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淩晨三點,我接到一個陌生電話。
「喂。」
我拖着迷糊的調子。
電話那頭靜默片刻,倏爾冷笑,像是諷刺也像是厭惡。
「喂,我是你未婚夫。」
我一驚。
所有困意驟然消散。
季楊竟然真的回國了。
昨天,我接到了繼父的電話,隻有冷冷的一句話:事情給你辦好了。
我有點欲哭無淚。
我和季楊沒出生的時候,兩家已經定下了婚約,我親爸去世後,這事兒再沒了着落。
眼看着季家權勢越來越大,我媽急了,連哄帶騙地拉着我繼父去了季家,這才有了淩晨三點打來的這通電話。
這本就是她的意願。
一則,她極度想我在季家消失,讓她段家女主人的位置沒有絲毫動搖。
二則,她也想讓我和她一樣,嫁入豪門,讓她在太太圈裡挺起腰闆做人。
而我繼父和季家管事的也是精明的主兒,兩家聯姻利大于弊,何樂而不為?
除了我和季楊,這對所有人都是個劃算的買賣。
可,他們都不知道的是,我和季楊之間,早有嫌隙。
在高中時期,季楊就萬衆矚目,驕縱浪蕩,一舉一動皆是全校女生的焦點。
但可惜的是,他心裡卻有個白月光。
而我,不漂亮也無趣,在他眼裡,是個勾不起男人絲毫興趣的女人。
但就是我這樣的人,喜歡他,就跟他告白了。
結果不用多說。
他看都沒多看我一眼,冷笑着說了句「楚佳,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
等到畢業之後,各奔東西,一切都不了了之,我的生活裡也沒有了季楊。
直到我媽作妖,非得把這門不情不願的娃娃親闆上釘釘。
電話那頭,季楊還沒善罷甘休。
估計被他爹從國外浪蕩的生活中拎回來,還強制塞了個未婚妻。
要單是結婚他倒沒覺着有什麼,頂多以後出來玩沒那麼友善,但他火大的是,結婚對象竟然是那他幾年前就沒看上眼的我。
在他眼裡,女人的資本就是漂亮聰明和有趣,才能擁有更多的寬容和追捧,這是理所應當的。
而我,我寡淡無趣又笨拙,也竟敢打他的主意。
真是匪夷所思。
電話那頭,季楊滿眼輕蔑,語氣諷刺地微妙「楚佳,高中那會沒看出來啊,平時溫溫吞吞的,卻這麼能死纏爛打的人。」
我沒說話,知道這件事辦的糟糕至極,我媽的歇斯底裡猶在耳邊「這婚要是不結,就是打了兩家人的臉,我和你段叔叔都丢不起這個人!」
我深知,現在什麼都無法挽回,兩家火急火燎地趕鴨子上架,這會兒請柬都已經發了,席面也已經操辦好了。
半晌。
我輕輕攥着被角,低聲道「你放心,結婚以後,我不會管你,我們各顧各的。」
電話那頭明顯頓了頓。
「行,你自找的。」
說完,他就挂了電話。
2.
季楊今年二十三歲,是沾花惹草、不能收心的年紀。
他毫無疑問是天生的纨绔混賬。
一回來臨川,他就報複似地和狐朋狗友們喝了一晚上酒,車子被沒,銀行卡被凍,24 小時都有保镖盯着,但季楊依舊我行我素,沒人敢拿他怎麼樣,就連季老爺子打過去電話他都沒回。
最後,老人家一發火,叫人把季楊綁回來。
于是,就在這種場景下,我坐在季家明晃晃的客廳裡,看到了喝的爛醉的季楊。
這是我和他時隔五年後的第一次見面。
他還是很好看。
黑色襯衫解開第一顆扣子,雙臂微敞,手肘随意搭在沙發背上,鷹隼般桀骜。
季楊眯了眯眼,打量着我,雙眸透着明亮幽深的光,下巴微揚,下颌線似刀削出來的清晰,半晌,他輕佻地笑兩聲「呦?你也來了?未婚妻?」
未婚妻這三個字刻意加重了,大半在諷刺我。
「嗯。」
我點點頭,卻沒看他。
本來也沒必要跟他較這個勁。
「你也知道你是要結婚的人了!」
季林忽然破口大罵,季楊冷哼了一聲,不屑地揉了揉頭發,眉眼漆黑如墨,忽然看向我。
「我困了,扶我上樓。」
我沒動,擡眼看了看他。
「愣着幹什麼?過來啊?」
季林頓了頓,别過頭去,我便知道,這是預設了。
剛進門,我連燈都沒來得及開,就被鉗制住了雙手,季楊貼在我身前,近的連心跳聲都清晰分明。
隔着黑暗,他惡狠狠地盯着我,嘴角扯着沒心沒肺地兇殘「你那麼想爬上我的床,那我們就在這把事兒辦了,怎麼樣?」
我被這隐秘而壓抑的氣氛弄的喘不過氣來,皺眉道「放手。」
季楊不怒反笑「怎麼,怕了?」
我沒說話。
隻覺得,季楊果然還是那個驕縱無度,永遠以自我為中心的季楊,他的頑劣從高中時期就可見一斑。
曾經我喜歡他的這份恣意狂妄,可如今,我卻隻想遠離。
「你放手……」
這句清清冷冷的回答顯然激怒了面前這個乖戾的惡魔。
季楊長相出衆,出身優越,二十三歲早已見過了形形色色的女人,在他看來,女人的資本就是漂亮和有趣,聲色犬馬便是生活的調劑品,刺激和尋求快感是他這個年紀的男人,該有的态度。
是以,當我平靜地回望他的時候,他隻覺得可笑。
「你裝什麼。」他問。
季楊掐住我下巴,挑剔的目光在我臉上梭巡,似乎怎麼打量都覺得這張臉平平無奇,半晌,他輕嗤一聲「楚佳,憑你這副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姿色,怎麼敢打我的主意?」
這是結婚前,季楊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多年後的重逢以狼狽難堪收場。
我早就預料到的,季楊不是什麼好相處的人。
除了,他心裡那個沒追到的白月光白君如,沒人能讓他收斂。
沒人。
婚禮很快就到了,我連婚紗都沒試,便已經站在了紅毯前。
宴席辦的還算隆重,很難想象我媽是籌謀了多久才能将一切顯得那麼遊刃有餘。
順着看過去,我看到了我哥,準确的說,不是我親哥,而是我繼父的兒子。
他對我很好,是個溫柔謙虛的君子,要不是親眼所見,很難想象他的臉色會這樣難看。
我媽總是埋怨我沒有她的狐媚本事,嫌我太笨拙,現在她終于如願以償地将我嫁給了一個有錢有勢的人。
即使她知道季楊風流成性,是圈子裡出了名的混賬,但我的婚姻是否幸福,似乎從來都不在她的考量範圍之内。
看着我,她無比欣慰滿足。
可,我卻自始至終地沒有笑過,對面的季楊也是如此。
走上紅毯那一刻,我告訴自己,我的養育之恩已經報答完了。
新婚之夜,季楊把我一個人關在撒滿玫瑰花瓣的卧室裡,不見蹤影。
直到天擦亮,我才聽到門鎖響動。
下一刻,季楊滿身酒氣地走了進來,步子還算穩。
卧室沒開燈,隻能看見他幽黑的輪廓,帶着兇狠邪氣的笑。
這時候,我絲毫不懷疑他是動真格的,接下來要發生的事情讓我驚慌。
「季楊,我們說好的……」
話說到一半,就被他撲面而來的熾熱呼吸熨燙到失語。
「怎麼?惦記了我這麼些年,到了現在反倒欲擒故縱了?跟我在一起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他問。
我愣了愣,看着面前這個男人。
是的。
我的确惦記過他。
年少時,我着迷于他的高高在上,恣意傲慢,即使,我那唯一一次鼓起勇氣被付之嘲笑和諷刺。
當知道結婚對象是季楊的那一刻,我有過不安,同樣地,也有過期待,但這期待,已經落空了。
下一刻,季楊掀開了我的被子,沒開燈,隻能看見他幽黑的輪廓,帶着兇狠邪氣的笑。
季楊根本沒聽我的解釋與申辯,便将我的自尊抽絲剝繭。
他瘋狂如惡鬼。
我所有的掙紮皆成了無謂的抵抗。
後半夜,季楊穿好衣服就出了門,似乎連多餘的一分鐘也不想停留。
他似乎更想通過此更好的蔑視我,羞辱我。
3.
第二天,我和季楊還是做了面子工作,接待了一批又一批地親戚朋友。
有一個是人我認識,高中一個學校的,他叫了聲嫂子好,便笑嘻嘻打趣道「嫂子也認識白君如吧。」
這話裡的意思不要說我也知道。
白君如我怎麼可能不認識,季楊當初為了追她可是驚動了整個學校,但後來那女孩出了國,沒過多久,季楊也追着她去了。
之後的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可結婚的第二天,我面前提這個名字,與挑撥是非無異,我擡眼,靜靜地看向他「我忘了,你去問問季楊。」
說完,我就轉過身。
好巧不巧地,對上了季楊鋒利的,帶着狠意的眼眸。
他二話不說揍了剛剛那個人。
我知道他生氣的不是給我難堪,而是,他不喜歡聽别的男人提白君如,占有欲使然罷了。
一時間,場面混亂不堪。
沒人敢攔他。
畢竟,誰敢惹一個混蛋起來眉梢眼角都挂着兇狠的年輕男人。
季楊拳拳到肉,打得那人吱哇亂叫,分明是半點沒留情面。
我不能坐視不理,但剛碰着他,便猛地甩開。
「滾遠點,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攔我?」
這一聲大喇喇地回蕩在别墅裡,周遭投來怪異或者看戲的目光。
最後,還是幾個熟人過來解了圍。
晚上,季楊又喝了個爛醉回來。
我知道醉酒後的季楊是什麼脾氣,便提前鎖好卧室的門,他敲了好久,最後,我聽到沒動靜了,才出門去看。
咔嚓。
門剛剛敞開一條縫,便被猛地推開。
季楊的力氣真的是很大。
我來不及反應,季楊便已經在我眼前,他忽然俯下身來,兇狠地咬上了我的脖間「你以為你這樣的我會稀罕?誰給你的膽子?敢鎖門?」
我疼得倒吸了口涼氣,别過頭說「你起來,我有話跟你說。」
季楊聞言卻不鬧了,先是冷笑兩聲,然後深深的打量着我,神情一會清醒,一會混沌,雙眸幽黑,比這夜色還深幾分。
我看向他,盡量冷靜地說:
「我之前喜歡過你,但,那是之前的事,不論你相不相信,這次婚禮和我沒關系,我沒比你早幾天知道。」
視線太暗。
看不清季楊是什麼反應,過了會兒,隻聽到門砰的響了一聲。
之後的幾天,季楊白天見不到人,不知道去哪裡鬼混了,我說好的不管他,便依言從不過問一句。
我沒必要自讨沒趣。
等到婚假結束,我搬去了員工宿舍,本以為可以長時間不受半夜被驚醒又被折騰的罪,沒想到剛過了幾天舒服日子,季楊卻主動找上門。
這天下午,我和同系的研究所學生師弟一起回來,他最近才被聘到這個重點高中當老師。
我向來話少,他也不讓我尴尬,一路上跟我講他未來的規劃。
「對了,師姐,改天我們去看歌劇吧,那個團來臨川巡演了,我這裡有票。」
我笑笑,婉拒了他的好意,到了岔路口,那孩子執意要送我回宿舍樓下,這時候就算再慢熱我也應該明白過來了。
「小瞿。」
我擡眼看向他,沒再拐彎抹角「我結婚了。」
瞿知州一時沒反應過來,他噗嗤一笑,看了看我手上沒戴戒指,半信半疑道「不是吧師姐,我聽老師說你都沒男朋友,怎麼會結婚了。」
我卻不知從何說起,沒再解釋什麼,轉身走了。
「哎,師姐。」
他拉住我,問「你這算拒絕我了嗎。」
我點點頭。
在宿舍門口,我看到了季楊。
他穿着黑色西裝褲,手上拎着外套,靠着牆,白色襯衫扯開兩顆扣子,腰肢勁瘦,肩寬窄胯,将普通的黑白色穿的頗有點兇狠的侵略性。
他轉了過來。
兩相無言。
「開門。」
季楊先出聲道,見我沒動,他的眼神多了幾分狠厲的威脅「我耐心,很有限。」
我倒不擔心他一氣之下像對别人一樣打我,表面上季楊雖然是個流裡流氣的纨绔子弟,但家教使然,再這麼混蛋不會動手打女人。
我怕的是他犯渾。
畢竟他有的是方法叫人難堪。
在他直勾勾地注視下,我拿出了鑰匙,路過季楊的時候,我聞到了不濃不淡的香水味,想都不用想他是從哪裡來的。
「什麼時候回去?」他問。
季楊的父母在家裡沒見着我,找季楊要人,這才讓這尊佛來了這兒。
「不知道,最近挺忙的。」
話音剛落,季楊借勢将我逼在角落。
「沒和你商量。」
他不鹹不淡地扯出一個笑「明天回家去,不然,整個宿舍樓都該知道,他們平日裡文文靜靜的楚老師,還是個浪蕩,又……愛刺激的人。」
這個年紀的男人,愛玩又頑劣。
更何況他是季楊,那個從小萬衆矚目的季楊。
他愛玩,也沒玩夠。
我平靜地看了他一眼。
僅僅是一眼,我卻深知,讓捧他手心的人永遠都不會是身無長物、笨拙遲鈍的我。
我害怕他幹出什麼幼稚的事,第二天下了班,我就回家了,到家已經是晚上了。
一進門,卻發現季楊的拖鞋不見了。
他在家?
我疑惑地上了樓,到了卧室,看到他坐在軟皮沙發上打着電話,像是在說公司的什麼事情。
他黑着臉,脾氣不大好,我想着,自己也沒必要再觸他的黴頭,就沒進去。
正要轉身的時候,就聽見他說了句「讓國際貿易法的專家來看看,他們幾個看了也白搭。」
像是要打什麼官司。
我沒多想,還沒邁出幾步,就聽到有人哎呦了一聲,又叫了我一聲。
「小佳回來了?」
我一愣。
卧室裡先是頓了頓,然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4.
我轉過頭,季楊面色不善地打量着我,半晌,目光凝滞在了我垂下的手邊,他嘴角勾起寒意
「戒指呢。」他問我。
對于這個問題,我始料不及,心裡卻有些懷疑昨晚和我師弟在宿舍樓下被他看到了。
「沒帶。」
我越過他,進了卧室,在收拾東西的間隙,他冷不丁來了句「把戒指帶上。」
什麼??
結婚鑽戒季楊自己從來不帶,現在卻要求我戴?
我置若罔聞,沒理他。
吃完晚飯時,季楊接了個電話,我以為他下一步的動作就是拿起外套就走,外邊的花天酒地他怎麼可能缺席。
可這次出乎我意料,他上了樓。
貌似是正事。
等我去樓上時,無意間又聽到了幾個關鍵詞。
推門進去時,那是我鮮少見到的季楊,大喇喇地癱在軟皮沙發裡,漂亮俊俏的眉眼都染着陰戾的躁怒。
地上落着煙蒂,他兩指間夾着一支煙,他掀起眼皮,視線冷冷劃過。
聊天内容我已經聽到了,正好在我的專業上,等他挂了電話,我出聲道「美國的證監會遵循的規則,和國際上是有出入的。」
季楊看了過來,眉峰冷峻,神色晦暗不清。
過了會,他起身朝我走過來「說。」
我一字一句,盡量把内容解釋的清晰易懂「你知道 fasb 嗎,這個機構是美國的民間組織,但是它所制定的準則是美國企業所沿用的……」
季楊看着我,眼睛卻漸漸地眯了起來。
直勾勾地打量。
過了會,我轉過頭,正色問「我講清楚了嗎。」
季楊沒說話。
我就又翻來覆去地講了兩遍,最後還是他覺得煩了,才揮揮手「行了,早懂了。」
我不解。
懂了幹嘛那麼看着我。
第二天,我準時地出現在了課上,講到了一道重點題目時,台下有同學舉手「老師,我有問題。」
我看向那個學生。
此時,下課鈴聲正好響起,我看着學生們點點頭「下課。」
又看向問問題的學生「你過來。」
那學生是個勤奮卻愛鑽牛角尖的男生,每講完一步,我便看他的反應,常常是一個東西反複幾遍他才能弄透,然後才接着下一層邏輯。
足足有個十分鐘,我問他「懂了嗎。」
男生恍然大悟般點點頭,兩眼放光地看着我「謝謝老師。」
我笑笑,男生出去了,我才顧得上擡起頭。
可就是這一擡頭,我才發現,季楊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不知道坐了多久,此刻正遠遠地望着我。
「你對誰都這麼有耐心?」他問。
我一時語塞。
可他顯然對我沒什麼耐心,下巴指了指門口「走。」
剛出門,不巧地碰上了之前的同僚張燕,她看到季楊先是一愣,震驚的同時,眼裡卻浮現一絲猶疑,最後,還是假笑着和我打了個招呼。
季楊沒覺察到什麼,扭頭走在了前邊。
而我隐隐覺得,張燕是想告訴我些什麼。
車開到了一家奢華高檔的餐廳,進了門,幾個身材豐滿腰肢纖細服務員立馬雙眼放光,笑眼盈盈地迎上來。
這場飯局為的是正事兒,事情不出我所料,季楊最近扯上了官司,手底下沒有針對國際法方面的專家,便臨時捎帶上了我。
季楊沒介紹我,旁人便理所應當地将我當做他帶來的顧問專家之類的。
我在一旁默不作聲,卻能發現,除了是風月場的常客外,季楊的确是個有本事的人,手段果決而直中要害,還帶着點陰狠,得罪過他的,都要付出慘重代價。
談話的結果讓人滿意,季楊也是以喝了不少酒。
我跟着小酌了幾口。
助理将我和季楊都送回了家,臨下車時,季楊看我一眼,皺了皺眉,出聲問「你笑什麼?」
我向來不勝酒力,喝了些酒,此刻隻覺得清醒又昏沉。
「挺開心的。」我說。
酒精麻痹了神經,此刻我卻嘴巴不聽使喚,對于年少時的傾慕也不屑隐藏,忽然,沒頭沒腦地來了句「能幫到你,我挺開心的。」
氣氛忽然凝滞。
透過半搖下的車窗,冷風呼呼的灌進來,将我的神思吹清醒了幾分。
話已出口便收不回來了。
季楊這人,自視甚高,極度以自我為中心,覺得隻有白君如,那種讓人所有男人都能眼睛放光的女人才能配得上他。
可現實卻狠狠按下他的頭。
他被逼着娶了我。
正當我下意識開始後悔時,突然看到季楊若有所思地看着我,這眼神居然有點溫柔。
我倆對視了幾秒後,我一秒反應過來,瞬間清醒了大半。
5.
第二天早上,我在客廳看到了季楊,這是我第一次在早上見到他,以往他都是不願意回來的。
我同他沒什麼共同語言,但似乎,他不再抵觸和我呆在同一空間裡過久。
中午,我在客廳修剪那盆文竹時,他就坐在沙發上。
我沒留神轉過身,正巧撞上那雙漂亮的,時刻帶着痞壞玩味的眼睛,安安靜靜的注視神情。
像是打量。
不同于輕蔑,嘲諷,此刻他更像是掙紮着,沖突着。
我手上的動作一滞,冷不丁聽到季楊出聲問了句「你做什麼事兒都這麼慢?」
我垂下視線,把手裡的枝葉修剪好了,輕聲回答道「慢工出細活。」
季楊嗤笑一聲,估計是嫌我故作老成,無聊至極,沒再開口。
晚上出門前,季楊換上了身剪裁考究的純黑色西裝,卻指着幾條領帶問我「哪一個。」
我磕磕絆絆地糾結了五分鐘,才指着其中一條,略有猶疑後才開口道「這個。」
季楊顯然已經對我挑領帶花了這麼長時間這件事不勝其煩。
拿起我選的那條領帶就摔門而出。
過了兩天他才回來,依舊是愁眉不展,我有些疑惑,官司的事情不都已經解決完了?
他沒說什麼,我也沒問。
直到淩晨兩點,我因為口渴而醒來時,卻看見客廳的燈還亮着。
季楊坐在寬大的真皮沙發上,黑色襯衫領口松垮垮的,輪廓英俊淩厲,眉眼間卻止不住躁怒陰郁。
他唇抿着,閉着眼。
這副頹靡又神傷的樣子,讓我無法和印象裡那個意氣風發的季楊聯系在一起。
那天他帶我吃飯時,我聽見底下人的竊竊私語,這次在背後坑季楊的,好像是他十幾年的兄弟,倆人關系一直都很好,可人為财死鳥為食亡在生意場上難免是常情。
想到這,我看向季楊「要喝杯牛奶嗎?」
似乎不滿我的打擾,他皺了皺眉。
「牛奶對睡眠好。」我如是道。
不知道是醉死過去還是睡死過去了,季楊沒說話。
我也不能裝作沒看到,無奈之下,我隻好把他扶上樓去睡,剛剛碰到他的手臂,季楊便像是一隻炸了毛的獅子,蓦地睜眼,惡狠狠地盯着我「滾開,少他媽管我!」
算了。
我這麼告訴自己。
可就當我轉身時,季楊忽然出聲「倒杯水。」
臨睡覺前,我把水遞給他,順便說了句「你想開點,我去睡了。」
我沒看到他的表情。
但我關上卧室門的時候,客廳的燈剛好熄滅。
本以為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但誰知道早上起來時,季楊還攤在沙發上,保姆悄摸跟我說,季楊脾氣暴,誰也不敢問他什麼。
我點點頭,也沒在意,就出了門去學校。
等下午兩點從學校回來時,季楊已經不在客廳了,我照常上樓,剛推門,我便愣住了。
季楊躺在床上,身上蓋着半角被子,嘴唇緊抿,臉色不太好。
我意識到了什麼,趁他睡着,走過去量了量他額頭,果然燙的離譜,估計是昨晚着了涼。
等我把濕毛巾放在他額頭上時,他緩緩睜開眼,本以為下一秒他就要暴起,但貌似,疾病侵蝕了人的脾氣。
他隻是皺了皺眉,聲音幹澀而幽怨「水倒是遞的勤快,怎麼不想起來給我被子?」
我一時語塞卻又覺得好笑。
他生病倒是我的錯了。
「行了。」我幫他掖了掖被角,笑兩聲「先吃藥。」
這笑倒把他氣得臉色鐵青,沒再搭理我什麼。
期間,季楊的手機響了好幾回,我幫他拿過去時,聽他接通,對面傳來幾聲嬌滴滴的女聲。
我愣了愣。
便當做沒聽到。
說好的各顧各的,我沒必要了解他出了這扇門之外的生活。
閑來無事時,我常會學着做些甜點,這個周末不例外。
保姆見我在廚房忙活,立馬要過來幫忙,我攔住了她們,解釋了兩句,人家才惴惴不安地出去。
季楊進來時,我正在将乳酪切塊,沒空說話。
冷不丁就聽他問「你幹什麼?」
我一愣,差點就切壞了形狀,轉過頭我,看見他抱胸靠在冰箱旁邊,黑漆漆的眸子不爽地打量着我。
一來一回,我仔細地告訴他我正在做得步驟,說了幾句,季楊便覺得無聊,悻悻轉頭離開。
沒過多久,他又掉頭回來了。
「怎麼還沒好。」
「還早。」我沒理他,看着食譜,忽然想起來他燒還沒退,便說「再等等,你去吃藥吧。」
季楊不滿地打量着我,一舉一動盡收眼底,他忽然哼笑了聲「跟過我的女人不少,你倒是脾氣最好的一個。」
我手上動作一愣。
再回頭,季楊卻難得乖順地去了客廳。
這天下午,我接到了一個電話,來電顯示,段億恩。
他是我繼父的兒子,溫文爾雅,風度翩翩,對我很好,在我十七歲那年來家裡的時候開始,他便成了我最信任最敬重的人之一。
他比我大五歲,知道我年少時候的心思,我給季楊表白的事,隻有他知道。
當他知道我的婚禮是被安排時,剛開始是反對的,聽說結婚對象是季楊,他才一言不發地默許了。
「在學校嗎,我去接你。」他問。
我愣了愣「我在家。」
段億恩是就這樣一個人,溫厚善良,心思細膩,跟他聊天就跟曬天陽一樣舒服,閑聊了幾句,我的點心也要進烤箱了,臨結束時,我随口道了一句「謝謝哥。」
這次段億恩沒有說話。
聽筒裡安靜地恍若與世隔絕。
他說了句「好好休息。」然後,挂了電話。
過了兩天,我媽又給我打了個電話,叫我回去呆幾天,我也沒再多想,下了班就到了段家。
進了門,别墅裡的家具格局都還是從前的樣子,我瞧了有半晌,聽到我媽招呼的聲音。
段億恩幾乎是立馬就從廚房走了出來,系着灰黑色的圍裙,笑着說「來了。」
他從之前的挂櫃邊拿過我之前的圍裙,遞給我「快來快來,我都忙不過來了。」
他在法國留過學,對甜點頗有研究,在我沒有結婚時,偶爾會和他一起倒騰這些。
我媽在家裡能夠立足的原因,也是因為段億恩是個彬彬有禮的紳士,不會刻意為難人,哪怕她與自己沒有血緣關系。
幫我系圍裙時,他看到了我垂着的手,動作忽然愣了愣。
我察覺到了。
我的無名指沒帶婚戒,一點也不像個新婚燕爾的新娘子。
我不自然地轉移話題「今天不吃草莓味的,太甜。」
他眼裡掃過短暫的陰霾,沖我笑了笑。
我手機響起的時候,我媽拿了過來,說是季楊打來的,來時還嗔怪着,這孩子,怎麼不備注老公。
然後斜眼看了一下段億恩。
是的,我媽一直以為我跟這位異父異母的段億恩有情愫,她一直着急讓我嫁出去,她段太太位置,是任何都不能撼動的。
即使是她唯一的親女兒,即使我和段億恩清清白白,即使她知道季楊是個什麼德行。
總之,這是她心裡最好的結果,什麼都值得被忽略、被犧牲。
我愣了愣,着實沒想到季楊會打過來。
趁着段億恩在忙,我輕手輕腳地走出廚房。
「你人呢?」
這句質問最先劈頭蓋臉地砸過來,讓我始料未及。
我頓了頓,如實道「我在我媽這裡。」
我話音剛落,季楊便粗暴地挂了電話。
果然,他對我沒什麼耐心。
我把手機扔在床上,也沒在意,段億恩熟練地替我别過了鬓邊的碎發。
正當我和段億恩忙着做點心時,季楊來了。
所有安逸和諧在一瞬間被打破。
我一怔,看了眼段億恩。
巧的是他也看了過來。
「佳佳,快出來啊!」
我媽在外邊叫道,我放下手中的紙杯蛋糕,轉過身。
不知道季楊在廚房門口站了多久,隻能瞧見,他神色晦暗冷沉,嘴角平直地繃着。
半晌,才勾起一個玩味的笑。
他似乎忽略了段億恩的存在,徑直走向我。
潛意識驅使下,我微微向後退了半步。
季楊的臉色不明顯地難看了一下,随即陡然一變,他輕笑了兩聲,忽然低下頭,唇挨上了我的臉頰,然後嗔怪道「怎麼走了也不說一聲。」
雙眸含水,靜川明波,倒挺像那麼回事。
在旁人看起來,是多麼恩愛的,如膠似漆的夫妻。
我在錯愕之餘,卻立馬意識到,季楊這副樣子是做給段億恩看的。
吃完飯,季楊沒走,留在客廳裡和繼父還有我媽聊天。
我媽時不時轉過來看我一眼,好像在感歎,就算她有小龌龊,但我這種人,嫁到季家真是白賺了。
她一直嫌棄我嘴笨話少,告訴我男人都是要靠哄的,她覺得像塊木頭,更埋汰我她那點本事我怎麼一樣都沒學會,反倒去當了個拿着死工資的老師。
現在她終于揚眉吐氣了。
季楊說要帶我回家,她便二話不說,問都沒問,就把我雙手送上。
這副巴結的,投其所好的嘴臉,正是她想教我的東西,可我活了二十餘年,愣是半點沒學會。
别墅在夜色裡蒼白,車燈照上去,更顯得冰冷。
我沒忘記季楊還發着燒,正想着去安頓什麼,手腕卻被一道力狠狠攥住。
在我反應過來前,就聽到季楊惡狠狠地問「剛剛,懷念過去呢?」
這聲音近在耳畔咫尺。
我愣了愣,反應過來他說的是段億恩,也敏銳地覺察到了他語氣中的敵意。
「我打擾你們了?」
季楊又問,語氣裡滿是凜冽的寒意。
「也沒什麼打擾的,不過是做個甜點。」我說。
面前的男人這才神色緩和少許,臨走前,冷冰冰撂下一句話「把戒指戴上。」
我沒應聲。
不知道怎的,在他準備走時,我卻開口道「戒指是一對,你沒理由要求我這麼做。」
季楊的背影在雍容的光圈中頓了頓,他嗤笑兩聲「别太看得起你自己。」
臨睡前,我看了眼手機,是張燕在半小時前發給了我消息,問我是否友善接電話。
我看了眼這位,季楊不在,回了她是。
然後她打了過來。
「楚佳,這幾天我一直在猶豫要不要跟你說這件事,但最後還是覺得,不要瞞着你比較好。」
我隐隐有些不安,沒作聲。
她先問了我句「上次碰上的那男人,是你丈夫?」
我記起來學校的那次碰面,應了聲是的,結果,電話那頭傳出一聲左右為難的歎息,我幾乎立馬猜到,她可能知道了些關于季楊的事情。
果然,下一秒就聽她說「我之前在一個劇組裡當顧問,在那裡看到了你丈夫,他和一個女演員……好像,總之後來聽那個女演員的助理說,她們家藝人流産過一次……」
恍如一道悶雷毫無防備地砸在頭頂。
我當即滞在原地。
我曾經無數次告訴自己,季楊這種風月場上的纨绔,怎麼可能幹幹淨淨出淤泥而不染?
當真正聽到這種事情從别人口中以這種方式說出來時,我還是一時間沒緩過神來。
接下來的話大差不差,我沒聽進去,半晌,我輕聲打斷了她「嗯,我知道了,謝謝你。」
張燕在電話那頭開始寬慰我「你别着急,男人哪有不偷腥的,這件事你得從長計議……」
「沒什麼。」我适時地打斷了她,在她啞口無言時,我微不可查地吸了口氣,平靜道「這是他的事情,和我沒有半點關系,輪不到我管,我也不在乎。」
他的風月事,心上人,白月光,統統與我無關,除了一紙婚書,這段婚姻隻是一個空殼。
無論是年少的喜歡,還是偶然間的悸動,我對他的感情,也必須得止步于恰當的分寸,才能夠全身而退不被影響。
是以,我沒義務吃醋,也沒義務歇斯底裡。
挂了電話後,我才将神思抽離回來。
卻就在這時。
背後冷不丁響起了季楊的聲音。
「不在乎?那你在乎誰?段億恩?」
我驟然一頓。
季楊對于段億恩的敵意,或許就印證了那句話。
自己的東西不扔掉,就是怕别人撿了過去,他看不上我,卻也不允許我心裡有其他人。
我不想和他無端争辯什麼,隻覺得胸口悶地緊,有一口氣喘不上來,平靜地看向他。
我走出了卧室。
這在我看來是清者自清。
在他眼裡卻是預設。
之後的兩天,就沒在家裡看到過季楊,估計是不順着他意,便給了他夜不歸宿,流連花叢的理由。
他估計想着,對我這樣的女人稍稍好一點,便已經是天大的恩賜,我便應該對他的施舍感恩戴德。
讓他氣惱的是,我沒有。
甚至後來他一連幾天都不回來,我也不會有半句多餘的話。
我看着空蕩蕩的客廳,之前還算和諧的相安無事化作泡影。
季楊向來喜怒無常,他能是深情款款的情人,也能是翻臉不認人的纨绔浪子。
我不想全身心投入一場沒有不會有結果的感情,即使這人是我名義上的丈夫。
可事與願違。
在這屋子裡,我沒辦法不多想。
最後,我為了躲避,搬回了學校。
結果離開還沒到兩天,季楊又找上了門來。
他半倚在牆上,手裡拎着外套,黑色襯衫扯開兩個扣子,神色陰戾。
隔着樓道的昏光,季楊下巴指了指門,冷冷地瞧着我「跟我回去。」
我沒想到他開口第一句是這句話,開鎖的動作頓了頓,繼而推開門「你自己回去吧,我最近忙。」
這副托詞顯然并不可信,季楊臉色驟然一沉,一把拽過我。
牆壁冰冷。
他撐着雙臂,将我囿于其間,彼此的距離近的過分,他扯了扯嘴角「楚佳,少在我這兒蹬鼻子上臉。」
我對他的暴怒置若罔聞,也不想争辯什麼,隻是平靜道「你回去吧。」
接下來幾天,他偶爾還會出現在我宿舍門口,有一次還是一大早上,我就在門口看到了他。
他搖搖晃晃地推開門,帶着宿醉的疲倦。
我對于醉鬼無可奈何,隻好将他安頓在宿舍,蓋上了被子,正要起身離開時,他一把拽着我。
「你到底在較什麼勁?」他問我。
我頓了頓。
本來不想解釋什麼的,可是,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卻還是開口道「我在意你,可你,總是改不了,總叫人失望。」
不知道面前的醉鬼究竟聽懂了多少,隻見他幽幽地瞧着我,神色莫辨。
隔天上午,課前十分鐘左右,我去了休息室,一進去,幾個原本再聊天的老師立馬止住了話頭,時不時投過來打量的目光。
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卻說不上是哪裡。
剛出門,就聽到有人小聲嘀咕了句「監控拍到的就是她啊?」
然後響起一陣哄笑聲。
又有人說「啧啧,平時看着挺踏實一個人,沒想到私生活這麼不檢點,在哪不好,還非得在學校。」
「就是,小蘇說那男人來了有幾次了都……」
竊竊私語恍若一道道悶雷劈下來。
我站在原地,無所适從,步子沉重地可怕。
下了課,一出門,我卻又在教室門口碰到了傳言中的主人公。
十分滑稽。
季楊看了過來,這時候,我才發現,他臉色也不太好,膚色冷白,鼻梁刀削般的弧度,顯得眉眼愈發漆黑陰戾。
周遭人來來往往,大多投來暧昧而八卦的目光,我避開季楊的視線,沉聲道「我們談談。」
他輕蔑地瞥過來一眼,似乎覺得好笑,我有什麼資格同他談判,畢竟,這婚禮都是我媽一廂情願求來的。
但是他還是開車到了家門口。
一路無言。
進了門,我先開口道「我們說好,各顧各的。」
話音剛落,便撞上那張精緻俊美的臉上陰冷的眼神。
直勾勾地,帶着冷冽的威脅。
我沒理睬他,接着說道「你在外邊的生活,是你的,我不會過問。」
你包養誰,調戲誰,和誰過夜,都是你的事。
我若是放在心上,必定一敗塗地。
既然這段婚姻的基礎不是你喜歡我,隻是冷冰冰的協定和利益,那又何必和我有這麼多牽扯。
我沒再想下去,抿了抿幹澀的唇「但季楊,我也有自己的生活,我們彼此不要互相打擾。」
不出所料。
季楊被激怒了。
我便知道這次的嘗試溝通又要以失敗告終,與他心平氣和的交談總是不可能的。
「過來。」季楊說。
我沒動。
季楊眉梢眼角都透着兇狠和頑劣。
他将我拎過來,抵在冰涼的軟皮沙發間,動作很大,不小心碰到了茶幾上幾隻杯子,摔碎的聲音陣陣不停,更加助長着眼前魔鬼的邪侫殘忍。
兩個保姆都跑出來看。
卻因為害怕都灰頭土臉地躲進了房間。
「别蹬鼻子上臉了,對你好一點就自作多情,我他媽瘋了才會看上你!」
說完,卻兇狠地咬上我脖間,忽然撕扯着我的衣衫。
一時間,錯愕與震驚齊齊湧上心頭。
怎麼會這樣?
季楊報複着,憎惡着,更多的,是欲說還休的情愫。
聲音回蕩在客廳裡。
偏偏。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響了。
這一聲像是把一切按了個暫停鍵,換回了一點清醒。
季楊頓了頓,大手一把拿過電話,看到來電顯示,他挑了挑眉「段億恩?」
我聞言,頓覺不安。
更讓我感到五雷轟頂的是。
季楊惡劣地對着我笑了笑,按了接聽鍵。
電話那頭穿來段億恩溫潤如水的聲音。
「喂,佳佳。」
段億恩頓了頓,我内心惴惴,用盡全身力氣壓制着自己的聲音。
接下來,他說的話,卻讓我一瞬間防線決堤。
他說「你學校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會幫你解決,但是,佳佳,你必須得告訴我原因,我了解你,你不是這樣的人。」
6.
縱然從親密無間的兄妹,到如今這般生疏模樣,段億恩還是段億恩。
眼淚不由自主地順着眼角淌下。
看到我的反應,季楊愣了愣,眼角泛着猩紅的色澤,逐漸染上失去理智的瘋狂。
電話那頭等着我的回應。
我卻沒發出聲音。
「佳佳?」
段億恩問了句,還要說什麼,電話卻被季楊挂斷了。
他抽走了我的咬着的手腕,能看到觸目驚心的青紫透紅的牙印,下一秒就能滲出血來。
讓他清醒的是這個電話,讓他再度瘋魔的也是這個電話。
他這麼驕傲的人,怎麼會容忍一個自己看不上的人,在這種時候,為了别的男人流淚。
季楊狠狠捏着我的下巴,透過我彌漫水霧的雙眼,看到了眼底的冷漠,他挑眉冷哼「楚佳,你還是一點沒變啊,總是惦記着不該惦記的人,還是一樣,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夜色助長了季楊的躁怒。
這次,他打破了這份相安無事,以最難堪的方式。
半夢半醒中。
季楊那雙黑曜般幽深的眼睛,近在咫尺。
他在打量我,也好像,是在透過我的眼睛,看着被欲望和某些别的情愫溺斃的自己。
早晨,光從門縫裡滲透進來,睜開眼時刺痛不已。
我下意識用手遮着。
然後。
所有動作皆頓住,眼前由模糊漸漸清晰起來。
就着微光,我看到,那個被我丢在床頭櫃裡大半年的婚戒,現在,竟然出現在了我的無名指上。
我知道這不是,也不可能是我自己戴上去的。
這次,我卻面無表情地摘下戒指,拖着沉重的身體下了床。
本來段億恩給我請了假,他知道我不善言辭,過于忍讓,見不得旁人污蔑我,隻是,他不知道,這件事無論如何也跟他的好妹妹脫不了幹系。
他的信任,我受之有愧。
「我回學校了。」
我在電話裡說,他聽了,憂心忡忡的聲音通過電話線都能分辨的出來「你要是不想回去,可以不用這麼着急。」
「沒。」我看了看窗外冷清的天色,輕聲道「哥,你不要擔心,我挺好的。」
沒多久,季楊就推門而入。
他不避不閃地朝我望過來,眼尾绯色氤氲,嘴角挂着惡劣的笑意。
我沒看他,說「我們談談。」
季楊冷哼了聲,似乎沒覺得有什麼大不了「别談了,沒那個必要,以後,你少給我朝三暮四。」
我覺得好笑,卻沒真正笑出聲來。
「那你呢?你做不到真心實意,有什麼理由要求我?」
季楊看了過來,眸子黑漆漆地,深不見底。
他逼視着我。
我卻搖搖頭,一瞬間頹然「我們的确沒必要談什麼了。」
無論如何,季楊也學不會放低姿态。
他愛玩,也沒玩夠,我留不起他。
隔天,我還是去了學校,部門安排了個座談會,我便忙到晚上才回家。
明晃晃的燈光下,我看見季楊坐在客廳,地上落了幾隻煙蒂。
他看過來的眼神躁怒而鋒利,像是坐立不安的野獸。
「怎麼這麼晚?」他語氣不滿非常。
「開會。」
我丢下一句,便上了樓。
臨睡前,我聽到了卧室門被推開的聲音。
我背對着,季楊熾熱熨燙的呼吸卻打在我後勁,他呢喃似的,對我說「别背對着我。」
當然,這番話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我聽到他冷哼一聲,輕易就被激怒了。
下一秒。
一隻指節分明的大手狠狠地扳過我的下巴,溫熱滾燙的呼吸便交纏起來。
這個吻,倒像是鼓足勇氣似的試探和讨好。
他原本不需要也不屑于用這種方式。
可就是像瘋了一樣,被溺斃在欲望裡。
直到我後來昏昏沉沉睡去,他也沒有任何動作。
日子就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幾天,季楊回家也越來越早。
我知道他的一時興起好景不長,便沒對他的改變做任何自作多情的解釋。
假象的維持,崩塌也隻是在一刻間。
打破這甯靜的,是另外一個消息,段億恩要訂婚了。
8.
這天早上,還有二十多分鐘上課,我便去了休息室,一擡頭,發現裡邊隻有一個人,蘇倩,在員工宿舍住我隔壁,是近兩年新聘用的教師。
她眼裡有意無意地傳來諷刺和輕蔑,但瞥見我指間的戒指時,神色忽然一滞。
我剛出門,就聽她罵了句「結了婚還鬼混,勾三搭四的。」
我以為她說的勾三搭四指的是那天她在宿舍樓裡聽到的動靜,沒想到,卻不是這個原因。
因為,就在當天下午,之前那個同系的研究所學生師弟來找到了我,他第一眼看過來,目光便準确地放到了我指間的戒指上。
想必蘇倩也一字不漏地把我的那些事情全都告訴了他。
我沒解釋,也不想解釋,隻是等着他的反應。
「你真的……結婚了?」
他開口第一句問的卻是這個。
我沒說話,在他看來是默許,于是,他略顯失望地垂眸「那行吧。」
我緻歉性地朝他點了點頭。
剛準備走,他想起來什麼似的,忽然一把拉住了我。
「唉,等等。」
我不明是以地望着他。
他撓了撓腦袋,沖我笑笑「那個,你替我給億恩哥帶句新婚快樂。」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猛地轉過頭,有些不敢确認。
隻覺全身皆化為一團軟骨,腳下虛軟的半天沒緩過神來。
「你說什麼。」
我師弟看到我這反應,反倒有點驚訝,他眨巴眨巴眼睛「不是吧,林家放出來的消息你不知道?」
我搖搖頭,腦子裡一片空白,卻在下一瞬間立馬想到了緣由所在。
我媽故意不告訴我的。
段家的保姆開門時,看到我有些驚訝,她們說段億恩這幾天都沒回家,呆在公司裡,段席還沒回來。
我點點頭,徑直走向樓上。
卧室的門半掩着,我媽正看着書學着插花,在她看來,這些高雅的東西都是必修課。
她察覺到了我,轉過頭,臉上的笑僵住了。
正如我了解她那樣,她也很了解我,她知道我今天為什麼而來,是以,她優雅從容地放下手上一束玫瑰。
我走了進來,和她對上視線。
「你都知道了吧。」她問。
我冷笑兩聲,感歎她故伎重演的手段高明的驚人,當初我結婚的時候,除了我之外,段億恩是家裡最晚知道的。
這次也是一樣。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沒想和她繞彎子,開門見山問道。
她卻笑了笑,微微搖頭,看向我「佳佳,你是我女兒,你以為,你,和你哥那點心思能瞞過我?」
隻一瞬,我便立馬明白過來她的意思。
她早就看出來了,她太懂男女之間那點事情,兩個孩子再也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年,同一屋檐下朝夕相處,那副親密無間的樣子讓她欣慰的表情下隐隐藏着巨大的不安。
直到那一天,她看見了段億恩送我回卧室,醉意襲上,我們偶然間交握的手,和不清不楚的對視。
那種驚慌失措,讓她至今都記得。
後來她常常對我說「你哥啊,隻有像白家小姐那樣的姑娘才配得上。」
「哎,你哥啊,對誰都好,人家小姑娘要是誤會了怎麼辦……」
事到如今,我才明白過來,為什麼她突然要一個勁地把我的婚禮定下來。
「你放心。」我平靜地望着她「我從來沒想過毀掉你的好日子。」
我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不用依托任何人。
她聞言,臉色很不好看,說「總之,别再打段億恩的主意,好好在季家呆着,聽到沒有,要是……」
我沒聽到她下半句。
我擡起頭。
看她愣愣地張着嘴,像是失了聲,看着我身後。
不安瞬間蹿升上頭。
半掩着的門被推開。
下一秒,我便看到了季楊那雙鋒利狹長的眼睛。
靜默中。
「媽,你先出去。」
在季楊背着光,晦暗不清地注視下,我先開了口。
他的神色陰冷的可怕,堵住了我媽想說的話,半晌,卧室響起了清脆的關門聲。
我看着季楊的神色變幻莫測,從驚詫,到嘲諷,再到恍然大悟的惱羞成怒。
一瞬間。
岌岌可危的心裡卻死一般平靜。
季楊冷笑了笑,他本來就是頑劣的種,這樣一笑更是攝人心魄,讓人不自覺發寒。
這麼些天,他那深情款款的面具終于被撕的片甲不留。
季楊走向我。
那雙眼睛深邃漆黑,微微眯着,嘴角淡扯着笑,刀削似的輪廓俊美冷冽,帶着侵略性。
「季楊。」
我出聲制止道,微微向後退。
他神色一頓,腳下步子卻沒停,三兩步就将我拘于他雙臂之間。
我抵着牆,終于做出了決定。
段億恩已經訂婚,我對我媽那邊的危險警報解除了。
季楊應該對我有感情了,而我一直不敢去觸摸他的真心,他太霸道了,而我内心傷痕累累,我需要的是一個溫柔的男人,季楊不是我的。
平穩呼吸後,我安靜地說「我們,最後一次談談。」
季楊的眼底染上瘋狂之色,他挑挑眉,笑的很是輕蔑,我知道他的意思,無論是段家還是我,都沒資格和他讨價還價。
這個男人的感情,太幼稚了,我等不到他長大了。
「談什麼?」季楊問,他躁怒半分不減,呼吸有些重「你有什麼資格跟我談?給你點好臉色,就敢蹬鼻子上臉?」
說完,他便頓住了。
或許是因為我看着他的神情太冷淡,不是那種甘于屈辱的冷漠,不是那種寄人籬下的忍耐,而是無聲地言說着一個意思。
「我們離婚。」我說。
聽到這句話,季楊先是不敢相信。
他狠狠地捏着我的下巴,嘴角漸漸揚起兇狠的笑「因為段億恩?你以為自己是什麼貨色,以為他段億恩真的能抛下一切,和你,這個被我上過的女人在一起?嗯?」
我沒說話,隻是安靜地注視着他,毫無波瀾,毫無生氣。
近在咫尺時。
我輕輕搖搖頭。
「不是因為他。」
我擡起眼,對上他的視線。
縱使抱有期待,但我深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季楊的一時興起抵不了歲月漫長,他喜怒無常的脾性此刻也暴露無遺。
我想要的感情,如若是這樣患得患失,我甯願不要。
解釋于事無補。
于是,我說「一開始我們就說好了,各顧各的,你的事情我不過問,是以,我的事情,你也沒理由管。」
我别開他冷的發寒的目光,輕輕扳開他的手。
可就在觸到他手背時,我忽然頓住。
因為,在他無名指,我摸到了個冰冷的東西。
那是與我丢在床頭櫃裡那隻,一模一樣的戒指。
我震驚地望進他幽深晦暗的眸子。
前段日子和季楊的相處,與我而言,隻是好景不長的假象。
可我沒想到,風花雪月裡浪蕩出來的季楊竟然能當了真。
暴怒前的清醒和甯靜總是格外駭人的。
而我,恰巧觸到了他身上最為要緊的逆鱗,他的驕傲。
靜默中,季楊忽然扯出了個笑「楚佳,你等着。」
晚上,他反常地沒有回去,倒留在了段家,他的态度讓我媽以為事情有轉機,便屁颠屁颠地給他收拾了個房間,還說讓我和他一起住到那個大房間裡去。
我摸不透季楊的意思。
隻是隐隐覺得有些不安。
到了晚上,樓下有了動靜,是段億恩回來了,聽說他好幾天沒回家,估計是聽說我回來了他今天才回來。
就這麼想着。
忽然,我卧室門開了。
10.
季楊穿着白色浴袍,領口半敞着,露出勁瘦筆直的半截小腿,他黑發濕漉漉的,還未吹幹就出現在了我門前,狹長的眼廓裡含着晦暗不清的色澤。
他沒關門,拖着步子,朝我走過來。
我明白了過來。
猛地後退。
「出去。」
季楊充耳不聞,純男性的氣息撲面而來,下一秒,我便腳底一空。
身體陷在軟白的被子裡使不上力,所有的掙紮便變了味,都成了半推半就的欲擒故縱。
他鉗住我的下巴,惡劣地笑着「别着急,我們慢慢來。」
然後貼在我耳側,隔着近乎危險的距離,道「你不是還惦記着段億恩嗎,今天,我就讓你徹底死心。」
「季楊,你……」
我狼狽地被他攥着胳膊。
可就在這一秒。
越過季楊,我看到了站在門口的段億恩。
他或許是一進門,放下東西就來了我房間,面上還帶着笑,敲門的動作還保持在原處。
他沒想到,迎接他的是這樣一幅畫面。
那雙溫潤如水的眼睛若即若離,和我遙遠地做了個對視。
看到我的反應,季楊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
他松開了手,俊美的臉上帶着暧昧的歉意,浴袍有些散亂。
他轉身,果不其然看到了面色凝滞的段億恩,沖他笑笑「抱歉啊,我和佳佳,忘了關門。」
段億恩别過頭,喉結動了動,最終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他走了。
我說不出話來,隻是遠遠看着面露得逞之意的季楊,像整個人都被抽去了骨架和靈魂,隻是衣衫不整的洋娃娃。
從我來到段家時,段億恩給我的溫暖超越所有,
無論是懵懂的愛情,還是現在僅有的親情,他是我這輩子都會感激的人,是我最為珍視的,最為緻命的底線,不容許别人踐踏半分。
可如今,卻以這種方式失了體面。
難堪至極。
我叫了他的名字。
「你,就是一個混蛋。」
季楊忽然就不得意了。
所有脾氣像是被套在殼子裡,怎麼也不敢發出來。
半晌,他有些不敢置信地冷笑兩聲,聲音卻啞的可怕「楚佳……」
我面無表情地穿好衣服,轉過頭「滾。」
這個年輕男人,從出生開始,要什麼有什麼,就是人群中最矚目的存在。
沒有人對他說過半點狠話,限制過他的頑劣不堪,他就是這樣走在雲頂的人,眼光也長在頭頂上。
但這一刻,他有些慌張,喉結動了動,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來。
季楊從段家走了,臨走前隻說明天來接我。
我媽心急如焚,卻也看不出我和季楊究竟發生了什麼,急的她上來瞧了好幾次門。
早上六點。
我從家門出來,給我媽打過去了電話,她問我在哪,叫我趕緊去和季楊說清楚,說他誤會我和段億恩了。
我忍着想把電話挂掉的沖動,還是把話說了下去。
「我會和季楊離婚。」
她驚訝到失聲。
還沒等她說什麼,我便冷笑「我不是鳳凰那塊料,也不想擠破了頭飛上枝頭。我哥訂婚了,你别怕,我不會幹擾到你們的。」
說完,我就挂了電話。
第二天,我跟學校遞了辭職信。
用一周的時間,好好地收拾收拾東西,準備下一步的人生。
這一年以來,我工作和家庭,都被打亂了節奏,我是個成年人,需要為自己的人生負責,我不該屈服。
但是,卻低估了季楊陰魂不散的程度。
這天早上,我剛在酒店安頓好,出門打算買些東西。
剛開門,卻看到了等在門外不知道多久,風塵仆仆,臉色陰郁的他。
他淩厲俊美的臉上異常疲倦,躁怒的眉眼直勾勾地看着我,喉結動了動,卻沒說出來話。
我隻覺得疲倦。
立馬就要關門。
「楚佳。」
季楊的聲音啞的可怕,他猛地奪過門,闖了進來,沉沉地看着我「跟我回去,你想談什麼,我跟你談。」
天陰的像是能滴出黑水。
我沉沉地看着他良久,别過頭「我不想了。」
每一次,每一次我抱有希望,在克制與理智中,期盼這段隻有一紙婚約的婚姻能有一個稍微好一點的結果時。
現實卻給我當頭一棒。
季楊永遠不會改的,他的喜怒無常,他的尋歡作樂,再怎麼樣,他收不了心,學不會放低姿态尊重人。
季楊像是被我這句話狠狠地扇了個耳光,他下颚緊繃,幾乎要把後槽牙咬碎「就因為段億恩?那我呢?你之前不是哭着喊着要喜歡我嗎?現在卻為了段億恩這副樣子,楚佳,你他媽在意的究竟誰!」
我無奈地搖搖頭,沒解釋什麼,隻說「你回去吧,我不會和你走的。」
就在我要關門時,季楊卻一把撐住,黑白分明地眼睛陡然陰戾「段億恩手裡正在經手一樁生意,這是他第一個國内的項目,在國外我倒是不能把他怎麼樣,但是在國内,要是我成心對付他,你覺得,他還能安安穩穩的?」
驚詫錯愕将我定在原地。
一時間,我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瘋了?」
早在之前,我就見識過季楊的手段,狠厲果決,毫不留情,可我沒想到,他敢拿段億恩來威脅我,還是以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方式。
我搖搖頭,他真是個瘋子。
季楊喉結動了動,聲音幹澀的不像話「我說了,跟我回去。」
這個幼稚的男人,還是需要再渡他一程。
最終我回到了季家。
偌大的别墅一如從前,隻是樓上,我的卧室裡亂糟糟地擺滿了酒瓶,地毯上,落了一地煙蒂,還有焦黑的燙痕。
季楊這些天或許都是這麼度過的。
他走進門,看到這副畫面也是一愣「你坐着,我讓人收拾一下。」
一天下來,我沒吃多少東西,季楊看到了,也隻能自己幹着急。
我眯了會,醒來竟發現廚房裡擺着一張新的桌子。
季楊站在那裡,穿着黑色毛衣,系着灰色圍裙,桌上擺着形形色色的烘焙工具,他看着那些東西,一時間,有些摸不着頭腦。
看到我,他輕手輕腳地動作也停了下來「醒了。」
他有些不自然地回過頭,别扭地自說自話道「知道你喜歡弄這些玩意,今天我也琢磨琢磨。」
我有些好笑。
季楊那麼驕傲的人,竟然也會用模仿别人的方式,來奪取一個人的注意力。
與其說,他是在乎,倒不如說他是嫉妒段億恩,嫉妒我和他那樣的默契和互相了解。
「你不用這樣。」
我搖搖頭。
「沒必要。」
話音剛落。
整個房間裡充斥着死寂,我知道季楊壓抑着所有的躁怒,他斂起惡劣纨绔的脾氣,但聽到這句話,季楊還是忍不住洩氣。
他轉過身「段億恩都已經要結婚了,你還惦記着他?」
剛說完。
他就立馬皺了皺眉「算了,以後,不提他了。」
我沒順着他的話,正色地說了句「他是我哥,我心裡已經拿他當親人了,和你離婚,隻是我想過過我喜歡的生活,我不想被牽扯着、委屈着、将就着,也還你一個真正的自由。」
季楊怔愣在原地,漆黑帶着倦意的雙眸幽幽地瞧着我。
「我真的想離婚,不為任何人,隻為自己。」
說完,我就上了樓。
沒多久,我聽到卧室的門開了。
季楊坐在我床邊,一動不動地怔愣着,看着躺着的我,竟然連一點脾氣都發不出來。
他問「我是脾氣不好,混蛋了點,這些我慢慢改,以後,離婚這兩個字你不準再提。」
大概一個小時後,我聽到了他掀開被角,輕手輕腳地躺在我身邊。
我卻沒再睡着。
季楊說要改,可是他身邊來來去去的女人呢,他的話究竟有幾分可信?這次他能用段億恩威脅我,那以後呢?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季楊像是怕我再跑,沒怎麼去公司,天天都有助理來家裡彙報工作,我對此習以為常。
可就在今天早上,來的卻是一個面生的女人,她面容嬌好,膚白如玉。
我料到她是來找季楊的,便沒說什麼,上了樓。
沒過多久人就走了,季楊推開我卧室的門「楚佳……」
「你不用和我解釋什麼,和我沒關系。」我也不想聽你的那些風流往事。
季楊被刺痛了,他喉間幹澀,聲音低啞「你就真的一點也不在乎?」
我反問他了句「在乎什麼?」
季楊難掩失落,咬牙道「外邊的事情我都會斷幹淨,這種事情不會發生了,真的不會發生了,楚佳,你相信我!」
從我父親去世那年起,我就深知世态炎涼,承諾開口時鄭重其事,實作的卻寥寥無幾。
是以,我向來不相信承諾。
我沒看季楊面色如何沉痛,隻搪塞道「随你。」
隔天早上,我又回到了學校上課,季楊執意要送我,我便沒再推阻。
剛下車,我就看到了張燕瞥見車窗裡的季楊,她有些不自然地别開目光。
這讓我有些猶疑。
張燕在咖啡館約我見面。
「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倒了杯咖啡遞給她。
「楚佳。」張燕有些為難地看着我「前兩天,蘇倩被辭退了你知道嗎?大家都說是因為你丈夫……」
我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隻能搖搖頭「這事兒我不知道。」
一進家門,我看見季楊,單刀直入「蘇倩的事情,是你做的?」
季楊神色一頓。
沒說話,就是預設了。
「你不該這麼做,她錯不至此。」我沒再看他「而且,這些都是我的事情,與你沒有關系,我自己會處理。」
氣氛沉靜的可怕。
壓抑的喧鬧都成了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季楊暴怒,可眼中蘊含着的,是深深的無措。
他問我「那你說我要怎麼辦?你說我總叫你失望,但你從沒告訴我我要怎麼改你才會滿意!」
我愣了愣,想起,這是那天他醉酒時我說的話。
原來他記得。
我愣住了,就聽見他又啞聲問我,帶着幾分手足無措和無能為力「楚佳,你看都不想看我一眼,我能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要怎麼辦?」
伴随着什麼器件的砸碎,玻璃瓷片濺落一地的聲音。
哐哐震懾着我的心髒。
等再回過神來,擺在一進門走廊裝飾櫃上的花瓶被他一把摔碎,精心修剪的花束散落一地。
我愣愣地看着地上的殘局,仿佛魚死網破的預示。
這時,季楊也找回了些清醒,随即他慌張地抓着我的手腕,有些懊惱「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季楊見我轉身,立馬拽着我,咬牙道「你去哪?」
我像是已經被這種看不到頭的生活折磨累了,這一刻,隻想離開,越遠越好。
季楊卻怎麼都不肯放手,好像這樣就能挽回些什麼似的,他故技重施道「楚佳,你他媽要是敢走,我就讓段億恩這個項目徹底走不下去!你知道我能做得出來!」
他以為段億恩這個名字能夠留住我,和之前一樣。
可這一次,我卻輕笑兩聲「随你。」
季楊眦目欲裂地盯着我「你說什麼?」
他這麼驕傲的人,頹然失落也分外明顯。
我沒再解釋什麼,隻是搖搖頭。
像是對着一切無聲說着,結束吧。
「離婚協定書我會找人給你,季楊,我們沒可能了。」
這是我離開前最後一句話。
我盡力了,并加快着手在 B 城找公司。
第二天早上,我給段億恩打了個電話,約他出來見一面。
到了地方,段億恩還是和以前一樣,眉眼溫潤,含着笑意,早早便坐在位置上等我。
我淡扯着笑,沖他晃晃手「哥。」
聊了幾句,彼此都不約而同地沒有談論那天在段家發生的事情,吃過午飯後,偶然間談起他的婚禮,氣氛陡然甯靜,他忽然開口問「佳佳,要是你和季楊沒有結婚,會……」
「不會的」我知道他想問什麼,可還是不動聲色地打斷他「無論結婚與否,哥,我們都不會生疏的。你永遠是我的哥哥,包容我和媽媽,我一輩子都在感激你。」
臨下車時,我轉過頭,對他說「哥,事與願違的事情太多,能做主的就自己做主吧。」
他一怔,知道我在說訂婚的事情。
段億恩喉間艱難地動了動,随即淺淺展顔一笑「好,好……」
看着段億恩的車遠遠駛去,這一瞬,我想了很多事,可最終還是回歸到了那四個字。
事與願違。
我轉過身,不遠處一個長相出挑,身材挺拔的男人,穿着黑色風衣,臉色蒼白,神情陰戾地望着我。
不出所料,那是季楊。
「為什麼。」他問我,有些咬牙切齒「楚佳,我和段億恩究竟差在哪啊?你就那麼執着他?為什麼你就不肯再給我一個機會?」
我面無表情地聽他把話說完。
我搖搖頭「你還是不明白,這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季楊陰郁的神色陡然一頓,顯然沒想到我會說這個。
在他的注視下,我平靜道「你自認為的喜歡,在我看來就是無關緊要的施舍,你開心了,就丢給我,不開心了,就呼來喝去,這樣的感情,與我而言,不合适我。」
字字玑珠。
劈頭蓋臉地砸到季楊身上,這一瞬他痛的清醒了些,心髒疼的喘不過氣來,他隻是看着我,眼裡晦暗不清,眸光黯淡。
我别過頭「我爸還在時,我們兩家還有交情,體面的離婚,于你于我,都是最好的結局。」
「季楊,放過彼此吧,沒可能了。」
沉默,審視。
清冷的陽光落在雪白的牆壁上,如同浸透了霜漬。
不遠處駛來一輛公交,一時間人影繁雜,如同電影裡模糊的鏡頭,攢動在我和季楊之間。
就着這份混亂。
我卻無比清楚自己接下來的路。
轉身上了公共汽車,車上接到了 B 城一所高中的面試電話。
三月初春,光色正好。
我走了二十三年的人生,與年少時候所設想的相行漸遠。
十六歲時,父親還在,我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我設想着,以後能夠遇見自己的白馬王子,英俊帥氣。
那時的我愛笑,不缺勇氣,對于拒絕的難堪也有一笑而過的灑脫。
十七歲時,父親出事,母親改嫁,我搬到了段家,鋪天蓋地的惡意将我淹沒。
沒人問我:你想爸爸嗎?
所有人都開始在背地讨論我和我媽媽有多會攀高枝,她們不敢直接對我媽出言不遜,對我就沒那麼客氣了,冷嘲熱諷中。
段億恩是我那段歲月唯一的救命稻草,給了我寄人籬下之後最大限度的了解和溫暖。
暗湧的情愫止步于現實之中,我從未敢幻想,終究還是被媽媽抛棄了。
我從十七歲一直失眠,七年時間,日日噩夢。
昨晚讓我驚醒的是,季楊張牙舞爪的模樣。
我已經确診,中度抑郁。
我沒有告訴任何人。
我需要好好治療,是以,季楊從來不是我的藥。
和季楊共處的那段時間,我也曾對這段荒唐的感情抱有一絲幻想。
可年少的情結就在他喜怒無常的變換中消失殆盡。
段億恩在門外悲痛的眼神點醒了我。
季楊可以是言笑晏晏,溫柔缱绻的情人,也可以是蠻橫無理,浪蕩不羁的混賬,可,他終歸還是那個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公子哥。
與他的未來,看不到頭。
遍體鱗傷的我,早已身心疲憊。
現在,我沒了年少的憧憬,輕裝上陣,去遠方。
季楊在發瘋一樣打着我的手機,我關機後,取出這張舊卡,從車窗外扔了出去。
這一次,沒有任何牽絆和妥協,我該為自己而活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