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侦探推理小说《亚森·罗平的第二面孔》上

作者:天涯躺平客

一、在刑事法庭上

在法国和在海外,人们没有忘记由空心岩柱事件引起的骚动。法兰西国王的宝库……岩柱已经由亚森-罗平改造成了城堡!……尽管上面颁布了保持缄默的命令,还是很难阻止一部分实情走漏出去。几个星期以来,弗莱福塞堡已经成为人们朝圣的地方,部队很难把好奇的人们控制在一定距离之外,所以最荒谬的传闻还是四处流散着。人们还没到私下咕哝国家博物馆的一部分最著名的油画是假的,原画被搜罗到了这里,在岩柱的大墙后面的地步。照片上又显示出罗平在最高的大厅墙壁上用红粉笔框出的文字说明:亚森-罗平把空心岩柱的全部财富遗赠给了法国,唯一条件是所有这些财宝应该安放在卢浮宫博物馆,放在标有“亚森-罗平大厅”的大厅里。

但是公众马上就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认为共和国在接受著名冒险家的丰厚礼物的同时,声誉大增;另一部分人则对如此巧取豪夺来的东西被冠冕堂皇地接收下来的想法感到愤慨。

但是,很快,一个问题压倒了其他的所有问题:为什么罗平放弃了他的财富呢?他是否放弃了他的惊险刺激的生涯呢?他是否已经在其他地方找到了一个更保险的,更不可动摇的幽静之处,他在那里收藏了更加珍贵的宝物呢?人们谈论着圣殿骑士团骑士们的宝库,谈论着蒙塞居尔地下室……想象在不断升温。一名记者产生了采访伊西多尔-博特雷莱的想法。博特雷莱已经失踪。就这一点来说,完全是一种奇怪的巧合。因为当时加尼玛尔正在休假。反对派的一位议员在法庭上向政府提出质询;议会议长非常含糊其辞地做了回答。不,政府并没有跟亚森-罗平谈判。岩柱的秘密是在一次漫长的调查之后被揭露出来的……至于罗平,他再一次成功地逃脱了。无人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对于发生在诺曼底小农村附近的惨剧没有任何暗示。大家都不知道雷蒙德-德-圣韦朗的惨死实情,我还未能决定,是否在得到我显赫朋友许可的情况下,把这件刚刚搅乱了他的生活的惨剧暴光。此外,我也不知道这个倒霉鬼埋在何处。他在一个夜里,乔装改扮之后,痛苦得都要发疯地走了。他对我说:“我走啦。我希望再也没有人来关注我了。”他对我讲了几句话,激情有时会使某些东西变得好理解,譬如他深夜逃遁,秘密安葬他非常爱恋的人……当时,我感受到了下面成语所表达的意思的深度:“触动人类悲痛的深处。”

“一切都结束了。”他补充道,“我不死。因为我不能死。但是我想我永远不会痊愈的。再见吧。”

他紧紧地拥抱了我,走了,临街的门又关了起来。此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人们继续谈论着岩柱,但是,时事给各报纸的第一版提供了各类新闻。一个可怕团伙的疯狂行动,他们在作案地点留下了一张写有“爪子”的字条,又使人们开始谈论起他们来。接着是政治问题掀起的不安情绪。王朝的敌对势力令人担心会爆发一场全面战争。再接下来,就是关于空心岩柱的几篇报道了。专家们、博物馆馆长们、夏特学校的教授们轮番地来到现场,他们为建立遗赠物品的清单、估出其价值和讨论它们的真实性而忙碌着。

两名宪兵在地下室的入口处站岗。另外两名宪兵守护着尚未被解送去巴黎的珍宝。预防措施的不充分,使得这一事件猛地成了人们重新关注的大新闻。于是,三个男人在一天夜里来到了弗莱福塞堡。“他们一付正直的公民的样子”,就像其中一位宪兵后来所报告的那样。他们出示了符合手续的文件,自称是受了给他们发通行证的艺术部长的委托,还解释说他们之所以要等到夜色降临,是为了避开那些好奇的漫步游人,因为从日出到日落,总有很多游手好闲的人呆在悬崖峭壁上。没有丝毫警惕的宪兵们把他们放了进去,随即便遭受了袭击,他们被堵塞了嘴巴,捆绑了起来。呆在岩柱里的另外两名宪兵也遭遇到同样的命运。接着搬家行动开始了。拉斐尔的《天主羔羊圣女》被摘走了;安德烈-德-萨特的《吕克罗吉亚-弗德肖像》被盗;蒂蒂安的《萨洛梅》失踪了;博蒂塞里的《圣女与天使们》被抢走了。坦托雷的著名的《伊卡洛斯的堕落》、卡拉瓦热的《大运河》、卡尔柏西奥的《圣殿前的小贩》和其它的大量传世之作被运走、偷盗,还不用说挂毯、古老的首饰、塔纳格拉的小雕像……一句话,这是一场灾难性的洗劫!

强盗们不慌不忙地搬运了好几次。几部卡车开来停在城堡的入口处,宪兵们听到它们那消失在夜幕中的马达声。行动是如此地镇定和大胆,人们真要把它归功于梁上君子本人,如果人们没有看到那条著名的文字说明的话:亚森-罗平遗赠给法兰西……另外一条说明同样用红粉笔框了起来,而且笔锋苍劲有力:爪子向共和国表示歉意,以及向亚森-罗平表示最诚挚的谢意。

这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民愤:向警署示威……;我们再也没有安全感了……;《一次对国民资产的掠夺》,这是最镇定的报纸的大标题。还有更令人恼火的,《高卢人报》的一位记者使人产生了一种观念,即罗平今后有了竞争的对手。他们这次表现出来的机敏不是受过更加严格训练的证明吗?就这一点来说,我们的传奇英雄也常常给我们以证明。

“爪子!”这是一个威胁。它表现出的是迅猛的战绩,聪明的但又是恐怖的暴力。此外,它好像指的是一个团伙,是避免谈及有组织纪律性的、经过严格训练和听命于一位有眼光和拥有强有力行动手段的头领的队伍而用的字眼。证据是:这些卡车等候在悬崖处。当然,罗平有其同谋者和无数的崇拜者!但是从来没有一个部队的编制人数能够进行一次如此有组织的袭击。而“爪子”一行,据初步估计,只有七个人:三个负责搬运掳来的物品的人和四个司机。因为在距城堡不远处,留在易碎的地面上的车迹清楚地显示出四辆汽车曾经停留过。另外,人们完全有理由揣测,“爪子”的头领本人也在现场,指挥了这次行动。当时怎么不动用军事力量来打击这难以置信的胆大妄为的袭击呢?这正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方!

警署开始派员四处搜索,设立路障、监视车站和边境,但是一无所获。现在还存有一线希望,只是很难启齿。罗平不可能不接受“爪子”的挑战。他不会迟迟不表态的。公众,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充满激情、青春活力和傲慢的公开信,因为这样的信曾不止一次地宣布罗平的进攻。而当《法兰西回声报》的一位记者写了一篇题为《他还在等什么?》的文章后,全国变得一片静寂。反击就要到来了,那将是闪电般神速的和决定性的!

我知道,咳,这封公开信是不会出现的。罗平其实在保持沉默。他躲到哪儿去啦?或许到国外旅行去了;或许像一只受伤的动物,正躲在某座偏僻的城堡里。失望是巨大的,而且很可能会演变成愤怒。歌曲作者们在尽情地施展着本领。巴黎哼起了庞波莱丝歌曲,表达对可怜的罗平的怨诉。然后其它的更具魅力的名字:布莱里奥、拉塔,又取代了他的。人们在想,飞机会不会成为未来的一种武器。谁也没有忘记“爪子”和这个插曲,然而,紧随其后的一个悲剧又把人们的注意力引到了这令人生畏的团伙上。

圣佩尔街上的古董商迪皮伊先生报告警署,两位陌生人来向他推销各种艺术品,而且还把这些艺术品的照片给他看了。里面有特别引人注目的陶涌,他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它们是在“罗平收藏品”之列的,为此报界曾做过详细的描述。总探长加尼玛尔马上设下了圈套。这两个坏蛋早就跟迪皮伊先生确定了约会日期,为了成交,他们如期赴约,结果受到了躲在屏风后面的警员们的欢迎。强盗们非但不投降,还开枪射击,结果加尼玛尔的左臂负了点轻伤。警员们费了很大劲才制服他们,然后把他们带到了拘留所。

可是到了第二天,古董商在他的店里被杀害了。在他的胸前,用大头针别着的一张名片大小的纸条上写道:

爪子不喜欢饶舌的人

就这样,在岩柱的盗窃案发生的几个星期后,“爪子”毫不犹豫地进行了一次新的攻击,而且是如此残忍,这使得公众舆论强烈地骚动不已。人们做着各种猜想:“爪子”是与无政府主义者相勾结的?想让人们从杀害古董商的事件中看到恐怖行动?或许这是一个新的杀人组织,一个与过去曾在西西里猖獗肆虐的黑手党相类似的秘密组织?

预审工作交到了福尔默里法官手中,大家都清楚他的有条不紊的思维方式。**官让两名被告与在岩柱遭到突然袭击的宪兵们对质。他们没有否认:两名强盗就是这次盗窃行动中的成员。可是,法官尽管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审讯,却什么东西也得不到。多亏了中央档案馆,它记载了名叫阿道夫-肖米纳尔的高个子,他显得最粗野。他曾因偷盗而多次被判服刑。另一个叫约瑟夫-贝尔戎,曾因窝藏罪在监狱中服刑一年。两名不开口的配角,显然是两个背叛者,因为人们无法想象“爪子”头领会这么蠢地把商谈买卖首饰和陶涌的事交给他们二人去办。他们的智力十分有限。他们被从岩柱偷盗来的财宝弄得头昏目眩,想去尝试一下,便偷偷地拿走了他们认为容易出手的东西。然后,他们肯定想要逃走,以避开他们背叛了的人的报复,因为后者是绝不容情的,就像古董商的凶杀案所证实的那样。

预审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事实是不容争辩的。一方面,两个强盗参加了岩柱的偷盗;另一方面,他们朝警员首长开枪,打伤了总探长加尼玛尔。他们将会被监禁多年,或者被送到服苦役的地方去。

当刑事法庭开庭时,法院周围聚满了蜂拥而至的人们。维持秩序的部队十分严厉地将好奇的人们挡在很远的地方,要想进入法院列席旁听,那真是难上又难。能够进去的人都经过搜身,因为当局担心“爪子”会采取某些暴力行动。马尔泰尔庭长是一个刚毅、机敏的**官。大家都知道审判将会是严厉的。总检察长是樊尚-萨拉扎,法国最年轻的检察长,也是最严厉的一位。他问得最多。他的强硬对手是贝罗大律师和格朗代大律师,他们的才华已经为世人所公认。人们感觉到辩论将会非常激烈。两位无足轻重的配角坐在被告席上,他们已经不做任何指望。

开庭第一天,对被告差不多是有利的。辩护人找来了一位著名的精神病医生,维南斯基博士,他的报告引起了极大的关注。博士有分寸地,但又极具权威地证明了肖米纳尔的智力比一般人的低下,不能完全对自己的行动负责。至于贝尔戎,他极易受别人影响,被别人所裹挟。辩护得分。

“您怎么认为?”

我感到震惊。一个男人规规矩矩地坐在我办公桌的旁边。他的膝头上放着一顶小圆帽。他是化过妆的,上髭蓬松、胡子灰白,很像一名文职官员。他友善地微笑着,朝我靠过来,以神秘的口吻说道:

“我是从大门进来的,也许这正是您所担心的。我还没忘记怎么使用开锁的小钩子。”

“您?”

“是的,我。”罗平答道。

于是,透过伪装,我又渐渐地认出了昔日熟悉的脸孔、炯炯有神的目光、狡黠的微笑,只是多了一点晦涩和屈从的东西,这让我心里有点发紧。他从堆满报纸的桌子上伸过手来抓住我的手。

“您千万不要麻烦,我亲爱的朋友。我只是路过。”

“可是您怎么样啦?”

“我怎么啦?……确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还活着,就是这句话,我就像荒野里的一株仙人掌。”

他闭上了眼睛。我看出他眼角处的细细的鱼尾纹。另外,痛苦辛酸的皱纹也开始在鼻子和面颊之间显露出来。

“好啦。”他喃喃道,“尤其不要谈论过去。”

他用带手套的手把一沓纸举到我的面前。

“这一事件越来越令我感兴趣。并不仅仅因为我受到了精神上的损害……不是的。而是因为躲在‘爪子’后面的那个人。”

“您认识他?”

“根本不。但是他既让我惊恐……又引起我的兴趣。过去……”

他凄切地微笑着,继续说:

“过去……在先前的生活中……我研究过好几个始终无法解释的事件。我今天相信了,它们都是同一个团伙的杰作,而且还就是这个叫‘爪子’的团伙。譬如梅耶莱城堡,您肯定还记得……一种大胆的、镇定的和迅捷的典型……还有我不了解的残酷和并无必要的残忍……经理好像被放了一马……收帐号也一样……我还能说出一些其他事情,还不算这位可怜的古董商。这些人的出击好像是接到了指令似的。好像他们在服从着一个指令。为什么呢?”

他沉思着,捻着上髭,然后俯身对着我,而我则一下子看出了他眼里的奇特的闪光,这是在他要找出一个问题的解决方法时才如此的。

“为什么?我来告诉您。这个人需要一支配合紧密的队伍,与他共为一体,以实现我尚不知道的某个大计划,而最好的连结纽带,就是罪行中的连带责任。如果有胆小鬼、懦夫、胆怯者,那么好,他们会自己清理掉,就像现在被审判的两个蠢家伙这样。我想‘爪子’自己已经甩掉了一些可疑分子。那么您只要看一看人们说的按照普鲁士模式组成的队伍的话,即听命于指头和眼睛的部队,不就明白了吗!”

他若有所思地用手在桌边上摸来摸去。我不愿打搅他,只是认真地观察着。其实,有一个问题已经到了我的嘴边。谁促使他选择了这一装束?他也在揣测我的好奇心。

“您在想我为什么会是这种可笑的装束?噢,这很简单。这种令人肃然起敬的服装很适合一位接受邀请进出刑事法庭大厅的先生。谁会怀疑明显地站在秩序和法律一边的一位退休老军人呢?……我敢说这次审问会让我激动。我想请您看一看这两位被告。他们在别人提问时,准备回答‘是’或‘不是’的时候,总是用惊恐的眼光左顾右盼着。相信我,绝不是检察官令他们害怕,而是另一个人。这另一个人也许就在这大厅里……”

“不可能!”

“我却可以肯定。我终于抱怨起这两个无赖来了。他们该如何后悔自己在利益的诱惑前动摇呀!”

“如果您最终能指出这个您称之为另一个人的人,您还要做些什么呢?”

罗平紧握双拳,然后在椅子上直起腰来,把双肩端平。

“但是我毫无办法认出他来。他可能是随便什么人。他也确实如此,就像我。”

他轻松地笑了一下,这使我想起了昔日的罗平。

“想起来真好笑。他和我,在法院的人群中走散,互相找寻着,就像在玩捉迷藏。罗平是不是这个患哮喘的大块头呢?‘爪子’的老板是不是这个不停地擦着额头的笨拙迟钝的人呢?……有几次,我感到背后有人在看我,我要为不转过身去而作心理斗争。他那一边,我相信也会有这种感觉。在当时情况下,这是很刺激的!最后,经过思考……我不想自己跟自己过不去了。政府不懂得保护我送给它的财宝。它自己活该!让它自己想办法去对付‘爪子’吧!”

“注意,我亲爱的朋友。”他说,“对团伙的头领、要打倒的敌人,您冷眼旁观。您应该想到,他是非常害怕您的。您并不具备轻易原谅他人冒犯您的美誉的品德。怎么样?……处在您的位置上,我表示怀疑。”

“咳!我要丢掉多少呀?”

“我不喜欢听您说这些话。您年轻,真是见鬼!生活给您保留了许多的惊奇。不要跟我说您想今后靠利息生活了。我是不会相信的。冒险的事会找上您的。”

“哈,那就让它快点到来吧,因为我想在宣判完就出发。皮埃尔-洛蒂使我萌生了去日本游览的念头。”

他站起身来,悠然地看了看周围。

“什么也没变。”他说,“一切都是这么平静。我多想跟您换个位置呀!我又想起……”

他停了下来,打了个手势,好像要赶走一只苍蝇似的。

“不……我什么也不想……路易-瓦尔梅拉已经死了,他也是……我现在是拉马尔-德-利美古……这个或者另外一个名字,都只有这么大的意义……我在走之前还会再来看您的。”

我陪他一直走到门口。他转过身来,对我鞠了一躬,他想表现得诙谐一点,随后在夜色中远去了。

第二天,大门一开,罗平就坐到了法庭的大厅里。这是起诉、辩护和判决的日子。人们情绪激昂,喧哗着,庭长威胁说,如果不马上恢复安静,他就会让下面静庭。许诺的话已经传给了安全部。人们马上明白了,樊尚-萨拉扎通过这两个正弯腰坐在那里的无用的人,瞄准了“爪子”的头领。他要指出他们的堕落、**和最终陷入的罪恶。

“……那么,陪审团的先生们。”许诺他们财富,但要求他们放弃**和灵魂的诱惑者突然说道,“他们成了犯罪的工具。只是工具上总会保留有使用过它的人的指纹的。巴尔扎克的笔是被人们尊敬的,帕格尼尼的小提琴同样表现了它的主人的风格。相反地,拉维亚克的匕首比一把普通的刀更能使人产生恐惧。罪犯的恶念为其本身留下了某种邪恶,使其成为凶恶的人。而且,这两个人是双重犯罪。一次是要奴颜婢膝地完成利用他们的那个人的意愿;另一次是擅自使用了暴力。他们是‘爪子’的手臂。他们就是‘爪子’!”

接下来是一阵给人印象深刻的宁静。但也听到这里或那里有人在不时地,私下里低声交谈着。检察官伸手指着被告,不停地阐述着论据,他的陈述就像是落在棺材上的一铲铲泥土那样沉重。“爪子”杀害了不幸的古董商,既然肖米纳尔和贝尔戎是属于“爪子”的人,那他们同样应该对此次罪行负责……

“爪子”!……这个字眼反复地出现,那么不吉利,每个人都开始明白了,这两个人要完蛋了。他们是为自己的头领抵罪的。所以当检察官宣判死刑时,没有一个人感到吃惊。

律师们轮番地尝试着唤起陪审团的怜悯,但是徒劳无功;借助于维南斯基博士的诊断也不奏效,他们极力证明他们的委托人是在不明白自己所干事情的严重性的情况下行动的。很显然,公众已经不再听他们的了。当肖米纳尔的辩护人要求为“爪子”助势的人与亚森-罗平在某些方面做个比较时,骚动出现了,抗议的喊叫声响起来了。拳头也在空中挥舞起来。罗平的邻座都要气死过去了。

“这是一种耻辱!”他踮起脚尖,大声喊叫着。他还高呼:“罗平万岁!”

两名警卫匆匆跑到他的面前,把他带了出去,与此同时,庭长也慢慢使法庭安静了下来。辩护结束了,陪审团退庭进行磋商,列席旁听的人们此时也都在走廊里走散了。

罗平在那里散步,伤感的思想让他久久不能平静。刚才出现的示威抗议对他是有利的,是自发的、充满信任的。这是以一种感人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巴黎人民对他的友善,使他产生了内疚之情。他有权因痛苦而闭门不出吗?他有权让“爪子”由于自己受了损害而猖狂肆虐吗?在其他任何时候,他都会高高兴兴地迎接挑战的!因为他曾那么高兴地让匪盗们吐出已经吞下的赃物!可是,对自己来说,他再一次不得不面对现实:他不愿意再当亚森-罗平了。他不再相信他的这张画皮了。再加上:他也害怕了。他感到自己已经不再具备丰富的才能、体力和智慧,而这些正是常常使他得以在紧急情况下扭转局面的优势。如果“爪子”来攻击他,他认为这不大可能,他或许很难躲过攻击。他就像一个吊在生与死之间的正在恢复的病人,他只盼着一件事:让他安静。他来出席这次开庭审判是个错误,它勾起了那么多的回忆。他不该想,不该让那随时都在流血的老伤口感染。他应该永远地把自己禁锢在一座苦修院里。他还应该把自己的大脑爆炸掉!

人群又回到了大厅,急切地等待着宣判。“我对此无所谓!”罗平在想。他独自一人长时间地倚靠在一根柱子上。他听到了远远响起的掌声,接着看到一下子涌出大门的人流。他叫住一位脸色变得通红,头发散乱的妇女。

“怎么样?”

她把手放到脖子后面,做出断头台上的铡刀状。

“两个人。”她说,“他们这是罪有应得!”

二、爪子的报复

拉乌尔-德-利美吉在法院附近的一家饭店吃晚饭。他一边慢慢品尝着加了调料的鳎,因为他始终是个美食家,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爪子”这位神奇的头领。根据他的宝贵经验,这一经验是他在与加尼玛尔和歇洛克-福尔摩斯的较量中取得的,他试着站在对方的位置上,只是懒散地小试了一下,结果只坚持了一会儿就烦躁起来了。这个人肯定是被激情所折磨的,可是他目的何在呢?搞颠覆?可能性极小。拉瓦肖尔人通常都是离群索居的人。能说明问题的是写在岩柱墙上的字:“‘爪子’向共和国表示歉意,并向亚森-罗平表示诚挚的谢意。”首先,语气是挖苦的,是扬扬自得的。与罗平的语气如出一辙。再者,就在当局鼻子底下完成的这次偷盗是具有挑衅性的。所有发生的这一切,就像是“爪子”头领在向人们宣布:“真正的罗平,是我。而我,我不会那么愚蠢地把如此贵重的礼物送给共和国。”那么,为什么又会有暴力、有罪恶呢?……也许正是这一点才能说明一个想要成为真正的亚森-罗平的人是无权具有双重人格的:拼命捞钱的人和大公无私的人;违法的人和遵纪守法的人……

“他应该记在了脑子里,”罗平在想,“我是如何利用时间的?必须采用新的方法取代……是的,就是要这样……他的神秘计划,就是要取代我的位置……可是,这一次,根本不受情感的约束,不要漂亮的举动,甚至连名声都不在乎……老江湖赶跑了剑客!我怎么没有早一些发觉呢?这是显而易见的,妈的!我的小罗平,你也只能靠边站了!你现在只是一个瘦弱的人,一个落汤鸡。挣脱这些!像一个现代的英雄那样,手中握着炸弹向前进。让他们仇恨我吧,可是他们又害怕我,就像诗人们所说的那样。”“伙计,结帐。”

拉乌尔-德-利美吉点燃一支雪茄。他觉得看得更清楚了。由于特拉米纳的血管里散发出令人舒适的热,他猛然想到,在衣帽间的妇人递给他帽子和手杖时会一会这位令人生畏的敌手,应该是一件有趣的事。他看了看满是星辰的天空,决定步行回住处。这是一个很小的普通旅馆,在阿尔弗雷德-德-维尼街,在蒙索公园边上,他已经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了。一个小时的步行对他来说是有益于健康的。

他穿过塞纳河,继续着自己的独白。

“以前,我的**就是行动的命令。我现在很想进行这次会晤,马上就会有些事情发生,渐渐地就会把我带到他的面前。你,拉乌尔,你还不知道这一时刻,或者知之甚少!我是一个魔术师,事态屈从于我的意志。不要忘记是我发现了岩柱的!然后,一个年轻女人出现了……我向她展示了我的才华。我的才华也随她而去了……亲爱的拉乌尔,去睡觉吧,听话!已经快十点钟了。今天晚上,我们是在挥霍!……”

当他被一位气喘吁吁的人猛地撞翻时,他正准备拐到米利罗街上去。这次碰撞很重,致使两人都滚倒在地上。罗平第一个站了起来,抓住这个没教养的人,把他按在了脚底下。

“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谁在抓我……”

在十字路口的路灯照射下,他看到了一张非常年轻的脸,脸上表现出很大的痛苦。

“您受伤啦?”

年轻人不作回答。他在听着越来越逼近的跑步声。

“松开我!”

他挣扎了一下,挣脱出来,然后一瘸一拐地继续跑了。与此同时,两名巡警出现了,他们犹豫了片刻,看到逃跑者穿过吕斯达埃尔大道跑向蒙索公园。他们便朝他紧追过去。

“倒霉鬼,”罗平想,“他肯定逃不脱。”

伤者已经跑进了公园,跌倒在一棵栗树脚下,然后起身,躲进了一簇灌木丛中。两名巡警停了下来,商量着。“这个人也许带了武器?”罗平揉着自己跌倒时挫伤的肩,迅速地思索起来……肯定是个小偷……只是这么年轻,这么没有经验……让人把他关起来真是遗憾。他们将会拷问他……不……不能这样,利塞特……

罗平又恢复了昔日的反应。他轻巧地溜进公园,此时巡警已经开始仔细搜寻了。花园很暗,勉强能分辨出小路和草皮,小树丛则全部沉浸在浓重的黑暗之中。罗平,他经常在这公园里散步,非常清楚那些转弯抹角的小路。他悄无声息地以迅捷的动作转来转去,来到了他看到逃跑者躲进去的那个地方的附近。干得非常漂亮,罗平。那个人就在跟前,靠着一棵栗树站着,喘息着。他已经精疲力竭,就像行将就义的烈士。

“你的鸭舌帽,圣塞巴斯蒂安!别开口说话!”

罗平扔掉他的手杖,把小圆帽胡乱地抓在手中,戴上了鸭舌帽。

“千万不要动。就在这儿等我。”

巡警就在附近。他们突然发现一个圆点在他们面前走过,而且还是跛着腿走的。他们冲了过去,信心十足地要抓到这个坏人,可是这个人却接连几次侥幸地在离他只有几米远的时候逃掉了,因为他总能利用某几处高低不平的地形。但是,他一点点地朝公园的四周是普通旅馆的那一侧转过去。罗平,他在寻开心,来了几个急转弯,以确保自己与后面的人拉开了距离,然后掏出钥匙,打开他住房前面的私人花园的栅栏门。他溜进了小旅馆,上了二楼,摘下鸭舌帽,把它丢进一个衣柜里,然后脱掉西服,换上睡衣。这一切都进行得非常神速,因为他担心会有事情发生。确实,门铃响起来了。他用手指弄了弄头发,为了显出一付在睡梦中被吵醒的先生的神态,把窗户打开一条缝。

“什么事?”

两位站在栅栏门前的巡警同时敬礼。

“刚才有个人跑进了您家。”似乎是有军衔的那个人解释说,“我们在花园里发现他啦。”

“我下来。”罗平说,“等我穿上鞋。”

他轻轻吹着口哨,此时,他感到心情格外舒畅。他去给两位尾随而至的人开门,请他们检查花园,再要求他们看一看邻近的花园。最后他甚至大献殷勤地把他们一直送到了门口。

“是,是的,不必介意。这是小事一桩。为了保护好人的利益,你们也够辛苦啦。遗憾的是强盗跑掉了。”

“到哪儿我们都会抓到他。”小个子说。

“你们肯定看到他在这儿吗?”

“绝对。他戴一顶鸭舌帽,跛着腿。不会弄错的。”

“我很抱歉,先生们。我能给你们一点消暑的东西喝吗?你们跑了不少路……你们也累了……”

他们迟疑着。

“不啦。”头头说,“我们还得回那边去……别人肯定会找我们的。”

“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比较严重的事……我们正在巡逻。通常情况下,这个街区比较宁静……我们当时发现在古塞尔街,就在蒙索街拐角处附近,两辆车紧挨着停在那里。当时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第二辆车的司机在呼救命。我们就跑了起来。结果第一部车猛地发动起来,把戴鸭舌帽的人丢在了人行道上,他曾试着攀上汽车踏板,但最后只得放弃了。车子不顾一切地猛冲着。另一辆没启动的汽车的司机朝我们大喊着:“他们刚才绑架了我的老板娘……”

“那么,”罗平说,“不是更应该去追那辆劫持车的车子吗?……你们又有车,甚至还配备了司机。”

“我们永远不可能追上它。这是一辆大马力的梅塞德斯-奔驰车。它早已经跑远了。但是我们可以抓住那个拔腿就跑的人……啊!我们真倒霉。我弄不明白他怎么能够从我们手里逃脱的!”

“自然啦,你们也没想到证实一下那个人的身份,就是那个被劫持的人的?”

“请原谅。”第二名巡警说,“我们确信认出了是樊尚-萨拉扎先生的旧式敞篷汽车。”

罗平吃了一惊。

“什么?……共和国的检察长?”

“是的。他就住在古塞尔街,就是出事的那个地方。我们经常看到他的车子,就停在他的官邸前面。”

“那么,先生们,赶快跑吧……他们那边肯定需要你们……明天我再去打听消息吧。我跟萨拉扎检察长十分熟悉。一句话,人们再也没有安全感了。”

他看见两名巡警在花园中消失后,摇了摇头。“哎呀,我干的什么事呀!……一次劫持,仅此而已……那么,该死!如果萨拉扎夫人很有姿色,为什么不可能呢?那她就完全有可能被劫持,而且动用的是梅塞德斯车呢!我想她丈夫不应该是个爱打趣的人!……但事实是,萨拉扎……”

拉乌尔差一点要敲自己的脑袋。糟糕!这可是刑事法庭的检察长,是他成为目标了:因为他坚持判肖米纳尔和贝尔戎死刑的!这件事今天找上门来了,而且还这么残忍。他匆匆脱下睡衣,带上了一支手枪。现在该我们二人较量了,塞巴斯蒂安!……他又回到了公园里,受伤者已经不在原来让他呆着的地方了。罗平搜寻了一下附近,希望至少能够找回自己的小圆帽。结果白费力气!他只捡回了自己的手杖,所幸的是,还保管着这个坏蛋的鸭舌帽。也许,借助这顶鸭舌帽,他可以找到某一途径?他忧心件件地折了回来。他从不相信巧合,所以越来越相信刚刚完成的审判和检察长夫人被劫之间有某种紧密联系。如果真是他的妻子呢……可是直觉告诉他,巡警们没有弄错。就这样,命运在他的手中放上了一个重要的,也许是至关重要的物证……

他径直走到衣帽柜前,取出鸭舌帽,把它翻过来。在皮子上,他发现了两个镌版印的字母:“s”、“g”,在夹里上的菱形小皮子上,印着金字:莱翁-帽商-儒弗罗伊大道-巴黎。

这真是太好啦!太轻松了!重新开始工作的机会突然出现在眼前,这是多么诱人呀。罗平始终在研究鸭舌帽。它是灰色的,布质非常好。“s”、“g”。他随意地试著名字和姓氏。他走进自己的睡房,站在壁炉前,上面摆着一张雷蒙德-德-圣韦朗的照片。他盯着它看了很久。

“我应该?……不应该?……最终是不,雷蒙德,我不去这个帽商那儿……我要控制住自己。一个事件会带动另一个……我将永远无法停顿下来。生活重新粘住了我,我已经放弃了这冒险的生活,就是为了你!……‘s’、‘g’,像西蒙……或者是塞巴斯蒂安。谁知道呢,或许在开玩笑时我恰好言中了呢。这种情况还少吗!对不起,雷蒙德。如果你知道什么是孤独的话,……日复一日地相似,全都是灰蒙蒙地搅在一起。我必须装出感兴趣的样子!……好啦,你看,我把它扔进这个抽屉里面。我不再去碰它。首先,‘s’、‘g’,它什么意思也没有。晚安,雷蒙德……”

第二天,在下午过了一半时,拉乌尔-德-利美吉来到了儒弗罗伊大道。他改了装,取掉了胡子,穿了一条浅色西裤,一件配有腰带的外衣,样子颇像一名运动员。他没戴帽子。莱翁帽店就开在距格雷万博物馆不远的地方。他走进去,手里拿着带“s”、“g”字母的鸭舌帽,装腔作势地跟一位售货员说着话:头一天,他坐在蒙马尔特区的一间咖啡馆看报纸时,一位也在喝咖啡的冒失鬼弄错了鸭舌帽,结果把这一顶留给了他。

“我当然想要出我那一顶啦,对吧?您会对我说:鸭舌帽换鸭舌帽……尤其是这一顶质量很好,又合我的尺寸。可是,我还是更喜欢我那一顶……既然这顶帽子是从您这儿售出的,我想您或许能帮我找回……”

“当然。”售货员说,“‘s’、‘g’……就在今天早晨,这位先生给我们拿来了一顶小圆帽,来量头部尺寸并告诉了他的姓名开头字母……”

他走进了商店里面的一间小室,很快拿出一顶拉乌尔一眼就认出来的小圆帽。这正是他的,当然啦!这个人不放过极细小的好处,尤其不缺乏勇气和胆量!

“这顶帽子不是我的,请您注意。可是既然是一位顾客,他今天应该还来吧……希望您能把他的鸭舌帽给我,我自己还给他,然后向他要回……”

“很遗憾,我只好告辞了……”

拉乌尔-德-利美吉做出权衡一下的样子,走到一面镜子前,把鸭舌帽戴到头上。他正面瞧,侧面看,几乎每个方向都照到了……

“很合适。”售货员说。

“我也这么认为。我们还是别把事情复杂化吧。这样吧,我愿意把它留下。您的顾客在这次交换中也没有吃亏。活该我倒霉吧。无益地打搅您,我很抱歉。再次感谢……您没必要提及我来过。”

拉乌尔-德-利美吉走出帽店,看了一下表。五点钟。或许会等很久。他把鸭舌帽放进口袋,这是出于谨慎。昨夜只是看到一位蓄着大胡子的人的身影,是个陌生人,绝不会认出他来的。他长时间地在人行道上闲逛着,在一家“巴黎纪念品”商店的玻璃橱窗前驻足浏览,这是一家诙谐和糊弄人的商家。他在陈列的铜版画前停了一下,然后又折回身来。格雷万博物馆的海报始终在吸引着他。它们介绍了法利埃议长,莫内-苏利、俄狄浦斯、布莱里奥……但他始终在注意着帽店的门口。走累了,他便走进街道拐角处的“王子咖啡馆”,坐到紧靠玻璃窗的朝大道的一边。这是个十分理想的观察点。

六点一过,报贩子们从蒙马尔特街涌了出来,在大道上散开。他们挥舞着在大标题下划了横杠的报纸,大声喊着:“《新闻报》……特刊……买《新闻报》啦……”

其中一个走进了咖啡馆。拉乌尔打了一个手势。然后,他打开了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

匪徒们驾车劫持了萨拉扎夫人,共和国检察长的妻子他迅速地读着,还不时地朝帽店那边望

惨剧刚在法院播下了沮丧的情绪。克雷斯蒂安娜-萨拉扎夫人,共和国的年轻的、才华横溢的检察长的妻子,在不可思议的情况下被劫持了。不幸的人在娘家吃过晚饭后回自己在古塞尔街的寓所。当时大约晚上十点钟。萨拉扎夫人的司机,保尔-克鲁瓦塞,发现有一部大马力的汽车停在差不多与寓所对面的地方,那么他为什么会感到不安呢?既然有权势的人的车子在这个区很多。就在这时,袭击发生了,它持续了只有几秒钟,而且干得非常利落。

保尔-克鲁瓦塞,他为萨拉扎夫人刚打开车门,便被一个男人用肘推进了车内,这个人极可能是躲在能通汽车的大门的厚墙处的,于是另外两名匪徒出现了,他们架起可怜人儿的胳膊,连让她喊叫的时间都不给就强行把她塞进了停靠在那里的梅塞德斯-奔驰车内。绝对是出于偶然,两个正在巡逻的巡警此时正好出现在这次袭击绑架的现场。听到保尔-克鲁瓦塞的报警喊声,他们想进行干预,结果更加速了事件的进行。这些强盗马上启动车子,把袭击司机的强盗甩在了人行道上。这个强盗——得到的印象十分模糊——差一点落入巡警的手中,因为他试图登上已经启动了的梅塞德斯-奔驰车的踏脚板,结果失去平衡,滚落到人行道上。他肯定伤了一条腿,因为他是一瘸一拐地逃跑的。他很快就消失在当时已经没有人迹的蒙索公园里了。巡警未能在那里找到他。萨拉扎先生,这天晚上正在他的一位**官朋友家,马上接到了通知,他大叫道:“是‘爪子’们干的!”于是,复仇的假设马上就为人们接受了。(请看最新消息栏。)

拉乌尔-德-利美吉欲知详情的好奇心已到极点,他把报纸翻到了指定的页数。同样的大字标题:

“爪子”在报复

人们找到了萨拉扎夫人的尸体

今天早上八点钟的样子,去上班的工人发现,在奥托耶门大街,靠近布洛涅树林一侧的沟里,有一具四十岁左右的妇女尸体。死者是被一粒子弹击中头部的。由功绩卓著的勒加尔警长负责的调查马上展开,并很快认定死者是克雷斯蒂安娜-萨拉扎夫人。这是否属于杀害检察官妻子的恐怖计划呢?人们表示怀疑,因为他们完全可以随便地在古塞尔街处死他们的牺牲品。他们是否更想要挟**官呢?因为人们都知道他非常富有。或许他们想逼他辞职,对他占据了一个对盗贼来说过分严厉的位置进行惩罚呢?但是人们极有可能猜想,罪犯准备让他们抓获的女人蒙受最严厉的残暴。无疑,她曾勇敢地试着逃脱,最终遭到被击毙的结果。

像古董商的尸体一样,人们取下一张用大头钉钉在萨拉扎夫人外套上的纸条,它像名片一样大小:“爪子喜欢自己来清帐。”

这一尽人皆知其严重性的事件,产生了极大的反响,鉴于萨拉扎检察长的身份,他的辉煌职业生涯为法院增添了光彩,他以令人敬佩的镇定得知了这一恐怖消息。愿他接受我们最崇敬的致意和慰问。

拉乌尔若有所思地把报纸叠起来。“爪子”就是这样让人们明白它的复仇的。它不允许法庭替它们惩罚这两个叛逆。但毫无疑问,它也想证明,检察长由于他的职责缘故,已经成了它的敌人,它必须攻击他,因为他是以大众的觉悟说话的。而“爪子”是置身于道德伦理和法律之上的。那么,领导“爪子”的这个危险人物到底是谁呢?

拉乌尔现在后悔当时救了“s、g”。可是,如果警署抓住了他,是否会使某些事情发生变化呢?“s、g”什么也不会供认。肖米纳尔说了什么吗?贝尔戎说了什么吗?都没有。恐惧封住了他们的嘴巴。尽管他们是被律师们、岗哨们和大墙保护着的。但是他们十分清楚自己主子的残忍。这个团伙就像是一条七头蛇。去掉它的一个肢体丝毫减弱不了它的毒性,一定要把它的头割掉。得体的办法是马上与蒙索公园的那个陌生人取得联系。

“小心一点,”拉乌尔想,“我就这样包装自己!我在利美吉的包装下觉得很好!没有烦恼。也许不多吧?什么!我已经慢慢成了一个老百姓了,像其他人一样。我心平气和地看报纸。侍者把我当成一个有约会的先生,而另一方则没有到场,这岂不很好吗!为什么还会激动呢,假如我还没有结帐的话!够了,罗平。滚开吧,你这魔鬼!”

他紧紧盯着通道。虽然他十分严厉地要求自己稳重和谨慎,自己告诫自己,将长期以来非常欣赏的开玩笑的腔调撇到一边,但还是因冷静的愤怒而烦躁。当他终于看到“s、g”朝帽店走去时,他激动起来了。他付了帐,匆匆地走出来。当他走到陌生人面前时,他大吃一惊。他发觉要打交道的这个人太年轻了。只有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绝不会再多。但是却长得健壮有力,巡警很难轻松地抓住他。他蓄着短发,胡子刮得光光的。他有点跛。他那套灰西服真要认真地烫一烫了。他走进了帽店。

罗平在犹豫。是否需要盯梢,如果他还要与其他坏家伙会面去呢?也许他会直接回自己的家。从前,当罗平还有几个忠实助手时,他会在“s、g”周围布下二十四小时的监视的。现在,他独自一人,需要改变方法了。于是,他决定亲自出马了,这曾使他大获成功过。

“s、g”出来了,头上戴着小圆帽,这使他显得像穿了节日服装一样好笑。他迟疑地看了看四周。

“见鬼!”罗平在想,“售货员没听打招呼。他告诉他有人带了一顶鸭舌帽来,然后又拿走了……现在,他已经在他的监视之下了。他害怕了。他用眼睛四处搜寻着在公园里遇见的那个身影……是不是那边的那位先生,步履像个小店主的那一位?噫,不是,我的好人,再仔细地找找看!也不是那一位,那位像是一个粗俗的跑街人……再近一点看……就在眼前……我头上戴的就是你的鸭舌帽。这就对啦!你认出来了,这一次!多了不起,我的小祖宗!嘿,来不及逃跑啦!”

罗平紧走了两步,上前抓住年轻人的手臂。

“你好,塞巴斯蒂安!”

“您……您知道我的名字?”

“怎么?你真的叫塞巴斯蒂安?真有趣。”

罗平大笑起来。

“我还怀疑呢,你想嘛。我是在水晶球里看到的。别这个样子,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什么?”

“塞巴斯蒂安-格吕兹。”

“很好。我,拉乌尔……就行了。我是朋友,塞巴斯蒂安。难道昨天夜里我没向你保证过吗?好啦,给你鸭舌帽……把小圆帽还给我。缺了它,我好像没穿衣服似的。”

“请原谅。”塞巴斯蒂安说,“我当时不能等您……我也不能把您的帽子放在那儿不管。”

“我懂。你想留它作个纪念。”

他们换过了帽子,塞巴斯蒂安又禁不住笑了起来。在近处看,他生了一张娃娃脸,眼睛炯炯有神,透着亲近的友善。罗平想到了吉尔贝-梅吉。他是否像吉尔贝一样接受了坏的影响?因为别忘记他参与了绑架检察长妻子的行动。他是属于“爪子”团伙的,尽管他的漂亮眼神透着诚实。他观察着,惊奇中带着一种友好的情谊,这位陌生人的举止如此奇特,好像就是来帮助他的。

“您到底是什么人?”他问。

“你看……让我想一想……我经常忘记。今天吗?……是的,就是拉乌尔……拉乌尔先生……行啦,小懒鬼,别再担心啦。我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一个……同事吧。对此有信心吧?总是很激动?……那好,我给你一个腌酸菜,我认输了,为了更好地认识……到红衣主教餐馆,这可以吧?”

他们站在一个安静的街角。

“您为什么要救我呢?”塞巴斯蒂安问。

“这是一种怪癖,对我来说……没有必要,为此就对我表示感谢。在同一条船上的人们之间,人们应该互相帮助,不对吗?”

“为甩掉他们,您没遇到太多麻烦吧?”

“你想呢?我总还没到得风湿病的年纪吧。”

“您是属于……属于……?”

罗平微笑着。

“不。我单干。不为天不为主!没有帐要清。不像你。我想你真得好好洗洗脑子。”

塞巴斯蒂安脸红了,他专心地想着这些话。

“最终,”罗平接着说,“昨天的行动结果怎么样?……一次成功还是一次失败?”

“我不知道。”

“好。你不愿意说。这是你的事。”

“不,不是的。绝对不是的。我什么也不知道,这是真的。我们有命令。我们只负责执行,就这样。他需要的是检察长的妻子。”

“可是他们不给你们解释为什么!他们什么也不告诉你们。他们把你们投向猎物。抓住它,我的好狗!”

塞巴斯蒂安把围巾揉成了一团,做出要起身的样子。罗平留住他。

“别发火,小家伙……我用手触到了敏感的地方,嗯!要承认你对自己并不是很满意的。你不喜欢血。我也不!我愿意人们能够成功完成任何行动而双手保持干净。”

“我很想让他听听您说的话。”塞巴斯蒂安说道。

“谁?”

“他。”

“注意,我并不反对暴力。有些情况需要快速行动和主动出击。但是出击不等于杀戮。”

塞巴斯蒂安听得如此专心,连吃都忘了。

“是的。”他终于附和道,“是的,正是这一点需要让他知道。我已经尝试过,可是我的话,他是根本不会听的。”

“你是队伍中的毛头小伙子。”罗平以开玩笑的口吻说。

“噢,别笑。在他面前,您也会像大家一样地顺从的。”

“那要看一看啦。”

“这已经看出来啦。”

塞巴斯蒂安想了很久。他并不怀疑拉乌尔先生像看一本翻开的书一样地在研究他。

“行啦,年轻人。”罗平在想,“加油吧!你已经有了可喜的想法。带一个新兵去见头领,好让他忘掉自己的笨拙。行动吧……行动……我会接受的。我要求的正是这一点。”

塞巴斯蒂安继续问着:

“您肯定会跟我谈参与过的一些事吧?”

“肯定。”

“那您干成过几件有趣的事啦?”

“我的天,我有我的小得奖名单。我尤其精于首饰和字画。”

“从没被抓住过?没被判过刑?”

“从来没有过。”

“您愿意见一见头领吗?”

“当然愿意啦!”

“不过他,我不知他是否愿意……”

“他肯定愿意,如果你告诉他我是一个艺术家,会些魔法,自吹可以掏空他的目标而从不给他制造麻烦……因为他不会相信你。因为他自己要亲眼看一看。”

“让您面对一位可怕危险的人,您无所谓吧?因为从来无法预知他的反应。”

“我会有什么危险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是,我很想让您见他,并为他工作。您也许能成功地把您的方法强加到……我们当中还有像我这样的人……害怕因事而受惩罚。很快,我们都会拿自己的脑袋赌了,像肖米纳尔,像贝尔戎。”

塞巴斯蒂安推开面前的盘子,眼睛盯着拉乌尔先生看。

“怎么样?试一试吗?”

“如果你感觉到了攻击,为什么不呢?”

“我不向您担保任何东西。您能给我一个可以找到您的地址吗7或者一个电话号码?”

“不行,我很遗憾。但我敢断言你的头领一定很赞赏我的谨慎。”

“那好……明天再来。说好在这儿……四点钟……如果您明天、后天,或者以后的日子看不到我,那就说明事情不成。”

“不。”罗平说,“我只给你老板二十四小时,不多一分钟。我可不是随便任人摆布的。”

他并不知道,罗平以这种气势说话,恰恰是想使对方意志屈服,统一扫除所有的障碍。塞巴斯蒂安感受到了这种力量的影响。

“很好,”他说,“我会告诉他的。谢谢这顿丰盛的晚餐。”

他伸出手来。罗平握着他的手。就在他要离去时罗平又叫住了他。

“塞巴斯蒂安……你真是改不了。你怎么还戴我的帽子呀。”

“噫!对不起。”年轻人小心翼翼地说,“我们的交谈打动了我。我都不知道我的脑袋生在什么地方了。”

“你的脑袋生在我的小圆帽下面……二十四小时,别忘记……伙计,来一份白兰地。”

三、拉乌尔在工作

第二天,拉乌尔-德-利美吉另外选了一套西服:深色的西服,里面是纽扣扣得很高的坎肩,皮领带上别了一支珍珠别针。然后,他从从容容地朝红衣主教餐馆走去。

“‘爪子’头领,”他想,“绝不会蠢到亲自来迎接我。如果他打算见我,他会让塞巴斯蒂安带我去的。天知道这不可侵犯的匪窟在什么地方。到那儿,他会随心所欲地问我的个人履历的:我还不能太耍滑头。正直但要随机应变!……然后怎样呢!我无法做任何决定。我可以自由地叫停一辆出租马车,到森林里去散步……现在我去赴约,是因为我自己愿意去,它使我开心。我仍可以自由选择是继续还是放弃!我在玩火,得啦!可是我绝不想烧着自己的手指!”

不过,他应该承认自己缺乏诚意。没有必要支吾搪塞,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是他独自做出的决定,是在他穿好衣服,穿过他的私人花园,然后是蒙索公园之后做出的。

“好,”他带着某种不适在想,“我要一直走到底。因为我是一个正直的公民,现在正是摧毁这罪恶团伙的最佳时机。一旦我了解清楚了它的罪行,我就把此案移交给好人加尼玛尔。这就是我真正的动机。我不会因为别人最后跟‘爪子’决斗而恼火的。”

他现在已经走到奥贝尔街了,在离主要街道越来越近时,他放慢了脚步。不!他真正的动机是别的,他自己很清楚。把他推向前的力量是他的好奇心。想要知道!不惜一切代价,想知道躲在这个罪恶的、又有着可笑的名字“爪子”的集团后面的那个人。想认真地估量那个极想损害亚森-罗平的人!然后呢?好在还有时间去思考。

拉乌尔-德-利美吉走进了红衣主教餐馆。现在是四点十分。塞巴斯蒂安在大厅的尽头等着他,但并不是独自一人。在他身边,站着一个委琐的人,尽管他曾细心地打扮过。塞巴斯蒂安匆匆地站起身来。另一个人只是点了点头。

“不用介绍了。”塞巴斯蒂安说。

“我只是普通的观察员。”那个人补充道,“塞巴斯蒂安对我们说了您很多好话,但是人们知道他的脾气。请坐吧。”

声音十分生硬。

“别忘记,”拉乌尔想,“正直但要随机应变!”

他坐下,要了一杯英国奶茶。

“我听您的。”他说。

塞巴斯蒂安带着明显的不自在说话了。

“我都说了,”他解释道,“在我要被抓住时您的所作所为……还有我们的交谈……昨天……您的秘密……”

另一个人仍在审视着拉乌尔。他又高又瘦,长着一只很显眼的大鼻子,上髭卷曲,遮住了半个嘴巴,两只患肺病的长手,呆滞的目光,显得焦躁不安,又很难对付。

“一个贪婪、凶狠的家伙。”拉乌尔在想,“但绝对不是头领。肯定是他副官中的一员。”

“是的。”他显得很自然地说,“我们交谈过,塞巴斯蒂安和我。‘爪子’干得并不坏。他的方法或许有点太简单,但是成绩在那里摆着。我不是批评,请注意。我无权这样做。我只是想是否可以少花代价来达到相同的效果。”

另一个人轻蔑地微笑起来,他根本就没想到要掩饰一下。

“您会干得更好一些吗?”他问道。

“有可能!”

“好啦,”贪婪又凶狠的家伙说,“别浪费时间啦。摊牌吧。首先,到目前为止,您都干过哪些像这样引人注目的事?”

“好吧。皇家大街的珠宝店,去年……这是我……莫仑的城市信贷银行……同样地……我只是光顾极小的事务,但我不停地去做……我总有事情做……记住,在这个时候,我准备在亨利一马丁大街的公馆干一下,我可以向您保证……”

“很好。”另一个人打断道,“我正是为了证实您的身份才来这里的,只是我觉得它并不是那么辉煌。我想亲眼看看您的活儿……”

“很简单。跟我来吧。亨利-马丁大街的银行家已经离家有八天了。我们可以在您愿意的时候动手……哪怕就在今晚。”

贪婪凶狠的家伙尽管很镇定,但也颇感吃惊。

“一切就绪。”拉乌尔继续说,“我有必要的工具。这是小孩把戏。只需盯紧房子的老用人就行。我建议让他昏睡过去,没有必要对他施暴。”

“真善良。”凶狠的家伙冷笑着说,“我们看吧……我们看吧……如果他动弹,我就负责他……您打算让我们到哪儿会合?”

“说定在特罗卡德罗剧院前面。十一点,可以吗?”

“我们可以。”

“我再跟你们重复一遍,我会准备好一切。你们没有必要自寻麻烦。只需戴上手套就行。我向你们致意,先生们。”

拉乌尔告辞出来,他对自己制造出来的效果还是满意的,只是对私下里辱骂他“不吉利”的那个人感到恼火。这是一个终有一天要被干掉的人!他不出声地笑了笑,同时想到了当他十分自然地提议去袭击富人住宅时,这个家伙的那付蠢相。

“你们想看拉乌尔先生的工作?哼!等着瞧吧!小菜一碟,我的王子!只是,现在,无论如何不能让这次的入室盗窃失败!”

罗平回到自己家中,心情格外舒畅。他以各种不同的姿势照了镜子,又长时间地查看自己开锁用的钩子,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之后,他吃了一点儿小点心,然后点燃一支专销英国的哈瓦那雪茄烟。

“在我这个年纪还要通过考试。”他自言自语道,“而且是在‘爪子’面前!真是过分了!‘丧门星’将监视我的所有活动,评判我的每一个动作。如果我不能做得比平常好的话,我想我将会被淘汰。等着瞧吧!我的首屈一指的装备。黑裤、深色外衣、软皮鸭舌帽,橡胶底的皮鞋,工具和我帆布袋里的氯仿小瓶,以及衣袋中的手电筒,橡皮棍也没忘记……”

他走近壁炉,轻轻地把雷蒙德-德-圣韦朗的照片转了过去,让它面对墙壁。

“别看了,雷蒙德。我向你保证我的心思不在这里,可是有了邀请总不能拒绝吧。你不必为我担心,我向你承诺,一切都会顺利的。”

他走进车库,掀起他的雷诺车的引擎盖,检查了一下点火装置和化油器。这可绝不是出丢丑的故障的时候。

整十一点钟时,他把车停在了特罗卡德罗剧院广场。两个黑影马上就溜到了他的车边,然后悄然无声地钻进了汽车。彼此间没有一句话。拉乌尔把车开到亨利一马丁大街,然后很快拐进了蓬波路,他把车停在了两个路灯中间地带的黑暗处。

“剩下的路我们走过去。”他低声说道。

他们折回大街,又走了近百米的样子。

“就是这儿。”拉乌尔说。

他指了指前面是栅栏围起的小花园的二层楼的富人住宅。

“塞巴斯蒂安留在外面担任警戒。”

他如此肯定地发布着命令,使得凶狠的家伙颇感震惊,竟联想都没想到要与他争辩。

“塞巴斯蒂安……如果你发现有什么异常,你就吹《我在金发姑娘的身旁》,然后双手插在口袋里,镇定地走开。别显出惊慌失措的样子,嗯?”

“明白了。”

拉乌尔从他那串钥匙里找出一根金属棒,然后把它插进栅栏门的锁头上。门马上被打开了。

“您先走!”

“可以。别装模做样了!”倒霉蛋低声抱怨着。

拉乌尔关上了栅栏门。两个人穿过小花园,登上了台阶。凶残的人快速地查看了一下门上的两把锁。

“这些就不会让您笑啦。”他冷笑着说。

拉乌尔不慌不忙地选了一件新的工具,敏捷地忙活了一会儿。然后,他用手轻轻地把门推开。

“行啦。”他轻声说,“请原谅,这一次我要走前面。”

他点亮有护罩的手电筒,照了照大厅的深处,心里踏实了许多。然后关上门,就像关栅栏门那样。

“您是疯了,是吧?”倒霉鬼低声抱怨着,“如果要逃跑,那不就糟糕啦。”

“嘘!……如果您害怕的话,就去替换塞巴斯蒂安。”

另一个人气得要命,耸了耸肩,紧跟着拉乌尔,后者像个幽灵一样,悄悄地朝华丽的楼梯走去,从那里可以看到大厅深处的红色地毯。他们站在楼梯脚静静地听着。在他们右侧的某个地方,他们听到了挂钟的缓慢的滴答声。一辆汽车从大街上开过,它的声音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之中。拉乌尔把手电照向楼梯台阶,照出自己的脚,好给他的同伴引路。他开始向上爬。地毯很厚。没有任何声响揭示这两个人的缓慢前行。他们没遇到任何麻烦地走过了第一层的楼梯平台。突然,凶狠的人抓住了拉乌尔的手臂。他们竖起耳朵认真地听着。一阵新的响声又传了过来。有人在说话。他们前脚悬空,在等待着。又是一阵静寂。而突然,罗平感到抓住他手臂的手神经质般地捏紧了,而且还在发抖。凶狠的人害怕了,而且濒于崩溃了。先是一阵织物的——声,随后是松扣声,一把带保险卡糟的刀亮了出来。

“给我收起来!”罗平压低声音命令道。

他朝上走了几级台阶,然后转过身来。

“别像野猪似地喘气。”

另一个收敛了一点。他们现在距第二层的楼梯平台很近了。话音再次响了起来,同时还嘟哝着什么,谁也听不懂。它很低沉、含混不清且急促。罗平微笑了。

“这是老用人。”他低声说,“一个令人厌恶的人,肯定的。”

他们一直走到通向各个房间的走廊里。罗平踮起脚尖,走到了最后一个房门前,然后慢慢转动了门把手。一盏夜灯射出的弱光照在床上。以一个麻醉师的准确和镇定,罗平准备好一个滴了几滴氯仿的棉团,然后他十分镇定地穿过房间,来到睡者的身边,把棉团放在了他鼻子底下。效果极快。不一会儿,用人的脑袋便歪到了枕头的一边。

“晚安!”罗平说,“充分利用时间吧,我的老菲尔曼。”

凶狠的人呆呆地观察着这一幕。他十分天真地问道:

“怎么?您甚至知道他叫菲尔曼?”

“不。但是他配得上这个名字!您看一看这张漂亮的脸!这是一个非常尽职尽责的人……好啦,现在开始工作。贵重物品全在下面。”

他们走下楼来。现在就不需要小心翼翼了。罗平确信客厅的百叶窗都已经关好,窗帘也都遮掩得严严实实了。于是他打开了校形吊灯。

“有这个必要吗?”

凶狠的人惶恐不安,用贪婪的目光四处扫视着。

“这都是原画吗?”他结结巴巴地问道。

“当然啦……看,这幅表现磨坊的画,是吕斯达埃尔……那里,是米里罗的《西瓜贩子》……这里,我不信自己会弄错,那是芒灵的《三博士》……相反地,这个冯-迪克……嗯……我倒觉得很可疑。”

他慢慢地走近这些画,停下来,向后退一步,歪起脑袋。

“恐怕得快一点。”倒霉蛋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来。

罗平朝他投去轻蔑的一瞥,然后走近他,他把他的鸭舌帽摘下来。

“在这么多漂亮东西前要脱帽的!”

“慢点!”另一个人怒气冲冲地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他准备摘下吕斯达埃尔的画。

“你犯了个错误,宝口。”罗平说道,“这些大幅作品是卖不出去的。这些才是应该拿走的。”

他指了指客厅尽头的那些画。

“这是技巧,”凶狠的人说,“是应该禁止的。但是它什么也不表现。这真可怕!斑点!立方体的东西!您真是在嘲笑我。”

“那是今后的事!”罗平狠狠地承认道,“这是几百万的东西呀……那一件……取下来……还有那一件。”

凶狠的人越来越忍受不了了,甚至连蔑视地用“你”称谓都不想反对了。他取下油画,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这对那些旧货商很有用。”他抱怨着。

突然,他们听到了塞巴斯蒂安的口哨声,听出是《我在金发姑娘的身旁》。

“我们这下要完蛋啦。”凶狠的人叫了起来。

几乎是同时,一辆汽车的刹车声响了起来。罗平熄掉枝形吊灯,撩开厚厚的窗帘。透过百叶窗的一条缝,他发觉一辆出租车慢慢地停了下来。

“是银行家。”他叹息道,“真不走运。他应该是在周末回来的呀!”

此时,凶狠的人早就把手伸进了口袋。

“又来啦!”拉乌尔开玩笑说,“总想用刺刀解决问题!还是帮一帮我吧。”

他开始往墙上挂油画。凶狠的人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做,但仍然效仿他。看得出,他已经快吓破胆了。

“我们有充裕的时间。”罗平鼓励他说,“他还得付车票钱,还得找钥匙……你看我关上所有的门还是有道理的吧。不管怎么说……注意!那一幅,你把它挂倒了。菲利斯丹!……快一点!现在,你躲到窗帘后面去,而且要藏好,别让你那双脚露出来……”

“您是在跟我算帐。”

“是的。现在,赶快躲起来!”

罗平又用他的手电筒最后照了一圈。大门打开了。他马上躲到了帷幔的后面。银行家泰然自若地关上门,把一件重物放到了地上,那无疑是他的旅行箱。他打开前厅的灯。然后又是一阵——声。他可能是在脱大衣,摘帽子。

随后,枝形吊灯一下子亮了起来。银行家进了大厅。站在他那个观察位置。通过窗帘的接缝处,凶狠的人比较清楚地看到了他……这是一位四十岁上下的人,比较矮小,穿着十分讲究。他从西服里取出雪茄烟盒,像一个幸福地再见到自己的珍宝的收藏者,带着惴惴不安的满足在欣赏着自己的油画。他划燃一根火柴,烤了一下雪茄,以一个行家的贪婪动作喷出了第一口烟。

他朝边上走了几步,走近后面躲着拉乌尔先生的帷幔。为的是更好地看清楚宽敞大厅的全景,和谐的色调,以及尽善尽美的外部轮廓和外型。他又稍许移动了一下,站住,身子背对着窗帘。

突然发生的事情,速度快得令凶狠的人几乎来不及感受到自己瞬间停止的心跳。一只手臂出现了,橡皮棍抡了起来。接着是沉闷的响声。银行家双膝跪地,被打昏了,接着就直挺挺地脸朝下地躺在了地上。

拉乌尔先生从藏身处走了出来。

“宝贝。”他喃喃道,“你可以露面了,波洛纽斯!”

凶狠的人完全被征服了,俯下身去看银行家。

“死啦?”他问道。

“没有。只是睡着了。好啦,我们到哪一步啦?……噫,是的!立体派画家。现在该看你的啦。”

就在凶狠的人忙碌之时,拉乌尔先生从银行家的烟盒里选了一支雪茄。他点燃它,然后走去坐到一张扶手椅里,看着他的同伴在干活。

“在角落,那一边,有一帧小的科洛画……《柳树下的河流》……把它也拿上。你真是乡里人……然后是布丹……好啦,收获不坏……好啦!上路吧,糟糕的部队!”

他们拿上这些画,把它们一直运到栅栏门口。塞巴斯蒂安马上过来了。

“啊!是你们!”

“那当然啦。”

“我可真害怕了!你们怎么收拾的那位好人儿?”

“他把他打昏了。”凶狠的人说。

“噫!”

在这一声“噫”中,斥责夹杂着惊诧。

“他会醒过来的,不用担心。”罗平说,“请等一等我。我把车子驾过来。”

过了一会儿,他把车子沿人行道停了下来。大街上始终没有一个人,他们没有任何麻烦地把猎物装上了车。

“我得用一个月时间才能把它们全卖掉。”罗平强调着,“然后每人三分之一,你们觉得怎样?”

“我希望您有靠得住的客户。”凶狠的人接上说,“千万不能再干肖米纳尔和贝尔戎的蠢事。”

“你终于有一点理解能力了。”罗平马上开玩笑说,“你想一想,我之所以选中了这个银行家,是因为我预先知道他不会投诉。他决不相信警察会关心他的事情。在采取行动前,我先做了调查。我总是知道我该如何下手。我把你们放在特罗卡德罗?”

“是的。”

“好啦,我们到啦。”

他把汽车停在树下,两个人下了车。塞巴斯蒂安向他伸过手去。

“谢谢……并表示祝贺。”

凶狠的人犹豫了片刻。

“这有什么好渲染的。”他气哼哼地说道,“微不足道。”

“这只是一次表演。”拉乌尔先生纠正道,“大的举措,那将是在今后。”

凶狠的人始终不走。一只手放在车门上,他在思索。

“好。”他最终开口道,“约会定在下星期一,地点还是在红衣主教餐馆,下午四点,像今天一样……我们带您去头领那儿。既然一切都进行得顺利……不过我会对他喜欢和欢迎您的方式感到吃惊的。”

“我尽力而为。”

罗平在重新启动汽车前等了几分钟,然后慢慢地在广场上兜了一个圈子。看不到一个人。他又开上了亨利一马丁大街,并大胆地把车子停在了银行家的豪华住宅前。他轻松地穿过马路,打开栅栏门,跑上台阶。大门仍是虚掩着的,只需推一下就开了。然后他走进大厅。此时,一个声音从客厅传了出来。

“是您吗,老板?”

“是我。”

枝形吊灯亮了起来。

“伤得不重吧?”

“可还是鼓起了一个包。”

假银行家坐在一把扶手椅中,用手揉着眼袋。

“可怜的老朋友。”罗平喊道,“我可没有用力打呀。我敢说,这是一出好戏。”

听到楼梯上的响声,他们同时转过身去。老用人出现了。

“真棒。”罗平叫道,“你真是太棒了。”

“我差一点会白白死去的。您手脚真重,老板。这该死的氯仿,它让人很快昏过去了。”

“我们都变得迟钝了,孩子们!噫,现在重新开始工作。”

罗平搓着双手,然后他打着响指,声音像响板一样地清脆。

“我向你们担保,我们已经成功了!陪我的那个人脸都吓黄了。我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他停了下来,他那呆滞的脸上表现出一种骤然而至的痛苦。

“好啦。”他改变了语气说,“我们收拾一下吧。”

“老板!……”假银行家颇带感情地喊道。

“过来,”他的同伴说,“你明白了吗?收拾一下。”

静悄悄地,两个人又十分精细地,卸下了汽车上的东西,然后把油画重新挂好。罗平叉开双腿,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客厅中央,在思索着。

“好啦。”菲尔曼惴惴不安地说道,“我们已经干完了……我们可以上楼了吗?”

罗平不作回答。菲尔曼把手指放到嘴边,做了一个手势。另一个人低下头去,他们跟着脚尖退了出去。

过了片刻,罗平叫道:

“菲尔曼!”

随后他转过身去,用眼睛寻找他的忠实仆人。他用手抚着前额,就像某个刚醒来的人,在装饰着大厅尽头的高大的镜子前照着,然后以一种自责的语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别无选择,雷蒙德。请你理解我!”

四、恐怖的考验

两天之后,使拉乌尔-德-利美吉十分不快的新闻在到处传着。报商们却因此心花怒放。

“警署反击了!……揭露‘爪子’的人将得到一笔财富!”

他买了一份《新闻报》。标题很短,但是绝对能引起轰动:十万法郎的一笔款子,将奖给任何一个能提供杀害萨拉扎夫人的凶手的线索的人。十万法郎呀!报贩子们并没有撒谎、这确实是一笔财富。

这一创举来得那么不是时候。“爪子”头领岂不更加疑神疑鬼,而且会想,既然此位陌生人使用诡计要进入这个团伙,那么他会不会是一个强劲的阴险奸诈之人呢。拉乌尔肯定已经提出了保证。可是十万呀!……

第二天,按照约定的时间,拉乌尔脑袋里在郁闷不乐地思索着,他来到了红衣主教餐馆,凶狠的人和塞巴斯蒂安已经在那里等他了。

“您迟到了五分钟。”凶狠的人不怀好意地说,“头头要求绝对地准时。”

“好吧,我们马上走。”

“等一分钟。”

这个人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汽车驾驶员戴的大眼镜,镜片是完全不透光的。

“见鬼!”拉乌尔抗议着,“这像蒙眼布条。是不是还要给我戴上手铐呢?”

“不是的。”塞巴斯蒂安说,“但您最好还是不要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

“我想应该有口令、秘密通道、活动极墙之类的东西。我很欣赏神秘。”

“别老开玩笑。”凶狠的人打断道,“行还是不行吧?”

“当然是行啦。但是至少要等我坐进你们的汽车之后再把这个漂亮的小道具架到我的鼻子上吧。”

他被两个人夹在中间走出咖啡馆,然后被推进了一辆梅塞德斯车内,这肯定是匪徒们用来绑架检察长妻子的那辆车。塞巴斯蒂安坐到方向盘的后面。凶狠的人坐在拉乌尔的旁边,而且随时保证着眼镜充分地发挥作用。

“你们尽管放心,我不会弄虚作假的。”拉乌尔说,“我还可以打个小吃呢。”

他舒服地坐进柔软的坐垫里,闭上了眼睛。但是他的注意力始终高度集中在听车轮声,体味摇晃的程度,和上身的轻微摆动上,因为这表明了是在转弯。他还听到了有轨电车的铃声、木履踢踏声和汽车喇叭声。透过街道的嘈杂声、装配门窗玻璃的滚动声和小商贩的吆喝声,他马上就辨出了方位。肯定是在穿过一个商业区。到了大马路了,现在……马路的铺石路面接口不好,从减震器的反映情况就可以知道。然后是一连串的拐弯。……马达突然一下子轰鸣起来。汽车应该是在爬一条陡坡……蒙马尔特?梅尼尔蒙唐?圣日内维耶夫?……拉乌尔无法知道。再也无法辨认了。也许他们是故意在兜大圈子……为了嘲弄这个凶狠的人,拉乌尔还真的睡着了。

他只得摇醒他。

“真糟糕!我做了一个十分惬意的梦。你们都是些粗野的人。”

但是他已经恢复了所有的本能,而且他的记忆也准备好记录下每一个细节。

人行道……走廊……一股闭塞的气味……然后是楼梯……

“注意!”塞巴斯蒂安提醒道,“我们在向下走……低头。”

楼梯通向一个宽大的地窖,因为脚步声发出的是短暂的回音。

两级台阶。又一条走廊,之后就是使皮肤有奇异的感受的空旷。

“请坐。”

一张椅子被拖了过来,抵到了他的腿肚子上。他重重地坐下去,一大串想法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他在这儿……警署要找的那个人……就是亵渎了岩柱的那个人……可惜的杀人犯……我的敌人……我冒着大风险……终于还是被我找到了。我可以向他保证……因为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憎恨的东西……表演吧,你这个无赖!

他一只手摘下了眼镜,马上又强迫自己掩饰起惊讶。他正呆在一个起拱的地窖中央,它是由一字摆开在长条铁桌子上的六盏煤油灯照亮的。里面共有九个人,他迅速地数了一下。三个人在左边,三个人在右边,三个人在迎面。所有的人都伪装起来了。他们全都戴着大长胡子。借助于化妆的技巧,他们的面部轮廓都改变了。假发使他们变得更难辨认。罗平不费多大气力就可以改换面孔的技艺太纯熟了。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他友好地打着招呼。这个神奇人物们的集会好像比那些伪装的人的集会更具危险性和威胁性。

但是他马上就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面对着他的,在马蹄铁形的桌子中央的那个人身上。头头,这是不容置疑的。他坐在扶手椅中,而其他的人都是坐在椅子上的,他好像刻意地乔装改扮了一番。一件燕尾服十分宽大,他的宽大的栗色胡子遮在了翻领上,使他的身影显得很臃肿。深色镜片的夹鼻眼镜遮住了他的双眼。朱砂和软黑铅笔的划线改变了他的面颊,黑手套把他的手包裹起来了。他既像个小丑,又像个时装模特儿。

“欢迎光临。”他声音浓重地说,这绝对不是他的本嗓,“我不得不对您采取谨慎态度,我为此而不安。但是谨慎并不等于蔑视。在我们的这种生活中,谨慎是第一信条,不对吗?……我请您仔细想一想,您在这儿绝不是一个囚犯,而是一位客人。我再说远一点:是一位我们急于要认识的客人。我们知道您在救塞巴斯蒂安时所表现出来的是怎样的思想意识。因此,我请您谅解这个小伙子的笨拙,他并不缺少才华,而是需要培养。我们等着看吧。我们还知道了,您那天晚上干得十分漂亮。马尔科给我们做了一个令人十分满意的报告。十分满意的!”

如此说来,这个倒霉鬼就叫马尔科啦。罗平鞠了一躬。

“您过奖了。”

“不,不。所以,我要向您那收藏家的嗅觉致意,因为我断定您在搞收藏。我以为,像您一样,现在有一代年轻的画家,他们都有着辉煌的未来。麻烦的是,在从他们的作品中汲取重大的利润之前,我们得等很久。

罗平欣赏着与他交谈的人的平稳和友善的语调。他急于要进入游戏之中。

“我知道在纽约,”他说,“一些爱好者准备花大价钱购买凡-高-莫蒂格里亚尼的作品……甚至还有于特里约的。”

“很有趣。”头领说道,“就个人而言,我更喜欢印象派画家的作品……”

罗平用眼角打量着那些配相的人,他们一个个伸长脖子,显出莫名其妙的样子,好像在尽力弄懂这次谈话的内容。

“还有一个我十分仰慕的新人。”他接着说道,“一个叫毕加索的……”

“哈!确实如此。他有特点,有创意。不过,我认为他仍在摸索之中。”

“很快,”罗平以一种不情愿的欣喜在想,“就会有人给我们端来茶和点心了。真是笑死人呀!”

“我喜欢那些有眼力和有判断力的人。”头领说,“既然我有幸接待您的来访,那么我愿问一下您对报纸上谈及的十万法郎的想法。”

罗平把双腿交叉起来,坐在椅子上摇晃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像是一位轻松地在朋友家作客并随时准备回报主人美意的人。

“对我来说,亲爱的先生,这笔奖金表明了三件事:首先,警署是软弱无能的……”

“好的。”头领赞同道。

“其次,是樊尚-萨拉扎先生提出这个建议的……”

头领点了点头。

“越说越准确。”

“最后,这笔奖金构成了真正的对反叛的诱惑。”

“太好啦。”头领大声喊道,“您的分析真的与我的完全一致。”

“我再补充一点,”罗平继续道,“倒霉的肖米纳尔和贝尔戎的事例表明,利益的诱惑还是很能吸引某些人的,在您这里……”

他用眼睛扫视了一下这一木呆呆的群体。不过他已经感受到了射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头领把身子向前探了过去,压低声音说:

“您不知道说得有多好。某个人,确实,正在想着背叛我。可是,愿意……或曾经愿意为我干活的人肯定会不惜任何代价地对我的行动守口如瓶的。这难道不正常吗?”

“当然啦。”罗平说道,他突然变得很不自在起来。

“如果他违犯法令,他会知道将招致什么样的后果。那就是死。我们的安全就是以此为代价的。难道不对吗?”

“嗯……无论怎么说,这是最简便的。”

“暴风雨已经压到了我的头上,”罗平在想,“他在怀疑某件事。我要在一分钟之内知道这些东西。我已经找了很久了。”

“要知道,”头领继续道,“樊尚-萨拉扎就在今天早上,接到了一个来自阿尔及尔的电话。找他的是一个女人。她向他表示,她准备向他提供一份最有价值的文件,如果他能保证信守诺言的话。”

队伍中产生了一阵惊讶和好奇的骚动。头领继续说:

“这位女人,您看吧,她本人也很快就明白了这份奖赏提议的出处,她没有透露姓名。检察长无法明白这一切。但是我却不然,我对此事非常清楚……”

他一遍遍地看着他左右两边的同伙们。

“是一个叫马德莱娜-费雷尔的。”

呆若木鸡的群体开始窃窃私语。头领用他那戴着手套的拳头在桌边敲了几下。马上又恢复了安静。他面对着拉乌尔先生,十分礼貌地说下去。

“这个马德莱娜-费雷尔是一位非常诚心的小伙子的同伴,我们跟他关系很好……罗贝尔-埃德兰……遗憾的是他饮酒,而且当他喝了酒后,就信口开河……我不得不……与他分手了。您明白吗?”

“我明白。”

“于是马德莱娜-费雷尔回了她在阿尔及尔的家。但是我们始终注视着她。我曾想把她召回巴黎来。我打算让她干点琐碎事,我这样做是要确保她能严守秘密。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她答应萨拉扎检察长,向他提交一份名单,这还是罗贝尔-埃德兰亲笔所写,上面有我们之中的七个人的名字。根据她透露的这一点点情况,我敢断定她不会说谎,而且确实有这么一份名单。埃德兰比我想象的还要危险可怕。因为他知道得特别多……”

“那么您本人,”已经十分镇定的罗平说,“您掌握了大量的情报。我祝贺您。”

“谢谢……我们确实组织得不错。我们到处有耳目,甚至那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马德莱娜-费雷尔明天一早将登上‘探戈’号船。她星期四下午抵达马赛,然后在亚历山大旅馆过夜,星期五早上就会到巴黎……”

“要阻止住她。”一个声音喊了起来。

头领微笑着,他举起一只手以示他已经想到了问题的所有方面。

“昨天晚上,”他继续道,“马德莱娜-费雷尔从她提供给检察官的号码中接到了一个电话。她的通话人的嗓音跟樊尚-萨拉扎的相像得简直让她分辨不出来……”

为了欣赏此话产生的效果,他停了下来。听众们都大笑了起来。

“……嗓音,我说,与樊尚-萨拉扎的是十分相像的,告诉她,他认真想过,在马赛到巴黎的路上,尤其是到巴黎之后,她将面临极大的危险,因为‘爪子’能够摸到她的行踪,所以他认为最慎重的办法是给她派去一个朋友。她对他尽管放心,他会交给她一张支票,然后取回她答应提供的名单。”

这个团伙现在显得格外开心。

“干得漂亮。”罗平说。

“慢着。”头领说,“约会已经定下,在星期四晚上八点钟,在‘法老饭店’,就在老港口那里。”

他盯住拉乌尔先生。

“您去那儿。”

“我?”

“您!”

“可是……”

“看,您不是要加入我们的行列吗?”

“是的……只是……”

“这可是向我们展示您的能力的极好机会……您全部的才能……”

“无论谁都可以去马赛交这张支票,然后带回……”

“对不起!如果仅限于买一份文件的话,确实谁都可以完成。但是您的作用并不局限于此。”

“我跟不上您的思路了。”

“噫!跟得上。”

那些“时装模特儿”在-人的静寂中紧盯着拉乌尔先生。

“您要处决马德莱娜-费雷尔。”头领命令道。

马尔科,他就站在拉乌尔的身后,还有塞巴斯蒂安在身旁。他用肘推了他一下。

“回答!”

“请原谅。”罗平说话了,“我感到震惊……我以为我已经通过考试了……”

“确实。”头领承认道,“您已经表现出了您的灵巧和勇敢……但还要向我们展示您也懂得服从……我们并不需要随心所欲的自由射手,而是要遵守纪律的人员,什么也不能拒绝……不能!……此外,难道需要我向您指出,您是没有退路的吗?您现在已经知道得太多啦。”

既然已经落入陷阶,罗平就快速地调动了他所有的聪明才智,认真地思索了起来。到马赛后,他得想出对策,要从他秘密拥有的办法中,找出一个最佳办法。他现在只有俯首屈就,只有用谋略了。

“我绝无回避的意思。”他说,“恰恰相反,我受宠若惊。这是一次受信任的使命,我明白它的价值。那么我就去马赛。考虑到行动方式……我希望您能让我行动完全自由。”

“恰恰不行。我要知道的,正如我刚跟您说的那样,是否您能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地去干,完全做为我意志的盲从工具。因此,您将,我不向您隐瞒,由我们的人暗地陪伴着、监视着、观察着,他们会向我报告……这是您必须遵照执行的安排:在蒙马尔特-弗特里埃街附四号,有一间车库,钥匙在这里。(他把一枚旧钥匙摆在他的面前。)在这间车库里,您会看到一辆24mp型的罗尔斯-罗伊斯车。您取出它来,明天清晨就动身去马赛。我想您这样的男人应该懂得驾车。”

“是的……可是为什么不坐火车呢?”罗平问道。

头领做了一个不耐烦的动作。

“您会需要这部车的,在那一边……我请您不要再打断我的话。由于我不愿意强迫您做一次艰辛的旅行,也由于没有必要到得过早,您在里昂过夜……在贸易旅馆。然后,您再动身去马赛。已经给您在‘侨民饭店’预订了房间……一间很漂亮的房间,不用害怕。‘爪子’很关照它的成员。星期四晚上八点钟,您就出现在‘法老旅馆’,会有人把您带到第九号桌子去的。”

拉乌尔强行控制自己。他强做笑脸以掩饰自己的受辱。

“我肯定要在扣眼上别一枝红色康乃馨。或者腋下夹一份当地的报纸。要么……”

“您有更好的东西。”头领打断道,“一张十万法郎的支票!这是最好的相认标记。”

像魔术师一样,他用手指夹出一张支票,然后递给右边的助手。支票于是开始了“旅行”,从这只手到另一只手,引起了一片赞扬和欢呼。它最后到了罗平的手里。

“很遗憾您不认识樊尚-萨拉扎的签字。”头领说,“我向您保证这里模仿得非常成功。当然啦,为了做得更像一些,我把支票的日期往后签了。因为马德莱娜-费雷尔十分细心。她肯定会想到我们多疑的检察长在把钱放出去之前,一定要确保别人交给他的不是胡编出来的名单。他要进行的小调查,通常需要四至五天的时间……在这之后,马德莱娜-费雷尔才可以兑现他的支票……如果到那时她还没有成为幽灵的话。”

整个团伙都非常开心。罗平则一只手紧握着另一只手。他遇上的这个对手考虑得十分周密,他无法找到能使自己采取对策的空隙。

“我并不残忍。”头领温和地说,“没有必要让这位可怜的姑娘难受……”

他从燕尾服里取出一只装满白粉的小玻璃瓶,把它放到了钥匙旁边。

“您先让她昏睡。这种粉末马上会在任何一种液体中溶解,所以我有足够的理由让您选最好的酒……它既不会改变颜色,也不会改变味道。很快地,马德莱娜-费雷尔就开始表现出疲劳和瞌睡来……您于是就建议她,用您的车,把她送回她住的旅馆,亚历山大旅馆,它位于普拉多大街。您熟悉马赛吗?”

“当然熟啦。”

“那您知道普拉多大街笔直通向沿峭壁建起的步行街。而这条步行街是沿海延伸的。它与大海只是用厚厚的护墙隔开的……还有必要让我继续告诉您怎么做吗?九点钟以后,这个地方就没有一个人影了……水也很深……我再说一遍,您不会有任何危险,因为您不是孤身一人。我对您说过的:我们跟踪您的全部行动。……只要必要,我们随时准备介入。”

语调太过于甜蜜了。罗平此时却感觉到了它后面隐藏的威胁。

“很容易。”他颇有信心地说。

“对吧?……我们五天后再见面。塞巴斯蒂安会按往常的约会时间、地点去接您,再把您带到我们面前。您把用支票换回的,马德莱娜-费雷尔交给您的名单交给我们,您就成了我们的人了。您就会永远是‘爪子’的人啦。没有问题吧?”

“没有。”

“散会。啊,再等一等。我差一点儿忘记给您旅费和路途开销了……您也别不高兴,这是规矩,在我们这儿……”

他把一沓钱放在了钥匙和小瓶的旁边,然后做了一个手势。塞巴斯蒂安拿起这些东西,把它们交到拉乌尔先生手里,同时把墨镜也给了他。然后,他带着他往回走。马尔科留在了他主子的身边。

“我把您安排到我的旁边。”塞巴斯蒂安说道,“我们可以平心静气地聊一聊。在马尔科面前,我不敢。他是个危险人物。注意!您把脚移一移,碰到油门了……怎么样?您的印象如何?”

“我的天,到现在还乱七八糟的……我猜想所有的成员并没有都到场。”

“没有。有些在执行任务。况且,头领从来不把我们全部召集在一起。啊!这是很有组织才能的人。当他决定干什么事时,我们只需闭着眼睛去干就行了。他反对临阵应变。您想一下,当他准备进攻方案时,就用按比例缩小的场地,房子小得就像玩具一样。他有一根棍子,像个乐队指挥那样:你们,你们部署在这里……而你们,在那一边……他用指挥棒在沙盘上指指点点。一切都变得简单明了。这就是我愿意跟他干的原因……”

一阵喇叭声。车子突然偏了一下,然后继续前进。

“老妇女们,”塞巴斯蒂安嘟哝着,“她们比那些家禽还要讨厌。她们就在你车轮底下钻来钻去。”

“我想,没有一个人认识他的真面孔。”罗平插话说。

“没有一个人。应该说从不允许一个人在他身边转和在太近的地方观察他。我们都保持一定距离。”

“总之,一个真正的头领。”

“一个真正的……总之,差不多……他所缺乏的,您已经看出来了……他不是人。啊!这很复杂。一方面,我们知道他永远不会抛弃我们。肖米纳尔和贝尔戎,我敢肯定他想给他们做点什么。他也许准备了他们的逃跑……完事之后,他又亲自惩处了他们,请记住……别人的生命,对他来说是无关紧要的,算不得什么的……这位马德莱娜-费雷尔就是个例子。您看他是如何镇定地判处她的。她妨碍了他。他就要干掉她。您会跟我说她叛变了,于是……但这无关紧要,我本希望您能建议一些其它事情……我不知道,我……我只是个小人物……”

“一个无名之辈,一个小喽。”罗平低声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好啦,继续说下去。”

“我,您是知道的,我没有任何权力。可是您!……”

如此自发的遗憾打动了罗平。

“只是我别无选择。”他说,“再晚些时候,当我真正被接纳之后,或许还有办法提出其它的办法……眼下,我只得走下去,心中还不时地默念着这个马德莱娜-费雷尔不好,她真应该珍惜自己的命运。”

汽车正在来时爬过的坡上往下开。罗平又在反复思索着那些晦暗的想法。

“我能向你提一个比较棘手的问题吗,塞巴斯蒂安?”

“当然可以。”

“你是否已经于过一些事……怎么说呢?……”

“噫,没有。”

“那么你也得通过考验呀,你也是的。”

“头领还没向我要求过,我从未杀过人。不过我感到总有一天他会强迫我干的。而如果我没有这份勇气的话……我想将会出问题。对您,我完全可以信赖地说,我并不勇敢……在一些小事情上,我还能应付得过去……譬如,我会弄锁,我懂得划玻璃……您明白吗?……但是仅此而已。只是,我陷入了错综复杂的事情之中……”

“那么你会参加马赛的这次旅行吗?”

“我想会的……这正是我力所能及的活儿。不过还会有别人、别的我不认识的人。可能有马尔科,他也会去的。”

“我很高兴知道你会去那儿。”

“谢谢。”塞巴斯蒂安十分激动地说。

“你认识这个马德莱娜吗?”

“不认识。我只知道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很有风度……非常有派头……没有一点儿小姑娘的做作。好像她是出身名门望族。”

“我们到哪儿啦,如果这不保密的话?”

“罗亚尔街。”

“那么,把我放在这儿。我已经瞎得够呛了。”

罗平摘下眼镜,用手揉着眼睛,满心欢喜地看着太阳、行人和巴黎黄昏的迷人美景。

“啊!拉乌尔先生,”塞巴斯蒂安说,“当一切都完成后,我该多高兴呀。祝你好运!”

他们握了握手。罗平下了车,站在人行道旁等着汽车走远。他把手伸进衣袋,摸了摸钥匙、钞票和小玻璃瓶。他不是在做梦。三天之后,他将成为一名杀人犯。或者是……

“或者是让‘爪子’剥了我的皮。”他总结道,“亚森,我的老同志,你现在可是真的陷入困境啦!”

五、上当受骗之夜

马德莱娜-费雷尔,在办完海关手续后,坐上一部出租车,直接来到了亚历山大旅馆。她不时地透过后车窗注视着街上。樊尚-萨拉扎对她的忠告令她惴惴不安。她几乎无法控制住自己。促使她这样不停地四处探看的简单好奇心源于何处呢?此时,注视她的人会以为她已经处在他的监视之下了。

在走进旅馆之前,她最后一次朝四周投去急速的一瞥,然后她径直朝总服务台走去,轻轻地撩起了面纱。她的美貌是显而易见的,在大厅里,不止一位住客转过身子偷偷地打量她那迷人的、高傲的身段。她昂着头,但又恰如其分。守门人匆匆走上前来。

“费雷尔夫人……很好……”

他叫过行李员来。

“请把夫人带到一百三十六号房。”

这是一间非常华丽的房间,它靠两个大窗户采光,屋内花园里有细细的喷泉在低吟,小池中有许多金鱼在游动。马德莱娜-费雷尔摘下帽子,原地转了一圈,欣赏着她十分喜欢的家具。屋中央有一张宽大的雕床,两张舒适的扶手椅,一只涡形的角柜,一张活动的穿衣镜正对着梳妆台,两个衣橱……地毯是什锦兰色的,表现的是古代的带帆的双桅战船。她脱下手套,把门锁上,插好门栓。她终于到了家,而且可以舒舒服服地休息了。她在活动穿衣镜前呆了片刻,把镜子向下拉了拉,以便能够照到脚下。长途跋涉使她脸部有点发紧。她用洇湿的浴巾的一角按了按眼睛,然后打开衣箱,取出一套洗漱用具和一本书。她把书放到了床头柜上。正当她准备洗漱时,她听到轻轻的三下响声,如此地轻,如此地小心,以致她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在犹豫不决的情况下,她喊道:

“请进!”

但她马上想到门是锁上的。于是她拿起书,把它夹在腋下,穿过房间,拉掉门栓,手扶在锁头上,停了下来。在她身后,一个年轻的、欢悦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是该说‘请进’,而是‘出来’!”

她转过身来,用手背堵在嘴上,生怕到了嘴边的喊声会冲出口来。一个高个子、精干、穿着讲究的男人正从一只衣橱里出来,然后是十分有礼貌的鞠躬,但双手仍在揉着腰部。

“非常抱歉,夫人……请您原谅。想想吧,我龟缩在这狭小的地方,弄得腰酸背痛,这是为您效劳呀。唉呀,我的腿……您同意吗?”

他做了几下放松的动作,同时仍在以有趣的礼貌不断地说着。

“我还不习惯这样在夫人面前显露自己。请相信,我十分不安的……见鬼!我可能成为一个患关节强硬症的人!麻死人啦!……我想动一动,想变换一下姿势……可是您不知道,肯定不知道,在这狭窄的衣橱里蜷缩一个小时是什么滋味。千万别这么干呀。朋友的忠告……嗯,我现在好一点儿了,尽管踝骨还没完全恢复……”

她不明就里地望着他,恐惧把她钉在了原地。

“呆在那儿别动。”她低声说。

“很愿意。”罗平说,同时给自己拉过一张扶手椅来。

她一面继续盯着他,一面沿墙溜到按铃的地方。

“两下是叫房间女佣。”罗平又说了起来,同时把两条腿伸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如果您认为第三下是必需的,对我来说,我无所谓。但是处在您的位置上,我就要保持镇定。因为我要向您揭示的是绝秘的东西。”

她犹豫不决,但还是停了下来。

“如果我有不良居心的话,”罗平继续说,“我会采取行动,而不会向您说您很漂亮。可是我对您说了。我声明,夫人,对您干坏事,那就等于在亵渎艺术。走近前来,别再害怕。不?……您始终表示怀疑?……是衣橱这件事让您觉得不光明正大?什么?您想拿您的手袋?……请自便……我甚至准许您握住里面的那支小手枪……这是十分自然的……干吧!”

她迅速伸出手去,抓过自己的手袋,把它紧紧贴在胸前。

“好啦……现在是手枪了。是的,是的,我坚持这一点……别忘记打开保险……这样,会抓住时机……不是为了更好地进行交谈吗。您,手里拿着武器,而我,脚都在抽筋。”

“您到底是什么人?”

罗平倒向椅背,开心地笑了起来。

“真有趣。我总是遇到这个相同的问题。我是谁?……这就不一定啦。对您来说,我是与您有约会的人,在法老旅馆,晚上八点。”

“请证明一下。”

“很简单!……如果您能让我拿出钱夹而不情绪激奋的话……我是可以的。”

他把手伸进西服里,取出一只俄国皮的钱包,然后从包中取出一张支票,远远地举起。

“十万法郎……樊尚-萨拉扎的签名……您现在该相信我了吧?”

他把支票放回钱包,再把钱包放进西服的内口袋里。

“那么,您到我的房间来干什么呢?”

“我来向您解释。但首先要把这玩具收起来,因为表演已经收场……等一下。”

他站起身,踮着脚尖走到门前,然后轻轻转动钥匙,再猛地把门打开。他探出身子看了看走廊,然后轻轻地把门关上。

“我们身边到处是敌人。”他说,“把我们的椅子向前靠一靠,说话声音压低一点。好啦,我们总结一下:您打电话给检察长,向他提及一份名单……然后,检察长又打电话给您,告诉您将派一位可靠的人到您跟前来,因为他担心让您直接去巴黎会……”

“那么您就是这个人啦?”

“又是又不是。您最好先让我说完……其实,电话不是检察长打给您的。而是‘爪子’的头领……不,别打断我……您的第一个电话令人吃惊……怎么?是谁?这就是我要揭示的……‘爪子’的头领马上就制订了一个狡诈的方案。装作是检察长的意见,他把约会定在了法老旅馆。他的秘是应该交给您一张支票,取回名单。但这还不算完。在晚饭时,他还得往您的杯子里倒麻醉药……然后把您带回您的旅馆,因为此时您已经失去知觉了。于是,他把失去知觉的您带到建在峭壁上的步行街,然后把您从护墙上面扔下去。”

马德莱娜-费雷尔脸色苍白。她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了。

“这位秘使,”她喃喃道,“是……”

“就是我。可是您看,我正在背叛。”

“为什么?”

“啊!为什么……也许有的男人比其他人对美更敏感……也就更可以自由处理……也许他们的心更不受约束……别扯得太远了……我想救您,就是这样……而且我一定能救出您,如果您愿意帮我的话……您现在明白了,我为什么非得在这儿等您而且像我刚才那样地躲着了。我没有其它办法接近您。”

“那您是怎么知道我的房问号码的?”

“只需给穿制服的服务员一点小费。”

“谢谢。”她说,“发自内心的感谢……可是我们全都完蛋了。”

“说下去!”

“您以为比他还要厉害吗!我可怜的朋友。如果您认识他就好啦!我想要报仇想得发疯……我现在只有回阿尔及尔去,从此销声匿迹……”

“太晚了。这个名单您都可以背得出来,对吧?……那么您就是个永恒的危险。”

她把脸藏在双手之中,颤抖着声音重复道:

“我的上帝……我的上帝……”

“您会游泳吗?”罗平继续问。

“会,而且游得很好。”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您自己消失掉。这也正是我预先设计的。当我们达成一致后,我就溜出去。没人看到我进来,也不会有人看到我出去。此外,我确信这些先生真正开始对我感兴趣,应该是从我们在法老旅馆会面开始。我神态自若地坐在您饭桌的座位上。您这一边,您要克制一下,别显得太紧张……我把支票给您,是一张假支票,然后您就把名单交给我……随后,在晚餐进行到一半时,您让您的手袋滑落地上。您弯下腰去捡它,您一值数到二十下。当您再起身时,我已经把安眠药倒进了您的杯中。当然是偷偷地了,但是要让熟悉内情的人能够看出我的动作。”

他把那个小瓶拿了出来。

“我用一种无害的东西替换了。”

她拿起小瓶,充满疑虑地看着它,突然情绪十分激动,她把瓶内东西都倒进了洗脸盆。然后,她用几小撮米粉把小瓶加满。

“我向您保证。”罗平说,“应该对从衣橱里钻出来的先生格外小心。请把这小玻璃瓶还给我……谢谢……安眠药的药效据说来得特别快……您被突如其来的疲劳击倒:您把头靠在自己的手上趴着。您表演时一定要充满信心。”

“我努力吧。”

“剩下的就简单了。我一直把您扶到他们供我使用的那辆汽车旁,我把您安放在我的身边……然后上路去浴场。”

马德莱娜-费雷尔用手揉着眼睛。

“我在做梦吧:”她喃喃着,“我相信您,后来我又不相信您……可是现在我又开始相信您了。只要我一想,我就害怕让别人摆布。如何才能知道您对我说的全是真的呢?”

“我向您保证这一点。我在没有人帮助的情况下,本可以得到这份诱惑人的名单的。”

“噫!它可藏得很严实。”

“您这么认为吗?我敢肯定它就藏在这本书的封面内,就是您须臾不离手的这本书……说到这里,我倒很想看一看它。我已经把我的把戏给您看了,您也应该把您的给我看一看。”

她面对面地盯着他,然后从厚皮封面的一条夹缝中抽出一张一叠四折的纸来。

“也许我错了。”她说。

她小心翼翼地展开这张纸,铺在膝头上。

“不!……别碰它!”

罗平俯下身来。这是一张从记事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写有一排名字,还有几个地址。笔迹很生硬,几乎很难辨认。在这张纸的下方,可怕地点了一滴血:这是死亡签名。

“他们打了他两枪。”年轻女人解释道,“可是他还坚持了几分钟,这足够他写下他所认识的人的名字了。”

“而您保留了这个名单。”罗平轻轻地提醒道,“您本应该立即……”

“我没敢。我当时吓坏了。我跑走了……促使我做出决定的,是这笔奖金。我是这么需要钱!”

“当然啦,”罗平继续道,“这是一份确凿的文件。如果您允许,我把它抄下来。只要让萨拉扎先生掌握这些名宇。至于这张染了血的纸,我将把它交给‘爪子’。它的真实性是无可置疑的。”

他把名字写在一个漂亮的记事本上。他写完后,便折起纸,把它放进小口袋中。

“您没想到通知检察长,别人为我设置了圈套吗?”她问道。

“您忘了他的电话已经被监听了。肯定他的信件也会是这样的。”

突然生成的怀疑使马德莱娜-费雷尔的漂亮脸蛋变得僵住了。

“在这种情况下,您怎么能够把这份名单交给他呢?”

“随便怎么样,我向您保证,我会把它交给他的。”

“那您就代我拿走钱了。”

罗平抓住她的双手。

“听着,马德莱娜。我不是一个盲目干坏事的人。我是一个……他迟疑着……”总之,他妈的,您还是没看到我所冒的风险……转一转您这漂亮的脑袋……我向您再重复一遍:一定是我才能获取这份名单……怎么样?……检察长给我签一张真的支票,我取出钱来,然后手把手地把这十万法郎交给您。”

“您让我感到震惊!”

“我全都考虑过了,全都解决好了。”罗平以一种急切的语气说。

他把脸凑近马德莱娜的脸,她感到了他心愿的火花。

“您不知道我是如何地能干。一旦人们对我信任,我是可以移山的。”

他把嘴唇贴到了年轻女人的指尖,然后改变语气说:

“在峭壁的路上,距我们分手的地方只有两步路远……有一家寄宿小旅馆:‘鱼’,由一对老夫妇经营。您从水里出来就去那儿。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备。没有人看到您满身湿漉漉会感到惊讶,也不会有人向您提任何问题。”

“我的箱子呢?”

“过早地取它是不谨慎的。不要忘记您应该消失。我在必要时会尽力的……您希望我们在什么地方再见面?”

“巴黎。”

“不危险吗?”

她摇了摇头。

“首先,‘爪子’以为我已经死了。另外对一个女人来说,改变外表是件多么容易的事呀。我更为您担心呢。”

“多么纯真!……那么,您真的建议在巴黎啦?”

“是的,况且我还有些私事要去那里。”

“好吧,我下星期六,下午三点,在伦佩尔梅耶等您,您认识吗?……在里沃里街……您将看到一位德高望重的教授,蓄着白胡子,穿着有点皱的燕尾服,戴着一枚一级教育勋章。他就是您的仆人。”

她第一次露出了笑脸:她的黑眼睛好像是燃烧的火,罗平感到眼花缭乱。他站了起来。

“您觉得都清楚了吗?”

“是的。”她说,“您想得十分周到。我一切听您的安排。”

他鞠了一躬,向门口走去,然后把门打开条缝。他朝空无一人的走廊瞟了一眼,转过身来。

“勇敢一点。”

“我会的。”

于是他消失了。

法老旅馆的穿制服的侍应生在观察着客人们。餐厅的太阳伞在他的头顶上撑开着,因为从黄昏起就下起了雨。他看到一辆罗尔斯-罗伊斯车开了过来,便匆匆上前去开车门。

“一个阔佬!”他想。

来人穿了一件裁剪得十分考究的无尾长礼服,扣眼上别了一朵花。“一位英国绅士!”侍应生高兴地想着。他并没有失望。因为他得了一笔数目不小的小费。

拉乌尔-德-利美吉被带到了九号桌。他提前了一点儿,这样他就可以观察一下自己的周围,当然样子是漫不经心的了。这时已经有许多人了。这并非一家非常豪华的场所,但是来吃饭的都是资产阶级的富豪们。人们随处可以看到并不缺少豪华陈设的女洗手间。很快,拉乌尔发现了塞巴斯蒂安-格吕兹。他独自一人,与他相隔几张桌子。这是位穿着庄重的塞巴斯蒂安,但是他并不舒服。拉乌尔在猜想为什么“爪子”头领选择了这法老饭店。他的人无疑是经常在高级场所出没的。可是塞巴斯蒂安的同伙(们)到底是谁呢?因为爪子头领已经明确指出:您不是孤身一人,我们将跟踪您的全部行动,我们随时准备介入……拉乌尔已经感到有不相识的对手在紧紧盯着他。是谁?绝大多数的客人都是有陪同的。好像谁也不理会他。会是跑堂的?饭店老板?为什么不呢?马德莱娜-费雷尔能演好这一角色吗?

拉乌尔打开菜单,但是他根本就不想要曾经给他送过的那些菜馔。“啊,”他想,“你是否看中了这个女人?……尽管你以为我不识你的伎俩!你只能偷偷地看她,这是事实。可是衣橱的那一举措,嗯?总是令人吃惊的,好好先生!她很美。那又怎么样?这不是理由。你很清楚她不是一位夫人。一个真正的夫人,你是看得出来的,好好想一想吧……”

他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马德莱娜-费雷尔进来了。拉乌尔还是不由自主地得意地打量起她来。她选用的服装恰如其分,简单、朴素,特别是比较宽大,这是为了游泳时不影响她的动作。帽子更是完美,值得庆贺的复杂。它可以不费一点事地漂到早晨,好证明一位妇女掉进了水中。

拉乌尔没有任何表情地问候了一声,她也轻轻地点了一下头。他们不应该忘记,无论是哪一位,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他们对视了片刻。然后,在把书和手袋放在餐具旁之后,她以一位法兰西喜剧院女演员的姿势坐了下来。

“他们来啦。”罗平小声说,“别说话,让我说。在这种时候,要牢记,他们会紧紧盯住我们的。我应该是谈话的中心人物。您,您只是听我说。您始终警惕着,您在猜想我是否真是检察长派来的。正常情况,只有在交换名单之后,我才可以把支票给您。但是我要先给您,为了让您放心……好!您拿起它来,仔细地看着……太好啦!这就值十万法郎,真见鬼!……现在,您好像已经被我的真诚所打动……您的脸色平和了,您把支票放进您的皮包……注意饭店老板。”

拉乌尔在看菜单。

“贝壳,怎么样,亲爱的夫人?……很好,……我们吃牡蛎……再要一条鱼,也许……烤狼鲈。这比较清淡,完全适合晚上食用。”

他在最后几个字中特别加进了讥讽的语气,这并没有逃过马德莱娜的耳朵。她微笑了。

“好啦。”拉乌尔在想,“她既有胆量又有头脑。一切都会顺利进行的。”

他要了一瓶普罗旺斯的玫瑰红葡萄酒,据饭店老板介绍,这是最好的一种。

“好啦,只有我们在一起了,亲爱的朋友……现在,该您动作了……您把您的书给我。我看一下题目。哈,您喜欢洛蒂。我也一样。《冰岛捕鱼人》,多么了不起的杰作,是吧?它的那些描写!真是一部充满诗情画意的作品!……您细心地从封面中取出名单,然后交到我的手中……我仔细看着,就像您审视支票那样地看……现在我也显得非常满意。我把它放进我的钱夹里。‘爪子’们会长长地出一口气的。”

“您怎么还能这么高兴呢?如果他们怀疑到某件事情,他们将会非常残忍的。”

“哈!”拉乌尔无忧无虑地说,“明天还远着呢,这酒真好。但是别喝太多,还有更艰巨的事要去做呢。啊!如果我能取代您,那该多好呀!杀人这个角色真不适合我!”

“正是这一点令我困惑不解。像您这样的一个男人会是‘爪子’的……那您一定有过不少的辛酸……”

“住嘴。”拉乌尔说,他完全变了一种腔调。

人们送上鱼来了。在跑堂的伺候他们时,他们一直保持着沉默。当跑堂的走远后,拉乌尔接着说:

“我们有权,现在,表现得很自然。坚冰已经打破。我们的朋友们想看到我受窘。我应该尽力讨人喜欢。贵的就是好的。酒,真醉人呀!您也自然一些,这样将有利于我完成任务,当我往您杯中投放麻醉药时。笑一笑,为了塞巴斯蒂安……塞巴斯蒂安是那个高个子的小伙子,在我身边的第三张桌子那儿坐。他不危险,但是却负责监督我们。也为别人笑一笑,为这些我不认识的别人……我把手放到您的手上……别跳起来。这也是戏的一部分……在其它时候,我亲爱的马德莱娜,您肯定会很喜欢我的。这让人高兴的玫瑰红很容易上脸。噫,很好,这一不快的小动作。确实我有意要成为一个胆大妄为的人。面对美人,这是我的弱点。既然环境准许我温柔,就让我对您说,您的镇定的胆量让人感动不已。”

“停止这种玩笑。”她低声说道,“这太残酷了。”

“总比生活要好,哎。您失去了您所钟爱的男人。我……谁知道,我也差不多是在服丧。我们二人在这节日气氛之中吃晚饭。那么我们就暂时忘记我们是什么人吧。这很温柔,很感人,也很有点忧伤……我举杯。您举起您的杯子……从这水晶杯的上方,我们用眼睛交换着我们的**。我们的间谍们心里会很难受的。我希望您珍惜这一分钟。我想告诉您,亲爱的马德莱娜,珍惜这不多有的时刻。可惜我看到饭后甜品要端上来了。您让您的手袋掉下去……现在!哎哟!”

年轻女人用肘部恰到好处地推了一下手袋,手袋落到了地板上。

就在她要俯身去拾时,一个坐在邻座的男人伸出手去,捡起手袋,然后妄自尊大地笑着递还给她。她讲了谢他,然后对拉乌尔说:

“这不是我的过错,总不能再来一次吧!”

“您不用紧张,亲爱的朋友,要一点奶酪吗?……不?……要个水果。”

“一只柑桔。”

“跑堂的,请拿水果,再要两杯咖啡。”

“那您怎么办呢?”

“还有一点酒。我拿出小瓶。我把它藏在手心。我抓住瓶颈。这时,小瓶和酒瓶颈就碰到一块儿了。我笑,我对您说:‘好啦!喝完这瓶酒!’您表示反对,但这一切都来得太晚了。酒和粉末同时进了您的杯子。就是这样。您什么也没发现,而其他人却都看在了眼中。”

“您真是个怪人!”

“喝吧……对啦。现在正戏开始了。我告诉过您,效果是极快的。”

“您向我保证,您没用其它东西替换米粉吧?……我对您十分相信,就像个傻子一样。”

“这,我亲爱的,这是一种生存的刺激。上当还是不上当?中毒还是不中毒?……要承认这是有趣的。不,您尽管放心,恢复您的镇定。我们先从打哈欠开始吧,用手遮一下……就是这样!……很好!……我们继续谈话。我给您递上一支烟……您拒绝,理由是您有点头昏……该我的了。我非常地关心您。我问您我们是否出去一下……又一个哈欠,更明显一点儿……很漂亮!……这一次,我就做决定了。您开始眨眼睛了。我叫跑堂的。您试着站起身来。”

“夫人不舒服吗?”跑堂的在问。

“没什么。只是有点微醉。”

拉乌尔往桌上扔了一枚路易,然后用手搂住马德莱娜-费雷尔的腰。

“人们在看着我们。”他轻声说道,“像真的一样靠着我。”

他们慢慢地朝门口走去。

“我求您了。不要显得不适宜地害羞。放松一些……您马上就要昏过去了。”

穿制服的侍应生打开门,挥动着他那把大雨伞。

“您需要我帮忙吗?”

“不……谢谢。”

年轻女人的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打开车门,快!”

马德莱娜-费雷尔坐到前面的位子上。拉乌尔把她的腿放平。他递给侍应生一枚钱,然后,在用摇柄把汽车猛地发动起来之后,他坐到了方向盘的后面。

“直到现在,百分之百地好。”他非常欢快地说,“由于这场雨,外面不会有什么人的。多走运!即便是偶然,您在落水后碰上某个人,他也不会怀疑您为什么**的啦?……怎么啦,马德莱娜?您听见我说话了吗?”

他摇了摇她。

“我害怕。”她说,“我都怕死了。噫!我就要脱险了。这不成问题。但是,在这家饭店里,我的感觉非常之好。”

她把头倚在同伴的肩上,不再说话了。一辆汽车超他们而过。拉乌尔一边小心地驾着车,一边擦着挡风玻璃上的水蒸汽。他来到了峭壁上的路。就在他放慢速度寻找路标之时,大海被黑夜吞没了,但人们还是能够听到它拍打路基的声音。

“就是这儿。”他说,同时踩了刹车。“在右侧五十米开外,有一块探出去的岩石,您攀住它可以上到公路上来。寄宿小旅馆差不多就在对面。来吧!”

他把车倒好位,把马德莱娜抱在手臂里。

“他们也许就在眼前。”他继续说道,“大胆一些!我让您坐到护墙上。您靠脚后跟支撑着。我假装推您,您就跳下去,然后尽量往远处游。黑暗救了我们。”

他一直把她抱到护墙上。他下不了决心放下她。

“我真后悔。”他咕哝着,“听着!如果您觉得有危险,”您就大叫。我会跳下去。活该。让‘爪子’见鬼去吧。”

“不行,会好的,我向您保证。”

猛地,她把手搂在拉乌尔的脖子上,给了他一个长吻。然后,她挣脱身子,轻巧地转过身去,消失掉了。他俯身在护墙上,跳水者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脸。他等着,伸着耳朵听着。马达的响声提醒了他。他直起身子。一辆汽车开了过来,所有的灯都关掉了。它慢慢地驶过去,消失在黑暗之中。

敌人离得并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