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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里的独特意义与价值——品读夏立君《时间会说话》

“时间”里的独特意义与价值——品读夏立君《时间会说话》

□ 李毅然

《时间会说话》是夏立君先生的第四部散文集, 2019年11月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该文集是作者继《时间的压力》获得第七届鲁迅文学奖后,奉献给当代文坛的又一部力作。全书共分三部分:第一辑“生命有初衷”,讲述印刻在童年及青少年时期的乡情逸事;第二辑“时间会说话”,解读从先秦到明末清初的一些代表性古人;第三辑“脚趾要自由”,回望西部支教游历的人文景致及生命体悟。

实录生命的初衷,寄情赤诚而深远

文学创作大都离不开养育自己的故土,那里既是生命的原点,又是创作的源泉。对于作者来说,故乡就是位于沂蒙山腹地沂河岸边的那个小村庄,它孕育和承载了弥足珍贵的生命初衷,成为一种凝结于时间单元里的醇厚珍藏。

第一辑的11篇作品,作者真实记录了彼时沂蒙山的贫穷落后,以故事形态细数了自己与亲人及乡邻的过往,他们为了生存,为了活好、过好,便自然有了对生命不息的渴求,并通过内在的能量彰显生命的意义,读来不禁令人动容,主要表现在:

1、作者母亲一生养育了七个子女,她从年轻时就体弱多病,但却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一直顽强地活到了87岁,书写了“卑微、真诚、高尚、朴实”的一生;作者父亲在子女心中堪比大山,在乡亲们心中“有能为”,活出了一份“正直坦率、豁达真诚、活得不糊涂有细节”;作者二舅虽傻却留下了异常勤劳的生命印迹;等等。这些生活在乡村环境里的人物,是众多乡村老人纯朴和善良、艰辛和努力的真实写照。

特别是在作者母亲的身上,更多地呈现出被文字所照亮的美好人性:当她得知调皮的三儿用脚踩踏蚂蚁时,埋怨儿子不该作践蚂蚁;当她得知屋檐下的燕窝里有新出生的小燕子时,嘱咐三儿千万别吓着老燕子,生怕把老燕吓飞撇下孩子不管;当村里一些人家将乞丐无情地拒之门外时,她却将家里不多的饭菜用来打发乞丐,还与乞丐进行沟通交流,她把自己最真诚的仁爱交给了素不相识的乞丐。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月里,又有几户人家不过得捉襟见肘呢?在那种自顾不暇的情势下,作者母亲的所作所为委实令人感佩。这位被乡亲们视为“无能为”、看上去愚昧、卑微到离世前连用几片蓆子都自愧的普通农村妇女,却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这些美德宛若星辰般璀璨夺目,照耀着孩子们成长的道路,这也就不难理解作者为何会给乞丐和漠虎食物,为何要为面目全非的河流和树木鸣不平,为何要站在少年英雄夏完淳墓前热泪长流,为何要主动请缨到遥远的新疆喀什支教了。所谓“情动于中而形于外”,心怀良知与悲悯,将内在的能量作用于社会,这是人类应该折射的深远星辉。

2、对于年少的作者而言,饱尝了贫穷所带来的苦难滋味,但这并未妨碍内心对理想的追求,反而促使他以一种隐忍而强大的情感,努力追求生活的方向和人生的目标,从而树起自强不息的人格魅力。作者在《生命的初衷》里坦言:“我的人生追求,是从乞丐出发的。”在彼时的作者内心,当一个走街入户的乞丐,既能摆脱饥饿的梦魇,又能见识外面的大世界。当他看到四弟因为耳朵里的大豆生了豆芽而到山外的界湖和临沂就医时,也往自己耳朵里塞了一颗大豆,结果却挨了爹狠狠两脚,只好把有豆粒的那一侧脑袋使劲往沙丘上摔,摔得天旋地转才把豆粒摔出来。透过作品生动感人的描述,读者可以感受到那颗渴望大世界的奔腾之心。正是这颗奔腾之心,激励着作者“穷且弥坚,不坠青云之志”,经过多年的努力,他作为全村唯一的师专生走出了大山,后又从沂蒙山跋涉到遥远的喀什,又跋涉到海滨城市日照,直至成为一名受人尊敬的作家,终于实现了年少时立下的文学梦想。

在作者多年的游子生涯中,那些故时的日常风景早已凝结成难以割舍的乡愁,转化为充盈于时间单元里的文字,包括对彼时河流的深情描摹(《生命中的河流》),对童年世界和生灵世界的趣味书写(《一粒大豆的喜剧》《蟋蟀入我床下》),对亲人的深切怀念(《娘用她的影子》《你是我的爷》《傻子二舅》),对乡村春节习俗的详述(《门神门神扛大刀》)。这些饱蘸泪水的深情回忆,皆被作者赋予了特殊的意涵:老家虽然闭塞、贫穷、落后,但也是幸福、温暖、梦想的精神滥觞,故乡是永远的根。

坚守精神领域的故乡,注重现实与文化的重建

梁晓声曾说过,“人应该有两个故乡,一个是现实地理的故乡,另一个则是精神上的故乡”。精神故乡是通过自我寻找与自我构筑建立起来的,一个人只有过上良好的精神生活,才能保持思想、灵魂和精神的一致性,这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觉知。在《时间会说话》中,作者努力拓展精神故乡的广度和深度,审视自我在时间里的特定品质,让历史与现代在别具一格的文化理念和审美精神中交融,以更开放、更宏大、更严谨的态度对待现实与文化的重建。

一、视历史文化文献为精神故乡,在一种纯粹的热爱中,呈出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坚守和创新。作者自小便喜读史书,常常读哥哥的课本,还常到村里的知青点借书读,那些《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小册子,打开了最早通往文学梦想的精神路径。这种自少年时代养成的兴趣爱好陪伴了作者半生,他潜心研读历史人物并用文学方式表现出来。尽管作品中有些文字乍一读好像挺突兀,但只要耐心读下去,便会发现愈读愈有味道,甚至会喜欢上这种独特的思考和独特的气息。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好作品必然要有与众不同的灵魂,第二辑的10篇作品亦如此。这组作品彰显了独特的历史意义和思想光彩:

其一,在借鉴前贤研究的基础上,“疑前人所未疑,试前人所未试”,独辟蹊径,贴着人性往深层写,对细微之处触摸、拆解、重构事物,富有系统性和开拓性。比如,作者从多个角度切入,描述了李白、陶渊明、屈原、曹操、司马迁、夏完淳等代表性人物的人生遭际、性格特征、精神追求、思想状况,品评这些名人诗文的美学特征和历史影响,深度开掘蕴藉在历史文化中的人性秘密以及命运的悲与喜。

其二,敢于突出所述时间单元里的生存本身、现实本身、历史本身的不完美性和缺陷性,进而窥见人类文明史、精神史、审美史的长处与不足。比如,作者敢于对屈原和李白的“婢妾心态”、对“贬李扬杜”的千年传统、对曹操的不公平待遇、对李斯身上透出的帝国体制之恶与人性之恶等等,进行大胆揭示与批判,努力做到“在批判中继承,在继承中发展”。又如,作品中所描写的几个人物都深陷绝望境地,包括屈原对故国现实的绝望、李白对功名仕途的绝望、司马迁对残废身体的绝望,但他们都以各自的方式反抗绝望,这与鲁迅哲学中“反抗绝望”的核心概念一脉相承。由此可见,作者有着过人的艺术胆量,这既是一抹显现批判力量的光辉,又是一抹显现创新力量的火焰,真正展示出古人与今人对接的现实意义。

二、视大自然为精神故乡,在劳苦跋涉中焕发写作激情,展示烛照心灵的人生体悟。

清代钱泳在《履园丛话》中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二者不可偏废。”作者对此深以为然。他为了攀登文学创作的高峰,甘愿承受“行万里路”所带来的磨难,特别是在西部支教的三年里,除了教书,其余时间几乎全部用在了旅途上:曾独自穿行于荒凉的戈壁沙漠,曾独自骑车穿梭于绿洲间,曾独自走近慕士塔格雪峰下的险恶峡谷,曾独自流连于东湖边,曾独自堆沙为枕露宿于野外,曾独自立于夏完淳父子墓前,大放悲声予以追思……这一幕幕场景令人感佩至深。

品读第三辑的10篇游记,这些作品在继承西部散文原有的体裁、风格、手法、体式的特征基础上,融入了散文写作中的议论色彩和抒情色彩,特别赋予了现实意识、生命意识和人文内涵,譬如:浩瀚、丰腴、纯粹、彻底的沙漠(《怀沙》);有着家族团结和坚守精神的红柳,有着悲壮勇士精神的胡杨(《根》);摆在大地上的唯美而浪漫的草原(《那拉提》);有着童贞般召唤力和诱惑力的麦积山(《麦积山》)等等,这使得作品并未沦为令人生厌的游记垃圾,反倒成为饶有兴致的精神食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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