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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至暗时刻,我们如何度过?

作者:阅读时代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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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画家黄永玉创作了一幅作品,画的是荷。

人生至暗时刻,我们如何度过?

黄永玉:《十万狂花入梦寐》

黄永玉特别喜欢画荷。

说起来,中国文人画荷,也画了上千年了。不过中国文人好像有个习惯,不喜欢盛开的荷,喜欢残荷,像八大山人笔下的那种荷,萧索破败,跟翻白眼的小鱼小鸟放在一起,就是孤傲于世的狷狂之风。

不过黄永玉从来不画枯荷,他不喜欢。

黄永玉小时候,经常去外婆家,城门外就是一个荷塘,童年黄永玉出了调皮了,外婆要找他算账的时候,他就把一个高大的脚盆滚进荷塘,自己躲在里头。看着荷花像房顶那么高,青蛙过来了,水蛇过来了,他仔细地观察它们。荷花底下有很多的苔、草,那种光的反映、色彩的关系,非常丰富。历史上,好像从来没有哪个大画家,从这个角度看过荷花,一个中国画家从来不曾想象的光影世界。

晚年,黄永玉成为举世闻名的大画家,在北京郊外,他给自己盖了一座大宅院,里面有一个大池塘,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荷,黄永玉把自己的家叫做“万荷堂”,吃饭睡觉画画,都要与这一池盛荷相伴,有人说,黄永玉真是荷痴。

人生至暗时刻,我们如何度过?

黄永玉:《十万狂花入梦寐》

话说回来,黄永玉画了这么多年的荷,属这幅令人拍案惊奇。

国家博物馆副馆长陈履生说:“近世之画荷者闻名者有二人,前有大千,后有永玉,二人气度相近,以大幅面而撼人心魄;二人画法相远,各有千秋。黄先生画荷,不拘成法,工则细致入微,放则狂笔乱扫,其中有画有拓,随遇而安。又有抽象一格,其花非大如碗可比,往往占据满幅,实乃梦寐之像。”

其实黄永玉自己最满意的,是这幅作品的题识:

十万狂花入梦寐

真是气魄万千,和黄永玉的狂笔疾风相得益彰。不过,这句诗的作者,不是黄永玉,而是他特别珍爱的一位两百年前的诗人——这个半生不如意,活了不到50岁的诗人,却影响了中国人两个世纪。

他既是中国文学史上最后一位可以与李白、杜甫、苏东坡并列的大诗人,也堪称中国古代最后一位和近代第一位大思想家,犹如恩格斯笔下的但丁。

这个人叫龚自珍。

02

让黄永玉钦服的这句诗,来自龚自珍写的一首《金缕曲》:

海上云萍遇。笑频年开樽说剑,登楼选赋。十万狂花如梦寐,梦里花还如雾。问醒眼,看时何许?侬已独醒醒不惯,悔黄金、何不教歌舞?明月外,思清苦。

奇才未必天俱妒?只君家通眉长爪,偶然仙去。花月湖山骄冶甚,一种三生谁付?只片语、告君休怒。收拾狂名须趁早,鬓星星、渐近中年路。容傍我,佛灯住。

写这首词的时候,龚自珍才二十五六岁,可是你看他写的老气横秋的,“鬓星星、渐近中年路”,“容傍我,佛灯住”,仿佛阅尽沧桑的中年。不过这也不奇怪,古代文人每以少年老成自期,苏东坡密州出猎,“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时候,也不过三十七八。

不过骨子里的狷狂和傲气,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你可以说二十五六岁的龚自珍不知天高地厚,可是放眼整个大清,一句“十万狂花如梦寐”的肝胆气魄,除了他,还有谁能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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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苗子:《十万狂花如梦寐》

一部中国文明史,“狂人”越多,文化越自信。东方朔隐于市,歌酒纵乐;严子陵隐于野,山高水长,都是不世出的狂士;到了赫赫大唐,不要说“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的狂人李白,就是谨慎小心不逾雷池的杜甫,举家衣食无着,也能以“自笑狂夫老更狂自许。宋有苏东坡,明有王阳明,都在他们各自的时代发出至真至诚的狂音。

一个时代如果没有文化狂人,这个时代的生机就少了一大半,文化生命就在慢慢走向末路。

很不幸,大清王朝就是这样的“末世”。所谓“康乾盛世”,看似家大业大,其实沉疴遍地。乾隆皇帝自诩文治武功功高盖世,却不敢有稍微多一点的勇气,容忍稍微不那么循规蹈矩一点的可能。有清一朝的文字狱,十之六七发生在乾隆时代。这位十全老人,最害怕的,就是“狂人”——“狂悖”、“狂诞”、“狂妄”、“狂谬”、“狂逆”、“狂纵”之类,是他心中最大的文化假想敌。

乾隆皇帝不会想到,就在他的生命渐渐走向终点的时候,由他自己造就的万马齐喑的朝代,终于开始要有一点死水微澜了——有清一朝最著名的愤青和最狷狂的文人龚自珍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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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自珍尺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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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自珍的“目空一切”,不是没来由的。他的家世背景太好了,生身祖父是进士,过继祖父是进士,父亲也是进士,一门三进士,文章好,官也做得好,称得上“簪缨世家”了。外祖父段玉裁倒是没做过什么大官,也没有太显赫的功名,却是整个清朝最著名的大学问家之一。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少年,加上天资过人,笔下都是掩饰不住的春风得意,鲜衣怒马:

愿得黄金三百万,交尽美人名士。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十年香。

可能十万珍珠字,买尽千秋儿女心。

……

龚自珍有才华,而且是大才华,在那个时代是闻名遐迩的。长辈、妻小、亲友、同仁,所有人都对他有大期待,期待他不要浪费才情,不要做个“风流才子”,而要做名臣,建功立业,上对祖宗,下对社稷,才能俯仰无愧。龚自珍自己一度也是这么自许的,他的偶像是王安石,虽九死其犹未悔。

但是,上帝为你开了一扇窗,说不定就关上一扇门。龚自珍活了不到五十岁,成年以后的大部分时间里,过得坎坎坷坷,跌跌撞撞。

了解龚自珍的人会承认他的才学和思想,会感叹他的怀才不遇;但在官场人眼里,龚自珍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书生,是一个刺儿头,是一个为性格所左右、其性格即失意命运的怪人。他在官场熬了半辈子,也学会了一些应酬,学会了一些无聊,在玩物中丧志,消磨时光和精神。用现在的话说,他也一度变成了“油腻的中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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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1838年,龚自珍47岁了,半百之年却遭遇了空前的职业危机:因为官场潜规则的缘故,他被罚俸一年;叔父做了他的上司后,因为回避规则,他不得不自动引退;没了工作,没了薪水,生计紧张,进退失据,再加上流言蜚语,他心力交瘁、欲哭无泪。这是龚自珍极为狼狈、沮丧乃至绝望的一年。

在官场的灰色世界里,他此前付出的大半生是无足论的,甚至可以忽略不计。用现在的话说,他大半生既没混到社会地位,也没获得财务自由,他是一个不折不扣loser,他奋斗了二三十年,回到了当初几乎一无所有的原点。

04

也许是走投无路,也许是突然看透,我们知道的是,公元1839年,农历己亥,从5月27日这一天开始,这个失魂落魄,潦倒无依的中年人下定决心,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决绝告别前半生的因循和压抑,“几人怒马出长安”,从房奴、钱奴、官奴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从北到南作逍遥游。

一个人一旦决绝地跟自己前半生因循的生活撕裂,虽然有脱胎换骨的阵痛和难堪,但更多的是元气淋漓的“作新斯人”。每个人都有自己人生的至暗时刻,龚自珍在己亥年的行旅,一举实现了人生的精神逆袭。前半生的怀才不遇与困顿挫折,中年危机前的崩溃乃至绝望,突然因为回首往事和立此存照而得到了安顿和至高的意义,他将脱胎换骨的阵痛,海阔天空的自由,坦诚幽微的情思,化成一部《己亥杂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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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多年来,读书人对《己亥杂诗》的高度赞许,正因为那中间有最为自由酣畅的精神。当代流行语“再不任性,就变老了”只是一种戏说,“冲破罗网、求得自由”则是人同此心的追求。龚自珍在他的时代已经为我们做了示范:真正的自由,与财务多少,事业大小,声名彰隐,都没有太大关系。

《己亥杂诗》既是龚自珍的自传,也是他的“神曲”,更是传统中国的人格美学、生活美学的示范,全面体现了中国个体生命的大视野和大情怀,蕴含许多今天我们依然可以用以安身立命的思想资源。

画家刘小东曾说,他在全世界各地行走,一看到那些复杂、扭曲、焦虑的面孔,就知道那是中国人。因为从来没有一个时代,让中国人承受了这么多的矛盾和问题,这使得中国人面孔太复杂、太焦虑不安。

正因为如此,我们迫切地需要从传统中,汲取强大的思想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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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2017年开始,作家、学者、思想者余世存开始正式写作龚自珍。

他还记得很多年前与一位前辈作家聊天,作家问青年余世存最近在读什么书,余世存老老实实说:“在读龚自珍”。前辈作家接口说:“跟龚自珍相比,我想做他给端茶递水的丫鬟都不够格。”

很多年以后,想起这个场景,余世存依然不改初衷,与龚自珍那样古典时代的哲人相比,当下我们的人生,实在过于短浅,过于浪费了。

对于余世存来说、龚自珍是一座恰逢其时的桥梁,借助于他,余世存在“中年油腻”的时候,能够寻回自己,抵达自己人生中曾经求而不得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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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世存说:

在我们当下社会,标榜个性已经不是什么功德,请每个人明白他跟各种文明的伟大传统之间的关系才是功德,明认我们跟传统比如爱情、家庭、儒释道耶回等之间的联系才是功德……让现代转型之冬的生灵们获得温暖和归宿,这才是明心见性。

每个经历过中年危机或者正在经历的人都一样,困顿、焦虑,茫然,是必然要感染的情绪,然后在慌乱无措中寻找明灯、期盼出口。既然是必经之路,那暂且不必慌张,因为总有解决的办法,让惴惴不安的人们明心见性、安身立命。

来源:群学书院,原标题"人到油腻中年,谁敢来一场说走就走的远行?"

作者:群学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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