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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作者:春暖花开号
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在农历2021年的最后一天,宁老师平静地离开了我们。

宁老师不为疾病、死亡而困惑,在与生命自然而深刻的结合中,他找到了最大的幸福。

春暖花开

好文8817字 | 15分钟阅读

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明天是送别宁老师的日子,无法入睡,决定起身为宁老师写点东西。

认识宁老师,是源于老树(闻玉梅院士),两位老人既是生活伴侣,更是事业伙伴,每次看着两位老人睿智的对话,牵手而行的温暖,默契协同的动作,总会涌现出温暖,所以决定做一次对话,让大家有机会和我一起认识宁老师。

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宁老师与闻院士)

我一直想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进行采访,宁老师也希望在状态好的时候再进行,也许我们都认为时间还很多,并不着急,但是想不到的是,2021年宁老师需要入院治疗,我们就期待他出院。更想不到的是,在农历2021年的最后一天,宁老师平静地离开了我们。

守护在他床前,透着泪眼,望着熟悉的面容,不能相信他离开,只是觉得他在安睡中休息,早上依然会醒来,儒雅地和我们交流。和闻老师、葛新以及他的学生们陪他走完生命最后一段路,知道,他已经选择在另一个世界与我们交流。

回到家中,站在阳台上,望着夜空,我相信那里会更加璀璨,因为有宁老师,我坐回书桌旁,决定把未进行的采访做完。

查百度百科知道宁老师的简介。

宁寿葆,1956年毕业于上海医科大学医学系,曾任上海医科大学儿科医院院长、儿科研究所所长,中华医学会儿科学分会副主任委员,上海儿科学会主任委员,中华医学会儿科学分会心血管学组组长,现任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儿内科教授,《中华儿科杂志》学术指导委员会副主任委员,美国《PEDIATRICS》中文版主编等职。是大陆著名的儿童心血管专家,主要从事儿童心血管专业临床与研究工作,为大陆儿童心血管专业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在这一系列官方的身份之外,我熟悉的宁老师是另一个样子,一位可敬的长者,一位体贴的先生,一位儒雅的朋友,一位坚强的智者,一位真正的美食家,一位童趣盎然的生活者。

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这是宁老师留给我的印象,也基于此,我打算采访宁老师时列了十个问题,也是我的视角看到的宁老师,现在我就以我所理解到的宁老师,试着把采访进行完。

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问题一:儿科医生

我特别记得老树(闻玉梅院士)讲宁老师选择做儿科医生的缘由,老树说,宁老师当时选择儿科医生,是因为他觉得孩子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只要解决了病痛,孩子的微笑可以说明一切。做儿科医生,最开心的就是,孩子的病治好了之后,他的生命会蓬勃长大。

我听到宁老师选择做儿科医生的理由的一瞬间,就被温暖紧紧地萦绕着。从宁老师选择做儿科医生那一天开始直至2021年,有60多年了,我想大家一定会特别想听听宁老师谈谈儿科医生这个身份。

宁老师决定做儿科医生之后,选择更多的机会去提升自己,他是第一个到加拿大多伦多的The Hospital for Sick Children进修的中国大陆的医生,他被该院的医生称为“pioneer”(先驱者)。该院曾在12500个病例的基础上编写了当时世界上篇幅最大的有关小儿心血管病的专著。

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1979年底,赴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儿童医院研修)

出国之前,他被告知由于没有在加拿大的行医执照,在医院里,他只能做观察者,不能行医。而宁老师在这家医院很快被认可,并获得推荐信,参加考试,最终拿到了官方颁发的Education License,担任Cardiology Fellow的工作,包括指导住院医生、实习医生、负责科室之间的会诊等。

宁老师回国后,把先进的经验带回来,建立了小儿心血管中心,大大提高了工作效率和专业化程度,在国内开创了先例,为大陆儿童心血管专业的发展做出了重要的贡献。

据他的学生说,宁老师给患者治疗时,总是拿着一个模型,给小孩子的家长讲清楚病在哪里,在哪个地方治疗,如何治疗,让家长一清二楚,他不仅诊治水平高超,更以小孩子和家长的视角去理解问题,细致、耐心对待每一个他遇到的患者。

宁忆姐(宁老师的女儿)的同学李勇,现华山医院心内科副主任,在宁老师去世时重发了他2019的朋友圈,他写道:

“当年在儿科实习,宁教授教我们为先天性心脏病患儿做体检。记得是年初时节,魔都寒冷刺骨。那时代病房没有空调,也没有壁炉,宁教授一进病房就把双手握在胸前,我以为是从外面进来手冷呢。

宁教授开始听住院医师汇报患儿病史,并补充询问病史,再与所有跟着他查房的医师讨论病史的完整性,可他的双手一直握在胸前。直到他开始做体检,放开手,我注意到原来是一直捂着听诊器的拾音器呢!从此之后,我也学会了冬天捂着听诊器问病史。”

看到宁忆姐发来的这个截图,眼泪止不住流下来,这就是宁老师。即使他后来出任儿科医院院长十几年的时间里,虽然他要承担院长的职责,并把儿科医院带上一个又一个台阶,但是,他也还是那个“儿科医生”,为患者带来福音,他说:“如果有下辈子,我还是选择当儿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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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二:人的价值

爱因斯坦曾说:一个人的真正价值,首先取决于他在何种程度与何种意义上实现了自我的解放,我很想知道从宁老师的视角,什么是“自我的解放”,如何理解一个人的价值?

我没有正式地询问过宁老师这个问题,但是我们每一次在一起相聚交流时,宁老师的很多观点,已经给了我答案。在他90岁生日的时候,他讲起了自己过去的几件事情。

宁老师参加工作不久便接到了上级指派的外事任务:接待周恩来总理的客人——巴西的Passor医生。

Passor医生的父亲是巴西著名的病理学家,曾参加了国际调查组,证实美国在抗美援朝时期使用了细菌武器。Passor医生的父亲受到周恩来总理接见时,对周总理提出了一个请求,想让自己的儿子到中国来接受教育。就这样,他的儿子Passor医生来到上海,接待任务就交给了宁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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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1958年,接待国际友人、巴西医生Passor)

整整两年的时间,宁教授始终与Passor医生共同生活、学习,工作时间里,甚至周末,他们一起看电影、游泳,形影不离,以至于Passor医生甚至不相信宁教授当时已经有女朋友这一事实。宁老师对待工作的一丝不苟,就是他的“自我”体现。

在女儿快要出生的时候,宁老师接到组织安排去印尼接华侨回来,他是唯一一位驻船医生。他怕自己赶不回来陪着老树看女儿的出生。他就和老树商量,采用中医针灸的方式催生让女儿提前出生,他可以看到女儿出生,又能够按时去承担接侨任务。宁老师一直把老树和女儿照顾的非常好,也一直把工作做到极致。

宁老师总是记得他所遇到的病患之痛,他在下乡期间所见到的农村缺医少药的情况,他常常对自己,也是对他的学生们说:“有时候,病不可能完全治好,我还有什么理由对病人亲属态度不好呢?”

据儿科医院的同事们回忆,几十年来,有很多以前的病患者与宁老师保持着联系,他们会邀请宁老师参与孩子的生日,甚至有些已经大学毕业的孩子,他们的父母依然惦记着宁老师。

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自己获得了什么,而在于他帮助了多少人,这是宁老师关于“人的价值”的身体力行。

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问题三:内在的力量

我们体验到的最美好的事物,也许是真正的内在的力量,我常常在宁老师和老树身上感受到这一点,这份深沉的情怀,融入时代、融入事业,这也是我钦佩与敬仰他们的地方,怎样处理个人与时代、与事业的关系呢?

本来这个问题是我想代表年轻人问的,而且特别希望作为一个长期的话题展开来,能够深入倾听宁老师的见解。

1932年出生的宁老师几乎经历了中国近百年来波澜壮阔的时代变迁,时代沉浮对宁老师而言意味着什么,我不得而知。但是,宁老师从容不迫的性格,儒雅平和的态度,慈祥宽厚的笑容和明亮清晰的眼神,可以显现出他与时代交融中的笃定。

跌宕起伏的时代给每个人考验,也给每个人冲击。在宁老师的内心中,一直坚守着自己的价值追求,成为医者,照顾患儿。

他经历过种种挑战和冲击,也和普通人一样被裹挟在时代洪流中,但是,宁老师没有因为外部的变化而丧失了自我,他接受这一切并安心做好自己,在任何时候都把病人放在第一位,都做好自己“医生”的职责。

他在1959年9月开展全国第一例小儿心导管检查,并与其他专家一起完成了国内第一本小儿先天性心脏病的专著。他在1991年领导完成了上海市杨浦区、徐汇区先天性心脏病发病率调查,为大陆先天性心脏病的临床流行病学调查填补了空白,对减低大陆儿童5岁以下的死亡率,提高人口质量具有重要意义。

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儿科医院的第一例小儿心导管病人张万汶)

几十年间,他从未间断自己的专业,想尽一切办法,推动儿童心血管的诊治、研究与教学工作,不仅仅帮助中国这个领域保持国际领先水平,填补了国内的空白,而且还持续造福患者。

世事跌宕,单个人也许无力改变什么,但是做好自己,谨守价值创造,虽难却是一个人自己可以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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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四:独立思考

我有机会近距离去感受宁老师对问题的观察与看法,总是专业、科学与理性,但是又不会高不可攀,我想这其中一定是一种独立思考的持续训练。

其实,在信息过载的今天,造成人们焦虑的一个关键因素,就是无法独立思考判断,我很想宁老师就这个方向给我们一些建议和指引。

我曾经就自己个人关于发展的事情,请教宁老师,宁老师很安静地告诉我,不做对立的选择,而是融合与兼顾,任何事情都有可以转化的可能性,关键还是看如何更大化地贡献价值。

我也看过他为我们的一位朋友解答问题,他仔细看完这位朋友的体检报告,然后仔细地、一点一点为朋友讲解报告上的数据和专有名词,他讲的非常通俗易懂,以至于曾因这份报告而担心害怕的朋友,舒缓了下来,并对未来充满信心。

我们常常四个人在一起交流,宁老师、老树、葛新和我,宁老师在探讨一个话题时,不会简单地下结论,而是把自己思考的过程也分享给我们,他在意眼见的事实,也在意背后的机理。他理解事情的复杂性,却绝不为复杂性所困扰。

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陈春花、葛新、闻玉梅、宁寿葆四位老师合照)

老树说,她自己遇到问题找不到解时,就去问宁老师,宁老师总是很清晰地给出答案,她照着宁老师的答案去做,几十年的检验都正确。

宁老师给我的启示:不做对立选择,兼顾与融合;在意眼见的事实也要在意背后的机理;接受复杂性但是不要被复杂性所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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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五:合理而有效

每个人都会面对现实的挑战,宁老师一直保有对事物性质清晰的洞察力,对人的同理心,以及有效而合理的行动,他又是如何做到的呢?

宁老师的自律令人赞叹。我们常常有机会到他的家里交流,家里总是一尘不染,井然有序,用葛新的话说:“是一个儿科医院整洁的标准。”宁老师自己负责家务,对每一件物品都保护得非常仔细,以至于我们能够在宁老师家里看到几十年前的家电品牌,至今还有效运作中。

宁老师每天坚持看文献、看报纸、看新闻、看网球比赛。他担任美国《PEDIATRICS》杂志中文版主编,《PEDIATRICS》杂志是由美国儿科学会(AAP)主办的专业儿科医学杂志,在儿科医学界公认发行量最大,最有影响力的儿科学期刊。中文版就是宁老师主持下于2006年创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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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DIATRICS》中文版创刊暨学术研讨会)

宁老师在79岁那年,他还坚持每周三天做杂志,确定选题、将文章发给全国各地的编委、审核、修改各类稿件等……目前,杂志月发行8000册,杂志认可率达到98%,几乎可与英文版同步出版。

宁老师繁忙的工作之余依然可以把家照顾的很好,事无巨细地照顾老树,他也不错过自己最喜欢的每一场网球世界杯大赛,为自己喜欢的球员加油,更自称是“费德勒的忠实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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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老师在球场上)

他随身总是带着一部小型的摄像机,把看到的美景、新鲜的事物摄入镜头,他有时候就如一个孩童一般,对世界保持着好奇。他说没有去过新加坡,我刚好要去新国大教书,就邀请他和老树、还有王爸爸、王妈妈、葛新一起去。他特别开心看到新加坡与上海的不同,他很高兴地和我们一起去看滨海花园,仔细去了解那里的每一种植物,滋滋有味地欣赏。

我们一起去裸心谷,宁老师兴致勃勃地参观裸心堡,拿着小摄像机拍摄,还时不时地摆出各种姿势让我们拍照。我们去外滩吃饭,他带上餐厅准备的面具,很有佐罗的派头。我们在顺德看到好看的香云纱中式外衣,买去给他,虽然他不喜欢,但是还是穿好给我们看,他觉得,我们的付出就该被肯定。

现在想来,好像是我们陪着他,事实上是他一直陪着我们,去看不同风景,去感受上海风情,去体味生活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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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六:合作与对话

在宁老师整个职业生涯中,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挑战,也需要各种各样的合作与对话,尤其是与世界对话,我很想知道,那些令宁老师印象深刻的国际交流与合作的事件,也想他谈谈如何展开有效的合作与对话这个问题。

宁老师一直在为国际合作与交流,持之以恒地付出努力。1970年周恩来总理接见埃及卫生代表团,宁老师担任代表团翻译。1973年,作为中国代表团成员出席世界卫生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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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以顾问兼翻译身份代表大陆出席世界卫生大会)

在宁老师90岁生日聚餐上,宁老师讲起他作为代表参加世界卫生组织大会的情景。

1973年,中国首次派出十人代表团出席第23届世界卫生大会。1949年之后,该席位一直都被国民党占据。宁老师以顾问兼翻译的身份成为了十人代表团成员之一。代表团团长为当时的卫生部副部长,团员则有黄家驷、林巧稚等,此会为中国首次出席的世界卫生大会,宁老师出色地完成了任务。此后,中国出席世界卫生组织历届大会和地区委员会会议。

“宁寿葆是中国人对外交流的楷模,是中国医生的优秀代表。”这是美国费城儿童医院的教授对宁老师的高度赞扬。宁老师自1996年在中华医学会负责对外交流工作起,加快了中国与国际儿科界交流的步伐,被誉为儿科界的“外交官”。

宁教授努力开拓境外交流途径,儿科医院先后与美国费城儿童医院等国际知名儿童医院开展长期学术交流,与香港中文大学等建立长期合作关系。通过双向交流,有力地推进了医院的整体学术水平。

在国际组织中,如何对话并谋求合作,需要有智慧和胆识,宁老师在介绍当时参会情境中,让我们深深感受到,责任越大时,越需要一个人的大局观、世界观;一个人的智慧与能力;一个人的自我约束与利他中和。

宁老师在日常生活中更是合作与对话的典范。他相信,与人交好、与自然交好,才会让一个人的心胸真正开阔,才会更加能够理解他人。

最近几日,我有机会与宁老师的几位学生交集,他们每个人对宁老师的回忆,都被宁老师的为人处世所感动。他的一位学生告诉我,宁老师教导他,看一个人的时候,如果觉得他不好,就想想他好的部分,这样就能够不轻易地否定一个人。

老树和我们回忆宁老师对她的影响,老树自己属于对事对人都比较严格的,所以宁老师就常常提醒她“要种花不要种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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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七:绅士

我总是在宁老师身上感受到一种“绅士风范”,很想宁老师和年轻人谈谈,当遇到冲突和挑战,或者遇到不尽如人意的事情时,宁老师是如何想的,如何做的?

我认识宁老师的时候,他已经从院长和医生的岗位上退了下来,但是,每一次见到他,总是能够感受到一种“君子之风”。他总是很仔细地着装,保持自己最佳的状态出现在我们面前。他在与我们交流时,目光温暖地照顾着我们每一个人的感受。他会很认真地选择好餐厅,带着我们去品尝各种美食。

他说话时,总是和声细语给人以安定和宁静。他不刻意地展示,却处处显现出“绅士之道”。他礼貌地对待每一个遇到的人,体谅每一个人的辛苦和付出。

每一年的元旦,他都会买好八宝饭送到自己居住的大厦门卫处,感谢门卫们一年的辛苦,即使是2021年,他已经住院,还是记得这件事,请老树从医院赶回家里,给门卫送去八宝饭。

知室小楼启用,我们邀请老树和宁老师来看看新空间,后来听老树介绍,我们才知道,宁老师为了这一天,专门选好西装,还特意到港汇买了一件新风衣,搭配西装,特别正式地来祝贺小伙伴们的新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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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3月在知室书院)

宁老师住院期间,女儿宁忆姐想办法从美国回来陪护他。恰逢期间是宁忆姐的生日,宁老师嘱咐老树约上我们,一起为宁忆姐过生日,一位父亲的温暖同样感染着我们。

2020年,宁老师身体已经很虚弱,但是他每一次和我们聚会,都精神饱满、仪表堂堂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国庆节我们决定一起租船,夜游黄浦江庆祝国庆,从岸边到游船需要走很长一段路,我特别担心宁老师是否能够走这么久,本想安排轮椅推着他,但是,宁老师坚持自己走,我握着他的手,陪着他慢慢走到船上,心痛却折服于宁老师的坚韧。

还记得他入院前最后一次陪他出去吃饭,还是我握着他的手,陪着他走去餐厅,我们中间休息了两次,但是宁老师依然坚持自己走到餐厅,我知道他的疲惫,他依然给我安静的微笑,让我不用担心,他可以自己慢慢走。

葛新说宁老师是“最后的贵族”,我完全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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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八:小提琴手

在宁老师的家里,有一张宁老师拉小提琴的照片,那是宁老师年轻时的照片,帅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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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小提琴的宁老师)

听葛新介绍,我才知道宁老师曾经是上海青年乐队的第二小提琴手,这真的让我既惊讶又钦佩,真是想不到宁老师的小提琴水准如此高,很想问问宁老师在乐队中的趣事,他喜欢的曲子是什么,更想听听他的演奏。

听老树介绍,还知道音乐是他们两个人的“媒人”,宁老师拉小提琴,老树演奏钢琴,他们一起排练节目,走到了一起。

宁老师特别热爱音乐,我记得第一次和宁老师聊起音乐时,他说每年都会收看维也纳新年音乐会,为此还专门买大大的电视,并配好音响,确保能够感受到最好的音质。

特别记得宁老师去世的前一天,我和葛新去看他,老树为他播放他喜欢的曲子,那时的他已经很疲惫、虚弱,闭着眼睛,但是,他的手却自然而然地随着乐曲的节奏,打着拍子。那一刻,我甚至幻想,他站起来,和老树一起翩翩起舞。

有意思的是,我唯一一次到上海百乐门,还是宁老师和老树的邀请,当他们两位知道我没有去过百乐门时,就请老树的侄女帮助预订好,让我有机会体验上海滩的经典时光。

百乐门舞厅一派老上海风味,他们的侄女还特别细心为我们邀请了教舞的老师。不过,当晚我却完全被宁老师和老树和谐的舞步所惊艳,一对接近90岁的老人,默契地徜徉在优雅之中。

“月明星稀,灯光如练。何处寄足,高楼广寒。非敢作遨游之梦,吾爱此天上人间。”这是1932年上海百乐门舞厅刚刚建成时,上海滩传诵一时的诗句,此时,望着宁老师和老树,这般爱才是天上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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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九:爱情与家庭

在宁老师家还有一张照片令人惊喜,这也是最有意思的是一张照片,上面是宁老师和闻老师的合影,大约是5-6岁的样子,原以为他们是两小无猜,结果是宁老师做了合成,把他小时候和表妹的合影照片P上了老树,真为宁老师的童心所折服。

老树每次讲起和宁老师的恋爱故事,都如同初恋的少女,为他们的幸福感染。尤其是他们在事业上取得如此成功,这幸福越发彰示光泽,而大部分人却常常陷入困顿,甚至痛苦之中,所以,特别想宁老师谈谈这个话题。

老树讲自己和宁老师恋爱的故事,我们总是听不够。老树说,宁老师担心老树只顾着学习与实验,吃的营养不够,就每个月都悄悄把自己的一些饭票放入老树的钱包里,老树看到自己的饭票很多,就放心大胆吃,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的饭票是多出来的。宁老师和老树不仅在大学确定了恋爱关系,还一起入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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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杭州蜜月旅行)

在随后的两个人的生活里,宁老师事无巨细地照顾老树,不仅包揽了全部家务,还包括为老树添置衣服,老树的着装也是宁老师全责购买打理。

老树是这样评价两个人的爱情的,她说:

“要说‘爱情秘诀’,我觉得应该是夫妻俩互相尊重、互相支持。2003年非典肆虐期间,我受邀去广州与钟南山一起抗击非典,那年我都快70岁了。我丈夫宁寿葆对此没有二话,他非常理解和支持。

因为我俩是同行,我们的共同语言比较多,常在家里探讨医学问题。我们有一个原则是:绝不干扰对方的决定。就算在讨论中观点、理解有分歧,但我们都尊重对方,这么多年来,已经成了种默契。”

2020年疫情,武汉解封后,我出外就餐的第一餐,就是宁老师和老树的邀请,预订的餐厅是他们两个人60多年前结婚时的餐厅,我和葛新为两位老人的用心而感动,也同样分享着他们美好的情谊和浓浓的爱。

2021年8月,宁老师不得不住院,老树一直陪伴在身边,每次去探望他们,总会被两个人的深情所感动。

2021年的圣诞节,葛新和我买好了圣诞蛋糕去和他们一起过圣诞,宁老师虽然虚弱,但是,还是坚持起来,和我们一起分享蛋糕。看到蛋糕上的装饰特别漂亮,还让我单独把这些装饰物重新摆设好,他要拿相机拍照,我们四个人也围着蛋糕拍了一张2021年的圣诞合影。任何时候,宁老师总是热爱生活,传递美好。

宁老师和老树不仅把女儿培养成优秀的科学家,同样继续关注年轻人的成长,在2014年老树80岁生日时,老树与宁老师捐出了他们的积蓄 50 万元,发起成立“一健康基金”。

“一健康”的意思就是一体化健康概念,是整合基础医学、临床医学、公共卫生学、药学及生命科学与人文科学诸多学科,共同为改善群众健康做贡献。基金用来奖励微生物、传染病、公共卫生、药学等领域有突出表现的老师与学生。

2020年新冠疫情特殊的年份,葛新和我一起义卖课程筹款捐给“一健康基金”,在捐赠仪式上,宁老师和老树亲自出席,当我和葛新牵手宁老师、老树一起来到台上合影时,有机会致敬医者仁心,有机会致敬宁老师和老树的大爱,我才是真正的受惠者。

陈春花:一个未能实现的采访——我眼中的宁寿葆老师

(2020年5月8日,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一健康基金”捐赠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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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题十:面对疾病与死亡

其实,在疾病面前,对每一个人都是巨大的考验,但是,宁老师却可以与其共处,科学、理性而乐观地寻找解决之道,让我对宁老师充满敬意,我几乎无法想象宁老师为此所付出的心力,而我所看到的依然是平和、有力的他,特别想知道宁老师是如何做到的?

我最初认识宁老师的时候,完全不会想到他其实是一位癌症患者,我从未感受到过他一点点的病态,从未听过他一点点的叹气,在我眼见到宁老师,总是儒雅、从容、风度翩翩。

后来,我才知道,宁老师与疾病抗争了8年。8年里,他积极治疗,再辛苦的化疗,他也从不抱怨,他以一个科学家的理性对待着疾病,科学而有效与疾病共处,并不断寻求合理的解决方案。

他以一个生活者的感性对待着疾病,意志而韧性地与疾病共处,并不断保持着人的尊严与自信。他展现给亲朋和晚辈学生们的永远是坚强乐观的一面,超然于疾病之上,只是安心过好每一天,每一刻。

宁老师住院后,他就和老树商量,他要选择安静地离开,不给大家添麻烦,不浪费药物和医生的努力,选择放弃治疗。他清晰地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不可逆转,他淡定地选择了一切。他嘱咐老树,要穿白衬衫,黑西装,皮鞋。他要把100万的积蓄,捐给儿科医院,设立基金奖励年轻人的成长。他不要办理告别仪式,一切从简。

这一天终于来临,2022年1月31日,放弃治疗的宁老师,选择安静地离开,在宁老师生命的最后一个时刻,老树握着宁老师的手,告诉他:“我爱你”。

我们守护在旁边,眼泪就是止不住,在庄严了生命的宁老师面前,除了默默地流泪,任何语言都是苍白。

葛新、妹妹和我一起为宁老师的追思会拟定挽联,我们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宁老师微笑的样子,所以,我们写了如下的文字:

儒雅笃定浦江之畔开宗立派童心未泯济千万稚子

清风授业弦歌悠扬学海畅游尺素笺上育万千栋梁

现在已经是凌晨,再过几个小时我们要和宁老师做最后的告别,我知道,告别只为宁老师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在这凌晨安静的夜中,我更知道,宁老师不为疾病、死亡而困惑,在与生命自然而深刻的结合中,他找到了最大的幸福。

小花

2022年2月4日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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