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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南渡 第四节 触手可及的梦想

作者:史图馆

本作品是对史图馆专栏的投稿,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本作品并非严谨的历史学术研究,仅供参考;未经授权,禁止二传,违者必究。

本文作者:锦帆游侠

此时的荆州盘踞着三股不同的势力。

最北面的是荀氏行台掌控的宛城。之前说过,虽然晋愍帝司马邺出自这个行台,但由于之后他被裹挟去了关中,荀氏行台和司马邺势力的关系也越来越远。虽然荀氏行台一直处于半独立的状态,并不倾向于任何一方,但出于自保考虑,荀组此时已经有了投靠司马睿的念头。

中间的襄阳附近,是长安朝廷委派的荆州刺史第五猗与杜曾的势力。在之前和陶侃的交战中,虽然杜曾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但他的实力也受到了极大削弱,只剩下两千多人,甚至连襄阳都无法控制,只能成为四处游走的流寇。

司马睿集团的陶侃则驻守在最南边的江陵,准备一举将整个荆州收入囊中。

对第五猗和杜曾而言,要想在荆州生存下去,就必须壮大自己的力量。杜曾将目光北移,将目标对准了荀崧驻守的宛城。

宛城内只有几百守军,荀氏行台也没有得力的猛将,对于武艺超群而麾下又以骑兵为主的杜曾而言,宛城是一个极好的目标:一方面,可以借此扩大地盘;另一方面,在今后南下和陶侃的作战中,可以免除后顾之忧。

杜曾很快将宛城团团围住,此时宛城内不但守军少,存粮也所剩不多,无法固守很长时间。守将荀崧打算向昔日的老部下,此时正在豫州的石览求援。为了稳妥起见,荀崧也给豫章太守周访写了一封信,请求他的援助。

但荀崧写好信发现,宛城被杜曾围得水泄不通,而他身边却没有能将信送出城的勇将。

正当他犯难的时候,荀崧年仅十三岁的小女儿荀灌站了出来,请求前去送信。

荀崧十分吃惊:“你能行吗?”

“反正不出城也是被困死在这里,不如突出去求援,或许还能有救。”荀灌的态度十分坚决。

荀崧想想也对,要是强留女儿在身边,城破之日,一家老小也是个死,不如搏一把。

想到这里,荀崧问道:“你有把握吗?”

“女儿自幼习武,这次出城,成功与否不敢保证,但绝不会辱没家门!”

“好吧,这里有两封信,如果你能出城,就去豫州找石览求援,还有,豫章太守周访也是可以信任的。”

荀灌接过信揣在怀里,带着几十个精兵护卫乘着深夜打开城门,冲了出去。

杜曾的士兵们围了上来,荀灌且战且退,一路向东奔去,不久后就到达了石览的驻地。

不过,石览的兵力也并不多,在荀灌的建议下,石览另外派人向周访也送去了求援的信息,准备联合周访一起共同救援宛城。

考虑到颍川荀氏的名号,加上为了拉近荀氏行台与司马睿集团的关系,周访决定派自己的儿子周抚带着三千士兵,与石览和荀灌一起前往宛城救援。

此时荀崧和剩下的几百守军已经抱着成仁的决心准备和宛城共存亡了,周访的出现让他有了重生的感觉,他从此更加坚定了跟随江东集团的决心。

衣冠南渡 第四节 触手可及的梦想

[1]荀灌

对司马睿而言,荀氏行台的加入无疑是一个重大利好消息:他不但借此进一步在荆州扩大了地盘,还获得了一个名门望族的的支持。

对杜曾而言,没能拿下宛城,他的计划也便宣告破产。撤退前,他给荀崧写了封信,表示要帮他剿灭荆州的其他流民势力,以此向荀崧示好。

陶侃得知消息,警告荀崧道:“杜曾这个人,就和鸱枭那样的禽兽一般,连自己的母亲都能杀死。这种人不死,荆州是不会安宁的,请您一定要记住我的话!”

但荀崧本来就势力弱小,目前的他哪一方都不想得罪,何况谁能保证以后不需要找杜曾求援呢?他并没有听从陶侃的劝告。

和陶侃预料的一样,杜曾只是随口一提,他很快挥师南下,向襄阳发起了进攻,准备进一步南下威胁江陵城。

衣冠南渡 第四节 触手可及的梦想

[2]公元315年7月

杜曾在襄阳没有取得什么战果,陶侃却吃了个更大的亏。

在杜曾南下的时候,陶侃正在豫章:之前,被王敦所信任的吴兴豪族——出自吴兴钱氏的钱凤,因为嫉妒陶侃的功劳,经常在王敦面前说陶侃的坏话。此次陶侃来豫章,就是准备向王敦做解释的。

得知杜曾南下的消息,陶侃准备返回江陵防守,打算临行前到王敦那里去把事情都解释清楚。陶侃的部下朱伺和安定人皇甫方回都劝陶侃不要去,因为王敦早就对功勋卓著的陶侃甚为忌惮,这一去,陶侃很可能就回不来了。

陶侃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果然如同他们所料,王敦立即软禁了陶侃,将他降职为广州刺史,并派自己的堂弟王廙(yì)接任荆州刺史。陶侃的旧部郑攀和马隽等人联合给王敦上书挽留陶侃,结果遭到了王敦的拒绝。

陶侃刚刚打生打死消灭了杜弢,你王大都督一句话就给贬了,凭什么?陶侃的旧部群情激愤,加上王廙是个猜忌多疑而又暴戾无比的人,实在难以共事。于是郑攀等人干脆到涢口驻扎,联合杜曾一起阻止王廙的赴任。杜曾、郑攀和第五猗一起,将王廙死死抵挡在长江南岸。王廙命令手下的军队讨伐杜曾,也被杜曾打败,于是江东集团在荆州的大好局面就因为王敦的私心而付诸东流了。

这时,陶侃还在豫章,得知郑攀抵抗王廙的消息,王敦猜测他是接受了陶侃的暗示,于是亲自披甲持矛,准备带着人去杀了陶侃。

但考虑到陶侃能力出众,又在军中颇有声望,如果就这么杀了,后续可不好收拾。犹犹豫豫之下,王敦一会儿下令把陶侃押出去,一会儿又下令将陶侃带回来,反复四次,连陶侃都不耐烦了,表示道:“您不是雄才大略善于决断吗?天下的大事都能决断的了,为什么要杀我还这么犹豫不决?”说完,陶侃头也不回,起身去上厕所了。

王敦的属下趁机劝说道:“豫章太守周访和陶侃关系亲密,如同手足一般。要是杀了陶侃,周访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到时候麻烦就更大了!”王敦于是下定决心,亲自摆酒为陶侃饯行,并提拔他的儿子作为参军充当人质,这才保住了陶侃一条命。大难不死的陶侃连夜出发去广州赴任,他再不敢在王敦身边停留了。

躲过一劫之后,陶侃专门前去拜访了周访,流着泪表示:“要不是有您,充当我的外援,我恐怕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当然,陶侃在广州也并非无所事事,此时的广州和交州都并不太平。

先说交州。原任交州刺史顾秘去世后,当地的士人推举了顾秘的儿子顾寿代理交州的事务。但不服从管理的军头梁硕起兵攻打顾寿,将他给杀了,自己独自控制了交州,由此交州脱离了朝廷的管理,由半独立的势力掌控。

再说广州。广州这时候的话事人是王机,他原来在荆州刺史王澄手下受宠,王澄死后,他害怕王澄的死亡牵连到自己,于是逃奔到广州,掌控了广州的实权。不过,他认为自己占据广州的手段并不光明,担心王敦借机讨伐自己,于是向王敦请求改到交州任职。这时候,正好被周访击败的杜弘逃到了王机这里。于是王敦把收降杜弘的功劳归功于王机,准备来个驱虎吞狼,先任命王机为交州刺史,利用他来讨伐梁硕,等王机和梁硕两败俱伤的时候,王敦再出面摘桃子。

当王机前去交州赴任,到达郁林的时候,梁硕推举吴国时期的交州刺史修则的儿子修湛来担任交州刺史,以抗拒王机。王机去不了交州,干脆和杜弘以及温邵、交州秀才刘沈等人谋划再回去占据广州,这也正是陶侃被任命为广州刺史的时间。也就是说,在广州,陶侃要面临王机的威胁,而在临近的交州,梁硕也对他虎视眈眈。

但陶侃无所畏惧,一路到达了始兴,当地人都劝他先观察形势,不要轻易前进。因为这时候广州所辖的各郡县都已经顺从了王机,势单力孤的陶侃面临的局势十分危险。

陶侃并不害怕,他直接抵达了广州,首先识破了杜弘的诈降计。击败杜弘后,陶侃又抓获了刘沈,赶跑了王机,只剩下最后的敌人温邵。

眼见陶侃如此给力,部下们士气大振,请求立即攻打温邵,但陶侃这时候却不慌不忙,笑着表示:“我已经展示了力量,已经不需要派兵了,只要一纸信函,自然就能平定温邵。”果然,温邵被陶侃吓得心惊胆战,掉头就跑,被陶侃所擒获,之后,杜弘也向王敦投降,广州就这么被平定了。

但陶侃并没有因此而沾沾自喜,虽然在广州不像在荆州时那样要经常处理州中的事务,但陶侃仍然每天早早起来,将一百块砖从屋里搬到屋外,黄昏时再把这些砖给搬回来。

有人很奇怪他为什么做这样的无用功,陶侃回答道:“我以收复中原为理想,而现在的生活却过于安逸。我担心这样下去,到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堪大用,所以才借机活动一下身子。”

衣冠南渡 第四节 触手可及的梦想

[3]交州广州形势图

衣冠南渡 第四节 触手可及的梦想

[4]公元315年8月

但对于收复中原的梦想,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反应。

对司马睿来说,收复中原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但传来的一个消息,让他的另一个梦想即将实现。

公元316年,长安沦陷,晋愍帝司马邺被俘。

对司马睿来说,虽然他在表面上哭得最为伤痛,但他的内心也是最为高兴的:那看似遥远的皇位,距离自己已经越来越近了。

但在表面上,司马睿还是要作作样子,展现自己贤德的形象。因此,司马睿亲自披挂甲胄,下达了一篇慷慨激昂的勤王檄文,号召各州郡共同北伐。

而后,司马睿随口打发督运令史淳于伯去准备运送粮草,这件事就再没有了下文。

临出征那天,司马睿发怒了:“漕运延误时期,这还怎么北伐?”

淳于伯满腹冤屈,就给这么几天,哪儿来得及准备粮草?何况就算准备好了,你的军队都没有准备,要这些粮草给你一个人吃吗?

司马睿根本没有给淳于伯解释的机会,下令将他推出去斩首。临刑时,刽子手一刀下去,淳于伯头颅落地,鲜血溅了足足二丈之高。

围观群众议论纷纷:“这是有冤情啊!”

司马睿的幕僚刘隗趁机表示:“淳于伯罪不至死,延误日期首先要追究从事中郎周筵这些人的责任。”

周筵之前帮司马睿平定了义兴周氏的叛乱,刘隗将矛头指向他,本质上是借题发挥,想借这件事引出周筵的后台王导。

王导以退为进,表示道:“这事跟周筵无关,都是臣的责任,臣请求辞职。”

王导很清楚,司马睿这时候一点也离不开他,尤其是离不开琅琊王氏的支持,这件事也一定会不了了之。

和王导预料的一样,司马睿摆摆手:“这事都是我的责任,和谁都没关系,就这样算了吧!”

这场看起来有些无厘头的闹剧,其实还是司马睿自己设下的一个局。

他并不想北伐,但如果不进行北伐,也等于变相否认自己的正统性:你连晋室朝廷都不想维护,凭什么继承它的皇位?

因此,司马睿自导自演了这场闹剧,将无法北伐的责任归咎于漕运不通,把淳于伯当替罪羊给推了出去。

同时,司马睿也打算借这件事,趁机敲打敲打一家独大的琅琊王氏。

虽然司马睿在追求皇权的进程中,不得不依赖琅琊王氏的力量,但这不代表司马睿会一直对琅琊王氏的强势视而不见,一味隐忍。

为了限制王导的权力,司马睿专门设置了“百六掾”,从南渡的中原大批士族中,选用了周顗 、刁协、庾亮、王承在内的100多个北方士族担任官属,其中,司马睿最为重用的人就是刘隗和刁协。

刘隗性格刚烈,不徇私情,对司马睿而言,这就是最好的打手。因此在刘隗弹劾名士们,满满拉了一波仇恨之后,司马睿总是对他加以宽容,一方面是鼓励他继续这样做,另一方面也是将自己撇开在外,不至于激化矛盾。

王敦的哥哥王含仗着家族强势,地位显赫,十分骄傲放纵,甚至一次推荐了二十人左右担当各种官职,其中大部分人都不称职。刘隗因而罗织罪名弹劾王含,狠狠压了一波他的气焰,虽然最终这件事被压了下来,但刘隗已经拉满了琅琊王氏的仇恨,这也为他之后的悲剧埋下了伏笔。

司马睿将北伐作为一场闹剧来对待,但还是有人对北伐怀着满腔热情,憧憬着收复中原的梦想,此时,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了三年,他的名字叫祖逖。

正在军营里的祖逖回想起了当初南下的日子。

当洛阳陷落的时候,祖逖带着几百家父老乡亲朝着淮泗地区前进。一路上,祖逖照顾老弱,分配物资,对付盗贼,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因此大家推举他当了行主,领导着大家继续南行。等到达徐州后,祖逖便被司马睿任命为徐州刺史,不久后又被征为军谘祭酒,驻扎在京口。

公元313年,也即晋愍帝司马邺登基的那一年,司马邺命令司马睿率兵勤王,准备北伐。当时司马睿正在扩张地盘,根本懒得理司马炎。但对祖逖而言,这却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祖逖的故乡在幽州范阳,虽然在士族中的地位并不高,但至少在当地仍然算得上是实力派。但在南下之后,祖逖在这里实在难以得到认同感,更何况他虽然顶了个军谘祭酒的官职,实际上是被当做流民帅来对待,不被允许过江,只能充当江东集团的前线炮灰。

既然如此,或许北伐还能争取更好的待遇,因此祖逖向司马睿进言,请求派自己进行北伐。

司马睿虽然不大乐意,但也不好公开反对祖逖的提议,毕竟北伐也算是大义名分,对任何一个正统晋朝势力来说都责无旁贷。因此司马睿给了祖逖一个奋威将军、豫州刺史的名号,外加供应一千人的粮饷和三千匹布帛,剩下的人员、兵器、物资等等,全靠祖逖自己想办法。

不是我不北伐,但我能提供的只有这些,成不成就看你自己了。这便是司马睿的态度。

祖逖并没有打退堂鼓,他带着自己的一百多户部曲,毅然踏上了北伐的征途。渡过长江时,祖逖敲打着船桨立下了雄壮的誓言:“我如果不能扫清中原,就如同这大江一样有去无回!”

祖逖朝着自己的梦想,踏上了路程。

为了实现梦想,祖逖渡过长江后,首先到淮阴驻扎,建造熔炉,浇铸兵器,招募了二千多人,然后继续前进,一步一步到达了黄河以南的兖州。

衣冠南渡 第四节 触手可及的梦想

[5]公元313年8月

当时,兖州的谯郡一带盘踞着张平、樊雅两位坞堡主,有数千名士兵,张平部下还有许多部下统率的小部队,各有数百人,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势力。

祖逖的兵力显然不足以抗衡张平,于是打算用外交手段解决问题,他派出了一位使者去劝降张平,希望能用大义名分打动他们,共同北伐。

但等了半天,祖逖只等来了使者的人头。一方面,张平是刘琨所封的豫州刺史,祖逖是司马睿封的豫州刺史,那么到底谁听谁的?另一方面,祖逖派出的使者有性格缺陷,谈判的时候居然看不起张平,,笑话他不能保住自己的人头,结果给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谈不下来,就只能打了。

祖逖设下离间计,诱使张平的部下将他刺杀,但张平的部下又被樊雅所收纳,继续向祖逖发起了攻击。

无奈之下,祖逖转而向江东集团的王含(也就是王敦的哥哥)寻求帮助。王含派手下桓宣增援祖逖,正好桓宣和樊雅有些交情,于是祖逖请桓宣继续去游说樊雅,终于劝降成功,也就此,祖逖拿下了谯郡最强大的两股势力,成功进驻谯城,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然而,此时祖逖得知了一个噩耗:他年轻时的挚友刘琨,遭遇了一场惨痛的失败。

衣冠南渡 第四节 触手可及的梦想

[6]公元317年6月

参考资料

[1]房玄龄(唐)等·《晋书》

[2]司马光(宋)·《资治通鉴》

[3]王仲荦·《魏晋南北朝史》

[4]田余庆·《东晋门阀政治》

[5]陈金凤,李鑫·《司马睿与东晋皇权政治述论》

[6]何鑫泰·《两晋之际政局再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