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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斯理系列·合成·第一章·惨烈的案发现场

作者:Eno的点香书斋

在记述许多奇异和不可思议的事情中,从来也没有一次,像这一次那样难以下笔,这件事情,有着好几个头绪,每一个头绪都同样重要,对整个事情的发展同样重要,使人不知如何开始才好。

还是从裴达教授的迟到开始比较好。

裴达教授从来不迟到,他是一个生活极有规律的人,他十分重视这一点,以致他到了五十岁,还不结婚,理由很特别、也很简单:怕在生活中突然多了一个女人之后,规律不能再继续下去。

裴达教授有一只他不离身的怀表,那怀表的报时,几乎绝对准确,他做任何事都依时依刻,绝不差分毫,大学中每一个人都知道,当他那辆黑色的旧式汽车驶进来时,一定是八时五十二分。

所以,任何人都可能迟到,唯有裴达教授,绝不会迟到。

但是,裴达教授迟到了。

那天,八时五十五分,裴达教授的车子还没有来,所有关心裴达教授的人,已在议论纷纷。到了九时正,选读裴达教授主讲的“生物遗传学”的学生,挤满了教室,裴达教授还未曾出现!人人都极其的讶异,因为这是从来也未有过的事。

学生在议论了一阵之后,推出代表到校务处去,要求到裴达教授的住所去探望他,校务主任也答应了学生的要求,因为学校当局也感到同样奇怪。

但是,就在那时候,裴达教授的黑汽车,驶进学校的大门,车子停下,从校务处的办公室窗中,可以看到裴达教授打开车门,走了出来。

立时有很多人向裴达教授迎去,裴达教授迟到,这事情实在太不寻常了,每一个人都想知道他迟到的原因。但是裴达教授未曾回答任何人的问题,笔直地向课室走去。

在校务室中的学生代表,连忙离开了校务室,奔回课室去,裴达教授站上了讲台,他不但破例地迟到,而且,他双手竟空空如也,而未曾带着他那只从不离手的,塞满了讲义、文件的公文包。

他的头发凌乱。他面上的神情,虽然和经常一样地严肃,但是却苍白得可怕。

学生本来想问问他为甚么迟到,可是看到他的神情如此之骇人,却也没有人敢开口。

整个课室中,变得鸦雀无声,然后,听到裴达教授咳嗽了一声,清了清喉咙:“对不起,我……我……迟到了!”

裴达教授一生为人之中,可能从来也没有将“我”字和“迟到”这两个字连在一起过,是以他讲得不流利,听来有点不顺耳。

学生们每一个都现出了一个微笑,表示教授迟到,并不是一件甚么大事。裴达教授在讲了一句之后,却又僵住了,不知讲甚么才好。

因为他没有了公文包,没有了讲义,那使他不知如何开始讲课才好,他手足无措了片刻,突然“砰”地一拳,重重地敲在讲台之上。

那一下突如其来的动作,将所有学生吓了一跳,只听得裴达教授突然大声道:“人类的劣根性,不得到彻底的改造,任何科学成就,都只足以助长犯罪,而不能使人类进步!”

裴达教授平时除了教授他主讲的课程之外,是很少发甚么议论的,此际他突然大讲题外话,而且出言惊人,这更使得学生惊愕。

在几十个大学生中,必然有几个特别欢喜和教授辩论的,立时有一个学生站了起来:“裴达教授,你认为人类当前要务,并不是急速地发展科学,而更重要的是教育?”

“不是!不是!”裴达教授连连地敲打着讲台,他激动的神情,从未有过。一个生活有规律的人,大多数理智,极少冲动,可是这时,裴达教授却激动得近乎完全丧失了理智,他大声嚷叫着:“我的意思是,一件微小的犯罪,能破坏一个科学家毕生的工作,谁知道那犯罪者是甚么人?他可能是一个童犯,可能是一个一点知识也没有的人,可是他的破坏力— ”

裴达教授讲到这里,剧烈地喘咳了起来。

就在这时,校务主任和大学副校长,一齐走进了课室来,学生都知道,副校长也是一个知名的学者,而且是裴达教授的好朋友。

副校长来到了裴达教授的身边,伸手拍着他的肩头:“老朋友,我十分同情你。”

裴达教授仍然咳着,副校长又道:“你最好先休息休息,来,我们一齐去看看,是不是可以补救,以及如何补救!”

副校长半拉半拖地将裴达教授带出了课室,校务主任站上了讲台,宣布道:“各位同学,裴达教授的课程,暂时停止,因为他受了重大打击,现今的精神状态,不适宜授课。”

学生中立时有人叫道:“他受了甚么打击?”

校务主任叹了一声:“正如刚才裴达教授所说的,一个普通的犯罪者,毁了一个科学家一生的工作。昨天晚上,教授的实验室,被一个或两三个小偷弄破窗子,爬了进去,当小偷发现实验室中没有甚么值钱的东西之际,就将实验室彻底破坏,我也不知道破坏的程度,但据警方人员说,破坏得非常彻底,教授的全部实验纪录,都不复存在!”

所有的学生都不出声,大部分现出了愤怒的神情。因为他们全知道裴达教授的实验室在科学上的价值。蛋白质的化学分析在他的实验室中完成;霉的初步分类,在他的实验室中完成;还有许多许多生物学上的重大的进展,在他的实验室中完成。

一个国际科学基金协会,有鉴于裴达教授的科学研究的成绩,曾拨钜款来增添他实验室的设备,是以他的实验室堪称世界一流水准。

学生自然也知道那实验室在裴达教授心目中的地位,因为平时,只有成绩最好的学生,才能获准进他的实验室去,做他的实验初级助手。而曾经去过他实验室的人也都知道,在他的实验室中,即使讲话讲得略为大声一些,那么,下次就休想再有机会进入他的实验室!

而如今,他的实验室,连同他的实验纪录都被毁了,那对裴达教授来说,可以说是致命的打击。

当时,所有在这个课室中的学生,似乎都有一种预感:以后,可能再也听不到裴达教授来授课了。当然,当时并没有人说出这种预感来。

但是,当第二天又发生了变故之后,警方前来调查时,至少有三分之二的人,坚持说他们在昨天,已有了强烈的预感!第二天,所有的报纸上,都以裴达教授的惨事,作为头条新闻:国际著名的生物学教授裴达,在寓所被谋杀,疑凶贝兴国当场就逮。

那是轰动的大新闻,其所以轰动,不但是因为死者裴达教授是一个知名的人物,而且,还因为疑凶贝兴国,是裴达教授进行研究的得力助手。

而且,贝兴国的年纪很轻,是受过高等教育,而更成为小市民谈论资料的是,贝兴国和裴达教授的同父异母妹妹裴珍妮,正在热恋中,两人订了婚,只等教授新的研究课题,稍有成绩之后,两人便要结婚。

而这件凶杀案,更有一重极其神秘的色彩,那就是警方在案发后,竟封锁了凶案的现场,不许记者去摄影。记者自然纷纷提出责难,警方发言人的回答,也一字不易地被刊登在报上。

那是十分精彩的一篇短短的谈话。警方的发言人道:“凶手是一个冷血的谋杀者,各位,现场的情形,太恐怖,我们不想那种恐怖的情形出现在报纸上,使每一个市民都受到震骇,所以,才要求各位合作,不可摄影,请相信警方,那不为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凶手的谋杀行为实在太残酷了!”越是得不到真相的事,便越是会引起更多的传说,于是各种各样的传说,便传了开来,有的说裴达教授的头被切了下来,有的甚至说裴达教授被剥了皮。

说的人,都言之凿凿,仿佛他们都曾亲听到了一样。但是事实上,自案发之后,最精明能干的摄影记者,至多也只能摄到凶宅的外面而已。

至于就逮的疑凶,他的照片,自然登在每张报纸上,看来,他生得很潇洒,眉很浓,鼻也很挺,看来不像是杀人凶手。

但是,谁可能肯定那样说呢?杀人凶手不见得个个在脸上有标志,写着“凶手”两个字。

疑凶贝兴国和裴达教授住在一起,他打电话报警,但在警方人员赶到之后,他却被当作疑凶遭逮捕,警方在搜集证据,准备进行起诉。

整件案子,虽然轰动,但和我扯不上关系。我在公共场合,见过裴达教授一次,那是庆祝裴达教授对西藏绿蝶的生长发育过程有所发现而设的一次酒会,我甚至未曾和他交谈过。

我根本不认识贝兴国,但在案发后,我和白素曾讨论过贝兴国。白素坚持贝兴国不是凶手。我问她为甚么,她说那是她的直觉。

当一个女人开始就用直觉来判断一件事的时候,有经验的丈夫都知道,最好的办法是切莫和她争论,不然将自讨没趣。

所以,对于贝兴国,我们的讨论,也至此为止。

我心中对裴达教授被谋杀一事,颇感兴趣,因为我想不出贝兴国(唯一的疑凶)有甚么谋杀的动机,一件没有动机的谋杀,最难调查。

可是,我也仅止于有兴趣,我并不是警方人员,虽然我认识不少警方的高级人员,但他们等我,并没有甚么好感,有的还和我作对,如负责特别疑难案件的杰克中校(我相信这件案子是由他在处理),所以,我也得不到甚么特别的消息。

但是,我终于和这件案子发生了关系!

那是在一个十分偶然的情况下发生的,不知读者各位是不是还记得小郭这个人。

小郭本来是我挂名作经理的出入口洋行中的职员,为人十分机警,曾跟着我干过一些冒险的勾当,有一次,受了重伤,差点送了命!

在那次伤愈了之后,别人一定要退缩,但是他却不那样想。他说,反正这一条命是捡回来的,就只当这次死了,那又怎样?说甚么也不肯再过平稳的生活。组织了一个私家侦探事务所,三四年来,业务鼎盛,在一般人的眼中,他已是大名鼎鼎的郭大侦探了!

我在经过他的事务所之时,总喜欢上去坐坐,而小郭也不断和我保持着联系,有许多疑难案件,实际上全是我替他在出主意。

那一天,我记得很清楚,是裴达教授被谋杀后的第三天,我又像经常一样,走进了小郭的事务所,直趋他的办公室,推开了门。

一推开门,我就听到了小郭的声音,他正在向一个二十三四岁的女郎讲着话。

我向那女郎打量了一下,她不算是很美丽,但是却相当吸引人。她的头发短得不能再短,穿着一套深棕色的软皮裙,显得很有活力,正紧抿着嘴,表示她是性格十分坚强,她挺直着身子坐着。

那种情形,使人一看便知道她正遭受到极大的困难,但是她却绝没有向困难屈服的打算!我最欣赏不向困难低头的人,尤其是不向困难低头的女人,是以我并无意打断她和小郭的谈话,我只是向小郭点了点头,便准备退出去。

可是小郭一见到了我,便立时大声叫道:“等一等,我就有空了!”

我看出他的意思,是想借我的来到,快一点将那女郎打发走。所以我就在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一本杂志来翻看。

我当然全不注意那本杂志的内容,我只是注意着小郭和那女郎的谈话,小郭摊开手,在拒绝着那女郎的要求:“裴小姐,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而且,我想所有的私家侦探,都无能为力的,我劝你还是冷静一点,等候法庭的裁判的好。”

那女郎霍地站了起来,她的神态十分冷静:“我以为世上总有人可以帮助我,却不料我想错了!”

由于那女郎讲得如此冷静,这更使我注意她,我看到她仍然带着那种不屈服的神情,向外走去。

在她走到门口,她的手已握住门柄之际,我忽然起了一种冲动,我想知道这女郎究竟有甚么困难。我本来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但是这女郎所遭到的困难一定极大,亟需要有人帮助她!

所以,我就在那时,站了起来:“小姐,你需要甚么帮助?”

她站了一会,才转过身向我望来,我发现她有看一对很明亮的大眼睛(虽然这时她眼中充满着焦虑),她望了我大约有半分钟。

在这半分钟之内,小郭大约向我做了七八次手势,示意我别去理会那女郎。

但是,对于小郭的手势,我却装着完全看不见,因为我既然决定了要管,就自然非管到底不可。

半分钟之后,那女郎才开了口:“你是甚么人?”

她用那样的口气来问一个真心帮助她的人,实在很不礼貌。但是我却原谅了她,因为那天我穿了一件花上装,使我看来好像是那种专门向漂亮女郎献殷勤,藉以勾搭的人,难怪她对我摆出一副冰冷的态度。

我笑了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道:“或者,你可以叫我是一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这位小姐,对我的名字,多少有点印象,她两道十分英气的眉毛,向上扬了一扬:“卫斯理,就是那个自称曾和外星人打交道的人!”

我有点窘:“小姐,这— ”

我想约略地解释一下,可是她却已打断了我的话头:“谢谢你,我想我的困难之中,是绝不会有外星人在的,谢谢你了。”

我更觉得窘了,我只好摊开手:“小姐,你看,你将一个人的善意,就这样冷冷地推走了。”

那女郎的双眉扬得很高,也冷冷地道:“现在你自然有一片善意,就像那郭大侦探一样,当我才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满脸笑容,请我坐下,然后道:小姐,你有甚么疑难的事,只管讲出来,我一定尽力帮忙的!哼,等我将我的困难讲出来之后,他却冷冷地回答你一句:对不起,我无能为力!”

她讲得十分之激动,我并没有打断她的话头。

一直等她讲完之后,我才道:“小姐,你那样说法太不公平,你想,我根本未曾听到你的困难,怎可以武断我不会帮你?”

那女郎摇着头,看来她仍然无意相信我,这时,小郭却说话了,他道:“裴小姐,你的事,如果世上还能有一个人帮助你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卫先生了。”

那女郎的双眉已扬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他能够证明他无罪么?”

我还不知道她口中的“他”是甚么人,但是我知道这样回答她,总是不会有错的,所以我道:“只要他真是清白的话。”

那女郎一扬首,道:“他是清白的!”

“好的。”我问:“他是谁?”

“他的名字,你一定知道,他叫贝兴国。”

我不禁吸了一口气。贝兴国,那名字我自然知道的,他就是被控谋杀裴达教授的疑凶。那么,不消说,那女郎就是裴达教授的妹妹裴珍妮了!

我开始感到我自投罗网,使自己卷进了一件十分麻烦的事情中!

见我一时之间,没有回答,裴珍妮冷冷地道:“你可以不理的,卫先生。”

我笑了起来:“你错了,我只不过感到这不是一件容易处理的事情而已。越是难的事,我越是有兴趣,但是你必须知道一点,如果我理了这件事,那么我的责任,便是揭露事实,而不是满足你的主观愿望。”

“你的意思是— ”

“我的意思是,可能我化了很多时间,作了很多调查,但结果证明你的未婚夫有罪!”

裴珍妮十分坚决地道:“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也一样感激你,但是我说,他是无罪的。”

“请坐,裴小姐,我可以听听你说他无罪的原因么?”

“可以的,理由很简单,我和兴国认识了将近四年了,我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所以我才要人帮助,去找出他无罪的证据来,或者如你所说,找出他有罪的证据来。”

我挺了挺胸,裴珍妮那样说,证明我多管闲事,并没有管错,我道:“他自己怎么说?”

“我不知道。”裴珍妮回答着。

“不知道?那是甚么意思?”

“被警方扣留之后,我还未曾见过他,我好几次要见,都被警方劝阻,警方说他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我不宜见他。”

“岂有此理!”我用力一掌拍在桌上:“警方那样做法完全非法!”

“还有,”裴珍妮说:“警方甚至不让我认尸,他们说我大哥死得可怕,劝我别去认尸了。”

我冷笑着道:“双重非法,我会去对付他们,你放心好了,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去见贝兴国!不论犯了甚么罪,他在被拘留期间,都有权见人,我们是生活在一个文明社会,而绝不是生活在那种随便可以将人拘留,不许人探望的野蛮社会中!”

裴珍妮呼了一口气:“那么我……我甚么时候可以见到他?”

我道:“让我先去和警方接洽,我相信警方那样做,有特别的原因,而不是存心违法,现在,我就是要去找出这特殊的原因来!”

我讲到这里,顿了一顿:“小郭,你替我打电话,找杰克中校联络,由我来和他讲话。”

小郭坐了起来:“杰克中校又要大大的头痛了!”他一面说,一面拿起了电话。

我则向着裴珍妮:“你和裴达教授,不住在一起?你们的关系怎样?”

裴珍妮皱起了双眉:“坦白地说,我不喜欢我的哥哥,他简直不是人……请你别误会,我说他不是人的意思,绝不是说他的行为道德上有甚么不对,而是他太不近人情,他将他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好像是一座机械,任何人都无法忍受!”

裴达教授研究的课题多姿多采,但是他的生活刻板,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我自然了解裴珍妮的心情。

我还想再问甚么,但是已听得小郭故意在大声道:“杰克中校,请你等一等,有一个老朋友,要和你讲几句话,你一定喜欢听到他的声音的。”

小郭向我做了个鬼脸,将电话交了给我。

我接过了电话:“你好,中校,我们很久没见面了。”

杰克中校对我的印象一定十分深刻,可能他还时时刻刻想到我,将我大骂一顿,要不然,怎么我才讲了一句话。他就立刻认出那是我的声音了呢?

“卫斯理,是你这— ”他叫了起来,但是却未叫出“你这”甚么来,可知他虽然对我没有好感,可是却也不敢得罪我。

我笑了笑,开门见山地道:“是我,中校,裴达教授的案子,由你主理?”

杰克中校的声音很粗:“这不关你的事。”

“你错了,”我立时回答他:“正关我的事,我受疑凶的未婚妻委托,要和疑凶见面,而且,我还受死者的妹妹委托,要来认尸。中校,你知道,这两项,都是正当的法律程序!”

杰克中校“飕”地吸了一口气:“卫斯理,和警方作对,你不会有甚么好处。”

“我绝不想和警方作对,但是我却想知道警方是不是有权改变现行的法律!”

我的话,杰克中校无法辩驳,闷了片刻,才道:“那样吧,你先到我的办公室来,我们面对事实,商量一下。”

“我接受你的邀请,立即就到!”我放下了电话。

我在放下了电话之后,转过身来,向裴珍妮道:“请给你的地址,我好和你随时联络。”

裴珍妮道:“我住在青联会的宿舍,四楼,白天,我在一家中学教音乐。”她把那家中学的名称告诉了我。

我和她一起走出了小郭的事务所,在我们分手的时候,我又说了一句:“请你放心,我一定尽我所能查出真相来。”

我特地那样说,是怕调查的结果,贝兴国真是凶手时,她会受不住打击!

她显然明白我的暗示,勇敢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二十分钟之后,我已和杰克中校隔着他那巨大的办公桌,面对面地坐着。

我并不是第一次来杰克中校的办公室,但是这一次,气氛却多少有些不同。

我和杰克中校之外,另外还有好几个高级警官在。我一坐下,杰克中校便道:“卫斯理,你不能见贝兴国。”

“法律根据是甚么?”我有恃无恐地问。

“根据监狱方面的纪录,有一次,你去探访一个即将行刑的死囚,结果,你是去帮助死囚越狱的,你和他一齐逃出了监狱!”杰克中校讲得振振有词。

我呆了一呆,杰克中校倒不是胡言乱语的,的确是有过那样一件事,那件事,详细记叙在题为“不死药”的故事中。

但是我立时抗声道:“中校,你错了,如果我协助死囚逃狱,我现在应该在监狱中,这件事,我是受胁迫的,后来已证明是清白了!”

杰克中校狡猾地笑了起来:“那么,你有甚么保证,可以保证你不再受人胁迫呢?我们认为这件案子的疑凶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在警方调查时期,他不适宜见任何人。”

杰克中校的理由,好像很充分,但我却非见到贝兴国不可!

我冷冷地道:“中校,我知道你不让人见到贝兴国,一定是有原因,但是我决计不认为你那样的做法很聪明。你知道我和报界的关系,也知道报界正因为得不到这件案子的消息而感到焦躁— ”

我的话还未讲完,杰克中校已然吼叫了起来,道:“你这卑鄙的家伙,你竟敢威胁我?”

“我绝不是威胁你,我只不过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和见一见贝兴国。还有,裴珍妮还要我陪她来认尸,这是一定要的手续!”

杰克中校气得讲不出话来,一个警官走过来打圆场:“卫先生,请你原谅,这件案子,警方目前感到十分扎手!”

我奇道:“疑凶已然就逮了,还有甚么扎手的?”

那警官叹了一声:“卫先生,这是世界犯罪史上从来也没有过的犯罪案,凶手所使用的手段之残忍,是难以形容,我们深恐真相公布出去,对社会有极其不利的影响,是以我们才严守秘密。”我立时道:“我也可以保守秘密。我是受裴珍妮的委托前来的。裴珍妮和死者、疑凶都有着密切的关系,死者是她的哥哥,疑凶是她的未婚夫,难道也不能知道此事真相?”

杰克中校冷笑着道:“是她想知道,还是你自己想知道?”

我也冷冷地道:“她想,我也想。”

杰克中校突然站了起来,看他的神情,像是想重重地击我一拳。

但是,他无可奈何。虽然有大套理由,但我的要求,是极其正当。所以,他恶狠狠地瞪了我好一会,才道:“好的,但是你见贝兴国的时间,不能超过十分钟。”

我立时答应:“可以。”

杰克中校又威胁着我:“他在特别看管之下,是一个极其危险的人,我警告过你别去见他,如果你因之而发生了意外,我们绝不负责。”

我来此的目的,是要见贝兴国,只要能见到他,任何恐吓的话不能将我吓倒,所以,对于杰克中校的话,只是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杰克中校开门向外走去:“跟我来,他一直被扣押在总部的拘留室中。”

我跟着他走出了办公室,搭升降机到了地下室,一到地道走廊,来到了一扇门前。

在那扇门前,一共有四个警员守着,看到了杰克中校,一齐行敬礼。

杰克中校问道:“他怎样?”

一个警员回答道:“他很平静。”

“先看看他。”杰克吩咐着。

另一个警员移开了墙上的一扇木门,现出一只电视机来,他按下了一个掣。电视萤光幕上门了杂乱的线条,接着便看到了一个人,坐在一间小小的因室中。

那人低着头,双手一齐按在额上,一动也不动,看来像是正在沉思。从电视萤光幕上看来,他的脸面,看得不怎么真切,但是我还是一眼便认出他正是贝兴国!

杰克中校也注视着萤光幕,他看了一会,伸手关掉了电视,转过头来问我:“你仍然坚持要去见他?”

我感到好笑:“当然是,你认识我也不止一天了,甚么时候我会轻易改变我的决定?”

杰克中校沉声道:“那你必须明白,由于他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人,在你走进去之后,我们仍然要将门锁上,在囚室内,究竟会发生甚么事,我们一概不负责!”

杰克中校的话,使我觉得十分不耐烦,我拍着他的肩头:“中校,甚么时候起你变成喋喋不休的老太婆了?打开门,让我进去!”

杰克“哼”地一声,颇有我不知死活,他将眼看着我吃亏的神情。

一个守卫的警员,将钥匙伸进了锁孔,杰克中校道:“你在门口等着,门一开,你就闪身进去,我们立时要将门关上!”

我总觉得杰克中校太紧张了,贝兴国是一个知识分子,就算是他行凶杀害了裴达教授,那也必然另有原因,他看来不像是一个疯子,又怎会无缘无故,加害一个素不相识,怀着好意来探望他的人?

所以,我只是耸了耸肩,向门口走去。我走到了门口,那警员恰好打开了锁,他神情紧张地道:“进去,快进去!”他打开了门,我一闪身,便走了进去,我才一进去,门又被锁上。

我背着门站着,贝兴国仍然坐在那囚铺之上,但是他却不再用双手撑着头,而是抬起头,向我望来,他神情憔悻,面色苍白,眼神散乱。

他抬起头,就以那种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眼神打量着我,然后,用一种听来十分疲倦的声音,向我发问:“你是甚么人?”

我走前几步:“你被捕后,除了警方人员之外,没有别人能和你接触,我是裴珍妮请我来看你的。”

他仍然坐着:“你来有甚么目的?”

他那样问我,使我有点愕然:“裴小姐认为你无辜,我受她所托,来弄清事情的真相,当然,我首先想知道,当天晚上的情形,只有你和裴达教授— ”

我本来是想说“只有你和裴达教授住在一起,所以那天晚上凶案的发生情形,也只有你能详细地叙述”的。可是,我才讲出了“裴达教授”四个字,贝兴国突然站了起来!

在一刹那间,他整个人都变了样,只见他的双眼之中,射出了凶狠之极的光芒,他的双手也扬了起来,他的十指可怕地钩着,他的手指是如此的出力,以致他的指骨骨节,在格格作响。

我虽然不怕他对我袭击,可是突然之间,他从一个沮丧、憔悴的人,而变得如此凶相,也使我为之骇然。

我连忙后退了一步,贝兴国面上的肌肉,也开始扭曲。这时候,他看来简直是一头狼,一条毒蛇,或是别的甚么野兽,而不是一个人!

从那样的神情看来,他心中对裴达教授的恨意,难以形容!

因为,若不是恨极了一个人,决计不会听到了那人的名字之后,现出如此狞恶可怕,凶狠骇人的神态来的。

贝兴国一定不止是恨裴达教授,而且,那种仇恨,一定还毒怨之极、深刻之极!

如果我是陪审员,一看到贝兴国在提及裴达教授的名字后,便现出如此狞恶可怖的神态,即使警方的证据薄弱,也会认定他是凶手!

我此际站在贝兴国的面前,就感到他屈成钩状的手指,随时可以向我的颈际插来!他不但忽然之间,变得那样可怕,而且,还发出粗重的喘息声来,厉声道:“别在我的面前,提及他的名字,记得,别再提及!”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随即道:“裴达教授是一个好人— ”

我是故意那样说的,我之所以故意那样说,是想看看贝兴国对裴达教授的怀恨,究竟到了甚么样的程度?

我的话才一出口,自贝兴国的口中,便发出一下怒吼声,他向我直冲过来,双手向我的头际疾插!从他指节所发出的那种“格格”声听来,如果我的头颈被他插中,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我颈骨扭断!

我早有了准备,就在他向我冲来之际,我身子向旁一闪,便已避了开去。而他向前冲来的势子实在太急,以致令得他的双手。“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在门上!

而我在一闪之后,便已经转到了他的背后,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拍。

他倏地转过身,我用力一掌,那一掌,向他脸上掴去,那一掌,掴得他的身子一侧,向地上跌下去。

我满以为我一掌将他掴得跌倒在地,那可以令得他较为清醒一些,但是,意料不到,贝兴国一倒地之后,竟突然张口向我的小腿咬来!

我吓了老大一跳,我和各种各样的人动过手,其中不乏武术高手,可是却从来没有人向我张口便咬的!

我连忙一缩脚,避开了他那一咬,我只听得他上下两排牙齿相碰时的那“得”的一声,我跳到了门边,叫道:“快走开!快走开!”

杰克中校分明是用电视机在注意着囚室内的情形,我一叫,门便打了开来,但是我向后退出之际,贝兴国又向我扑来!

我知道是绝不能让贝兴国冲出囚室,他如果一出了囚室,会向警员袭击,而向警员袭击的结果,必然是死在乱枪之下!

他如果死在乱枪之下,那么事实的真相,也就永难为人所知了!

老实说,我在那时,对贝兴国杀害裴达教授这一点,没有多大的怀疑,但是我总觉得,事情总多少还有一点蹊跷的地方!

而且,如果是贝兴国行凶的话,那么不让他接受法律的审判,而让他死在乱枪之中,也决不公平。所以,为了阻止他冲出囚室来,我飞起左足踢向他!那一脚,踢得他向后直跌了出去!

那一脚,正踢在贝兴国的胸口,令得他的身子,猛地向后仰去,而我也趁着那一刹那的时机,缩出了门,用力将门推上!我才推上了门之后,手按在门口,想起刚才的事,还在不住喘气。

杰克中校的声音,在我身后,冷冷他传了过来:“你现在相信我的话了?”

我转过身去,将他的身子推开了些,望向那具电视机,我只见贝兴国正从地上,慢慢地爬了起来,他瞪着门,虽然在电视机上,但仍然可以看出他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恶毒的神色!

我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失声道:“天,他和裴达教授之间,究竟有着甚么深仇大恨?”

我转过头去,又向杰克中校叙述看我和贝兴国会面的情形:“我只不过在他面前提起了裴达教授的名字,他就几乎要将我扼死!”

杰克中校并不回答我的话,只是招手令一位警官走了过来。当那位警官来到了他的身前之际,他伸手翻开了那警官的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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