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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未能抹灭韩愈的光彩

作者:唐晓敏

唐晓敏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反传统为特色,重点批判的是儒家思想,而韩愈是儒家思想的继承者,因此,这一时期韩愈受到批评、批判,是很自然的。

  当时激烈反传统文化的人,往往对韩愈加以批评。如陈独秀在《文学革命论》中即说:“吾人今日所不满昌黎者二事:一曰,文犹师古。虽非典文,然不脱贵族气派,寻其内容,远不若唐代诸小说家之丰富,其结果乃造成新贵族文学。二曰,误于‘文以载道’之谬见。文学本非载道而设,而自昌黎以迄曾国藩所谓载道之文,不过抄袭孔孟以来极肤浅,极空泛之门面语而已。”

  对韩愈批评最甚的是周作人,他写了多篇批评韩愈的文章,既批评韩愈的道统,也批评韩愈的文章。周作人对韩愈几乎全盘否定,说韩愈“是封建文人的代表,热中躁进,顽固妄诞而胆小,干谒宰相,以势利教儿子,满口礼教”,韩愈文章“实乃虚骄粗犷”,“虽然韩愈号称文起八代之衰,六朝的骈文体也的确被他打倒了,但他的文章,即使最有名的《盘谷序》,据我们看来,也实在作得不好。”甚至说:“我找坏文章,在他的那里找代表”。他还在韩愈文章中挑毛病,如认为《送孟东野序》有所谓文理不通之处。

  作家废名是周作人的学生,他也像周作人一样,对韩愈加以批评,他认为,将《送董邵南序》选入教材简直是误人子弟。

  相比之下,鲁迅批评韩愈不那么直接,虽然他对韩愈也不赞赏。鲁迅对唐代传奇非常重视,但传奇在唐代不受尊重,由此他说:“论者每訾其卑下,贬之曰‘传奇’,以别于韩柳辈之高文”,略带讽刺。

  不过,这一时期以及此后,也有许多人赞扬韩愈,主要是赞扬韩愈的文章。

  批评家李健吾说道:“韩愈所有的文章,从散文的立场来看,最是富有散文的节奏。他的行文不平板,他所追求的永远属于一种跌宕起伏的气势。为了得到这种珍贵的反乎诗的节奏,他会在一个冗长的句子下面来一个短促的句子,他会在单调的陈述之中,忽然呈出一种意外的奇突。意思并不多,也并非了不得的新奇。但是什么东西迷诱我们,不忍把他丢开。”他还说:“韩愈文章的成功在乎他的热诚,如托尔斯泰所谓的艺术的真诚。”这应该是很高的评价。

  吴宓更为韩愈之道辩护,说道:“韩昌黎谓‘文以载道’。此道非仅儒家之道、孔孟之道,实即万事之本源,人生之真理。是故诗以载道,且以布道。人之读诗者,如就灯得光,围炉取暖,顾灯内之光、炉中之热,亦不过宇宙间之光热之一部分,暂寄托于此灯此炉内。纵或放射变形亦终不消灭,惟流转循环,分合隐现而已。由此比喻,可知真理永存不灭。而诗人之载道布道,实有代天受命,参赞化育之功矣。”

  有趣的是,鲁迅对韩愈没有好感,但有人又将韩愈与鲁迅相提并论。如郭沫若和闻一多就是这样。

  郭沫若在《写在菜油灯下》就说道:“考虑到在历史上的地位,和那简练、有力、极尽了曲折变化之能事的文体,我感觉着鲁迅有点像‘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的韩愈”。

  闻一多在鲁迅逝世时写道:“鲁迅先生死了,除了满怀的悲痛之外,我们还须以文学史家的眼光来观察他。我们试想一下,在中国文学史上的人物中支配我们最久最深刻,取着一种战斗反抗的态度,使我们一想到他不先想到他的文章而先想到他的人格的,是谁呢?是韩愈。”

  另有一位外国学者也这样认为:“如果要举出鲁迅在中国历史上与哪一个人有可比性的话,那就应该是韩愈。他们都有聪慧的头脑、掌握词语的卓越能力,激烈的好辩性格和文学创造力;此外他们两个有时都能写得饶有风趣。”

  张岱年则将胡适比作韩愈,认为胡适在中国文化史、思想史上的地位与韩愈有类似之处:“韩愈提倡古文,‘文起八代之衰’,取得了巨大成就。胡适提倡白话文,使白话、语体文成为学术上、政治上文章的主要形式,其影响是非常重大的。”

  还有不少人表示,他们是通过学习韩愈文章而获得写作能力。如蔡尚思曾回忆说:“我在永春中学读书时期,特别注意打好学问基础,先从文学入手,把韩文和部分《史记》、《庄子》等书读得烂熟。熟能生巧,后来到北京应《世界日报》征文,被张恨水评为‘吾知此君研究韩文有年矣’,梅光羲老师也有‘文气极似韩文公’的评语。他们都看出我大受韩文的影响。”

韩愈是一个重要的历史人物,一位文化巨匠。即使在激烈批判儒家的年代,他的光辉也未能抹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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