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和他儿子的故事

老马是连里赶马车的。马车当时是连里主要的，也是最重要的交通工具。春播时马车拉种子，肥料；秋收时拉收获的农作物，玉米，高梁，土豆等。或载高高满满的玉米杆，葵花杆。平日里。马车会从团供销社拉回一些日用品，供给连里商店销售。老马就是连里赶马车的一名光荣的“专职老司机”，技术好，经验丰富。

老马对连里的马如数珍宝，了如指掌。知道每一匹马的习性，力气大小，喜欢吃什么样的草料。马是通人性的，老马对马好，马儿们自然愿意听老马使唤。但老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有一年春天，下着大雨，马车几次爬泥泞的土坡都上不去。老马知道马车三匹马里，有一匹去年刚出生的小马驹，力气小。这样僵持下去不是个事，老马急了，跳下马车，冒着雨推车。马车车轮打滑偏离方向，马车的车辕撞折了老马三根肋骨。老马不等伤好彻底，就出院了。出院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跑进连里的马鹏，抚摸正在马槽里吃草料的那匹小马驹。自言自语，似乎在安慰小马驹，“没事，你看我没事”。又似乎在鼓励小马驹，多吃点，快快长大，长大了就有力气了。

连里安排父亲到马号帮工，负责马的饲料。我放学经常去找父亲，这样我和老马接触就多了。不知道的人以为老马是老光棍，但听老人讲，老马是有老婆的，而且有一个儿子。老马老婆年轻时长得挺水灵，和老马过了几年安分日子，后来嫌老马穷，撇下儿子和老马，跟一个口里来新疆流动照相的男人跑了。老马大字不识一个，但却有一个在北京上清华的儿子。这让连里的男女老少羡慕不已，但又百思不得其解。老马是用何种方法调教儿子考入清华的呢？在多种猜测解释不通的情况下，最终风平浪静的解释是，老马人实，心善，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吃了不少苦。老天爷不忍心，慈悲地让老马家祖坟头冒了青烟，所以才有一个上清华的出息儿子。

老马儿子的来信是我读给老马的。读得声情并茂，老马听得很满意。对我父母说，你家小子将来有出息。老马一番话，让我父母高兴好几天。老马给儿子回信原先是连里一个姓蒋的技术员代劳的。姓蒋的技术员是有文化的上海知青，字写得漂亮。但最近姓蒋的技术员正闹着要返城，没有心思和时间给老马代劳了。于是，给老马儿子回信这份光荣而艰巨的事，鬼使神差地落到我头上。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写回信时，老马口述，我书写，遇到不会写的字我就用拼音代替，我相信北京的大哥哥看得懂。还好老马的回复内容都是大白话，没有什么太难的字。

有一次读老马儿子的信，信的内容是老马儿子在北京找了个女朋友。老马听了阴沉着脸，手指头指着我掌心里的信，嘴里嚷到：陈世美，现代陈世美。陈世美，我那个年龄还是知道一些。连部礼堂经常会演戏，比如《铡门案》，《花木兰》，《朝阳沟》等。铡门案里的秦香莲，情测测，恨悠悠，思绵绵的一个弱女子。陈世美风流倜傥，中状元娶公主为妻的负心郎。难怪老马生气，老马儿子上大学前有一个女朋友叫彩云，来看过老马，老马是认可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的。儿子在城里再找女朋友，在老马眼里就是陈世美。

在我上五年级时，第一次坐老马的马车。老马扬着鞭，啪啪响，嘴里哼着戏词，三匹马儿撒欢地跑。我身边坐着我久仰已久的老马儿子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喜悦。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们赶着马车去接亲，新娘的名字，叫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