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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玩是元宵节的传统,小城里那些年的正月十五

好玩是元宵节的传统,小城里那些年的正月十五

小城里那些年的正月十五

文/山中老猴

正月十五微明时分,四乡里唱花灯、玩狮子灯、蚌壳灯、踩高跷的队伍,像是每年都如此商量好的一样,排起队伍,敲着大锣小锣,沿着弯弯曲曲的田径山道,一队队的拥向小城里。

每支队伍,燃放鞭炮和敲锣打鼓的人排在队伍前面,挑箩筐和背背篓的人排在队伍的后面。花灯对子、蚌壳精和踩高跷的人排在中间。山民看家赶山的狗跑在人前人后,让人轻踢一脚,“汪!汪!”低吠几声。

等到快到城里的时候,队伍开始打闹起来。

最前面的后生子脖子上挂一个军绿的帆布袋子,布袋子悬在胸门口晃荡着,里面装着骇死人的“炸炮坨”。嘴巴里叼着烟卷,随手点燃两个,远远的丢到道边还没有耕作的田里或山边棕黄的山坡上,“嘣!呯!”的炸响声,惊得野雀从“刺弄冈”里箭矢一般射向上空。

大锣小锣“锵!锵!锵锵哜!”大声的敲着,在恢宏的天空下,那锣锤就像是用一块破抹布缠着似的,铜锣发不出很响的声音来,山边传回来的回音,听上去也异常沉闷。

花灯对子,不分男女都是脸上浓浓抹着一脸的胭脂,在那寒冷的灰色的晨光里,那红艳艳的面颊像黄狮寨山上猴子的屁股,红得格外地刺眼。蚌壳合拢来又分开去,其间的蚌壳精,粉香油腻,乌油油的头发垂到了腰上,额前与鬓角的头发盘得高高的,插一头的绢花,一副花见花开的女妖精样。踩高跷的一个个高高的立了起来,米汤浆过再用棒头捶打得硬邦邦的,红的绿的旧戏服穿在身上,式样古旧得好笑,走起路来,屁股后头的衣摆撅得老远。

后面挑箩筐的,箩筐里装着御寒的衣服和大家一天的吃食,肩头上的扁担应着锣声的点子一纵一纵的,脚下细碎的步子顺着那势子一跛一颠的,像旱鸭子走路一样。

进得城来,各路队伍在熙熙攘攘的人流簇拥下,跑街串巷,挨家逐户地送一挂贺新年的唱词,大户人家和店铺前面喧闹的时间要长一些。箩筐里讨要的纸封子,瓜子花生和糍粑渐渐满了起来。戴着“戏脸壳”和“篾老壳”的小娃们,嘻嘻哈哈,推推搡搡,都挤到队伍里,在几条老街上的小巷子里来回穿行,然后从西街上、北街上、东门上、南门口,向大操坪涌去。

普光寺前面的大操坪是五十年代建的,装得下很多的人。

到了下午,阔大的大操坪,土地戏和罗汉戏,狮子灯和龙灯……轮番上演,人们东一堆西一堆地挤在一坨,整个操坪里万头攒动,哄哄嚷嚷。

锣鼓上劲敲着,花灯女浑身扭着,龙与狮子腾空跃着,锣鼓和响唢鸣着。

花灯、蚌壳灯,看得有些腻了,人们把热情和好奇投向极其抢眼的“双龙戏珠”,“狮子抢绣球”,平日里极其少见的“胸口碎大石”土家族人惊世骇俗的土把戏上。

人群中间空出来的一片空地里摆着一个长板凳,蓬头垢面,虎头虎脑,十多岁的小男娃仰面睡在板凳上,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衣,胸口上压着一块条形大岩头。一个中年老后生站在板凳旁边,脸上的神情紧张,眼中装模作样地透着恐惧,双手举起一把大铁锤子,试了几次不敢将铁锤子砸下去。围观的幺妹转头转脸不敢看,小媳妇紧张得不敢说话,挤在人群前面的男娃们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高高扬起的铁锤子。远处,一声“炸炮坨”的炸响,老后生装作骇得一跳,面带惊恐,双手一软,铁锤落了下去!“嘭”的一声闷响,条形的大岩头在小男娃的胸口上崩裂成了几截,跌落到地上。一时间,空地里鸦雀无声,一片安静,板凳上的小男娃一动不动,人们的脸上露出不忍的神情。猛然间,小男娃一个鹞子翻身从板凳上挺身而起,抓了两把自己头上的乱发,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石屑,踢两脚地上的碎石头,“大伯大婶,幺叔幺婶,过年了,‘碎碎平安’!”从地上捡起个葫芦瓢瓜,走向围观的人群讨要喜钱。惊愕与喝彩声中,好心的大人们都会从怀里抠出几个“银颗子”或小额的纸票子,尽管面带不舍,且也不犹豫地丢进瓢瓜里。

操坪靠东门溪的远处,乡里人带进城的土狗子,也聚成了群,颜色各异,大小不一,那是一场争风吃醋的争斗,公狗追逐着母狗,相互撕咬狂吠着,连着裆的狗被小娃们用鞭炮和岩头撵得在坪地里打着圈。

……

到了傍晚,看灯的人流把几条老街塞得满满的,十字街更是人山人海,不怎么宽敞的小广场几乎承受不了汹涌的人流而要爆裂一般,人们呼出的热气和着汗酸味形成一个气罩,拢在十字街的上空,令人喘不过气来。百货大楼前廊一溜六根大圆柱子间的拱顶,邮电大楼高处屋檐下,副食品公司外廊上,悬着一排排大红灯笼,红烛跃动的橙红色的光把街上照得忽明忽暗,在人们布满细汗的脸颊上闪烁。

好玩是元宵节的传统,小城里那些年的正月十五

大红灯笼高高挂。图/刘太平

花灯对子唱哒一天,脸颊上的残妆已是惨不忍睹,依旧缠在一起,不停地扭腰,晃动凸乳翘臀,挥动手上的折扇和花绢,嘶哑地唱着:“春天里啦,花花开啊……”

木棍顶着龙珠,亮着火红的光,像一个燃着火的流星,在人流里忽高忽低,忽前忽后的晃动,龙灯燃亮了装在身子里的蜡烛,火龙追逐着龙珠在狭窄的天地间恣意狂舞,龙身子里的后生子,齐声嘶喊,如龙咆哮。

老祖宗留下来“太师椅”,架得很高,好像随时都会坠下来。方桌上的后生子手中抛弄着一个叮啷哐当响的绣球,眼睛瞟着下面的乖幺妹。“狮子”上了方桌,摆头摇尾,一纵一跳,步步惊魂的跃到高凳上,张牙舞爪,眼睛一翻一翻地盯着那个幺妹选姑爷的球,似要喷出两团火来。

男人护着女人,女人拖着小娃们,小娃们提着篾灯笼,挤挤插插,抢占一个位置,把“颈干骨”伸的很长,踮着脚尖,向那不断变幻的灯火和人流,眉飞色舞,如痴如狂地望着,带着他们那种惯常的,水深土厚,民风淳朴,山里“哈卵”的表情,半皱着眉头半是傻笑。

鞭炮声和锣鼓声,嘶喊声和口哨声,哭声和咒骂声,一团一股,彼落此起,不间断地抛向天空。天空中的圆月被一圈光晕蒙着,躲在薄云里,生怕小城冲天的喧闹声会把自己震塌下来。

过了午夜,街上灯笼里的红烛相继燃尽,蜡烛芯残余的火星子延续了短暂的一会儿也灭绝了,小城渐渐地黑了下来。星星点点的烛光向漆黑的四野里摇摇晃晃的散开去,狗吠声也渐渐地远了。狂热的气氛和缭乱的烟气依旧在小城里相互扭缠着,似永久都不会散去,在悠悠荡荡的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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