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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扑朔迷离的多重隐喻——翔虹小说《溯源》读札

作者:当代广西
关于扑朔迷离的多重隐喻——翔虹小说《溯源》读札

《广西文学》2021年第10期刊发广西作家翔虹小说《溯源》。《广西文学》供图

小说不得不扑朔迷离。扑朔迷离仿佛是小说的最初标配和最终必须条件。

广西的很多小说家都迷恋扑朔迷离。凡一平的早期作品《寻枪》因为扑朔迷离主旨深藏而被陆川、姜文他们青睐有加,搬上银幕大获票房;东西近期的长篇《回响》因为扑朔迷离,令人猜想不已,欲罢不能,且好评如潮;就是朱山坡也热爱扑朔迷离,他的《陪夜的女人》白雾迷离、大地苍茫、河水缠绵、老船漂浮,我看一次高兴一次,看两次点赞三次。他们仨不像黄佩华他们仨:黄佩华也有引人入胜的壮乡旧事,譬如《河之上》;红日作品不乏妙趣横生的山间桥事野径,《码头》就是;李约热总有温暖、温馨、幽默慢慢溢出故事外面的野马镇新事旧闻,尽在《人间消息》。

翔虹明显地有别于他们六位:《溯源》颠覆了我对翔虹小说的所有认知——扑朔迷离的现代故事,涉及乡村乡野、城乡结合部、矿井矿窿,钟楼、别墅、官场以及黑社会,还有保护伞,不一而足。

《溯源》把世界的暗角呈现得有如小说中的钟楼,一层有一层的秘密,一层比一层危险,当然是一层比一层惊心,一层比一层动魄,层层有机关,步步可惊心。危机四伏,八方有耳。包抄和脱险;逃离到省城;举报,以及帆布袋;被拘,戴上手铐和那场械斗;举报和举报材料;实话实说还是不实话实说……谁是最应该戴上手铐的人?难道是贯穿小说的应科?

关于《溯源》的扑朔迷离,存在多重隐喻是毫无疑问的。

通缉犯应科在钟楼被包抄,赖老七帮助应科脱险;应科乔装打扮乘坐摩托车逃到省城;应科拦车向首长举报,举报材料就在帆布袋里;应科被拘在宾馆里;应科遭遇一场导致血案命案的械斗,应科以为源头之外另有源头;应科企图溯源到豪宅却挨揍,应科老婆关荷被劫持绑架下落不明;应科继续企图溯源却发现豪宅另有秘密;应科老婆、孩子安全脱险;应科和贾军堪称生死之交,但贾军可能是源头之源,应科要不要说出贾军以完成自我救赎?

小说注重对人物精神世界的探索,通过描摹应科夫妻面对灾难性攻击时的状态,将他们对世道变故的畏惧与无奈细致而透彻地展露出来。店铺被暴徒摧残甚至摧毁给他们带来心灵的创伤,他们或是尖叫着,或是哭着……他们百思不解,他们想方设法找到原因源头。当所有的生命和意义之源被摧毁,他们依然勇敢地追寻希望寻求慰藉。

翔虹的《溯源》让我想起了博尔赫斯的小说名篇《南方》。

《南方》只有四千多字:达尔曼在回家的楼梯上额头被割破,差点得了败血病,住院治疗后终于好了。他要远离布宜诺斯艾利斯,回到南方自己的庄园去休养。 一路之上什么事情都没发生,马上就要到家了,他在一个小酒馆里由于误会,介入进了一场毫无希望的单挑,拿着别人给他的匕首,向决斗的平原走去。故事就此结束。应科有点像达尔曼。

《溯源》以“溯源”为写作任务,在读者以为看到源头的时候,宕开一笔,使得“源外有源”“洞中有洞”,仿佛生物多样性——《溯源》的隐喻性非常明显:应科只是人性善恶的一个代表而已。人性无论善恶,总有源头可溯。源外还有源,或者源外另有源,才是我们追溯的目标,以及方向。事实上,翔虹并没有把他追溯到的源头告诉读者,我读完之后也还是云里雾里,不见谜底,这就是扑朔迷离小说应有的效应:应科戴的手铐戴到别人手上了。谁知道那个后来戴手铐的不是应科呢?真的是应科他吗?我第二次拜读《溯源》之后就冒出这样的疑惑:也许应科早就死在宾馆里,逃出来的不过是他的幻影,也可能是他临死前太过于强烈的欲望。

《南方》的达尔曼要到南方去休养——这是一次平淡的旅程。达尔曼当然希望如此。他安稳地坐在车厢中闲适地浏览风景,享用午餐。他的心理虽然有着病后初愈的兴奋,却又深沉缓慢,沉浸在那种安稳于平淡中(在我第一次并不细致的阅读中,我一直认为他是个上了很大年岁的老头,到第二遍细读时才发觉未必如此)。《溯源》的应科被围捕,却幸运地逃脱,他要到省城去举报他知道的一切。他到底知道什么?他的帆布袋里有什么?翔虹不动声色也不露声色。他故意让小说有如谜语,或者是歇后语。

博尔赫斯在细腻的文字里埋下的张力,就像是达尔曼的一生。南方是回归血性的象征,也是对命运抗争的象征。看似不动声色实则充满暗涌,语言精彩,故事也是。老博把一个看似平淡的故事写成了奇葩。《溯源》何尝不是奇葩?

其实,《溯源》和《南方》颇为类似。或者可以这样说,作为短篇精制的《溯源》,叙述上惜墨如金,语言上精雕细刻,颇有博氏风格。翔虹从头到尾,守口如瓶——也很像博氏。

我们对恶之源的追溯往往是浅尝辄止的。翔虹的《溯源》为我们提供了溯源的全新模式。在这个全新模式的引领之下,我们逐渐发现,原来恶之源别有洞天:高大巍峨的宅院里隐藏着巨大的不为人知的秘密,仿佛古代宫殿里的刀光剑影,长期在现代屏幕银幕上闪闪烁烁,真相很难大白,千年前后依旧如此。《溯源》警示我们:溯源不能也不应该浅尝辄止,那是一种徒劳,一种无用功,甚至可能会是另外一种助纣为虐。

《溯源》告诫世人:这个世界的恶,譬如恐怖集团恐怖分子的为非作歹,其源头绝不在我们可以想象的范围之内。我们不得不承认,有些恶,来自远古,来自远方,那个远古有多远?那个远方有多远?谁都不知道。恶制造的无辜者有时永远是无辜者——他们自始至终无助无力无望,也无奈,并且无能,他们渴望渴求的公平正义常常迟迟不到,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到来,就像那个一直被等待的戈多。

人类和所有的源头周旋,殊不知源头永远是源头,逆流而上寻寻觅觅人们依然空手而归。翔虹能够给予人类的答案是:源头好像是应科看见或者戴过的那副手铐,手铐从此手移动到彼手:“应科仍然清楚看见为首那位指间的手铐,那是才离开自己双手不久的镣铐。”源头是那双谁也看不见的黑手吧?

《溯源》用汪曾祺式的短句善意叮嘱世人:溯源路漫漫,而且荆棘密布,而且,权衡研判如影随形。最为饶有意味的句段莫过于此——

他刚回到房间,两个工作人员后脚跟了进来。为首的给应科倒了杯水,严肃地问,你和岑西市公安局缉毒支队长贾军熟悉吗?

我、我和他不太熟悉……

真的吗?你知道规矩,必须如实讲话。

我们认识,但真的不熟悉。应科不结巴了,但声音仍然细如蚊叫。

看来你还没想好。这样吧,你慢慢想,想起什么了明天早上再告诉我们。他转身之前,饶有意味地看一眼应科,带上门的声音挺响。

就是这个句段,把应科推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他为此饱受煎熬寝食难安,他“挠头捶肩”,不知如何才好。

以下是新闻报道关于黑恶势力和官场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司空见惯的描述——

上述官员告诉记者,李本人究竟和李氏兄弟有没有联系,还有待进一步调查。但作为一市之长,让治下的黑恶势力发展到如此触目惊心的程度,李本人起码要承担失职的责任。还有毛某烈、谭某和等人,也是李一手提拔的。

遗憾的是,新闻报道基本上没有,也无法溯源。

小说《溯源》的溯源,也只能在应该戛然而止的时候戛然而止。

无法戛然而止的,只能是读者。

(作者简介:蓝宝生,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文艺批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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