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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杰明·巴顿奇事》:皮囊

作者:白猫1111
《本杰明·巴顿奇事》:皮囊

1

民国二十六年春,上海滩弄堂里的一个无名小卒,叫做郑树森的,受他敬重的庞德庞大哥的委托,为中和堂的大佬,叫做虞中和的,送一份大礼。

这份大礼,早早地就被庞德置办好了,包裹得严严实实,看不仔细。庞德是郑树森可信赖的人,现在自己又被这样的人所信赖和委托,郑树森油然而生出一腔英雄气,不疑有他。

进了中和堂,通报完毕,高朋满座的大堂,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大礼被缓缓拆封了,众声喧哗的场地,一时间鸦雀无声。是一副棺材,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材质打造,这份礼不轻,但这份礼,却使得郑树森陷入了死地。

1918年,美利坚合众国,马里兰州最大的城市,巴尔的摩,新建成了一座火车站。

车站剪彩的那一天,名流云集,就连罗斯福总统都到场了。

但最吸引人眼球是,是南方最好的钟表匠盖图先生为火车站建造的大钟,上紧发条,大钟开始走动,时间开始流逝,流逝了,就再不回来。

同样在1918年,同样是火车站,11月11日,德国政府代表埃尔茨贝格同协约国联军总司令福煦在法国东北部贡比涅森林的雷东德车站签署了停战协定,德国投降,第一次世界大战至此结束。

结束了,作为世界历史上破坏性最强的战争之一,参展方兵力达到6500万左右,超过3000万人伤亡,终于,结束了,人们为之“送钟”,钟声响彻云霄,是那一首挽歌。

南屏晚钟,钟者,时间的皮囊。

2

2012年8月,海南藏族自治州,倒淌河镇,彼时有风有雨,我的朋友叶开在风雨中飘摇,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叶开伫立在倒淌河畔,听歌手张浅潜唱《倒淌河》,“在倒淌河水面,晚风吹着树影,安慰着青春寂寞的美”,一遍一遍。

青春寂寞的美。是呵,因为在其深处,青春比年老更为寂寞。

因为一切都还正青春,一切都还未开始,一切又都已完结,风起于青萍之末,风止于青萍之末。

比如盖图的儿子,从军行,乘坐火车而去,乘坐火车归来的,却是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所以这个南方最优秀的钟表匠,在受命为火车站建造大钟的时候,建造好了的,是一口倒转的钟表,逆时针是顺时针,顺时针是逆时针,倒果为因,并非是盖图发挥失常,反倒是有意为之,也许如此做了,那些在战场上死去的年轻人,就能够死而复生,回到家中,生儿育女,耕读传家,从青春开始,过完他们漫长而充实的一生。

倒走的钟,倒流的时间,好青春,好皮囊,一切都还来得及。

3

民国二十六年夏,北平内务部街,蓝先生的宅邸,一夜之间成了北平市朱局长的特务第七支队办事处。

蓝先生算是看明白了,自己个儿这是被朱潜龙囚上了。这还不算完,根本一郎和朱潜龙在房子中央重新砌了道墙,把蓝青峰也给砌进去了,讲明了三天时间要他交出李天然的下落。给砌墙里面了,乌漆嘛黑的,蓝先生发飙:“这他妈那么黑,你说三天交人,我他妈知道哪天是哪天啊?!”

罗杰·巴顿继承了家族的纽扣生意,各种各样的纽扣,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百年家族,百年基业,而基业长青的秘诀,也是来自于一粒纽扣。

那是一个爱情故事,也是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

巴顿家族的一个世家子,声色犬马,风流倜傥,在又一次的一夜风流之后,他问那位妙龄女子需要什么,动产的汽车,不动产的房子,可变现的首饰,还是直接的钞票。

那女子沉默,在他就要走掉的时候,才开口:“我要你衣服上的第二粒纽扣。”这世家子有过一霎的错愕,但旋即摘下第二粒纽扣给了女子,就此走掉了。

事后,这世家子也曾将此事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以飨食客,有位来自日本的博物学家恰好在座,在其他人都哄堂大笑的时候,他回应了这世家子:”第二粒纽扣,在心的上方,收了这纽扣,就是你在我心上。“那世家子听罢,怅然若失,费尽千辛万苦找回这位女子,就此浪子回头,开始做纽扣生意,也就此创下一番基业。

而到了罗杰·巴顿这一代,很是有种君子之泽五世而斩的感觉。这么多的纽扣,这么多的财富,甚至于因为战争而更加地发了国难财。这么多的纽扣,罗杰·巴顿又如何知道哪粒是哪粒?

你不在我心上了,心为形役,尘世马牛。

新出生的儿子,就因为是个怪胎,就要抱了去水中溺死,被人发现了,又钻进漆黑的巷子当中,将皱巴巴的18美元连同在襁褓中的儿子一起,放在了一户人家的台阶上,就此隐没不见。

纽扣缝缀起的衣服,是身体的皮囊,好一副皮囊,好一个衣冠禽兽。

4

忘记说了,作为南方最优秀钟表匠的盖图先生,眼睛不能视物,皮囊已锈,又何妨?真正好好用心建造如此美轮美奂的大钟,恰是这位盖图先生。

皮囊已锈,但污何妨。盖图先生故意将大钟建造为倒走的方式,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样子,反正我已然瞎了,糟老头子一个,如有得罪,敬请谅解。话还没说完,不谅解的总统已然抬步走出去了。

2019年2月15日上午10:02的时候,我的朋友叶开朋友圈有更新,是他一年一度的《自题小像》:

远山漠漠秋天色,

琴溪潺潺东复西。

赤脚赤眉赤子身,

青山青海青袍衫。

亦信僧道亦敦儒,

何所往兮何所住。

十丈红尘十年名,

亦负如来亦负卿。

靠窗的火车上,我坐着,越来越远了,家,家乡,故乡,少时放牧的群山,漠漠含烟,临时停靠,开关车门的时候,风灌进来,扑入胸怀,秋天了,风有轻寒。

家门前有一条叫做琴溪的河流,闲来垂钓碧溪上,且共从容祝东风,潺潺的溪流,会流进离家五百里此刻身在十万大山秦岭深处蜷缩于角落沉沉睡着的我的梦里面吗?

会吗?

经受传统教育而出,冰心自有,怀抱了冰心,18岁自赤眉小镇出门远行,以熟人社会的粗浅社交技能突入陌生人社会,知行合一,谈不上头破血流,但也浮浮沉沉,一如《平凡之路》里唱得那样: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也穿过人山人海。

风尘仆仆啊风尘仆仆,尘满面,而皮囊已锈,而锈迹斑斑。

曾发力钻研过儒学,自四书五经开始,没日没夜苦读,我将要去往何处又住于何方呢?

曾在终南山里寻访隐士,在楼观台下望紫气东来,也发力钻研过《道德经》,冥思苦想,辗转反侧,我将要去往何处而又住于何方呢?

曾去灵山拜佛,也拜谒北岳大帝、西岳大帝,在佛尊前汗如雨下而心神俱寂,我将要去往何处而又住于何方呢?

红尘十丈,客居十年,一直都是那个局外人,不上不下,不高不低,不尴不尬,也曾自在笑傲也曾悲从中来。

所幸,还在读书。

徐皓峰先生说,北方理念当中,刀的真意,在藏不在杀。刀法是防御技,刀背运用重于刀刃,因为人在刀背后面。

读书就好似一棱刀背,纵然皮囊已锈,还好刀背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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