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今北京市密云区，明代的时候称作密云县，属燕山山地与华北平原交接地，素有“京师锁钥”之称。而在密云县的东南部，有一个东邵渠村。村中有一座口口相传的“西大庙”，实际上是明代皇家敕造的宏善寺。
密云距离京城一百多里，皇家寺庙为何会在此选址？原来当年明宣宗朱瞻基之女常德公主白天思念父皇，晚上梦中见到一座红山。遍寻京郊之后，发现东邵渠村后有一座凤林山。其主峰上裸露的岩石全呈赭红色，正是一座少有的红石山。无巧不巧的是，凤林山下原本就有一座修建于元代的龙祥寺。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龙祥寺开始进行扩建，次年三月新寺院建成。常德公主的弟弟、当朝皇帝明英宗朱祁镇为新寺院赐名为“宏善禅寺”。
常德公主聪慧慈仁，出其天性。尝念皇考与圣母生成之恩，如天之广大，如地之博厚，莫能报称。访求福地，创立佛宇，奉扬真乘妙法，用答大恩，遂得于此。—《敕建宏善寺碑》
但是除了这座京郊最大的禅寺之外，常德公主留给世人最大的故事，还是她和驸马薛桓之间的一场口水官司。今天笔者就来聊一聊这对欢喜冤家之间的趣事。
明宣宗剧照
从庶女到嫡女：联姻勋贵之家
常德公主，生于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明宣宗朱瞻基第三女，生母孝恭章皇后孙氏。不管常德公主生于永乐二十二年中的哪一个月份，孙氏在怀她的时候，身份都只是皇太孙嫔。换句话说，常德公主是庶出。
当年七月永乐皇帝朱棣驾崩，皇太子朱高炽继位。仅仅十个月后洪熙皇帝朱高炽驾崩，皇太子朱瞻基继位。此时的皇后是一路从皇太孙妃、皇太子妃走来的胡氏，而孙氏则被册封为贵妃。
宣德二年（公元1427年）十一月，孙贵妃为宣宗生下皇长子朱祁镇。对于三旬老汉朱瞻基来说，朱祁镇的出生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宣德三年（公元1428年）二月，朱祁镇被册封为皇太子。随后胡皇后退位让贤，孙贵妃母凭子贵得以进封皇后，而公主也摇身一变成为了嫡女。
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正月初三日朱瞻基驾崩，皇太子朱祁镇即位，孙皇后升格成为皇太后。此外按照洪武二十七年（公元1394年）更定的公主、郡主封号：皇帝的女儿封公主，姐妹封长公主，姑母封大长公主。故而常德公主直接在正统二年（公元1437年）被册封为常德长公主。
戊戌朔，更定公主、郡主封号、婚礼及驸马、仪宾品秩。皇姑曰大长公主，皇姊妹曰长公主，皇女曰公主。自公主以上俱授册，郡主以下俱授诰命。公主夫曰驸马都尉，禄秩依前比从一品。公主及驸马都尉岁食禄米二千石。—《明太祖实录卷二百三十三》
孙贵妃与胡皇后剧照
常德长公主有两个姐姐，都是废后胡氏的女儿，其中活到成年的是长女顺德长公主。就在正统二年，府军前卫千户石林之子石璟被选为顺德长公主驸马。然而对于常德长公主而言，她是当朝皇太后的亲生女儿，怎么能选一个无名之辈作为驸马呢？正统五年（公元1440年），明英宗下旨让驸马人选薛桓到国子监读书学礼。
戊子，命鄞国忠武公薛禄男桓受学国子监。时桓方选尚上姊常德长公主。上以其未闲礼度，故有是命。—《明英宗实录卷六十六》
薛禄，胶州人（今属山东省青岛市），以普通军士的身份跟着燕王朱棣造反。整个靖难战争中，薛禄战功显赫，真定之战时还擒获了太祖第七女大名公主的驸马李坚。朱棣登基之时，薛禄从起兵之初区区一介大头兵，摇身成为正二品的都督佥事，可见其功劳之大。
朱棣对于能力出众的薛禄也很喜爱，不但多次北伐都带着他，还赋予了其主持营建北京的重任。永乐十八年（公元1420年），薛禄获封奉天靖难推诚宣力武臣、阳武侯，世禄一千一百石。仁宗即位后，薛禄加太子太保衔，赐铁券，掌左军都督府。宣德元年（公元1426年）宣宗御驾亲征汉王之乱，先锋大将就是薛禄。宣德五年（公元1430年）七月，薛禄病逝，享年73岁，追赠鄞国公，谥忠武。
靖难剧照
薛禄长子早逝，因此朝廷在宣德七年（公元1432年）命其孙薛诜袭封阳武侯。不过在薛桓被选为驸马之前，薛诜也在正统四年（公元1439年）去世，由其子薛琮嗣侯。这可有点尴尬了，薛桓作为薛琮的叔祖，居然才刚刚成婚，我们大致推测薛禄在薛桓出生时怎么着也已经年过65岁。不过无论如何，薛禄是根正苗红的靖难勋贵之后，身份比顺德公主驸马石璟要尊贵得多，想来也是孙太后偏心所致。
在国子监学习了小半年之后，薛桓终于得以与公主成婚，诰命、冠服、仪仗、鞍马以及二千石的岁禄一应齐全。俗话说母凭子贵，薛桓的生母王氏也沾了儿子的光，被追赐为阳武侯夫人，也就是诰命夫人。
驸马入狱名场面
天顺元年（公元1457年）三月，常德长公主找到二次登基的弟弟朱祁镇，狠狠地把驸马薛桓给告了一状。结果明代历史上罕见的名场面出现了，薛驸马在紫禁城外庭被当众审问，法司最后竟然给出了一个“当斩”的结论。
癸酉，驸马都尉薛桓尝私侍婢，与常德长公主争语犯上。事闻，命六科十三道劾桓罪。法司考讯于外庭，论当斩。下锦衣卫狱固禁数日，释之。—《明英宗实录卷二百七十六》
当然除了开国太祖朱元璋，本朝还没有过赐死驸马的其他先例。英宗最终将姐夫关进锦衣卫大牢，让他在里面好好享了几天福才出来。
紫禁城外廷
这个案子的起因很简单，薛驸马和公主的侍婢私通，结果被抓了个正着。明代驸马是可以纳妾的，比如薛桓的连襟石璟，他的两个儿子石宽和石宏都是庶出。但是像薛桓这样偷吃，显然是不被允许的。问题在于，薛桓为什么敢和公主吵架？这一切还得从八年前的“土木堡之变”说起。
皇帝易人，驸马嚣张
薛桓作为武将勋贵之后，本就不是个善茬。他先是在正统十年（公元1445年）七月因为“擅造违式座舡等器”，以及隐藏无籍流民为家人之事，遭到了六科十三道的联合弹劾。英宗虽然怒其不争，也只能悻悻然说一句“姑识之，再犯不宥”。当年十月，薛桓又因在骑射练习中偷懒耍滑头，遭到了太保、成国公朱勇的弹劾。换句话说，薛驸马就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不过当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到来之后，一切安逸的日子都结束了。当年八月十五日，明军主力在土木堡全线崩溃，包括靖难元勋英国公张辅，上文提到的成国公朱勇在内的大批文武高官战死沙场，英宗本人更是做了瓦剌人的俘虏。
消息传回北京，包括孙太后以及留守的郕王朱祁钰（英宗异母弟）和文武大臣们无不惊慌失措。不过在兵部侍郎于谦等人的坚持之下，明廷决心坚守京城，保卫宗庙社稷。当时所有的皇亲国戚都被动员起来保家卫国，比如仁宗驸马焦敬负责重组神机营，薛桓则奉旨掌右军都督府事。
郕王剧照
为了不让没骨气的英宗继续卖国，朝廷将郕王推上了皇帝宝座。一年后已经成为太上皇帝的朱祁镇回到了北京，随即就开始了其在紫禁城外南宫中的软禁生涯。至于薛桓，在北京保卫战中也算是薄有功劳，难免更加骄纵。
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薛桓和石璟厚着脸皮要求分用故驸马井源家人。井源是仁宗长女嘉兴公主驸马，土木堡之战时殉国。而且薛桓好歹还留在北京守城了，石璟当初一溜烟跑去了南方，现在怎么好意思来享受胜利果实。二人的要求，不出意外地被景泰帝给驳回了。此外薛桓当年就喜欢招流民，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御史虽然对他屡加弹劾，景泰帝最终还是没有将他治罪。
壬戌，驸马都尉薛桓家奴招诱流民占种王田县民田数十顷，且纵牧民由伤和稼。巡抚右副都御史邹来学劾桓罪。诏宥不问，收其家奴杖而释之。—《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四十七·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六十五》
彼时的常德长公主虽然名义上仍然是当朝皇帝朱祁钰的姐姐，可是她的亲弟弟朱祁镇已经成为了太上皇帝，安心在南宫之中养老。她的生母孙太后虽然多了一个徽号：上圣皇太后，可是后宫中真正当家的是皇帝亲妈吴太后。换句话说，孙太后这一支已经在景泰朝彻底失势，这才是薛桓敢和公主对着干的底气。
吴太后剧照
南宫夺门，驸马吃瘪
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正月十六日，朱祁钰已经连着三天没有上朝。自从几年前皇太子朱见济去世之后，皇帝陛下就一直在为子嗣发愁，朝中要求复立太上皇帝之子朱见深为皇太子的呼声也日益高涨。现在皇帝病重，兵部尚书于谦和内阁商议之后，准备第二天再次请求复立沂王（即朱见深）。
结果正月十七日凌晨，一干野心家武清侯石亨、都督张軏、左都御史杨善、左副都御史徐有贞、司设监太监曹吉祥等打开南宫放出太上皇帝，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夺门之变”。太上皇帝重新登基之后，花了小半个月的时间肃清了景泰帝的党羽之后，才在二月初一日将其废为郕王。等到二月十九日郕王朱祁钰去世，大局彻底稳定。
正如前文所述，常德长公主在三月入宫，向弟弟哭诉景泰年间薛桓对自己的无礼举动。这是对上圣皇太后和太上皇帝的公然挑衅，朱祁镇必须要杀一杀薛桓的锐气以维护皇家的尊严，这才有了外廷考讯名场面。
于谦剧照
经历了牢狱之灾后，薛驸马明显乖巧了很多。天顺四年（公元1460年）七月，英宗因为“脚气发作”而连续六天没有上朝（依笔者估计，朱祁镇应该是痛风发作）。有“夺门之变”珠玉在前，文武大臣谁都不敢怠慢，上赶着向皇帝“具本问安”。其中薛驸马除了随大流上了两次本以外，还在七月十九日再次具本问安。
癸巳，驸马都尉薛桓等复具本问安。中官传上命曰：“今已调理平复，不必忧虑。”—《明英宗实录卷三百十七》
不过等到英宗驾崩，皇太子朱见深（即明宪宗）继位之后，薛桓又有些忘乎所以起来。成化三年（公元1467年）六月宪宗在上朝之时，发现来参加早朝的官员寥寥无几。结果关起门来大点名，发现旷工的官员竟然有三百多人。宪宗大怒，将包括后军都督佥事穆义在内的文武官员每人罚运砖五百，驸马都尉薛桓则住俸半年。当年大修北京城之时，朱棣曾经规定搬砖到一定数量可以免除相应的责罚。对于官员们来说，无非花几个钱雇几个人而已。但对于薛驸马来说，停薪半年那可是件大事。于是乎皇帝的亲姑母常德大长公主出面为驸马求情，也算是为当年吵架失和划上一个句号。
常德大长公主为其陈情，言俸禄先已关过。本府人众，食用艰难，乞仍赐给。上允其情。—《明宪宗实录卷四十九》
结语：自英宗复辟对薛桓薄施教训之后，薛驸马早已不复当年的跋扈气焰，在公主面前更是小心谨慎。成化四年（公元1468年）十二月初三日，驸马都尉薛桓去世。成化六年（公元1470年）七月十二日，常德大长公主去世，享年47岁。
此外史书中一直没有薛桓和公主子女的记载，笔者不由深深地怀疑二人是否无嗣？因为别家驸马只要有儿子，都能有一个锦衣卫的世袭差使，但常德公主家没有。对此《实录》中还有一个佐证：
癸酉，命分顺义县仁智乡庄田一所。以其半给常德大长公主香火，其半赐兴济郡主。—《明宪宗实录卷二百七十八》
兴济郡主是秀怀王朱见澍之女，常德公主的侄女。如此说来当年薛桓偷吃，到底是情不自禁，还是情非得已？薛驸马苦于没有儿子，这才趁着英宗软禁，对阻挠他绵延子嗣的常德公主破口大骂，也是一个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