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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我从来不看书。”

作者叶行一

从小学习书法,长大后却去了物价局对口学校;毕业时政府不管分配了,于是改卖治疗仪,每天在小区门口给大爷大妈测血压;写过一段时间的广告,跟当时的老板、朋友一起搞摇滚乐,后因练琴声响太大,被房东同时从出租屋和音乐梦里驱赶出来;写过情景剧,代表作《江淮小戏院》,我搜到一集主题是教老年人上网打麻将的,开头画质如下,一时让我分不清是电脑中毒了,还是我的人生倒带了。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他还刻过皮子,据豆瓣旧文考察,卖出去的货可能还没有送给姑娘的多;现在主业做砖刻拓片,就是在路边捡起一块青砖,在上面刻字作画,然后拓下来放到淘宝上卖。还挺好看的。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我有时候也兼职帮人家写歌词。”

可能是七拐八拐,和文学沾不上边的职业说得太多,在话题最后,叶行一特地补充了一条最能和职业“创作”人搭上关系的副业。

但是有什么用呢,这人朝秦暮楚、三分钟热度的“不靠谱”形象,已经成功替代了原先“朴实本分”的初印象,成为本营销编辑忧虑前程的新理由。

可马上,我又意识到我的担忧来早了,因为他紧接着就和老板涂涂围绕“我从来不看书”展开了亲切热烈的会晤:

叶:“我一年看不了两本书”

“我一看书就困”

“我好多年没翻过书了”

确实,人没有必要一定得看书,可是……

“一个不看书的人,真的能写好书吗?”

豆瓣上的“赶房人”

赶房人……什么是赶房人?

“赶房术由北魏寇谦之天师改良而来,是六明教修道功成的法术之一,恰逢孝文帝迁都兴盛,分房醮、搅基、行房、迁神、引宗、辟路、知炉、落殿、浮风、清道十大派系,小则迁都挪坟,大则赶山牧云。”

叶行一会赶房这件事儿最早由作家“风行水上”更新在豆瓣日记里,随后海伯利安、张唐、邓安庆等多位国内知名作家,不断结合自己的“见闻”进行增补,最终落定成一个脉络相对清晰的“赶房宇宙”。

叶行一所属着重搅土迁基,根据众人细化出的赶房信息,应属“搅基”一派,他们赶房有明确的“三不原则”:

不是独栋不赶,家里有分歧不赶,邻里不和睦不赶

赶房的具体过程也有“实例”回忆参照,描绘得相当细致:

“先要绕着房子画一个圈,再沿着圈贴上画符,念三天咒语,每天拿鞭子在画圈以内抽打。让地基和周围的土地划清界限,动房子的时候才不会影响其他人家。等到房子的土醒的差不多,房子被拔起来浮到空中,再由道长速念缩小咒,将其变成便携的大小,最后赶房人身披道袍,背两把长剑,两只手腾出来一上一下拽着根长线,线的另一头系着小房子,由几只小鬼托着飘在半空,像放风筝似的一步一个脚印地‘赶’到目的地。”

这场围绕赶房“科普”的线上大会,越扯越细,越描越黑,最后在豆瓣上留下“赶房人叶行一”的传说。

寂寞啊,这人间的烟火香气

凭借“赶房人”的传说,叶行一在豆瓣收获了近10000的粉丝。

他开始在豆瓣尝试写作一些身边人的小故事,二太爷、老同学、钻土表舅……随着时间的推移,故事主角慢慢从身边的人,变成了遥远的艺术家。

新书《王羲之放鹅记》的写作,就是从他的豆瓣开始的。

《王羲之放鹅记》的编辑,纸上造物的创始人——陆加在编辑推荐语里写:

这是一本中国古代书画艺术家的故事新编

一次中国传统笔记小说在现代汉语里的复兴

在芥川龙之介与王小波左右

在《世说新语》与《山月记》之间

对于这样的评价,叶行一本人却在作者手记《王八拳第一式》里说:

“很早我就知道自己没有写作的才华,却还有点写作的冲动,后来连冲动也没了,我想我的确不是这块料,不如去干点别的。”

叶行一真的干了很多别的,但最后,七拐八拐,还是来到了写作的道路上。

不管是初见时的局促、审慎,还是聊天时的坦率、耿直,抑或是更多人印象中他在豆瓣上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幽默,在我看来,叶行一的身上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天真气质,既有扎根世俗的欲望,有真实鲜活的人格,同时也有超出生活之外、漫无边际的浪漫幻想。

这种人格魅力高度和谐地统一、灌注在他的作品之上。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他在《王羲之放鹅记》里写王羲之,引用王羲之自己的作品《寄周抚》:

“二十六年来,我的境况总是不好,感觉到一天天的衰老。我家老妻最近病情严重,常常深夜呕吐不止,时日大概也不多了,可我什么也做不了。

内弟重熙也已经不在人世,他在世时,我家老妻还曾向我抱怨,说谢家来人,我才会翻箱倒柜的好好招待,对她的兄弟方回和重熙却很淡薄,她如何懂得我们的感情?想起和重熙交流服食五石散的心得,一起东行见山川的秀丽,商议如何隐居,想起当初给重熙写信提亲,让小儿官奴迎娶郗家小女,那些轻快欢喜仿佛就在眼前,可转眼便阴阳两隔,人生可真是无可奈何呀。

您今年刚好七十了吧?我也即将六十了,活到这个岁数可真不容易,只是身体越来越坏,不知道还能不能去成四川。去日苦多,带走太多的期冀和不多的欢乐,留下一日重复一日的无奈,让想象和现实的差别变得那么远。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把握,唯有服食五石散才有会短暂的乐趣,可是方回却担心我的身体,劝我不要服食,大概也并不了解我,如果连这样的乐趣都没有,那还有什么意义呢?”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他写宋徽宗《永别了,画院》:

“我让人鉴别内府收藏的历代书画,上至曹不兴,下到黄居寀,分门别类的编撰成书谱和画谱供他们学习。我自己所做的画也并不吝啬赏赐给大家,供他们欣赏和学习。

宣和四年的三月份,我记得最清楚,当时来了好些人,我把平时临摹的古画拿了出来,大家争先恐后的抢,李唐和苏汉臣差点打了起来,这些人平时那么文弱,想不到为了画竟然能不顾形象。我坐在那里,喝了点酒,心头有一些荡漾,希望他们永远那么活泼,希望我的画院永远那么热闹。

……

后来金军来了,那几年真是煎熬,抗还是和?大家每天都在大殿里争来吵去。国破如此,让我很焦虑,夜里醒来,望见宣德门在月色下清冷地矗立着,天地寂寞凄凉。十几年前的那个上元节,宣德门上彩云缭绕,瑞鹤飞来翩翩起舞,汴京万民瞻仰,我也欣然提笔画《瑞鹤图》,对比今昔真是感慨万千。

现在的我病得厉害,不用再挣扎了,等待我的只有死亡。他们把我关在一间破烂的地窨子里,风从四面八方吹进来,大雪纷纷扬扬,越来越大,能听到树丫断落的声音。早上大地白茫茫一片,院子里一只鸟落在枯枝上,树枝轻轻一颤,积雪也跟着洒落,它孤独地望着惨白的天,一动不动,也没有一点声响,这不是李迪曾经画过的《雪树寒禽图》吗?我看了很久,心里也越来越难过。

回不去了,家也回不去了,过去也回不去了,想到这个结果真让人难受。”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他写活了一千年,却学不会冷漠旁观的《越南狐仙》:

“狐仙说:我很幸运,能和大人相处这么久。我活了一千多年,见到人出生然后离开,见到家园建立然后荒芜,见到朝代兴盛然后衰败,除了日月星辰,万物总是来了又走,荣了又枯,世间无常,人生更是无常,我改变不了什么,只有去适应吧。

褚遂良走了以后,狐仙仍然住在罗城。白天,她在大街上游荡,傍晚回到褚遂良的屋子里。在朝廷新派的官员来之前,整个屋子里只有她和一个仆人,那个仆人比褚遂良的年纪还大,说话总是前言不搭后语,他总是佝偻着背,有时在院子里扫地,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杵在院子里,双手交叉地握着放在肚皮上,歪着脑袋直直地看着前方,看了很久,他终于想起事情来,

仆人喃喃地念叨着:狐仙,那么,你是褚大人的夫人?

狐仙只好笑了笑,又说了一遍不是。

两个人继续望着前方,那片乌云终于来了,雨一直下到深夜。

雨停后,月亮从稀薄的云中探出来,照着院子如同白昼,很安静,只有虫子在角落里吟唱,清脆而又断断续续。

真是寂寞呀,狐仙心想。”

他笔下的人物随便摘出来一个都是中国艺术上不可忽视的明星,但他偏偏要写他们没被人看见的俗气一面: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他写傲娇的米芾:

“诸位让我讲一讲书法,那我就讲讲。今上曾问我对当今几位书家的评价,我如实答了,这也算几位在我心里的排名,至于为什么是描字画字排字刷字,就不过多解释,还是留给诸位自己想象吧。

从古至今,评价书画都有一个通病,就是不好好说话,什么龙跳天门,虎跃凤阙,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听起来好像高深莫测,细想想其实什么都没说,我看是那些外行不懂,才拿这些云山雾罩的词唬人。

杜甫不懂书法,写诗夸薛稷“普赞寺”题额写得好,说什么‘郁郁’三大字,蛟龙岌相缠”。我看过刻本,每个字都长得像大蒸饼,尤其那个“普”字,好像一个人紧握双拳举到头顶,要打王八拳一样,这还好意思叫蛟龙?

唐朝人写字都不行,从虞世南、欧阳询开始古法已经完蛋了。颜真卿行书尚可,楷书很俗气,欧阳询写的寒酸没精神,就像个病人一样憔悴无力,柳公权就更不用说了,学欧又远远不如欧,刻意造作,是俗字丑字的祖师爷,世上为什么有那么多丑怪俗气号称书法的东西?都是跟他学的。

写字嘛,当然靠天资,没有天资你花多少功夫都是白费,不如去干点别的,我看很多人喜欢这个,如痴如醉,但是天资平平,很为他们伤心。”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写唐朝政坛巨擘,私底下互相写文调笑:

“唐朝人流行写小说攻击异己,唐传奇里的名篇《补江总白猿传》,攻击的就是书法家欧阳询。欧阳询相貌丑陋,长孙无忌曾取笑他像只猴子。《白猿传》里就根据这点杜撰,说大将欧阳纥率军南征,妻子被一条白猿精劫走,生下了欧阳询。这个欧阳询版的‘生猴子’梗,因为编排的好,文学价值高,一直流传至今。

据说欧阳询当时读到这个故事,气得吐血,见到长孙无忌就要打,长孙无忌大喊冤枉,说这故事又不是我编的,我取笑你,你不也讽刺我了吗?”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除此之外,他写无法考据的好玩儿轶闻《为鲁公报仇》,写有理有据的古代艺术科普《〈食鱼帖〉和酒肉和尚》《〈秋深帖〉上的吃》《刻碑人》《暑热帖》。

他写那个年代让每一个书画艺术爱好者们向往的璀璨和繁华,但同时并不回避那个时代流弊、落后、动乱、积弱等的缺憾,他写艺术家们夺目的荣耀,崇高的追求,但同时并不回避他们遭遇的不甘、出糗、失意和郁结。

在那些嬉笑怒骂、虚虚实实的故事里,有让人会心一笑的狡黠和温情,也有读来令人唏嘘惆怅的寂寥慨叹。

关于“为什么你写的艺术家不像我们传统印象里那么抽象、伟岸,高高在上。”

叶行一给出了这样的回答:“我只是习惯平等地看待所有的人。”

“没有艺术,只有艺术家”。贡布里希的这句名言,对于中国古代艺术似乎尤其适合。

中国古代艺术与中国哲学一样,首先关乎的是人,人心的,人性的。所以,古代书画的欣赏,讲起来,最好还是先从其创作者讲起。

《王羲之放鹅记》这本书,正是这样的尝试。

这本书里,有传奇,有故事新编,有博物学,有艺术史,有民俗学,有寓言,有志异,有幻想,在这其中,王羲之、米芾、韩干、宋徽宗、杨凝式、倪云林等等遥远的庙堂上供奉着的古代书画大师忽然以一种活生生的方式,或诡异,或日常性地在各种奇异的故事里呈现。这些创作者人活起来,随之,他们的那些作品似乎也跟着鲜活起来了。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设计上,配合书中的故事似真似假,虚虚实实的质感,定下白、透、柔的基调。

护封选用特种的棉纸,触感似纱,薄且韧,有呼吸感,在一定光线和角度下可以看到闪光的纸丝。装帧采用空脊,既方便摊开阅读,也保护书脊。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大胆的内文排版,力求体现文本的闪烁呼吸。每个章节,版心都变化一次,但同时页码位置固定,既变又不变。虚浮之间,似与读者一起捕捉文本中那一点“真意”。

所以,王羲之到底会不会放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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