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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说,一见钟情是灵魂率先认出了对方

作者:一撮茶么
上帝说,一见钟情是灵魂率先认出了对方

文/爱格

01

白葵是在小镇的银器店注意到那个男人的。那时屋外落雪,小镇的天空暗沉了许久,他站在玻璃橱柜前用手帕托起那枚方形铜牌,认真端详上面的刻字。

他与她擦身而过,身上有淡淡的书墨香,在湿冷的冬天里格外清冽。

他撑伞时左手食指上的戒指闪过她的眼,比铂金戒指更精致迷人的,是他安静辨别银器的模样。

他用十一欧元买下那枚铜牌,铜牌用细细的银链子穿起来,是一条做工简单且带有异国风情的项链。

她注意到他身上穿着熨烫妥帖的黑色呢子大衣,白而瘦削的脸颊陷在深棕色的针织围巾里,那双幽深漆黑的眸子下长睫微闪,看人时有种清冷矜贵的距离感。

男人抬头时,正逢小镇半个月来的第一次放晴。

门上的铃铛哗啦啦响起,她看着他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走出银器店。

冷冽的风灌进小店,玻璃橱柜前,一把黑色的雨伞安静地斜倚在那儿。

位于赫尔辛基东部五十公里外的波尔沃小镇是芬兰有名的古老小城,大抵是这里漫长的冬季唯有大雪到访,当地居民习惯将房子涂刷成耀眼的砖红色,以此来点缀单调漫长的冬日。

白葵抱着那把黑色雨伞穿过小巷低矮的木质红房子,在距离银器店五步远的烤面包店门口,她接到了余烬的电话。

面包店老板是地地道道的北欧人,白葵喜欢他们家的鱼馅面包。两周前她和余烬大吵一架分手后,便毅然决然地收拾行李、带上相机搬离出了那幢常年回潮生霉的筒子楼。主编小鱼催片的电话打来时,她果断同意了前往北欧拍摄的安排。

电话那头的余烬还在柔声道歉,白葵看着玻璃橱窗里的那块鱼馅面包陷入沉思。

诚挚的道歉许久得不到回应,男生有些迟疑:“小葵,你在干什么?”

这座靠近北极圈的小镇,下午四点就开始落日。白葵握紧手机,听见自己说:“我在想晚饭是吃鱼馅面包还是土豆沙拉。”

电话两端是长久的寂静,电话挂断的一刻,太阳的最后一抹光源终于隐入雪原。她突然觉得不用再纠结晚饭吃什么了,她现在很想喝酒,辛辣呛鼻子的那种。

小镇酒馆只营业到晚上九点,白葵酒量不差,又喝得急,还不忘先吃一块鱼馅面包垫肚子。当地人看她面孔是亚洲人,还以为面包配酒是什么新鲜的吃法。

她微醺之时有人过来搭讪,被请喝了一杯酒,腿上就覆上了一只手。她挣扎着躲闪,几番拉扯后抬手就举起了手边的黑色雨伞。

木质伞柄,漆感光泽,她从银器店捡到时就觉得应该价值不菲,只是没想到打人更胜一筹。

男人操着本地话骂她,这种酒馆里常见的闹剧并不会引起多大的争论,更多人则是好整以暇地喝酒看戏。白葵酒醒了大半,她有些心慌,异国他乡,她不想自己还没成名就死在追逐梦想的道路上。

男人还欲纠缠的手被身后突然冒出的一只手临空拦下,有人伸手将她揽在身后。

“抱歉,女朋友喝醉了。”

是一句她听得懂的英语。

她仰起头,小酒馆昏黄的吊灯下,她看到那张白而瘦削的脸,是白天在银器店见到的男人。

02

白葵是摄影圈小有名气的野生摄影师,她习惯抓拍神秘莫测的大自然之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的影像里从不拍人物。

早年初入茅庐之时就得罪了圈子里的前辈,她那会儿浑身干劲,在人家的私人影展上吐口水、扔臭鸡蛋。被保安拽着膀子拖出去时一脚踹中了前辈的大腿,她不解气,诅咒前辈出门被车撞。

两个月后,那位摄影界的前辈在一次远行拍摄中跌落山崖,摔断了双腿。新闻媒体报道了他的事迹,她大笑后直呼老天有眼。

老天不仅有眼,还礼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告诫她:年轻人,你要为自己的年轻气盛埋单啊。

她毫不意外地被圈内封杀。摸爬滚打好些年又一夜回到解放前,她一身傲骨满不在乎,别人都说她蠢,只有余烬说她正直认真得可爱。

三年后,正直认真得可爱变成了余烬口中较真的无理取闹。白葵觉得人心是善变的东西,连她自己都活成了一只规规矩矩的鹌鹑。

她看着眼前破损的伞面,礼貌地朝自己的“救命恩人”鞠了个躬:“先生,谢谢你。”

男人却用中文回了句“不客气”,白葵愣住,在异国他乡遇见同胞,是难得的幸运。

他的中文并不流利,细听还带有闽南语的口音。可白葵还是听懂了,大意是让她早些回住所,为她解围只是看不惯与自己同肤色的人受到欺负。

她没来得及还伞,男人就已经抱着那些瓶装雪莉酒离开了小巷。

深夜又下雪了。这里的雪,是要将这个世界厚葬那样慷慨又悲壮的下法。

白葵缩在羊绒棉被里看纪录片,壁炉里的木柴正冒着火星奉献出最后一点余热。

她做了个梦。梦里她还停留在二十岁,刚拥有人生的第一台相机,从山花野草拍到山河湖海,将自以为的万物美好定格在相机里。那时候的人生愿望是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厉害的摄影师,大抵是骨子里的心性被生活研磨得消失殆尽,潜意识里总是在梦中忆起从前。

这是一种提醒,也是一种缅怀。

醒时天还未亮,白葵收拾好装备又租用了旅馆的雪橇。她今天要去小镇郊区的雪松林拍摄雪豹。

白葵埋伏在一棵年轮深绕的雪松后,架好摄影机安静地蹲守。她看了一眼电子表,已经是上午十点,远处天际依旧没有天亮的迹象,今天注定又是个昏沉的阴天。

大雪静谧无声地落在她的睫毛上,冲锋衣很快被雪覆盖。

白葵没有蹲守到雪豹,这片林子安静得像一座坟茔,可摄影师天生敏锐的五感让她选择了坚持。

明日她会再来一趟,她会拍摄到当地新闻报道里的那只狡猾的雪豹,然后主编小鱼会将她的作品登上杂志首页。由于她精妙自然的角度还原出了大自然最原始的意境,她会成为同期作品的新锐力量,甚至有望参加下一年的摄影展。

她轻快地滑动雪橇,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深深的印记。转弯处的一棵白桦树旁,她停了下来。

摘下护目镜的那一刻,眼睛有轻微的雪盲。白葵发现了一些红色。是血迹,野兽撕咬猎物留下的血迹。

然后白葵就看到一条黑白相间的尾巴高傲地从树后缓慢翘起,一双轻蔑的眼睛此刻正从树后向她投来危险的目光。

白葵再次醒来已是下午,窗外阴沉沉的天安静地飘着雪。天地寂静,唯有楼下的钢琴声突兀地在演奏。

这是一幢装修精致复古的别墅。

她赤脚踩在楼梯上望向一楼客厅,那首李斯特的《爱之梦》已演奏至尾声。

“醒了?”男人转过头,指尖按下最后的琴键。

又是他。

03

下午四点,暮色准时来临,白葵裹着毛毯坐在壁炉旁安静地发呆,时不时抬头的轻瞥出卖了她躁动不安的心思。

一桌之隔的距离外,单镜颐正在擦拭一樽玻璃器皿。

“加糖吗?”

“啊……不加,谢谢。”

咖啡端上来时,她轻声道了句谢谢。

“你说你是摄影师?”他往另一杯咖啡里加入牛奶和糖,手指轻轻搅动瓷勺。

“是的,我在那片林子蹲守了好几天,是为了追踪一只雪豹。”

“新闻报道里的那只?”

“是的。”

他轻轻一笑,嘴角带动情绪,白葵有一瞬间的晃神。

“小摄影师,这里可没有什么雪豹。”

他为她取来一双羊毛袜,鲜艳的花色俏皮可爱,是去年圣诞管家的小孙女回赠给他的礼物。

“白小姐,要送你回去,需要等到我的管家回来。”

别墅唯一的雪橇车被管家开去镇上采办物资,白葵跌下雪坡扭伤的右脚并不足以支撑她走回二十公里外的小镇。

“单先生,谢谢你。”

她接过羊毛袜套到赤裸冰冷的脚上,右脚因扭伤而肿胀,几次触碰又缩回手。他见势接到手里,温热的手指碰到她的脚踝。那双绣着可爱麋鹿的羊毛袜安静地裹覆在她的脚上,白葵红了脸,又小声道了句谢。

她紧张时红晕会从脸颊一直爬到耳朵后。有人救她于冰天雪地之下,除了满心谢意,她无法表达更有意义的语言。

客厅墙壁上的大挂钟摇摇晃晃地敲响,落地窗外已是深夜。壁炉的木柴炸出一声脆响,迸出耀眼的火星,倚着沙发浅浅睡去的人猛然惊醒。

“单先生……”白葵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脸,迷茫无措片刻才发觉对方是在弯腰抱她起来。

“老管家喜欢小镇酒馆的烧酒,这个时间还没回来,估计是要在酒馆留宿了。”他绅士地隔着毛毯将她抱起,“白小姐,今晚只能委屈你先暂住别墅了。”

他的礼仪与客套是绅士的话术,白葵听得懂,可不知该怎么回应。千言万语,只汇成一句感谢。

单镜颐笑了:“白小姐客气。”

今晚她一共向他道了五次谢。

翌日,白葵被一阵爽朗的笑声吵醒。她从卧房出来,看到楼下客厅一位白胡子老头正将采购的物资搬进屋子。看见她凭栏下望,热情地朝她打了声招呼。

午餐时桌子上多了牛肉,白葵确实是饿了,三人一桌的午餐很是丰盛,她注意到单先生细致滑动刀叉的模样。他是一位绅士又优雅的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早在银器店里的那一次擦肩而过,她就记住了他。

“单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说来看看。”

“我可以暂时借住在这里吗?”她补充,“我可以付房费的。”

单镜颐抬起头:“为了更方便地拍摄雪豹?”

“是的。”这里距离那片林子并不远,是更为方便拍摄和追踪雪豹的好据点。

“我说了,那片林子里并没有雪豹。”他复又低下头,慢条斯理地切牛排。

“有的,我亲眼见到过,昨天我跌下雪坡就是为了躲避它的追捕。”

“白小姐。”他忽然闷声笑出来,声音从胸腔里发出,“你该不会同时摔到了脑袋吧?”

白葵愣住,反应过来对方似乎是在嘲笑她,顿时怒从中来。她还没来得及反驳,对方已给出了解释:“不然我昨天救下的应该是一具尸体。又试问哪个人会把自己的别墅建在野兽出没的地方?”

白胡子管家已经准备好了雪橇车,白葵背包里的设备在摔下雪坡时并没有受到损害,只有手机被摔碎了屏幕,开机困难。坐进雪橇车里的同时她用力按下开机键,手机终于开机的那一刻,弹出几十条信息和未接来电。

白葵一一点开,过去两周的冷战和置气在经历一场擦肩而过的死亡后变得微不足道起来。她湿了眼眶,突然跳下雪橇车转身就朝别墅跑。

单镜颐坐在壁炉旁看那本《万叶集》,看到那句名诗:“殷其雷,天阴霾,雨零耶,盼君留”。

“单先生!”

他抬起头,那个原本应该被管家送走的小摄影师正朝着他跑来。

“冒昧打扰,我可否……我可否买回我的铜牌项链?”她气喘吁吁地来到他面前,口中呼出冷冽的白气。

“什么意思?”他合上书。

她呼吸不稳:“那天在银器店,你买走的铜牌项链,是我当掉的。”

他记得铜牌的背面有一个小小的字母K。

他慢慢笑了,笑这命运的巧合:“白小姐,我改主意了。”

04

白大摄影师再一次无功而返。

她卸下装备,满身风雪地席地而坐。单镜颐听到门口的动静,见她坐在门外,背影好笑又可怜。

“要来一杯咖啡吗?”他手持咖啡站在楼梯上,见她幽怨失落地转过头,轻笑出声。

“这是只十分狡猾的雪豹。”她捧着热咖啡靠近壁炉取暖,饮下一口热咖啡后总结道。

自那天单镜颐突然改变主意,同意让她租住在别墅后,白葵已经一连在林子里蹲守了好几天。每次她都无功而返,倒是手脚冻出了不少冻疮来。

单镜颐不说话,像是料定了她的失败。白葵却觉得只是时机问题,当日她曾目睹过那只通体银白的雪豹,不是幻觉,更不是在潮湿的梦里。

手机提示音“叮咚”一声响起,白葵点开弹窗,看到一张蓝天白云的照片,余烬在后面配文:送你一个晴天。

他知道冬季的芬兰很难看到太阳,便每日将北京的晴天拍给她看。

她看着聊天界面余烬惯用的道歉语句,仿佛回到两周前的那次争吵。他们扔掉彼此互送过的礼物,对彼此恶语相向。在余烬口不择言骂她不务正业后,所有的怒气都在那一刻瞬间消散。

弗洛伊德怎么说来着,没有所谓的玩笑,所有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争吵也是这样,遑论那不是他第一次这样抱怨。余烬不喜欢她身为野生摄影师的工作,危险、早出晚归,有时远行拍摄甚至几个月难能回家。

她看着手机屏幕,轻轻敲下一行字。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突然走过来的身影让她条件反射地盖住手机,她听到单镜颐的轻笑,几张影碟递到她面前。

他只是想问她有没有想看的影片。

“都……都可以。”意识到这一点,才觉得自己方才的动作有些难为情。

客厅只留了一盏暗灯,投影仪的光映出大半个墙壁的影像,银幕上鱼群正从海面跃起,阵阵海浪声从音箱里涌出。

他端来两杯葡萄酒:“要尝尝我新酿的酒吗?”

她接到手里,品尝时还带有木桶的原始清香。她瞪大眼睛,有些惊喜:“这是你酿的?”

他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轻品红酒的唇不自觉地弯了弯。

白葵神情一滞:“你家该不会是开酒庄的吧?”

这点倒是猜对了,单镜颐笑出声,屈膝坐在地毯上,目视前方银幕里的海景。

“说说你吧,为什么想要买回那条铜牌项链?”

夜已经很深,屋外是广袤无垠的雪地,静谧和浪漫是这里的美,沉醉和朦胧是屋内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哦,那可真是个long long story(很长很长的故事)……”

三年前,云南红河州。

这支来自五湖四海的野生摄影师队伍结识于网上论坛,在告别唐古拉山的雪景后,他们的下一站是云南红河蝴蝶谷。

那是刚过完二十岁生日的白葵第一次远行拍摄,带着初入茅庐的莽撞和紧张,她毫不意外地成为队伍里的话痨。

相比另一位沉默寡言的年轻男孩,她委实有些吵闹。年轻男孩并不是摄影爱好者,他因为写生需要,中途才加入他们的队伍。

他抱着画板画画时,她聒噪地在一旁诉说自己激动的心情,被他叫停后,她红着脸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你好,我叫白葵。”

“余烬。”他伸出一只手。

这是她和余烬的相识,不浪漫却也不寻常。

“所以这条项链是他送给你的礼物?”因为是爱情信物,所以一气之下当掉,又因爱情回温而重新视为珍品。单镜颐将身子靠在身后的沙发腿上,透过银幕的光,他看见女孩的下颌线条,某些熟悉又久远的记忆在大脑深处被慢慢唤醒。

“不是哦。”他见她盯着银幕,饮下一口酒后表情变得神秘起来。

“单先生,你见过蝴蝶共舞吗?”她转过头看他,神情神秘庄重,“成百上千万只蝴蝶在蜕变结束之时瞬间起舞,在天地之间,像一颗颗璀璨的宝石。”

白葵在蝴蝶谷拍摄蝴蝶破茧之时被蛇咬伤,醒来时已经在当地医院躺了三天,陪床的只有余烬。

相机丢失,她一路拍的东西都没有备份,此刻全化为泡沫。余烬将她哭鼻子的窘相画出来递到她眼前,她看了两秒,突然破涕大笑。

二十岁那会儿好像没有什么过不去的。

他们在当地的小镇上约会,是在寺庙旁的一家铸银店看中了那条铜牌项链,链子没有任何铭文或花饰,只在正面印有一片指纹。小店后面就是寺庙,每日进出游客,香火旺盛,店主说链子可以带来好运,讲价后才一百块。

她于是让店主在铜牌背面刻上她名字里的字母。

电影已至尾声,他看着银幕上滚动的字幕,轻轻点头:“是这样浪漫的故事。”

手机屏幕再也没有亮起,她和余烬的聊天记录停留在那句“都结束了”。

05

进入十二月中旬后,白胡子管家放了年假,单镜颐说管家的家不在波尔沃小镇,他需要早点回家准备圣诞。

空荡荡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白葵依旧孜孜不倦地蹲守雪豹,某个清晨她发现通往别墅小径的雪地上多出一排脚印,是某种猫科动物的爪印。她紧张兮兮地让单镜颐提防野兽侵袭,心却抑制不住的激动起来。

蹲守了半个月,她终于发现了雪豹现身的踪迹。

单镜颐要去小镇购置蜡烛,这里的冬季寒冷而漫长,有时大雪会压坏电路。他留了便笺纸,想起家中那个勇敢又莽撞的小摄影师,突然觉得担心是多余的。

她很勇敢,她比他见过的很多人都要勇敢。

小镇的居民在筹备灯会,直到冬至日来临,灯会会持续一个星期左右。他路过小镇酒馆时,想起那晚为她解围的场景,她的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被檐下的灯光照出满脸的如释重负。

他知道那是什么,可她还是忍住了,再抬头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向他道谢。

像受伤的猫科动物,濒死也要保留自尊。

挑选蜡烛时,他接到了白葵的电话。作为房东和租客的关系互留的联系号码,他没想到会成为她遇险时唯一的求救途径。

“别着急,慢慢说。”他放弃挑选蜡烛,快步朝回走。

“单先生,雪豹来了!”

他听见她尖叫一声,似乎是绊倒了什么东西,心也跟着一颤。

“不要害怕,你现在在哪?”

“我在别墅里,我刚刚回到别墅……那只雪豹突然出现在门外。”她抽噎了一下,“单先生,你真应该回来看看,那只雪豹正在尝试开你家的门。”

雪橇车停在小院门口,整栋别墅都没有开灯,别墅周围安静如水,并没有所谓的雪豹。单镜颐敲响客厅的门,他站在门外喊:“白小姐。”

许久都无人回应。

他开始喊她的名字,敲门声变得急促。房门并没有被野兽破坏的痕迹,窗玻璃完好,四周也没有血迹……他甚至开始理智分析事件的结果,可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此刻紧张慌乱的心。

突然,他听到屋子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异响,像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吧嗒!”门开了。

“白葵。”

眼前的人静静地望着他,在他轻声喊出她的名字后“哇”的一声哭出来。

抽屉里仅剩的三支蜡烛都被翻了出来,单镜颐分别将蜡烛固定在案几和楼梯上。他找来医药箱替白葵处理磕伤的膝盖,后者惊魂未定,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我不是故意不开门,别墅突然断电了,我找不到电闸在哪儿……”

“嗯。”

“那只雪豹起先在院子外面徘徊,后来开始撞客厅的门,我很害怕,只能打电话找你。”

“我知道。”

门外有野兽威胁,别墅又突然断电,她只能躲在房间里等待他回来。摸黑给他开门的时候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磕破了膝盖,她回过神后的第一件事却是向他匆忙解释和道歉。

胸口似压了重物,他觉得深深的愧疚。

“抱歉。”

夜晚那么长,蜡烛滴落的蜡油慢慢凝结,像心上某个位置堆砌出秘密的茧。

06

小镇的人冬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睡梦中度过,他们懒洋洋地睡到中午,吃一顿精美的午餐,然后坐在街道的向阳面安静闲适地晒太阳。

阳光是这里的珍稀品,而今天正巧是个难得的晴天。

圣诞将至,白葵打算去镇上买些彩带用来装饰屋子。单镜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膝上放了一本书,是那本没看完的《万叶集》。

“单先生,不一起去吗?”穿着米色的长款羽绒服,帽子和手套都是暖黄色,她坐在雪橇车上回头向他望过来时,像一只笨重的小熊。

他们在小镇的集市采购食材,在排队付款的那一刻白葵接到了一通电话。她忽变的脸色落在单镜颐眼里,他看见她捂着电话快步走到便利店外。

下午四点,小镇的灯会已经开始,彩灯一排排渐次亮起来,顺着街道的坡度向上绵延。他站在檐下,已经安静地抽完了一整支烟。巷口那个举着手机的身影终于挂断电话,他扔下烟蒂,抬步朝她走去。

“白小姐。”在三步远的距离外,他轻声叫住了她,然后毫无预料地看到她慌乱拭泪的样子。

他有些错愕。

“不好意思。”她转过身,讪笑着要替他分担手里的重量。

他轻轻避开:“不是要买装饰用的彩带?走吧。”

他们并排走在彩灯闪烁的暮色街道,他看到她微红的眼角,是在听电话时就开始哭泣的眼。他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并不是很远的距离,已经戒烟很久的他在听到她的抽泣声后转身回到便利店买下了一盒烟。

他们回到别墅后,她开始上楼收拾行李。他将煮好的咖啡端给她,她看着杯子忽然就落下眼泪,问他有没有酒。

主编知道了她差点遇难的事,打电话来催促她回去。拍摄任务始终没有进展,她不甘心,在电话里起了争执。主编掀起过往旧事,她一瞬间想到三年来的种种,好像自己真的是痴心妄想,不切实际。

谁都可以拍摄雪豹,不是非她白葵不可。

“单先生,我不是厉害的摄影师,我拍了三年的景,付出从来没有回报……”她拔下木塞,喝了一口他递来的酒,还不忘夸他酿酒的技术好。

她笑了笑:“你一定看不出来,像我这样的小身板,打起人来可是凶猛得很。”

三年前,摄影小队在云南红河蝴蝶谷拍摄蝴蝶,她不慎被蛇咬伤,也丢了相机。后来她在国内摄影比赛上看到那幅获奖作品,是一只刚刚化蝶的喙凤蝶。那个抓拍的瞬间和角度,让她想起那个雾气蒙蒙的清晨,她蹲守丛林一夜,只为黎明破晓时的那个瞬间。

作品署名处的作者,是当初摄影小队的同伴,她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和他说过话,只知道如今见他,她须得喊一声前辈。

她讨不回任何公道,她大闹前辈摄影展的事上了圈子的头条,她那时那样年轻,不懂隐忍和蛰伏只是暂时的屈辱。以致后来她从头来过,每一张作品都只能匿名发表。

现如今,任何人都能用此事当作匕首刺伤她,她难过的不再是对过去的龃龉,而是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却偏偏承受着命运的嘲弄。

“单先生,这段时间很感谢你。”这是要作别的口吻。

“兴许我真的很失败吧,我蹲守了那么久,唯两次近距离看到雪豹,还都险些被它吓死。”

从集市买来用作装饰房间的彩带还安静地躺在手提袋里,他摸到口袋里的烟盒,今晚许多事情都超出了预料。事实上,他从来不在圣诞节装饰屋子,烟也已经戒掉好久。

“白小姐,你知道火鸡吗?”他突然开口。

“火鸡原产于美洲,本为野生,后来才被驯化为家禽。”他看着她,慢慢道,“可有一种火鸡叫眼斑吐绶鸡,它们比普通火鸡小,头部是蓝色的,羽毛鲜亮艳丽,酷似孔雀,该物种从未被驯化。“

“我是说,有时候凶猛一点并不是坏事。”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雪。

后来一切就如同发生的那样,他们站在那盏水晶吊灯下吻上了彼此的唇。灯光明亮耀眼,像在做一个绮丽的梦。

上帝说,一见钟情是灵魂率先认出了对方。

可单先生知道,他和白葵从来都不是萍水相逢。

07

是在四年前的春天,他因工作需要去过一趟云南。在寺庙旁的一家铸银店,店主教他铸银,最后实在不知道做什么图案的他选用了自己的指纹印在了铜牌表面。

他付了铸银的钱,但没有买下那枚方形铜牌,更不会知道老板后来将它做成一条项链,然后在街市的某一天,被有缘人买走。

他在波尔沃小镇的银器店看到方形铜牌的第一眼就认出了是自己当年做的那块,没有几个人会将自己的拇指指纹印在上面。

他没有告诉她,他们曾有过这样因缘际会的巧合。

又是一年圣诞,管家的小孙女照例寄来一双羊毛袜,依旧是鲜艳活泼的花色。贺卡后写着祝愿的话,只不过这次多了一行询问他感情状况的调侃。才十来岁的年纪,就已经知道大人感情的事,单镜颐收起礼物,突然后悔自己曾告诉她有关雪豹的故事。

雪松林里的那只雪豹在今年冬天被当地动物保护局移送到了当地的饲养园。

他想起自己曾信誓旦旦地向那个小摄影师说那片林子里不可能有雪豹。

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

一年前的圣诞节前夕,白葵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别墅,走时她没有向他买回那条铜牌项链。此行是了结还是告别,他不得而知。

他想起冬至夜那晚他们在屋子里跳了一支舞,她踩在他的脚尖,在舞曲结束之时她轻轻吻上了他的眼。

很多美好的故事,不为人知地开始,也不为人知地结束。甚至,就连当事人也不晓得,他们曾在极光蔓延的夜晚,有过那样美好的心动。

阳光罕见地出现,照在雪地上,映出粼粼的颗粒,像蝴蝶的茧。

他想,等到春天,等到蝴蝶再次破茧,他要和她见一面。

—END—

上帝说,一见钟情是灵魂率先认出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