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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微录 还珠卷 玉生烟 三十五、撒豆成兵的道士

作者:雪满浮生

三十五、撒豆成兵的道士

天光悠然,明丽如春水,于破晓鸡鸣中悄然洒落。

月落日升,昨日去,今日来,这平平淡淡近似于千篇一律的日色变化中,悄然走出了往来古今。

李府之中,因昨日得了意外之喜而解决了心头忧患的李墨轩春风得意,一大早早早的醒来,没有贪恋怀中的温香暖玉,起床洗漱之后,精神大振,便准备去御墨堂监督制造御墨的进度去。走到外面,见那只立下了天大功劳的大天鹅犹自沉睡于酣梦之中,轻轻一笑,将它的食盆装满了谷粮,放在它的身边后,这才悄然离去。

客房之内,昨夜撞妖遇鬼的书生经过了一番折腾之后,兜兜转转的,在黎明之前才回到了客栈这里,在打着瞌睡的伙计那疑惑而又嫌弃的目光下,顶了一头乱草、蹭了一身鸡粪,尴尬欲死的齐钰急匆匆跑回了自己那间凌乱的房间,洗漱一番过后沉沉睡去,至今仍未醒来。

歙州城中,也有稀稀落落行人不等,散布在各条街巷之间。

方起未起的叫卖声里,一个道士悠悠逛逛地行走在青石路上,不住东看西望。那道士枯瘦如柴,普通的道袍穿在身上也显得很是宽松。晨风一吹,鼓胀起来的衣衫像是能将这个瘦道士带飞上天,让人看了很是担心,连路边的狗都忍不住对他叫了两声。

道士对众人的目光不以为意,面无表情地一路走过,三拐两拐走上了一条宽阔街道。他抬头仔细看了看那街旁的青砖高墙,以及墙内隐约可见的飞檐斗拱,像是确定了方位一般,挺立了一下身姿,阔步而行,向那街巷上的一处深宅大院门前行去。

那高门深宅之处,正是李府。

枯瘦道士来到石阶之下时,正好有两名皂衣家仆泼水打扫门前之地。

看着那迈步前来的道士,一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家仆直起身来,迎上前去,问道:“这位道长来此有何贵干?”

道士拂尘一摆,道:“贵府主人可在?我来找他一叙。”

那家仆愣了下,又问道:“不知道长您找我家主人何事?”

那枯瘦道士傲然道:“我见你府上妖气冲天,不日将有大祸临门,特意来施法驱魔的。”

两个家仆互相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决定不理这个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疯道长,继续忙碌手中活计去了。

道人等了一会儿,见居然没人搭理自己,也没有进府通风报信的样子,像是没有预料到这般一样,神情微恼,语气转冷,喊了一声:

“喂,你们两个,还不速速入府报信?”

“唰唰唰……”回答他的,是一阵急促的扫帚扫地声。

两个家仆头不抬眼不睁,对那道人视而不见,卖力地干着打扫的活计。两把竹扫帚摇起了风,将石阶上积攒的尘土、落花、枯叶用力扫向街道,不几下,腾起的烟尘就遮住了两人的视线。

道士没想到自己会遭受到这种待遇,一不留神被飞灰呛了一下,在连串的“咳咳”声中,急忙退到大街正中,躲了开去。

不待那道士发怒,两个皂衣仆人嬉笑着拎着扫帚退回了府中,那朱漆大门,“吱呀”一声,在道士注视的目光下,缓缓合上。

“府中主人不在,请回吧您哪。”

隔着木门,一道戏谑声音飘了出来,气得枯瘦道士直欲跳脚,但面对那已经合上了的大门,却是无可奈何。

日头渐高,整个城池都在缓缓醒来。有越来越多的人外出走动,开启了一天的奔波。

那吃了飞灰的道士,不知为何,竟然没有因此而气愤离开,还是站在李府门外,盯着那朱漆大门,固执地等待着它的再度开启。

或许是他的执着起了作用,过了一会儿,一阵嘈杂的声音传了过来,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有很多人在向这大门处走来。眼见着那朱漆大门,又一次缓缓打开了。

门分左右,十余名杂役、仆妇鱼贯而出,簇拥着一名艳装女子走出了李府。看那架势,一定是府中的一位重要人物。

枯瘦道士整理了一下道服,又一次迈步向前,来到李府门下,挡在了众人身前,而后,向着那艳装女子遥遥行了一礼。

那艳装女子正是穆氏。

今日正值自己母亲寿辰,穆氏准备去买些寿礼回娘家给老母亲祝寿,顺便想再和父亲商议一下事情,央求他回心转意,不要在某事上拿捏自己的夫君。

没想到刚刚出门,却是被人在府门前拦住了。她耐住性子,回了一礼,然后问道:“这位道长,你拦我去路,可是有事么?”

道士又摆了摆拂尘,颌下胡须也随之无风自动,倒是显得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样子了。他捻了捻胡须后,缓缓道:“善福寿,贫道观你府上妖气冲天,恐你家宅不宁,不日将有大祸临门,不如让贫道到贵府上施法一番,降妖除魔,还贵宅一份清明,如何?”

穆氏见这枯瘦道士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言辞凿凿,不知何故,心头突然飘过了一个曾经遇到过的身影,那人也曾在自己的面前口如悬河、舌灿莲花,可是结果呢?有哪一条是如他所言般成为现实了?

一念及此,穆氏望着那还在滔滔不绝的道士,心头没来由地腾起一股燥意,不待那道士说完,便对身旁两个身材粗壮的仆役吩咐道:“叉出去,扔远点!以后在府门前见到这种人就给我见一次扔一次!”

还在那不断说话的枯瘦道士,没搞明白什么情况,就觉得自己双脚离开地面,不由自主地身形向后飘去。他吃惊之下,对着一左一右架着他胳膊的那两个壮汉吼道:“你们要干什么?”

那两个壮仆并不理会道士的嘶吼质问,直直把他架出去十余丈外,然后手臂一抖,像扔麻袋一般,将那老道士扔了出去。末了,还指着他的鼻子威胁了一番:“老家伙,滚远点,以后再敢到李府门前妖言惑众,爷爷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啊。”

被丢了一个踉跄的枯瘦道士为之气结。可是当他站稳之后,再抬头望向另外一边之时,只看到了那一群扬长而去的人流,已经渐渐走远了。

道士望着那群快要消失的人群,又看着那已经关闭的府门,恨恨跺脚。

本以为能很简单达成的事情,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

不明白怎么回事的道士想不到其中缘由,又不想就此罢休。他围着这个阔大宅院转了转,忽然伸手丛怀中掏出一个小锦囊来,打开袋口,倒出来一些似乎是黄豆一样的东西。

那道士将那豆子在手中掂了掂,而后掐指轻声诵念了一番,随后绕着李府外墙走了一圈,每走几步,便扔下一粒黄豆,往地下踩了踩,将整整一把豆子都撒干净之后,又看了一会儿,这才负手离去。

日渐正午,暖暖的阳光似乎自带催眠的功能。

靠着公孙树粗大树干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两个门房,在这略微有些沉闷的热度里,感慨了一下春末的燥热,不一会儿,便觉得困意袭来,点头如鸡啄米般,不时耷拉一下,复又迅疾抬起。

人声寥落,炊烟未起;诸事暂歇,宅院清宁,就连吹进这院中的风,都似乎变得安静下来,缓缓翻动了两下叶子,便沉默了下去。

在这样一幅宁静安详的氛围里,一切都是那么的懒懒散散。直到,几声狗吠,如击穿水面的石块,一瞬间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这几声犬吠一响,竟是再也停不下来,一直叫了下去,也不知道外面的那几条土狗在疯狂地咬着什么。

在这无休止的犬吠声里,两个门房一下子清醒过来,其中一人伸了个懒腰,恼道:“这几只死狗怎么了啊,叫这么凶干嘛?疯了吗?”

另外一个人起身向外走去,嘴中道:“我去瞅瞅。”

那年轻点的门房推门出来,只见门外街头几条土狗,正龇牙对着自家院墙处狂叫不止。好奇之下,回头向那处院墙看去,却见一著土黄衣衫之人正站立墙边,对着那几条土狗,恶行恶相,各种挑衅。

“喂,你是干什么的?”被吵醒的门房找到了这场骚乱的根源,大为生气,对着那黄衣人吼了一嗓子。那几条狗也如找到了强力支援一般,叫得更加凶狠了。

那黄衣人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吼声吓了一跳,转身向这边看来。

门房望去,只见那黄衣人身型瘦削,看上去像一株随风摇摆的野草一般。最为怪异的地方,是他的头颅小而圆,眉眼鼻唇微小而单薄,如画上去的几条虚线,令人看不真切。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高瘦身躯上顶了一个稍大一些的有几条褶皱的……黄豆。

“咦?”门房大感诧异,挤了一下眼后准备仔细看看这个长相怪异的人,却不料这一眨眼的功夫,再看去,那人竟是在这一瞬之间,消失不见!

这一下,原本恶狠狠摇动不止的几条狗尾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一瞬僵住不动,那些惊疑不定的土狗和张大了嘴的门房望着那突然没了人的墙角,都是愣住了。

“大变活人啊!”门房感慨了一声,向刚才那土黄衣衫怪人站立之处走去,绕着那附近转了几圈。

四周无遮无拦,没有任何可以供人躲避藏身的地方。无论怎么看,在这个位置上,一个人都无法在一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怪哉!”门房的脑门拧成了一个疙瘩,挠了挠头后,实在是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最后只好摇摇头,往府中走去。

刚刚走上府门前石阶的他,忽然听到身后的群狗又开始了狂吠,声音紧张而激烈。他愕然回头,却又像是预料到了一般,在他的身后,又一次看到了那个怪异的高瘦黄衣人,恶行恶相,却又看不清面庞,在原地冲着群狗挑衅。

“呵……”一声轻叱后,他拔腿向那个怪人处飞奔而来,想要将这诡异的人看个清楚。

只是,刚刚跑出几步,那个怪人居然就在他的视线之中忽然虚化,如阳焰升腾,瞬间又不见了。

这一次的经过在他的注视下如此真实,令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脸色变白,身形微颤,终于,接受不了这个诡异的事实的门房,猛然回身,急速向府中跑了回去。

“鬼啊……”一声凄厉惨叫,久久回荡在李府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