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看点

这一次,我该为自己而活啦

1.

凌晨三点,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喂。」

我拖着迷糊的调子。

电话那头静默片刻,倏尔冷笑,像是讽刺也像是厌恶。

「喂,我是你未婚夫。」

我一惊。

所有困意骤然消散。

季杨竟然真的回国了。

昨天,我接到了继父的电话,只有冷冷的一句话:事情给你办好了。

我有点欲哭无泪。

我和季杨没出生的时候,两家已经定下了婚约,我亲爸去世后,这事儿再没了着落。

眼看着季家权势越来越大,我妈急了,连哄带骗地拉着我继父去了季家,这才有了凌晨三点打来的这通电话。

这本就是她的意愿。

一则,她极度想我在季家消失,让她段家女主人的位置没有丝毫动摇。

二则,她也想让我和她一样,嫁入豪门,让她在太太圈里挺起腰板做人。

而我继父和季家管事的也是精明的主儿,两家联姻利大于弊,何乐而不为?

除了我和季杨,这对所有人都是个划算的买卖。

可,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我和季杨之间,早有嫌隙。

在高中时期,季杨就万众瞩目,骄纵浪荡,一举一动皆是全校女生的焦点。

但可惜的是,他心里却有个白月光。

而我,不漂亮也无趣,在他眼里,是个勾不起男人丝毫兴趣的女人。

但就是我这样的人,喜欢他,就跟他告白了。

结果不用多说。

他看都没多看我一眼,冷笑着说了句「楚佳,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

等到毕业之后,各奔东西,一切都不了了之,我的生活里也没有了季杨。

直到我妈作妖,非得把这门不情不愿的娃娃亲板上钉钉。

电话那头,季杨还没善罢甘休。

估计被他爹从国外浪荡的生活中拎回来,还强制塞了个未婚妻。

要单是结婚他倒没觉着有什么,顶多以后出来玩没那么方便,但他火大的是,结婚对象竟然是那他几年前就没看上眼的我。

在他眼里,女人的资本就是漂亮聪明和有趣,才能拥有更多的宽容和追捧,这是理所应当的。

而我,我寡淡无趣又笨拙,也竟敢打他的主意。

真是匪夷所思。

电话那头,季杨满眼轻蔑,语气讽刺地微妙「楚佳,高中那会没看出来啊,平时温温吞吞的,却这么能死缠烂打的人。」

我没说话,知道这件事办的糟糕至极,我妈的歇斯底里犹在耳边「这婚要是不结,就是打了两家人的脸,我和你段叔叔都丢不起这个人!」

我深知,现在什么都无法挽回,两家火急火燎地赶鸭子上架,这会儿请柬都已经发了,席面也已经操办好了。

半晌。

我轻轻攥着被角,低声道「你放心,结婚以后,我不会管你,我们各顾各的。」

电话那头明显顿了顿。

「行,你自找的。」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

2.

季杨今年二十三岁,是沾花惹草、不能收心的年纪。

他毫无疑问是天生的纨绔混账。

一回来临川,他就报复似地和狐朋狗友们喝了一晚上酒,车子被没,银行卡被冻,24 小时都有保镖盯着,但季杨依旧我行我素,没人敢拿他怎么样,就连季老爷子打过去电话他都没回。

最后,老人家一发火,叫人把季杨绑回来。

于是,就在这种场景下,我坐在季家明晃晃的客厅里,看到了喝的烂醉的季杨。

这是我和他时隔五年后的第一次见面。

他还是很好看。

黑色衬衫解开第一颗扣子,双臂微敞,手肘随意搭在沙发背上,鹰隼般桀骜。

季杨眯了眯眼,打量着我,双眸透着明亮幽深的光,下巴微扬,下颌线似刀削出来的清晰,半晌,他轻佻地笑两声「呦?你也来了?未婚妻?」

未婚妻这三个字刻意加重了,大半在讽刺我。

「嗯。」

我点点头,却没看他。

本来也没必要跟他较这个劲。

「你也知道你是要结婚的人了!」

季林忽然破口大骂,季杨冷哼了一声,不屑地揉了揉头发,眉眼漆黑如墨,忽然看向我。

「我困了,扶我上楼。」

我没动,抬眼看了看他。

「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季林顿了顿,别过头去,我便知道,这是默认了。

刚进门,我连灯都没来得及开,就被钳制住了双手,季杨贴在我身前,近的连心跳声都清晰分明。

隔着黑暗,他恶狠狠地盯着我,嘴角扯着没心没肺地凶残「你那么想爬上我的床,那我们就在这把事儿办了,怎么样?」

我被这隐秘而压抑的气氛弄的喘不过气来,皱眉道「放手。」

季杨不怒反笑「怎么,怕了?」

我没说话。

只觉得,季杨果然还是那个骄纵无度,永远以自我为中心的季杨,他的顽劣从高中时期就可见一斑。

曾经我喜欢他的这份恣意狂妄,可如今,我却只想远离。

「你放手……」

这句清清冷冷的回答显然激怒了面前这个乖戾的恶魔。

季杨长相出众,出身优越,二十三岁早已见过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在他看来,女人的资本就是漂亮和有趣,声色犬马便是生活的调剂品,刺激和寻求快感是他这个年纪的男人,该有的态度。

所以,当我平静地回望他的时候,他只觉得可笑。

「你装什么。」他问。

季杨掐住我下巴,挑剔的目光在我脸上梭巡,似乎怎么打量都觉得这张脸平平无奇,半晌,他轻嗤一声「楚佳,凭你这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姿色,怎么敢打我的主意?」

这是结婚前,季杨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多年后的重逢以狼狈难堪收场。

我早就预料到的,季杨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

除了,他心里那个没追到的白月光白君如,没人能让他收敛。

没人。

婚礼很快就到了,我连婚纱都没试,便已经站在了红毯前。

宴席办的还算隆重,很难想象我妈是筹谋了多久才能将一切显得那么游刃有余。

顺着看过去,我看到了我哥,准确的说,不是我亲哥,而是我继父的儿子。

他对我很好,是个温柔谦虚的君子,要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想象他的脸色会这样难看。

我妈总是埋怨我没有她的狐媚本事,嫌我太笨拙,现在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将我嫁给了一个有钱有势的人。

即使她知道季杨风流成性,是圈子里出了名的混账,但我的婚姻是否幸福,似乎从来都不在她的考量范围之内。

看着我,她无比欣慰满足。

可,我却自始至终地没有笑过,对面的季杨也是如此。

走上红毯那一刻,我告诉自己,我的养育之恩已经报答完了。

新婚之夜,季杨把我一个人关在撒满玫瑰花瓣的卧室里,不见踪影。

直到天擦亮,我才听到门锁响动。

下一刻,季杨满身酒气地走了进来,步子还算稳。

卧室没开灯,只能看见他幽黑的轮廓,带着凶狠邪气的笑。

这时候,我丝毫不怀疑他是动真格的,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让我惊慌。

「季杨,我们说好的……」

话说到一半,就被他扑面而来的炽热呼吸熨烫到失语。

「怎么?惦记了我这么些年,到了现在反倒欲擒故纵了?跟我在一起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他问。

我愣了愣,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是的。

我的确惦记过他。

年少时,我着迷于他的高高在上,恣意傲慢,即使,我那唯一一次鼓起勇气被付之嘲笑和讽刺。

当知道结婚对象是季杨的那一刻,我有过不安,同样地,也有过期待,但这期待,已经落空了。

下一刻,季杨掀开了我的被子,没开灯,只能看见他幽黑的轮廓,带着凶狠邪气的笑。

季杨根本没听我的解释与申辩,便将我的自尊抽丝剥茧。

他疯狂如恶鬼。

我所有的挣扎皆成了无谓的抵抗。

后半夜,季杨穿好衣服就出了门,似乎连多余的一分钟也不想停留。

他似乎更想通过此更好的蔑视我,羞辱我。

3.

第二天,我和季杨还是做了面子工作,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地亲戚朋友。

有一个是人我认识,高中一个学校的,他叫了声嫂子好,便笑嘻嘻打趣道「嫂子也认识白君如吧。」

这话里的意思不要说我也知道。

白君如我怎么可能不认识,季杨当初为了追她可是惊动了整个学校,但后来那女孩出了国,没过多久,季杨也追着她去了。

之后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可结婚的第二天,我面前提这个名字,与挑拨是非无异,我抬眼,静静地看向他「我忘了,你去问问季杨。」

说完,我就转过身。

好巧不巧地,对上了季杨锋利的,带着狠意的眼眸。

他二话不说揍了刚刚那个人。

我知道他生气的不是给我难堪,而是,他不喜欢听别的男人提白君如,占有欲使然罢了。

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

没人敢拦他。

毕竟,谁敢惹一个混蛋起来眉梢眼角都挂着凶狠的年轻男人。

季杨拳拳到肉,打得那人吱哇乱叫,分明是半点没留情面。

我不能坐视不理,但刚碰着他,便猛地甩开。

「滚远点,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拦我?」

这一声大喇喇地回荡在别墅里,周遭投来怪异或者看戏的目光。

最后,还是几个熟人过来解了围。

晚上,季杨又喝了个烂醉回来。

我知道醉酒后的季杨是什么脾气,便提前锁好卧室的门,他敲了好久,最后,我听到没动静了,才出门去看。

咔嚓。

门刚刚敞开一条缝,便被猛地推开。

季杨的力气真的是很大。

我来不及反应,季杨便已经在我眼前,他忽然俯下身来,凶狠地咬上了我的脖间「你以为你这样的我会稀罕?谁给你的胆子?敢锁门?」

我疼得倒吸了口凉气,别过头说「你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季杨闻言却不闹了,先是冷笑两声,然后深深的打量着我,神情一会清醒,一会混沌,双眸幽黑,比这夜色还深几分。

我看向他,尽量冷静地说:

「我之前喜欢过你,但,那是之前的事,不论你相不相信,这次婚礼和我没关系,我没比你早几天知道。」

视线太暗。

看不清季杨是什么反应,过了会儿,只听到门砰的响了一声。

之后的几天,季杨白天见不到人,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我说好的不管他,便依言从不过问一句。

我没必要自讨没趣。

等到婚假结束,我搬去了员工宿舍,本以为可以长时间不受半夜被惊醒又被折腾的罪,没想到刚过了几天舒服日子,季杨却主动找上门。

这天下午,我和同系的研究生师弟一起回来,他最近才被聘到这个重点高中当老师。

我向来话少,他也不让我尴尬,一路上跟我讲他未来的规划。

「对了,师姐,改天我们去看歌剧吧,那个团来临川巡演了,我这里有票。」

我笑笑,婉拒了他的好意,到了岔路口,那孩子执意要送我回宿舍楼下,这时候就算再慢热我也应该明白过来了。

「小瞿。」

我抬眼看向他,没再拐弯抹角「我结婚了。」

瞿知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噗嗤一笑,看了看我手上没戴戒指,半信半疑道「不是吧师姐,我听老师说你都没男朋友,怎么会结婚了。」

我却不知从何说起,没再解释什么,转身走了。

「哎,师姐。」

他拉住我,问「你这算拒绝我了吗。」

我点点头。

在宿舍门口,我看到了季杨。

他穿着黑色西装裤,手上拎着外套,靠着墙,白色衬衫扯开两颗扣子,腰肢劲瘦,肩宽窄胯,将普通的黑白色穿的颇有点凶狠的侵略性。

他转了过来。

两相无言。

「开门。」

季杨先出声道,见我没动,他的眼神多了几分狠厉的威胁「我耐心,很有限。」

我倒不担心他一气之下像对别人一样打我,表面上季杨虽然是个流里流气的纨绔子弟,但家教使然,再这么混蛋不会动手打女人。

我怕的是他犯浑。

毕竟他有的是方法叫人难堪。

在他直勾勾地注视下,我拿出了钥匙,路过季杨的时候,我闻到了不浓不淡的香水味,想都不用想他是从哪里来的。

「什么时候回去?」他问。

季杨的父母在家里没见着我,找季杨要人,这才让这尊佛来了这儿。

「不知道,最近挺忙的。」

话音刚落,季杨借势将我逼在角落。

「没和你商量。」

他不咸不淡地扯出一个笑「明天回家去,不然,整个宿舍楼都该知道,他们平日里文文静静的楚老师,还是个浪荡,又……爱刺激的人。」

这个年纪的男人,爱玩又顽劣。

更何况他是季杨,那个从小万众瞩目的季杨。

他爱玩,也没玩够。

我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仅仅是一眼,我却深知,让捧他手心的人永远都不会是身无长物、笨拙迟钝的我。

我害怕他干出什么幼稚的事,第二天下了班,我就回家了,到家已经是晚上了。

一进门,却发现季杨的拖鞋不见了。

他在家?

我疑惑地上了楼,到了卧室,看到他坐在软皮沙发上打着电话,像是在说公司的什么事情。

他黑着脸,脾气不大好,我想着,自己也没必要再触他的霉头,就没进去。

正要转身的时候,就听见他说了句「让国际贸易法的专家来看看,他们几个看了也白搭。」

像是要打什么官司。

我没多想,还没迈出几步,就听到有人哎呦了一声,又叫了我一声。

「小佳回来了?」

我一愣。

卧室里先是顿了顿,然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4.

我转过头,季杨面色不善地打量着我,半晌,目光凝滞在了我垂下的手边,他嘴角勾起寒意

「戒指呢。」他问我。

对于这个问题,我始料不及,心里却有些怀疑昨晚和我师弟在宿舍楼下被他看到了。

「没带。」

我越过他,进了卧室,在收拾东西的间隙,他冷不丁来了句「把戒指带上。」

什么??

结婚钻戒季杨自己从来不带,现在却要求我戴?

我置若罔闻,没理他。

吃完晚饭时,季杨接了个电话,我以为他下一步的动作就是拿起外套就走,外边的花天酒地他怎么可能缺席。

可这次出乎我意料,他上了楼。

貌似是正事。

等我去楼上时,无意间又听到了几个关键词。

推门进去时,那是我鲜少见到的季杨,大喇喇地瘫在软皮沙发里,漂亮俊俏的眉眼都染着阴戾的躁怒。

地上落着烟蒂,他两指间夹着一支烟,他掀起眼皮,视线冷冷划过。

聊天内容我已经听到了,正好在我的专业上,等他挂了电话,我出声道「美国的证监会遵循的规则,和国际上是有出入的。」

季杨看了过来,眉峰冷峻,神色晦暗不清。

过了会,他起身朝我走过来「说。」

我一字一句,尽量把内容解释的清晰易懂「你知道 fasb 吗,这个机构是美国的民间组织,但是它所制定的准则是美国企业所沿用的……」

季杨看着我,眼睛却渐渐地眯了起来。

直勾勾地打量。

过了会,我转过头,正色问「我讲清楚了吗。」

季杨没说话。

我就又翻来覆去地讲了两遍,最后还是他觉得烦了,才挥挥手「行了,早懂了。」

我不解。

懂了干嘛那么看着我。

第二天,我准时地出现在了课上,讲到了一道重点题目时,台下有同学举手「老师,我有问题。」

我看向那个学生。

此时,下课铃声正好响起,我看着学生们点点头「下课。」

又看向问问题的学生「你过来。」

那学生是个勤奋却爱钻牛角尖的男生,每讲完一步,我便看他的反应,常常是一个东西反复几遍他才能弄透,然后才接着下一层逻辑。

足足有个十分钟,我问他「懂了吗。」

男生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两眼放光地看着我「谢谢老师。」

我笑笑,男生出去了,我才顾得上抬起头。

可就是这一抬头,我才发现,季杨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不知道坐了多久,此刻正远远地望着我。

「你对谁都这么有耐心?」他问。

我一时语塞。

可他显然对我没什么耐心,下巴指了指门口「走。」

刚出门,不巧地碰上了之前的同事张燕,她看到季杨先是一愣,震惊的同时,眼里却浮现一丝犹疑,最后,还是假笑着和我打了个招呼。

季杨没觉察到什么,扭头走在了前边。

而我隐隐觉得,张燕是想告诉我些什么。

车开到了一家奢华高档的餐厅,进了门,几个身材丰满腰肢纤细服务员立马双眼放光,笑眼盈盈地迎上来。

这场饭局为的是正事儿,事情不出我所料,季杨最近扯上了官司,手底下没有针对国际法方面的专家,便临时捎带上了我。

季杨没介绍我,旁人便理所应当地将我当做他带来的顾问专家之类的。

我在一旁默不作声,却能发现,除了是风月场的常客外,季杨的确是个有本事的人,手段果决而直中要害,还带着点阴狠,得罪过他的,都要付出惨重代价。

谈话的结果让人满意,季杨也因此喝了不少酒。

我跟着小酌了几口。

助理将我和季杨都送回了家,临下车时,季杨看我一眼,皱了皱眉,出声问「你笑什么?」

我向来不胜酒力,喝了些酒,此刻只觉得清醒又昏沉。

「挺开心的。」我说。

酒精麻痹了神经,此刻我却嘴巴不听使唤,对于年少时的倾慕也不屑隐藏,忽然,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能帮到你,我挺开心的。」

气氛忽然凝滞。

透过半摇下的车窗,冷风呼呼的灌进来,将我的神思吹清醒了几分。

话已出口便收不回来了。

季杨这人,自视甚高,极度以自我为中心,觉得只有白君如,那种让人所有男人都能眼睛放光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

可现实却狠狠按下他的头。

他被逼着娶了我。

正当我下意识开始后悔时,突然看到季杨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这眼神居然有点温柔。

我俩对视了几秒后,我一秒反应过来,瞬间清醒了大半。

5.

第二天早上,我在客厅看到了季杨,这是我第一次在早上见到他,以往他都是不愿意回来的。

我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但似乎,他不再抵触和我呆在同一空间里过久。

中午,我在客厅修剪那盆文竹时,他就坐在沙发上。

我没留神转过身,正巧撞上那双漂亮的,时刻带着痞坏玩味的眼睛,安安静静的注视神情。

像是打量。

不同于轻蔑,嘲讽,此刻他更像是挣扎着,矛盾着。

我手上的动作一滞,冷不丁听到季杨出声问了句「你做什么事儿都这么慢?」

我垂下视线,把手里的枝叶修剪好了,轻声回答道「慢工出细活。」

季杨嗤笑一声,估计是嫌我故作老成,无聊至极,没再开口。

晚上出门前,季杨换上了身剪裁考究的纯黑色西装,却指着几条领带问我「哪一个。」

我磕磕绊绊地纠结了五分钟,才指着其中一条,略有犹疑后才开口道「这个。」

季杨显然已经对我挑领带花了这么长时间这件事不胜其烦。

拿起我选的那条领带就摔门而出。

过了两天他才回来,依旧是愁眉不展,我有些疑惑,官司的事情不都已经解决完了?

他没说什么,我也没问。

直到凌晨两点,我因为口渴而醒来时,却看见客厅的灯还亮着。

季杨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上,黑色衬衫领口松垮垮的,轮廓英俊凌厉,眉眼间却止不住躁怒阴郁。

他唇抿着,闭着眼。

这副颓靡又神伤的样子,让我无法和印象里那个意气风发的季杨联系在一起。

那天他带我吃饭时,我听见底下人的窃窃私语,这次在背后坑季杨的,好像是他十几年的兄弟,俩人关系一直都很好,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生意场上难免是常情。

想到这,我看向季杨「要喝杯牛奶吗?」

似乎不满我的打扰,他皱了皱眉。

「牛奶对睡眠好。」我如是道。

不知道是醉死过去还是睡死过去了,季杨没说话。

我也不能装作没看到,无奈之下,我只好把他扶上楼去睡,刚刚碰到他的手臂,季杨便像是一只炸了毛的狮子,蓦地睁眼,恶狠狠地盯着我「滚开,少他妈管我!」

算了。

我这么告诉自己。

可就当我转身时,季杨忽然出声「倒杯水。」

临睡觉前,我把水递给他,顺便说了句「你想开点,我去睡了。」

我没看到他的表情。

但我关上卧室门的时候,客厅的灯刚好熄灭。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谁知道早上起来时,季杨还摊在沙发上,保姆悄摸跟我说,季杨脾气暴,谁也不敢问他什么。

我点点头,也没在意,就出了门去学校。

等下午两点从学校回来时,季杨已经不在客厅了,我照常上楼,刚推门,我便愣住了。

季杨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半角被子,嘴唇紧抿,脸色不太好。

我意识到了什么,趁他睡着,走过去量了量他额头,果然烫的离谱,估计是昨晚着了凉。

等我把湿毛巾放在他额头上时,他缓缓睁开眼,本以为下一秒他就要暴起,但貌似,疾病侵蚀了人的脾气。

他只是皱了皱眉,声音干涩而幽怨「水倒是递的勤快,怎么不想起来给我被子?」

我一时语塞却又觉得好笑。

他生病倒是我的错了。

「行了。」我帮他掖了掖被角,笑两声「先吃药。」

这笑倒把他气得脸色铁青,没再搭理我什么。

期间,季杨的手机响了好几回,我帮他拿过去时,听他接通,对面传来几声娇滴滴的女声。

我愣了愣。

便当做没听到。

说好的各顾各的,我没必要了解他出了这扇门之外的生活。

闲来无事时,我常会学着做些甜点,这个周末不例外。

保姆见我在厨房忙活,立马要过来帮忙,我拦住了她们,解释了两句,人家才惴惴不安地出去。

季杨进来时,我正在将乳酪切块,没空说话。

冷不丁就听他问「你干什么?」

我一愣,差点就切坏了形状,转过头我,看见他抱胸靠在冰箱旁边,黑漆漆的眸子不爽地打量着我。

一来一回,我仔细地告诉他我正在做得步骤,说了几句,季杨便觉得无聊,悻悻转头离开。

没过多久,他又掉头回来了。

「怎么还没好。」

「还早。」我没理他,看着食谱,忽然想起来他烧还没退,便说「再等等,你去吃药吧。」

季杨不满地打量着我,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他忽然哼笑了声「跟过我的女人不少,你倒是脾气最好的一个。」

我手上动作一愣。

再回头,季杨却难得乖顺地去了客厅。

这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来电显示,段亿恩。

他是我继父的儿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对我很好,在我十七岁那年来家里的时候开始,他便成了我最信任最敬重的人之一。

他比我大五岁,知道我年少时候的心思,我给季杨表白的事,只有他知道。

当他知道我的婚礼是被安排时,刚开始是反对的,听说结婚对象是季杨,他才一言不发地默许了。

「在学校吗,我去接你。」他问。

我愣了愣「我在家。」

段亿恩是就这样一个人,温厚善良,心思细腻,跟他聊天就跟晒天阳一样舒服,闲聊了几句,我的点心也要进烤箱了,临结束时,我随口道了一句「谢谢哥。」

这次段亿恩没有说话。

听筒里安静地恍若与世隔绝。

他说了句「好好休息。」然后,挂了电话。

过了两天,我妈又给我打了个电话,叫我回去呆几天,我也没再多想,下了班就到了段家。

进了门,别墅里的家具格局都还是从前的样子,我瞧了有半晌,听到我妈招呼的声音。

段亿恩几乎是立马就从厨房走了出来,系着灰黑色的围裙,笑着说「来了。」

他从之前的挂柜边拿过我之前的围裙,递给我「快来快来,我都忙不过来了。」

他在法国留过学,对甜点颇有研究,在我没有结婚时,偶尔会和他一起倒腾这些。

我妈在家里能够立足的原因,也是因为段亿恩是个彬彬有礼的绅士,不会刻意为难人,哪怕她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

帮我系围裙时,他看到了我垂着的手,动作忽然愣了愣。

我察觉到了。

我的无名指没带婚戒,一点也不像个新婚燕尔的新娘子。

我不自然地转移话题「今天不吃草莓味的,太甜。」

他眼里扫过短暂的阴霾,冲我笑了笑。

我手机响起的时候,我妈拿了过来,说是季杨打来的,来时还嗔怪着,这孩子,怎么不备注老公。

然后斜眼看了一下段亿恩。

是的,我妈一直以为我跟这位异父异母的段亿恩有情愫,她一直着急让我嫁出去,她段太太位置,是任何都不能撼动的。

即使是她唯一的亲女儿,即使我和段亿恩清清白白,即使她知道季杨是个什么德行。

总之,这是她心里最好的结果,什么都值得被忽略、被牺牲。

我愣了愣,着实没想到季杨会打过来。

趁着段亿恩在忙,我轻手轻脚地走出厨房。

「你人呢?」

这句质问最先劈头盖脸地砸过来,让我始料未及。

我顿了顿,如实道「我在我妈这里。」

我话音刚落,季杨便粗暴地挂了电话。

果然,他对我没什么耐心。

我把手机扔在床上,也没在意,段亿恩熟练地替我别过了鬓边的碎发。

正当我和段亿恩忙着做点心时,季杨来了。

所有安逸和谐在一瞬间被打破。

我一怔,看了眼段亿恩。

巧的是他也看了过来。

「佳佳,快出来啊!」

我妈在外边叫道,我放下手中的纸杯蛋糕,转过身。

不知道季杨在厨房门口站了多久,只能瞧见,他神色晦暗冷沉,嘴角平直地绷着。

半晌,才勾起一个玩味的笑。

他似乎忽略了段亿恩的存在,径直走向我。

潜意识驱使下,我微微向后退了半步。

季杨的脸色不明显地难看了一下,随即陡然一变,他轻笑了两声,忽然低下头,唇挨上了我的脸颊,然后嗔怪道「怎么走了也不说一声。」

双眸含水,静川明波,倒挺像那么回事。

在旁人看起来,是多么恩爱的,如胶似漆的夫妻。

我在错愕之余,却立马意识到,季杨这副样子是做给段亿恩看的。

吃完饭,季杨没走,留在客厅里和继父还有我妈聊天。

我妈时不时转过来看我一眼,好像在感叹,就算她有小龌龊,但我这种人,嫁到季家真是白赚了。

她一直嫌弃我嘴笨话少,告诉我男人都是要靠哄的,她觉得像块木头,更埋汰我她那点本事我怎么一样都没学会,反倒去当了个拿着死工资的老师。

现在她终于扬眉吐气了。

季杨说要带我回家,她便二话不说,问都没问,就把我双手送上。

这副巴结的,投其所好的嘴脸,正是她想教我的东西,可我活了二十余年,愣是半点没学会。

别墅在夜色里苍白,车灯照上去,更显得冰冷。

我没忘记季杨还发着烧,正想着去安顿什么,手腕却被一道力狠狠攥住。

在我反应过来前,就听到季杨恶狠狠地问「刚刚,怀念过去呢?」

这声音近在耳畔咫尺。

我愣了愣,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段亿恩,也敏锐地觉察到了他语气中的敌意。

「我打扰你们了?」

季杨又问,语气里满是凛冽的寒意。

「也没什么打扰的,不过是做个甜点。」我说。

面前的男人这才神色缓和少许,临走前,冷冰冰撂下一句话「把戒指戴上。」

我没应声。

不知道怎的,在他准备走时,我却开口道「戒指是一对,你没理由要求我这么做。」

季杨的背影在雍容的光圈中顿了顿,他嗤笑两声「别太看得起你自己。」

临睡前,我看了眼手机,是张燕在半小时前发给了我消息,问我是否方便接电话。

我看了眼这位,季杨不在,回了她是。

然后她打了过来。

「楚佳,这几天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跟你说这件事,但最后还是觉得,不要瞒着你比较好。」

我隐隐有些不安,没作声。

她先问了我句「上次碰上的那男人,是你丈夫?」

我记起来学校的那次碰面,应了声是的,结果,电话那头传出一声左右为难的叹息,我几乎立马猜到,她可能知道了些关于季杨的事情。

果然,下一秒就听她说「我之前在一个剧组里当顾问,在那里看到了你丈夫,他和一个女演员……好像,总之后来听那个女演员的助理说,她们家艺人流产过一次……」

恍如一道闷雷毫无防备地砸在头顶。

我当即滞在原地。

我曾经无数次告诉自己,季杨这种风月场上的纨绔,怎么可能干干净净出淤泥而不染?

当真正听到这种事情从别人口中以这种方式说出来时,我还是一时间没缓过神来。

接下来的话大差不差,我没听进去,半晌,我轻声打断了她「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张燕在电话那头开始宽慰我「你别着急,男人哪有不偷腥的,这件事你得从长计议……」

「没什么。」我适时地打断了她,在她哑口无言时,我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气,平静道「这是他的事情,和我没有半点关系,轮不到我管,我也不在乎。」

他的风月事,心上人,白月光,统统与我无关,除了一纸婚书,这段婚姻只是一个空壳。

无论是年少的喜欢,还是偶然间的悸动,我对他的感情,也必须得止步于恰当的分寸,才能够全身而退不被影响。

因此,我没义务吃醋,也没义务歇斯底里。

挂了电话后,我才将神思抽离回来。

却就在这时。

背后冷不丁响起了季杨的声音。

「不在乎?那你在乎谁?段亿恩?」

我骤然一顿。

季杨对于段亿恩的敌意,或许就印证了那句话。

自己的东西不扔掉,就是怕别人捡了过去,他看不上我,却也不允许我心里有其他人。

我不想和他无端争辩什么,只觉得胸口闷地紧,有一口气喘不上来,平静地看向他。

我走出了卧室。

这在我看来是清者自清。

在他眼里却是默认。

之后的两天,就没在家里看到过季杨,估计是不顺着他意,便给了他夜不归宿,流连花丛的理由。

他估计想着,对我这样的女人稍稍好一点,便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我便应该对他的施舍感恩戴德。

让他气恼的是,我没有。

甚至后来他一连几天都不回来,我也不会有半句多余的话。

我看着空荡荡的客厅,之前还算和谐的相安无事化作泡影。

季杨向来喜怒无常,他能是深情款款的情人,也能是翻脸不认人的纨绔浪子。

我不想全身心投入一场没有不会有结果的感情,即使这人是我名义上的丈夫。

可事与愿违。

在这屋子里,我没办法不多想。

最后,我为了躲避,搬回了学校。

结果离开还没到两天,季杨又找上了门来。

他半倚在墙上,手里拎着外套,黑色衬衫扯开两个扣子,神色阴戾。

隔着楼道的昏光,季杨下巴指了指门,冷冷地瞧着我「跟我回去。」

我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是这句话,开锁的动作顿了顿,继而推开门「你自己回去吧,我最近忙。」

这副托词显然并不可信,季杨脸色骤然一沉,一把拽过我。

墙壁冰冷。

他撑着双臂,将我囿于其间,彼此的距离近的过分,他扯了扯嘴角「楚佳,少在我这儿蹬鼻子上脸。」

我对他的暴怒置若罔闻,也不想争辩什么,只是平静道「你回去吧。」

接下来几天,他偶尔还会出现在我宿舍门口,有一次还是一大早上,我就在门口看到了他。

他摇摇晃晃地推开门,带着宿醉的疲倦。

我对于醉鬼无可奈何,只好将他安顿在宿舍,盖上了被子,正要起身离开时,他一把拽着我。

「你到底在较什么劲?」他问我。

我顿了顿。

本来不想解释什么的,可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却还是开口道「我在意你,可你,总是改不了,总叫人失望。」

不知道面前的醉鬼究竟听懂了多少,只见他幽幽地瞧着我,神色莫辨。

隔天上午,课前十分钟左右,我去了休息室,一进去,几个原本再聊天的老师立马止住了话头,时不时投过来打量的目光。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却说不上是哪里。

刚出门,就听到有人小声嘀咕了句「监控拍到的就是她啊?」

然后响起一阵哄笑声。

又有人说「啧啧,平时看着挺踏实一个人,没想到私生活这么不检点,在哪不好,还非得在学校。」

「就是,小苏说那男人来了有几次了都……」

窃窃私语恍若一道道闷雷劈下来。

我站在原地,无所适从,步子沉重地可怕。

下了课,一出门,我却又在教室门口碰到了传言中的主人公。

十分滑稽。

季杨看了过来,这时候,我才发现,他脸色也不太好,肤色冷白,鼻梁刀削般的弧度,显得眉眼愈发漆黑阴戾。

周遭人来来往往,大多投来暧昧而八卦的目光,我避开季杨的视线,沉声道「我们谈谈。」

他轻蔑地瞥过来一眼,似乎觉得好笑,我有什么资格同他谈判,毕竟,这婚礼都是我妈一厢情愿求来的。

但是他还是开车到了家门口。

一路无言。

进了门,我先开口道「我们说好,各顾各的。」

话音刚落,便撞上那张精致俊美的脸上阴冷的眼神。

直勾勾地,带着冷冽的威胁。

我没理睬他,接着说道「你在外边的生活,是你的,我不会过问。」

你包养谁,调戏谁,和谁过夜,都是你的事。

我若是放在心上,必定一败涂地。

既然这段婚姻的基础不是你喜欢我,只是冷冰冰的协议和利益,那又何必和我有这么多牵扯。

我没再想下去,抿了抿干涩的唇「但季杨,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们彼此不要互相打扰。」

不出所料。

季杨被激怒了。

我便知道这次的尝试沟通又要以失败告终,与他心平气和的交谈总是不可能的。

「过来。」季杨说。

我没动。

季杨眉梢眼角都透着凶狠和顽劣。

他将我拎过来,抵在冰凉的软皮沙发间,动作很大,不小心碰到了茶几上几只杯子,摔碎的声音阵阵不停,更加助长着眼前魔鬼的邪侫残忍。

两个保姆都跑出来看。

却因为害怕都灰头土脸地躲进了房间。

「别蹬鼻子上脸了,对你好一点就自作多情,我他妈疯了才会看上你!」

说完,却凶狠地咬上我脖间,忽然撕扯着我的衣衫。

一时间,错愕与震惊齐齐涌上心头。

怎么会这样?

季杨报复着,憎恶着,更多的,是欲说还休的情愫。

声音回荡在客厅里。

偏偏。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这一声像是把一切按了个暂停键,换回了一点清醒。

季杨顿了顿,大手一把拿过电话,看到来电显示,他挑了挑眉「段亿恩?」

我闻言,顿觉不安。

更让我感到五雷轰顶的是。

季杨恶劣地对着我笑了笑,按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穿来段亿恩温润如水的声音。

「喂,佳佳。」

段亿恩顿了顿,我内心惴惴,用尽全身力气压制着自己的声音。

接下来,他说的话,却让我一瞬间防线决堤。

他说「你学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会帮你解决,但是,佳佳,你必须得告诉我原因,我了解你,你不是这样的人。」

6.

纵然从亲密无间的兄妹,到如今这般生疏模样,段亿恩还是段亿恩。

眼泪不由自主地顺着眼角淌下。

看到我的反应,季杨愣了愣,眼角泛着猩红的色泽,逐渐染上失去理智的疯狂。

电话那头等着我的回应。

我却没发出声音。

「佳佳?」

段亿恩问了句,还要说什么,电话却被季杨挂断了。

他抽走了我的咬着的手腕,能看到触目惊心的青紫透红的牙印,下一秒就能渗出血来。

让他清醒的是这个电话,让他再度疯魔的也是这个电话。

他这么骄傲的人,怎么会容忍一个自己看不上的人,在这种时候,为了别的男人流泪。

季杨狠狠捏着我的下巴,透过我弥漫水雾的双眼,看到了眼底的冷漠,他挑眉冷哼「楚佳,你还是一点没变啊,总是惦记着不该惦记的人,还是一样,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夜色助长了季杨的躁怒。

这次,他打破了这份相安无事,以最难堪的方式。

半梦半醒中。

季杨那双黑曜般幽深的眼睛,近在咫尺。

他在打量我,也好像,是在透过我的眼睛,看着被欲望和某些别的情愫溺毙的自己。

早晨,光从门缝里渗透进来,睁开眼时刺痛不已。

我下意识用手遮着。

然后。

所有动作皆顿住,眼前由模糊渐渐清晰起来。

就着微光,我看到,那个被我丢在床头柜里大半年的婚戒,现在,竟然出现在了我的无名指上。

我知道这不是,也不可能是我自己戴上去的。

这次,我却面无表情地摘下戒指,拖着沉重的身体下了床。

本来段亿恩给我请了假,他知道我不善言辞,过于忍让,见不得旁人污蔑我,只是,他不知道,这件事无论如何也跟他的好妹妹脱不了干系。

他的信任,我受之有愧。

「我回学校了。」

我在电话里说,他听了,忧心忡忡的声音通过电话线都能分辨的出来「你要是不想回去,可以不用这么着急。」

「没。」我看了看窗外冷清的天色,轻声道「哥,你不要担心,我挺好的。」

没多久,季杨就推门而入。

他不避不闪地朝我望过来,眼尾绯色氤氲,嘴角挂着恶劣的笑意。

我没看他,说「我们谈谈。」

季杨冷哼了声,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别谈了,没那个必要,以后,你少给我朝三暮四。」

我觉得好笑,却没真正笑出声来。

「那你呢?你做不到真心实意,有什么理由要求我?」

季杨看了过来,眸子黑漆漆地,深不见底。

他逼视着我。

我却摇摇头,一瞬间颓然「我们的确没必要谈什么了。」

无论如何,季杨也学不会放低姿态。

他爱玩,也没玩够,我留不起他。

隔天,我还是去了学校,部门安排了个座谈会,我便忙到晚上才回家。

明晃晃的灯光下,我看见季杨坐在客厅,地上落了几只烟蒂。

他看过来的眼神躁怒而锋利,像是坐立不安的野兽。

「怎么这么晚?」他语气不满非常。

「开会。」

我丢下一句,便上了楼。

临睡前,我听到了卧室门被推开的声音。

我背对着,季杨炽热熨烫的呼吸却打在我后劲,他呢喃似的,对我说「别背对着我。」

当然,这番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我听到他冷哼一声,轻易就被激怒了。

下一秒。

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手狠狠地扳过我的下巴,温热滚烫的呼吸便交缠起来。

这个吻,倒像是鼓足勇气似的试探和讨好。

他原本不需要也不屑于用这种方式。

可就是像疯了一样,被溺毙在欲望里。

直到我后来昏昏沉沉睡去,他也没有任何动作。

日子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季杨回家也越来越早。

我知道他的一时兴起好景不长,便没对他的改变做任何自作多情的解释。

假象的维持,崩塌也只是在一刻间。

打破这宁静的,是另外一个消息,段亿恩要订婚了。

8.

这天早上,还有二十多分钟上课,我便去了休息室,一抬头,发现里边只有一个人,苏倩,在员工宿舍住我隔壁,是近两年新聘用的教师。

她眼里有意无意地传来讽刺和轻蔑,但瞥见我指间的戒指时,神色忽然一滞。

我刚出门,就听她骂了句「结了婚还鬼混,勾三搭四的。」

我以为她说的勾三搭四指的是那天她在宿舍楼里听到的动静,没想到,却不是这个原因。

因为,就在当天下午,之前那个同系的研究生师弟来找到了我,他第一眼看过来,目光便准确地放到了我指间的戒指上。

想必苏倩也一字不漏地把我的那些事情全都告诉了他。

我没解释,也不想解释,只是等着他的反应。

「你真的……结婚了?」

他开口第一句问的却是这个。

我没说话,在他看来是默许,于是,他略显失望地垂眸「那行吧。」

我致歉性地朝他点了点头。

刚准备走,他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一把拉住了我。

「唉,等等。」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他挠了挠脑袋,冲我笑笑「那个,你替我给亿恩哥带句新婚快乐。」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猛地转过头,有些不敢确认。

只觉全身皆化为一团软骨,脚下虚软的半天没缓过神来。

「你说什么。」

我师弟看到我这反应,反倒有点惊讶,他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吧,林家放出来的消息你不知道?」

我摇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却在下一瞬间立马想到了缘由所在。

我妈故意不告诉我的。

段家的保姆开门时,看到我有些惊讶,她们说段亿恩这几天都没回家,呆在公司里,段席还没回来。

我点点头,径直走向楼上。

卧室的门半掩着,我妈正看着书学着插花,在她看来,这些高雅的东西都是必修课。

她察觉到了我,转过头,脸上的笑僵住了。

正如我了解她那样,她也很了解我,她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而来,所以,她优雅从容地放下手上一束玫瑰。

我走了进来,和她对上视线。

「你都知道了吧。」她问。

我冷笑两声,感叹她故伎重演的手段高明的惊人,当初我结婚的时候,除了我之外,段亿恩是家里最晚知道的。

这次也是一样。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想和她绕弯子,开门见山问道。

她却笑了笑,微微摇头,看向我「佳佳,你是我女儿,你以为,你,和你哥那点心思能瞒过我?」

只一瞬,我便立马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她早就看出来了,她太懂男女之间那点事情,两个孩子再也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年,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那副亲密无间的样子让她欣慰的表情下隐隐藏着巨大的不安。

直到那一天,她看见了段亿恩送我回卧室,醉意袭上,我们偶然间交握的手,和不清不楚的对视。

那种惊慌失措,让她至今都记得。

后来她常常对我说「你哥啊,只有像白家小姐那样的姑娘才配得上。」

「哎,你哥啊,对谁都好,人家小姑娘要是误会了怎么办……」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过来,为什么她突然要一个劲地把我的婚礼定下来。

「你放心。」我平静地望着她「我从来没想过毁掉你的好日子。」

我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不用依托任何人。

她闻言,脸色很不好看,说「总之,别再打段亿恩的主意,好好在季家呆着,听到没有,要是……」

我没听到她下半句。

我抬起头。

看她愣愣地张着嘴,像是失了声,看着我身后。

不安瞬间蹿升上头。

半掩着的门被推开。

下一秒,我便看到了季杨那双锋利狭长的眼睛。

静默中。

「妈,你先出去。」

在季杨背着光,晦暗不清地注视下,我先开了口。

他的神色阴冷的可怕,堵住了我妈想说的话,半晌,卧室响起了清脆的关门声。

我看着季杨的神色变幻莫测,从惊诧,到嘲讽,再到恍然大悟的恼羞成怒。

一瞬间。

岌岌可危的心里却死一般平静。

季杨冷笑了笑,他本来就是顽劣的种,这样一笑更是摄人心魄,让人不自觉发寒。

这么些天,他那深情款款的面具终于被撕的片甲不留。

季杨走向我。

那双眼睛深邃漆黑,微微眯着,嘴角淡扯着笑,刀削似的轮廓俊美冷冽,带着侵略性。

「季杨。」

我出声制止道,微微向后退。

他神色一顿,脚下步子却没停,三两步就将我拘于他双臂之间。

我抵着墙,终于做出了决定。

段亿恩已经订婚,我对我妈那边的危险警报解除了。

季杨应该对我有感情了,而我一直不敢去触摸他的真心,他太霸道了,而我内心伤痕累累,我需要的是一个温柔的男人,季杨不是我的。

平稳呼吸后,我安静地说「我们,最后一次谈谈。」

季杨的眼底染上疯狂之色,他挑挑眉,笑的很是轻蔑,我知道他的意思,无论是段家还是我,都没资格和他讨价还价。

这个男人的感情,太幼稚了,我等不到他长大了。

「谈什么?」季杨问,他躁怒半分不减,呼吸有些重「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给你点好脸色,就敢蹬鼻子上脸?」

说完,他便顿住了。

或许是因为我看着他的神情太冷淡,不是那种甘于屈辱的冷漠,不是那种寄人篱下的忍耐,而是无声地言说着一个意思。

「我们离婚。」我说。

听到这句话,季杨先是不敢相信。

他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嘴角渐渐扬起凶狠的笑「因为段亿恩?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货色,以为他段亿恩真的能抛下一切,和你,这个被我上过的女人在一起?嗯?」

我没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毫无波澜,毫无生气。

近在咫尺时。

我轻轻摇摇头。

「不是因为他。」

我抬起眼,对上他的视线。

纵使抱有期待,但我深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季杨的一时兴起抵不了岁月漫长,他喜怒无常的脾性此刻也暴露无遗。

我想要的感情,如若是这样患得患失,我宁愿不要。

解释于事无补。

于是,我说「一开始我们就说好了,各顾各的,你的事情我不过问,所以,我的事情,你也没理由管。」

我别开他冷的发寒的目光,轻轻扳开他的手。

可就在触到他手背时,我忽然顿住。

因为,在他无名指,我摸到了个冰冷的东西。

那是与我丢在床头柜里那只,一模一样的戒指。

我震惊地望进他幽深晦暗的眸子。

前段日子和季杨的相处,与我而言,只是好景不长的假象。

可我没想到,风花雪月里浪荡出来的季杨竟然能当了真。

暴怒前的清醒和宁静总是格外骇人的。

而我,恰巧触到了他身上最为要紧的逆鳞,他的骄傲。

静默中,季杨忽然扯出了个笑「楚佳,你等着。」

晚上,他反常地没有回去,倒留在了段家,他的态度让我妈以为事情有转机,便屁颠屁颠地给他收拾了个房间,还说让我和他一起住到那个大房间里去。

我摸不透季杨的意思。

只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到了晚上,楼下有了动静,是段亿恩回来了,听说他好几天没回家,估计是听说我回来了他今天才回来。

就这么想着。

忽然,我卧室门开了。

10.

季杨穿着白色浴袍,领口半敞着,露出劲瘦笔直的半截小腿,他黑发湿漉漉的,还未吹干就出现在了我门前,狭长的眼廓里含着晦暗不清的色泽。

他没关门,拖着步子,朝我走过来。

我明白了过来。

猛地后退。

「出去。」

季杨充耳不闻,纯男性的气息扑面而来,下一秒,我便脚底一空。

身体陷在软白的被子里使不上力,所有的挣扎便变了味,都成了半推半就的欲擒故纵。

他钳住我的下巴,恶劣地笑着「别着急,我们慢慢来。」

然后贴在我耳侧,隔着近乎危险的距离,道「你不是还惦记着段亿恩吗,今天,我就让你彻底死心。」

「季杨,你……」

我狼狈地被他攥着胳膊。

可就在这一秒。

越过季杨,我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段亿恩。

他或许是一进门,放下东西就来了我房间,面上还带着笑,敲门的动作还保持在原处。

他没想到,迎接他的是这样一幅画面。

那双温润如水的眼睛若即若离,和我遥远地做了个对视。

看到我的反应,季杨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松开了手,俊美的脸上带着暧昧的歉意,浴袍有些散乱。

他转身,果不其然看到了面色凝滞的段亿恩,冲他笑笑「抱歉啊,我和佳佳,忘了关门。」

段亿恩别过头,喉结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他走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远远看着面露得逞之意的季杨,像整个人都被抽去了骨架和灵魂,只是衣衫不整的洋娃娃。

从我来到段家时,段亿恩给我的温暖超越所有,

无论是懵懂的爱情,还是现在仅有的亲情,他是我这辈子都会感激的人,是我最为珍视的,最为致命的底线,不容许别人践踏半分。

可如今,却以这种方式失了体面。

难堪至极。

我叫了他的名字。

「你,就是一个混蛋。」

季杨忽然就不得意了。

所有脾气像是被套在壳子里,怎么也不敢发出来。

半晌,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冷笑两声,声音却哑的可怕「楚佳……」

我面无表情地穿好衣服,转过头「滚。」

这个年轻男人,从出生开始,要什么有什么,就是人群中最瞩目的存在。

没有人对他说过半点狠话,约束过他的顽劣不堪,他就是这样走在云顶的人,眼光也长在头顶上。

但这一刻,他有些慌张,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季杨从段家走了,临走前只说明天来接我。

我妈心急如焚,却也看不出我和季杨究竟发生了什么,急的她上来瞧了好几次门。

早上六点。

我从家门出来,给我妈打过去了电话,她问我在哪,叫我赶紧去和季杨说清楚,说他误会我和段亿恩了。

我忍着想把电话挂掉的冲动,还是把话说了下去。

「我会和季杨离婚。」

她惊讶到失声。

还没等她说什么,我便冷笑「我不是凤凰那块料,也不想挤破了头飞上枝头。我哥订婚了,你别怕,我不会干扰到你们的。」

说完,我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我跟学校递了辞职信。

用一周的时间,好好地收拾收拾东西,准备下一步的人生。

这一年以来,我工作和家庭,都被打乱了节奏,我是个成年人,需要为自己的人生负责,我不该屈服。

但是,却低估了季杨阴魂不散的程度。

这天早上,我刚在酒店安顿好,出门打算买些东西。

刚开门,却看到了等在门外不知道多久,风尘仆仆,脸色阴郁的他。

他凌厉俊美的脸上异常疲倦,躁怒的眉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喉结动了动,却没说出来话。

我只觉得疲倦。

立马就要关门。

「楚佳。」

季杨的声音哑的可怕,他猛地夺过门,闯了进来,沉沉地看着我「跟我回去,你想谈什么,我跟你谈。」

天阴的像是能滴出黑水。

我沉沉地看着他良久,别过头「我不想了。」

每一次,每一次我抱有希望,在克制与理智中,期盼这段只有一纸婚约的婚姻能有一个稍微好一点的结果时。

现实却给我当头一棒。

季杨永远不会改的,他的喜怒无常,他的寻欢作乐,再怎么样,他收不了心,学不会放低姿态尊重人。

季杨像是被我这句话狠狠地扇了个耳光,他下颚紧绷,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就因为段亿恩?那我呢?你之前不是哭着喊着要喜欢我吗?现在却为了段亿恩这副样子,楚佳,你他妈在意的究竟谁!」

我无奈地摇摇头,没解释什么,只说「你回去吧,我不会和你走的。」

就在我要关门时,季杨却一把撑住,黑白分明地眼睛陡然阴戾「段亿恩手里正在经手一桩生意,这是他第一个国内的项目,在国外我倒是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在国内,要是我成心对付他,你觉得,他还能安安稳稳的?」

惊诧错愕将我定在原地。

一时间,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疯了?」

早在之前,我就见识过季杨的手段,狠厉果决,毫不留情,可我没想到,他敢拿段亿恩来威胁我,还是以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

我摇摇头,他真是个疯子。

季杨喉结动了动,声音干涩的不像话「我说了,跟我回去。」

这个幼稚的男人,还是需要再渡他一程。

最终我回到了季家。

偌大的别墅一如从前,只是楼上,我的卧室里乱糟糟地摆满了酒瓶,地毯上,落了一地烟蒂,还有焦黑的烫痕。

季杨这些天或许都是这么度过的。

他走进门,看到这副画面也是一愣「你坐着,我让人收拾一下。」

一天下来,我没吃多少东西,季杨看到了,也只能自己干着急。

我眯了会,醒来竟发现厨房里摆着一张新的桌子。

季杨站在那里,穿着黑色毛衣,系着灰色围裙,桌上摆着形形色色的烘焙工具,他看着那些东西,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到我,他轻手轻脚地动作也停了下来「醒了。」

他有些不自然地回过头,别扭地自说自话道「知道你喜欢弄这些玩意,今天我也琢磨琢磨。」

我有些好笑。

季杨那么骄傲的人,竟然也会用模仿别人的方式,来夺取一个人的注意力。

与其说,他是在乎,倒不如说他是嫉妒段亿恩,嫉妒我和他那样的默契和互相理解。

「你不用这样。」

我摇摇头。

「没必要。」

话音刚落。

整个房间里充斥着死寂,我知道季杨压抑着所有的躁怒,他敛起恶劣纨绔的脾气,但听到这句话,季杨还是忍不住泄气。

他转过身「段亿恩都已经要结婚了,你还惦记着他?」

刚说完。

他就立马皱了皱眉「算了,以后,不提他了。」

我没顺着他的话,正色地说了句「他是我哥,我心里已经拿他当亲人了,和你离婚,只是我想过过我喜欢的生活,我不想被牵扯着、委屈着、将就着,也还你一个真正的自由。」

季杨怔愣在原地,漆黑带着倦意的双眸幽幽地瞧着我。

「我真的想离婚,不为任何人,只为自己。」

说完,我就上了楼。

没多久,我听到卧室的门开了。

季杨坐在我床边,一动不动地怔愣着,看着躺着的我,竟然连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他问「我是脾气不好,混蛋了点,这些我慢慢改,以后,离婚这两个字你不准再提。」

大概一个小时后,我听到了他掀开被角,轻手轻脚地躺在我身边。

我却没再睡着。

季杨说要改,可是他身边来来去去的女人呢,他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这次他能用段亿恩威胁我,那以后呢?

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季杨像是怕我再跑,没怎么去公司,天天都有助理来家里汇报工作,我对此习以为常。

可就在今天早上,来的却是一个面生的女人,她面容娇好,肤白如玉。

我料到她是来找季杨的,便没说什么,上了楼。

没过多久人就走了,季杨推开我卧室的门「楚佳……」

「你不用和我解释什么,和我没关系。」我也不想听你的那些风流往事。

季杨被刺痛了,他喉间干涩,声音低哑「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在乎?」

我反问他了句「在乎什么?」

季杨难掩失落,咬牙道「外边的事情我都会断干净,这种事情不会发生了,真的不会发生了,楚佳,你相信我!」

从我父亲去世那年起,我就深知世态炎凉,承诺开口时郑重其事,实现的却寥寥无几。

所以,我向来不相信承诺。

我没看季杨面色如何沉痛,只搪塞道「随你。」

隔天早上,我又回到了学校上课,季杨执意要送我,我便没再推阻。

刚下车,我就看到了张燕瞥见车窗里的季杨,她有些不自然地别开目光。

这让我有些犹疑。

张燕在咖啡馆约我见面。

「有什么话要说吗。」

我倒了杯咖啡递给她。

「楚佳。」张燕有些为难地看着我「前两天,苏倩被辞退了你知道吗?大家都说是因为你丈夫……」

我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只能摇摇头「这事儿我不知道。」

一进家门,我看见季杨,单刀直入「苏倩的事情,是你做的?」

季杨神色一顿。

没说话,就是默认了。

「你不该这么做,她错不至此。」我没再看他「而且,这些都是我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我自己会处理。」

气氛沉静的可怕。

压抑的喧闹都成了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季杨暴怒,可眼中蕴含着的,是深深的无措。

他问我「那你说我要怎么办?你说我总叫你失望,但你从没告诉我我要怎么改你才会满意!」

我愣了愣,想起,这是那天他醉酒时我说的话。

原来他记得。

我愣住了,就听见他又哑声问我,带着几分手足无措和无能为力「楚佳,你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伴随着什么器件的砸碎,玻璃瓷片溅落一地的声音。

哐哐震慑着我的心脏。

等再回过神来,摆在一进门走廊装饰柜上的花瓶被他一把摔碎,精心修剪的花束散落一地。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残局,仿佛鱼死网破的预示。

这时,季杨也找回了些清醒,随即他慌张地抓着我的手腕,有些懊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季杨见我转身,立马拽着我,咬牙道「你去哪?」

我像是已经被这种看不到头的生活折磨累了,这一刻,只想离开,越远越好。

季杨却怎么都不肯放手,好像这样就能挽回些什么似的,他故技重施道「楚佳,你他妈要是敢走,我就让段亿恩这个项目彻底走不下去!你知道我能做得出来!」

他以为段亿恩这个名字能够留住我,和之前一样。

可这一次,我却轻笑两声「随你。」

季杨眦目欲裂地盯着我「你说什么?」

他这么骄傲的人,颓然失落也分外明显。

我没再解释什么,只是摇摇头。

像是对着一切无声说着,结束吧。

「离婚协议书我会找人给你,季杨,我们没可能了。」

这是我离开前最后一句话。

我尽力了,并加快着手在 B 城找公司。

第二天早上,我给段亿恩打了个电话,约他出来见一面。

到了地方,段亿恩还是和以前一样,眉眼温润,含着笑意,早早便坐在位置上等我。

我淡扯着笑,冲他晃晃手「哥。」

聊了几句,彼此都不约而同地没有谈论那天在段家发生的事情,吃过午饭后,偶然间谈起他的婚礼,气氛陡然宁静,他忽然开口问「佳佳,要是你和季杨没有结婚,会……」

「不会的」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可还是不动声色地打断他「无论结婚与否,哥,我们都不会生疏的。你永远是我的哥哥,包容我和妈妈,我一辈子都在感激你。」

临下车时,我转过头,对他说「哥,事与愿违的事情太多,能做主的就自己做主吧。」

他一怔,知道我在说订婚的事情。

段亿恩喉间艰难地动了动,随即浅浅展颜一笑「好,好……」

看着段亿恩的车远远驶去,这一瞬,我想了很多事,可最终还是回归到了那四个字。

事与愿违。

我转过身,不远处一个长相出挑,身材挺拔的男人,穿着黑色风衣,脸色苍白,神情阴戾地望着我。

不出所料,那是季杨。

「为什么。」他问我,有些咬牙切齿「楚佳,我和段亿恩究竟差在哪啊?你就那么执着他?为什么你就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

我面无表情地听他把话说完。

我摇摇头「你还是不明白,这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季杨阴郁的神色陡然一顿,显然没想到我会说这个。

在他的注视下,我平静道「你自认为的喜欢,在我看来就是无关紧要的施舍,你开心了,就丢给我,不开心了,就呼来喝去,这样的感情,与我而言,不合适我。」

字字玑珠。

劈头盖脸地砸到季杨身上,这一瞬他痛的清醒了些,心脏疼的喘不过气来,他只是看着我,眼里晦暗不清,眸光黯淡。

我别过头「我爸还在时,我们两家还有交情,体面的离婚,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结局。」

「季杨,放过彼此吧,没可能了。」

沉默,审视。

清冷的阳光落在雪白的墙壁上,如同浸透了霜渍。

不远处驶来一辆公交,一时间人影繁杂,如同电影里模糊的镜头,攒动在我和季杨之间。

就着这份混乱。

我却无比清楚自己接下来的路。

转身上了公交车,车上接到了 B 城一所高中的面试电话。

三月初春,光色正好。

我走了二十三年的人生,与年少时候所设想的相行渐远。

十六岁时,父亲还在,我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我设想着,以后能够遇见自己的白马王子,英俊帅气。

那时的我爱笑,不缺勇气,对于拒绝的难堪也有一笑而过的洒脱。

十七岁时,父亲出事,母亲改嫁,我搬到了段家,铺天盖地的恶意将我淹没。

没人问我:你想爸爸吗?

所有人都开始在背地讨论我和我妈妈有多会攀高枝,她们不敢直接对我妈出言不逊,对我就没那么客气了,冷嘲热讽中。

段亿恩是我那段岁月唯一的救命稻草,给了我寄人篱下之后最大限度的理解和温暖。

暗涌的情愫止步于现实之中,我从未敢幻想,终究还是被妈妈抛弃了。

我从十七岁一直失眠,七年时间,日日噩梦。

昨晚让我惊醒的是,季杨张牙舞爪的模样。

我已经确诊,中度抑郁。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需要好好治疗,所以,季杨从来不是我的药。

和季杨共处的那段时间,我也曾对这段荒唐的感情抱有一丝幻想。

可年少的情结就在他喜怒无常的变换中消失殆尽。

段亿恩在门外悲痛的眼神点醒了我。

季杨可以是言笑晏晏,温柔缱绻的情人,也可以是蛮横无理,浪荡不羁的混账,可,他终归还是那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子哥。

与他的未来,看不到头。

遍体鳞伤的我,早已身心疲惫。

现在,我没了年少的憧憬,轻装上阵,去远方。

季杨在发疯一样打着我的手机,我关机后,取出这张旧卡,从车窗外扔了出去。

这一次,没有任何牵绊和妥协,我该为自己而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