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中国最好吃的芝麻圆
文:沈嘉柯
我的童年时代,坐在教室里靠窗的位置,老师讲课,而我侧着头悄悄看窗外。
我的成绩中等偏上,不是最专心的学生,也不是混迹跋扈的坏孩子。我常常心有旁骛,注意到外面花坛、池塘发生的一切微小变化。
在我们江汉平原,荷叶枯萎了,就准备开始清塘挖藕了。我知道,教职工们穿着塑胶衣,抽干池塘的水之时,食堂在黄昏就会推出排骨炖藕汤。
暑假后的秋天那学期,蛐蛐儿叫的声音变温柔了,动听很多。雨天将至,蚂蚁总是特别焦躁。在我不专心上课的缘故中,最重要的是,看那个卖芝麻圆的老头有没有来。
他的话特别少,胡须刮得干净,总是一身黑色的外套长裤和布鞋,抽着那种没有滤嘴的烟,右手挎着竹篮子,慢悠悠踱着步子,忙着卖麻圆,烟就来不及放嘴里,夹在手指间,一阵烟雾缭绕。
他的篮子揭开一层保温的棉布,就是金灿灿的麻圆,一个一个乖巧无比,浑身都是油炸到金色的芝麻,脆甜酥香。他的麻圆妙就妙在内里的糯米团,只糯软,不粘牙。半空心,皮子带点韧性。表皮上的芝麻扎扎实实,覆盖每一处,没有一点儿花哨,带着温润的光亮。
当年我问过他年纪,他比划了手指,又回答我,七十岁了。
他负责滚糯米球粘上芝麻,他的老伴负责把麻圆丢下油锅炸。老两口每天睡醒了开始做麻圆,老伴腿不好不出门,老头儿会在早饭和午饭之间提到高中学校里卖。
一篮子八十多个,他从来不吆喝,课间十分钟学生们闻着芝麻香味主动围上去,抢购一空,他就回家了。
他并不是每天都来,出现的时间完全不定。看身体状况,看天气,也看他的儿女家里有没有事情找他帮手。
那时候我并没有想到,这种极为精致的纯手工麻圆,世上并不多见,我只是以为比学校外面的小吃店强。
其实很多纯手工的地方特色小吃,并不好吃,只是因为乡愁的水墨滴到了内心的宣纸上,晕染出缠绵的朦胧美。往往名不副实。但我人近中年,地北天南的上千家酒店餐厅或者巷子小摊的麻圆都尝过,养成挑剔的味蕾,我如实判断比较,内心答案十分确凿。
那个老人家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家做出了全中国最好吃的麻圆。
这么一种寻常小吃,偶然间惊艳绝伦,然后消失于广袤大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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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嘉柯:著名作家、学者、评论家,中国教育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微型小说学会会员,出版个人专著和主编图书等近70部长篇小说、小说集、散文随笔集。代表作《生命摆渡人》(人民日报出版社)、《沈嘉柯精选集(3卷本)》(东方出版社)、《愿你从容地生活》(清华大学出版社)等,畅销百万册,获文学贡献奖。人文随笔社会评论广泛刊载于《中国文化报》《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南方周末》《新京报》《南方都市报》《检察日报》等,时事观点被《纽约时报》《环球邮报》《南华早报》等英文媒体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