必须站在我这边,而不是站在中间。

每一个人都遗憾他不能过其他的生活。你也会想过一过你所有未实现的可能性,你所有可能的生活。

人不断老去,生命的终局迫近,每一瞬间都变成愈来愈珍贵,根本没有时间可以拿来浪费在往事上头。

青年时代是可怕的:它是一个舞台;一些小孩子,足蹬厚底靴、身穿各式各样的服装跑来跑去,照搬着许多他们似懂非懂,也是从别人那儿学来的套路,但他们对这些十分热衷。

没有人愿意在任何地方久留,人们一旦待在一个地方,就打算马上离开,这给了我们的生活一种理想的节奏。

人类之时间并不是循环转动的,而是直线前行。这就是为什么人类不可能幸福的缘故,幸福是对重复的渴望。

我们经历着生活中突然降临的一切,毫无防备,就像演员进入初排。如果生活中的第一次彩排便是生活本身,那生活有什么价值呢?

偶然性往往具有这般魔力,而必然性则不然。为了一份难以忘怀的爱情,偶然的巧合必须在最初的那一刻便一起降临,如同小鸟儿一齐飞落在阿西西的圣方济各的肩头。

人生如同谱写乐章,人在美感的引导下,把偶然的事件变成一个主题,然后记录在生命的乐章中。犹如作曲家谱写奏鸣曲的主旋律,人生的主题也在反复出现、重演、修正、延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