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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之晨的遐思

作者:唐晓敏

唐晓敏

早上起来,出去散步,刚出门,觉得好像在下雨,一种极小也极弱的雨粒,非常轻柔地落下,究竟是不是雨,都不好肯定。这不是朱自清所写的那种“像牛毛、像细针”的江南小雨,但也不是“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的云气或雾气。或许,这应该是“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微雨吧。

  查《现代汉语词典》,未收“微雨”这个词。或许是《词典》,没有收入,这天气预报中也没有“微雨”,只有小雨、还有“零星小雨”,但零星小雨似乎也还是小雨。而今天早上的雨,却是连小雨也够不上的,称为“微雨”更合适些。

  不仅想到,汉语的“现代转换”,即由古代汉语转变为所谓现代汉语的过程中,我们失去了许多语言资源。中国的古代汉语的词汇,是非常丰富的。同样或相近的动作、声音、形态,常常是有不同的词语来摹写或表达。如同是动物的叫声,犬吠、鸡鸣、虎啸、马嘶、狼嗥、猿啼、鹿呦等等说法,今天,大致就都是一个“叫”了,马是“叫”——“人欢马叫”;鸡也是叫——“半夜鸡叫”,总之都是“叫”。多样、雅致的汉语,变得太简单。

  在古代,同是“打仗”,也有许多不同的用语:征、伐、讨、侵、袭、荡,以及取、克等等,各自有不同的含义或意味。今天大致只剩下一个“打”字。

  语言资源的这种丧失,自然有多种原因,语言学家辛辛苦苦地对语言加以“规范”,是其中的一个原因。特别是几十年前,规范语言的一个内容,就是所谓减少“汉语的负担”,据此,有人主张在“虚脱”和“休克”两个词中“规范”掉一个,因为它们只是在意义上和修辞色彩上“毫无区别的说法”。还有人说“星期”和“礼拜”、“教室”和“课堂”是“完全同义的词”,它的出现“实在毫无好处,徒然增加汉语的负担”。

   其实,不同的词语,其含义或许一样,但情味总有不同之处。如代词的“我”、“俺”、陕西的“e”,以及“侬”等等,情味都有不同。林黛玉《葬花吟》中的“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若写成“俺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俺知是谁?”这成什么样子啊。

  从教育的角度说,词语活动在丰富人的心灵方面起着最重要的作用。邢公畹说得好:

  我们所认知的整个世界就被我们所用的字眼支持着,世界愈大,字眼愈多。另方面也一样,字眼愈多,世界愈大。孔子鼓励他的学生们去研究《诗经》,说《诗经》不但可以使我们可以体会兴、观、群、怨、事父、事君,并且还可以使我们能“多识鸟兽、草木之名”。是的,我们假如叫不出这支鸟的名字,这棵草的名字,还能算认识这一支鸟、这一棵草吗?又譬如我们不说:“热带地方有各色果子:椰子、香蕉、槟榔、榴槤、马六果、洋桃、菠萝、红毛荔枝,红毛单等。”却说:“热带地方有各色果子:有圆果子、长果子、扁果子、这样果子、那样果子……”是说了等于不说的。

  我们常常被告知,应该让学生“贴近生活”,从生活中学习语言文学。这也不错,但又是远远不够的。我们周围的现实生活,真是有那么丰富、那么精彩吗?其实我们自己也不相信。对儿童来说,更重要的是让他们通过阅读,通过接触语言,来获得一个更为丰富的精神世界。而且,语言也培养了人对现实世界事物的感受能力。“犬吠、鸡鸣、虎啸、马嘶、狼嗥、猿啼、鹿呦”,这是前人对这些动物鸣叫的感受,儿童阅读之时,对“吠、鸣、啸、嘶、嗥、啼、呦”就有了感受,他们知道了每种动物的叫声都是不一样的,由此他们感受到了世界的多姿多彩。而在今天的孩子心中,所有的动物发出的是一个声音,都是“叫”。于是,世界变得单调了,孩子的心灵也变得贫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