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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全喜:哈奇森的道德哲学【政治宪法学第695期】

政治宪法学

哈奇森的道德哲学

政治宪法学第695期

政治宪法

高全喜:哈奇森的道德哲学【政治宪法学第695期】

文 | 高全喜

高全喜,上海交通大学凯原法学院讲席教授,博士生导师

说起来,苏格兰启蒙运动在思想领域的真正自觉是由哈奇森开启的,哈奇森的道德哲学在苏格兰启蒙运动中具有创始之功,为什么要在道德领域而不是在政治和经济领域掀起一场思想的革新,并赋予道德情感以如此关键的地位,这是哈奇森面临的问题,他的感性主义美德伦理学开创了苏格兰思想的道路。

一、哈奇森的问题意识

哈奇森生于1694年,他的父亲是长老教会的牧师,按照那时子承父业的传统,哈奇森此后的人生大致是成为一位长老教会的牧师。当时的苏格兰启蒙运动初露端倪,宗教派别之间的相互冲突与斗争,虽已不是那么激烈和残酷,但也存在着有关信仰的门户之见,为了保持苏格兰长老教会的主导地位,他们对于天主教信徒和圣公会信徒的思想传播还是谨小慎微、严防紧守的。与父辈长老教会的严谨信仰不同,哈奇森早在儿提时期就对旧式加尔文主义的严苛教条和天命预定论有所怀疑,而对自由宽松的思想追求和各种新知识保持浓厚的兴趣。年轻的哈奇森先是在学校学习神学和法学,这个时期多少感受到欧洲和英格兰传来的新信息和知识,开始思考苏格兰今后走什么道路,为此与父亲持有的正宗长老教的宗教观点有所分歧,而对苏格兰如何面对英国社会的冲击寻找一条融汇的道路感受强烈。

真正改变并确立了哈奇森基本思想的还是他于1711年进入格拉斯哥大学的求学时期。格拉斯哥是苏格兰西部最大的城市,早在中世纪就是苏格兰的商贸中心,在哈奇森读书的时代,格拉斯哥不仅是苏格兰经济最发达的城市,伴随着贸易开发和欧洲一些贸易港口以及英格兰的商贸密切联系,它也是苏格兰早先具有现代商业氛围、商贸人士云集、呈现商品竞争力的地区。在格拉斯哥大学,哈奇森虽然学的是神学,但他对于当时的各种学科知识都有广泛的兴趣,努力学习了法律、数学、化学等多种新的知识。值得庆幸的是,当时的格拉斯哥大学正处于教育改革时期,学校的教授聘任逐渐脱离教会的控制,而是由市议会任命,新任校长修订了大学课程内容,增加了历史学、植物学、医学、法律等新的课程,并聘任了许多专业教授,这样就打破了旧式加尔文派神学在教育界的垄断地位。格拉斯哥大学、爱丁堡大学等这些苏格兰知名大学的教育改革,也是苏格兰启蒙运动的一部分,年轻的哈奇森深受这些改革的影响。

哈奇森所学的神学硕士课程当时老师教授的主要还是加尔文宗神学思想,无论是耶稣在福音书的教导,还是苏格兰长老教会之父诺克斯的教义手册,宣传的都是有关天使与魔鬼以及信仰与拯救的内容,贯穿着感性的想象和预定的和谐,等等。对于这套司空见惯的加尔文新教的神学说教,哈奇森并不满足,恰好当时大学新聘任了一位神学教授,叫罗伯特·西蒙森,他就直接挑战加尔文旧式神学教条,给学生们以理性的方法论,教会学生用理性之光来审视神学问题。西蒙森的观点显然受到英格兰思想的影响,例如洛克、牛顿的理性怀疑论都通过教授之口传授过,此外,法国的启蒙思想,还有荷兰、西班牙等各种人文主义和理性主义的思想,都在课程中有所传授。当然,对于大学和教会的极端保守派来说,西蒙森的观点太过激进,很容易导致自然神论,理性的批判锋芒消弭了教会倡导的道德戒律的严肃性和权威性,因此他们对此严加抵制,但毕竟当时的苏格兰思想领域已经十分宽松,各种观念的传播还是得到缓慢地推广。

对于哈奇森来说,西蒙森的观点他未必完全接受,但是这位教授带来的理性批判还是非常具有启发意义的,它打开了被教条主义禁锢的闸门,由此年轻的哈奇森可以自由地思想,聚焦自己关注的问题。在他看来,西蒙森对于传统教会的批判太激进了,苏格兰的思想改革不需要那种革命的理性批判主义,而是要在传统的维持改良中建立一种新的道德哲学,尤其是建立在道德情感上,而不是理性逻辑上。这一点,显然又显示出哈奇森无法摆脱的加尔文教的影响,换言之,他的思想基础并不是理性主义神学,而是富于感性的基督新教,但这个新教需要改革,需要与时代,与现实生活,与格拉斯哥的商业社会相互结合,而不能重复老一套的天使、魔鬼、地狱、天堂,以及宇宙秩序和个人救赎的陈词旧调。格拉斯哥大学的求学对于哈奇森至关重要,在那里他获得了新的理性分析能力,学到了现代意义上的新知识,感受到这个城市生机勃勃的商业进取精神,并且确立了今后人生的规划,即为自己的时代和社会创造一种新的思想。

究竟这个心中的新思想是什么呢?哈奇森不再满足于格拉斯哥一隅之地,他开始游学欧洲和英格兰,在此后的多年时间,他曾经到过瑞士,去过巴黎,爱尔兰的都柏林,还在牛津大学学习—年。在此期间,他不再局限于神学,而是在新思想和新知识的发源地,广泛涉猎与学习法律、科学等知识,与当时的欧洲和英国知识精英有过深入的交往,与新教改革的各种探索也有广泛接触,总之,通过大量的学习和认知,他逐渐强化了他的问题意识,系统化他的思想观点,于是在30年代,哈奇森回到苏格兰,在格拉斯哥大学担任道德学教授,传授他的独创一格的美德伦理学。当然,由于他的道德哲学与宗教神学,与加尔文新教有着密切的关系,加上家族的传统,以及苏格兰思想的保守气质,哈奇森的道德思想形成了当时的一道奇观,那就是,他既是大学正式聘任的伦理学教授,在课堂为学生教授道德、法理学和政府管理学,另外,他又是长老教会的牧师,晚上在教堂为信徒讲授圣经,传道授业,传播福音。这种一身二任的情况,也不是哈奇森一人独有的,在当时的苏格兰,很多人都有这种双重身份,例如,弗格森、里德,也许是受到哈奇森的影响,也都既是大学教授,也是教会的牧师。

应该指出,哈奇森把大学教学与教会布道结合起来,与他的问题意识有关,他虽然广泛接受了欧洲和英国的新思想和新知识,对于理性并不排斥,也深受英国、欧洲沿海城市和苏格兰的新兴市民生活之鼓舞,赞同工商文明与法治秩序,但是,这些新事物并不是他萦绕于怀的核心问题,真正使他关注的还是心灵问题,即基督新教的心灵救赎问题,只不过,传统的加尔文正宗神学已经严重脱离了社会生活,旧式的神学教义已经不能说服广大信众,尤其是商人大众。所以,如何改革新教的刻板说教,为新时代和新市民提供一种富有活力的道德哲学,而且是与新教精神相契合的新道德,就成为哈奇森的思想使命,他重回苏格兰,在格拉斯哥大学担任教职,并且不离牧师职守,所诉求的就是这样一个思想氛围。经过哈奇森的多年努力营造,在苏格兰,在格拉斯哥大学,以他为中心,确实形成了一个思想冶炼的舞台,在此他不但建立了自己的系统化的美德伦理学,或创造了具有开启意义的苏格兰道德哲学,而且培养了一大批学生,他们不但传播他的思想,还进一步发展和推进了他的思想,丰富和发扬光大了苏格兰的启蒙思想,例如他的学生亚当·斯密就是一个典范。

二、哈奇森的美德伦理学

从现代狭义道德学的视角看,道德与伦理有所区别,前者多指向人的内心,后者多与人的行为有关,这种划分表现出现代学科的精密性。但是,这种划分也是相对的,因为人的内心与行为都与规范性的德性要求有关。此外,还需要特别指出的,在现代道德伦理的划分之前,或在早期的现代思想史中,道德与伦理是没有多少区别的,都属于道德哲学的领域,对于哈奇森这样一位现代道德哲学的创建者来说,他的道德学既是一种道德哲学,又是一种伦理学,由于他格外强调基于情感的美德标准,又可以称之为美德理论学。总的来说,哈奇森的思想以其关注人的道德性,尤其是试图为现代社会建立一种奠基于情感美德的伦理标准或规范而称著于世,他的道德思想开启了苏格兰道德哲学之路。

为什么哈奇森会关注道德问题,我在前面已经指出,他认为他所处的苏格兰新时代,需要一种不同于传统加尔文教的新道德,以此规范或指导日渐兴起的市民阶级以及经济社会的外部行为与内心修养,他感觉这是苏格兰当时问题意识的中心点,也是他的使命所在。如何创建这种他期盼的新道德哲学呢?他在周遭的思想世界与知识精英绕了一圈之后,还是回到英国的经验主义。在他心目中,英国以莎夫兹伯里为代表的情感主义道德理论,最具有启发价值,而且为他的思想创造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可能性,与此相关,当时影响巨大的英国思想家霍布斯则成为他的理论对手,霍布斯的人性自私的道德哲学,激发了他的批判锋芒,他把从莎夫茨伯里那里接受的情感仁爱学说,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在对霍布斯自私天性的批判中,建立起一套纯粹仁爱的情感美德理论。

在英国经验主义的思想传统中,其实一直有着两股不同的思想源流,一股是关于人性天然自私的人性理论,一股则是关于人性天然仁慈的人性理论,前者的代表是霍布斯,后者的代表则是莎夫茨伯里。当然,这两股思想的中心议题不是各自建立一套道德哲学,而是为了他们的政治思想,即为英国的革命提供一套人性论的理论论证。生活于英国内战时期的霍布斯,为了构建一个适合于英国的利维坦,其关于人性的理论就预设了一种丛林状态下的人性自私论。在他看来,人的本性天然是自私的,自保和自利是人的本性,人为了安全和保命,基于利益的计算和权衡,就在相互之间订立了一个契约,并把它交给第三方,即一个绝对的国家来把握,从而建立起一个集权主义的国家体制,这就是利维坦。霍布斯的政治契约论以及人的自私自利论,在政治思想界影响很大,对于法国乃至世界的现代民族国家之主权建构,都具有重大的影响。不过,这里有一个要点需要指出,在英国思想中,这种人性自私的利益论,又与当时兴起的自然权利论相互结合起来,这个线索可以追溯到荷兰思想家格劳秀斯以及西班牙学派,还有欧洲意大利、法国等兴起的自然权利论,把自然私利转化为一种自然权利,从而为英国革命提供一种个人权利论的辩护,这是早期现代思想的一个流变,由此,从霍布斯那里开启了一种现代的个人主义,也是言之成理的。

与上述的人性自私或人性恶的经验主义不同,另外一股思想潮流,便是关于人性善的天然仁慈和仁爱的思想,这个思想早在文艺复兴的人文主义那里就有相关论述,但在英国,则是莎夫茨伯里最具代表性。当然,莎夫茨伯里是英国的著名贵族,也是积极参与英国光荣革命的辉格派政治领袖,洛克就曾受到他的赏识,担任过他的国务秘书。莎夫茨伯里不赞同英格兰甚至欧洲思想家们对于人性自私的流行观点,在他看来,人的天然本性是仁爱和宽厚的,爱他人、爱朋友、爱亲人友朋,爱其他认识的或不认识的所有人,是人的基本情感,所谓中国古话的民我同胞,物吾与也,人生来就具有仁爱辞让的情怀。所以,仁爱之心是人的最为根本性的情感,不是理性计算的,不是利益得失考量的,而是天然的,朴素的,也是最为普遍的,为每一个人所秉有。显然,莎夫茨伯里的观点是与霍布斯的人与人的恐惧与敌对关系,人性本恶的自私情感是截然对立的,他开创了英国经验论的另外一个仁爱的情感主义道德哲学传统,在英国也是影响巨大。

值得特别指出的是,莎夫茨伯里主要是一位政治家,他领导的辉格党人积极参与英国革命,实现了光荣的改良革命,促成了保守主义性质的政治改制,实现了君主立宪制。这场典范性质的英国革命,其思想源泉并不是霍布斯之流的人性自私论,以及功利主义的利益计算,而主要是这股仁爱温良的道德哲学的性善论。当然,莎夫茨伯里的道德哲学只是其人生事业的一部分,他推进的英国革命主要还是在政治领域,他的道德思想对于英国政治变革乃至政治思想的影响,还是被思想史严重忽视了,理论家们并没有把它们之间的密切关联打通,把握到这股仁爱的情感道德哲学对于光荣革命的理论哺育的意义。相比之下,思想家们更愿意把他的学生和秘书洛克视为英国革命的理论版,以洛克的政治思想来捍卫和辩护英国革命的正当性。确实这一看法也没有错误,洛克是光荣革命的理论版,是为这场伟大的政治变革予以辩护,并给予正当性证成。但是,洛克在吸收英国经验主义的时候,并没有完全接受莎夫茨伯里的仁爱道德哲学,他在认识论、方法论和知识论等方面投入大量的精力从事写作和理论创造,而在道德哲学方面,并没有接续莎夫茨伯里的仁慈仁爱的学说,也无意从人性善的视角开创出一套现代政治论。他在与霍布斯的思想斗争中,把人性自私的理论转化为一种自然权利论和社会契约论,从而构建一个现代版的自由主义思想谱系,通过个人天赋享有的生命权、财产权、言论权和政治权利,为现代的自由宪政国家,即他规划的政府论或君主立宪制,提供思想理论基础。洛克的这个理论道路是具有普遍性的,他一方面接受了霍布斯的个人主义,但又没有指向国家主义专制,而是实现了一个保障个人权利的宪政国家,在这个国家,人民仍然具有反抗暴政的自由权利。这就为现代自由主义的实践和理论两个方面开辟了道路。

毋庸置疑,洛克在思想理论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沿着英国光荣革命的轨迹,凸显了一条影响深远的自由主义之路,但是,这个洛克之路也遮蔽或遗漏了革命时期的一些其他思想的发育和生长,他的老师莎夫茨伯里的情感主义仁爱道德思想,以及它们对于英国革命实践的关系,就随着这一代政治人物的退场而消隐下去,没有巍然壮大。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时隔半个世纪之后,在苏格兰思想启蒙的发育中,莎夫茨伯里的情感主义仁爱学说却被哈奇森重新拾起,并得到进一步的挖掘和发展,成为苏格兰道德哲学的一个强有力的源头,促进了整个苏格兰道德哲学的发扬光大,由此开辟了一条不同于英格兰政治思想中的个人权利论的情感主义自由主义新谱系。苏格兰沿着霍布斯、洛克的思想故事,又发展出一个哈奇森、休谟和斯密的思想故事,两个故事前后相继,都属于英美自由主义的大传统,但在源流上又有着很大的不同。

现在我们还是回到哈奇森,他发现了莎夫茨伯里的道德思想,但并没有予以照搬,而是沿着这个独特的情感主义道德之路,结合苏格兰社会的现实情况,予以理论上的提升,或在吸收莎夫茨伯里仁爱友善的道德思想的基础上,创造了一套自己的基于纯粹情感的美德伦理学。下面我就重点来讨论一下哈奇森的道德哲学。

第一,哈奇森接受了莎夫茨伯里等人的道德思想,把人在社会生活中的核心问题放到人的感性情感上,尤其是放到人的仁爱和助人为乐的情感上。由此,他在自己的一系列著作中,系统化地分析和研究了人的各种情感形态,用现代学科的标准来说,他构建了一套情感主义的心理学,每个人的各种心理状态,诸如利他的快乐、利己的偏好,还有痛苦、忧虑、欢乐、愉快、幸福、自豪、高尚、骄傲、文雅、荣誉之心、恐惧之忧,等等,都成为他的道德哲学的主要分析对象。总之,关于人的感情形态或心灵的情感样态及其性质与程度等内涵外延的分析,就成为他的道德哲学或伦理学的主要内容。这些,在他的《道德哲学体系》《论美与德性观念的根源》都有专门的研究讨论,这是哈奇森对于莎夫茨伯里等英格兰情感仁爱思想的系统化和专业化深入阐述,表明他作为大学教授的理论构造能力,不同于政治家们的思想散论。

哈奇森的这一思想定位具有思想史的坐标意义,他扭转了英格兰思想中的从个人私利到个人权利的权利论路径,扭转了洛克的知性理论路径,而把道德思想的中心转为情感本身,尤其是转为道德感上面,这样就开启了苏格兰思想的情感主义,激发了休谟和斯密的道德哲学。哈奇森继承了莎夫茨伯里的传统,创造了苏格兰道德理论的新领域,也由此使苏格兰的道德哲学有别于大陆唯理主义的道德哲学,诸如普芬道夫、斯宾诺莎、孔迪亚克、拉美特利、狄德罗等法国百科全书派的道德哲学思想。

第二,哈奇森凸显了独创的纯粹第六感官的美德伦理学。莎夫茨伯里及其他的英格兰和欧洲情感主义道德学虽然把情感,尤其是仁爱、助人为乐的快乐感视为社会交往和人性的基本性质,但他们都有一个理论缺陷,那就是没有解决如下一个问题:为什么仁爱的快乐情感、利他的情感是最为重要的情感,高于、优越于自私和利己的情感呢?也就是说,这些人性善的利他主义的道德学家们,都还是从一般的情感论来理解仁爱、利他和为人友善的快乐,并没有从理论根基上展现利他助人所秉有的快乐情感的优先性和先验性。如果只是把仁爱助人的快乐视为与其他的快乐同类性质的快乐,那么莎夫茨伯里所倡导的友爱、利他、仁慈的道德哲学,就难以与利己自私的道德哲学作出本质性的分野。因为,利己主义也可以论证说利己、自私、自保和自爱也是一种能够引发心灵快乐的情感,也是能够成为人的行为规范的德性导引,而且在一个世俗的社会,在一个人与人相互防备和避免侵犯的社会,自爱、利己和自私也没有什么缺德的地方。固然,鼓吹利他与仁爱、助人为乐、慈善友爱是一种高贵的德行,而且基督教也一直鼓励这些美好的道德,甚至视为宗教戒律,但它们也只是具有相对的意义,对于孤立自处的个人来说,仁爱利他的快乐感并不具有绝对的优先性。

所以,在自私利己与仁爱利他的情感主义比较分析中,道德学家们拿不出强有力的理论佐证支撑后者的优先性,最后只能是归于个人的偏好与社会的倡导。面对这种情况,哈奇森就显示出他的思想理论的创造性来,在他看来,既然利己主义与利他主义、自私自爱与仁爱廉耻的纷争不能由社会效益来解决,也不能归为相对主义的偏好选择,那么就要回到情感的原点上,他试图从情感的起源上,从非宗教戒律的道德本性中,揭示一种纯粹、绝对的利他主义和仁爱慈善的心理基础,他称之为纯粹的道德观能,又被视为人的道德第六感官。这种纯粹道德观能发生的仁爱利他的情感,是哈奇森独创的有别于莎夫茨伯里等道德学家的新道德哲学的出发点。

哈奇森认为,人的情感高于人的理性,情感决定了人的行为方式以及人格的性质,社会上的各种道德规范、行为标准、德行操守,乃至一个社会的文化品质、文明高低,人群的素养、美好时尚和礼仪风范,等等,都与人的情感有关,都取决于人的情感心态的道德选择。问题在于这些情感是如何产生的呢?当然不是理性计算,而是由于这些情感给人带来的感性快乐,与人的心理感受情况有关。美好的东西,助人利他的事情,仁爱慈善的行为,必然会给人带来很大的快乐,这是一种使人向往的非常享受的愉快和欢乐。相反,那些自私自利的考量,损人利己的行为,恐惧担忧的心理,妒忌怨恨的言行,等等,就不会给人带来心灵的愉快和欢乐,只会带来痛苦和忧愁的情感感受。正是因为上述有关情感快乐与否的发生原因,所以,在一个正常的社会,一个美好的社会,一个良善的社会,必然是仁爱慈善、助人为乐的德行遍布的社会,必然是一个人人举止合宜、爱心丰沛的美好社会。因为这样的利他主义、助人为乐和慈善嘉德非常符合人的情感本性,与人的本质密切相关。

为了进一步论证他的道德学说,哈奇森在此提出了一个著名的第六感官的主张。他指出,人的各种感性感受、感知体会均来自每个人的自然感官,例如,人对于冷暖寒热的感觉来自人的身体的感受,人对于明暗色彩的感觉来自视觉的感受,也就是说,任何一种感知,都与人的一定的感官功能有关。在这里,人的一些道德情感的认识和感受,也多与这些感官功能结合起来,人们对于一些道德德性的认识和定位,也多与人的这些自然感知联系在一起。这样的结果就会导致一些相对主义的困惑,也会导致一些自然主义的被动性,所以,就很难在社会生活中,在人的自我觉察中,确定那些美好的道德、那些纯粹的美德、那些给人更高尚快乐的道德品行的凸显。通过他的研究,哈奇森认为存在着一种特别的不同于人的日常五种感官的新感觉官能,他称之为纯粹的美德官能,也称之为第六感觉的感知功能,这种官能是纯粹的有关美德的官能,它可以感受到人的纯粹的道德品行,那些仁爱、慈善、利他、良知、尊严、优美和宽容等社会行为中的各种美德,都可以通过这个第六感官使人感受出来,并给人带来真正纯粹的道德上的快乐和愉悦。

这样一来,通过人的道德感觉,通过这个为每个人都秉有的特殊感官,人就可以从众说纷纭的各种道德观念中提升出来,发育、培养和施展人的价值,实现人的尊严和美德,走一条弘扬美德的道路,为此,人也可以感受到这些美德给自己带来的心灵上的超越于自然感性的快乐、愉悦和美好的享受。哈奇森也发现,尽管有时候,这些纯粹的美德嘉行可能与人的一些自然本性相冲突,使人感到一定的痛苦和不愉快,但是,从作为一个人的价值和尊严,乃至作为社会成员的责任和信仰神的成员的角度来看,这些美德都是必要的,也是最终会给每个人带来持久和纯粹高尚的欢乐和愉悦的。

沿着这个情感美德说,哈奇森特别强调人性情感的判断力问题,在他看来,每个人都有独特而纯粹的道德情感,第六感官是普遍存在的,但是,为什么在社会生活中它并没有凸显,并没有为人们广泛接受并得到普遍施行呢?因为人缺乏对于道德情感的判断力,哈奇森认为,在社会生活中人心往往被各种迷雾和尘埃所遮蔽,各种自然的欲念冲动,各种蛊惑人心的观念看法,各种利益考量和他人意见,等等,使得人的道德和审美感知能力大为弱化、丧失了道德情感的判断力,分不清哪些是真正的道德,哪些是虚伪的道德,哪些是真正美好的事物,哪些是丑陋不堪的东西,哪些带来真正的快乐,哪些带来虚假的快乐,由此,明辨是非、分清真伪的道德判断力就是非常重要的。哈奇森的主要著作对于情感的各种样态、性质,以及这些情感的道德程度、相互之间的关系,尤其是道德情感与非道德情感之间的分野,给予了细致、周密而系统化的分析与研究,从而确立了他的基于纯粹道德情感的美德学说。

第三,哈奇森道德哲学的张力性关系。哈奇森发挥了莎夫茨伯里一脉的道德主义,把利他仁爱等心理的快乐视为道德美德的主要来源,有别于霍布斯等人的自私自利的道德哲学,为了论证其思想的坚实根基,哈奇森创造性地提出了一个纯粹道德感官的观点。但是,通观哈奇森的道德哲学,尤其他的美德论,也存在着多个层次的张力关系,为了回应苏格兰社会变迁的诉求,哈奇森作为道德理论的开创者,一方面提出了一系列新思想,另外一方面也留下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

其一,对于纯粹道德情感,如果是一种新官能,那就属于心理生物学的领域,对此,哈奇森没有也不愿意从生物学中给予论证,说明这个第六感官究竟是什么。所以,他就在思想史上留下了一个假设,并没有给出科学意义上的论证。看来,哈奇森试图从超验性方面对他的纯粹道德感给出论证,这显然与他的基督新教的神学背景有关,他力图说明这些纯粹高尚的道德情感与基督教的神学教义相关,来自彼岸世界或对于神的信仰,但他又并不认为自己的道德哲学是一种神学,而强调它们是人的道德,贯注于人世间的世俗生活。如此一来,究竟道德情感来自哪里,其最终的根源何在,就成为一个公案。既不源自自然生物学,也不源自宗教神学,那个纯粹利他、仁爱、良善的道德情感是什么呢?这就成为哈奇森的一个理论困难。

其二,哈奇森的道德哲学不是规范主义的道德戒律,而是强调诸多美德能够给予个人带来感性情感的快乐,换言之,评判道德之性质、高低和优劣的依据是感性快乐,哈奇森认为美好的道德,或诸美德能够为人带来高水平的快乐和愉悦,使人获得生活的幸福感。然而,一涉及幸福、苦乐等心理样态,就不能摆脱现实社会的世俗标准,很多人们感到的幸福和快乐,往往与社会的物质欲望满足、人际交往的感受、大众时尚和文化认同等非纯粹道德情感的内容密切相关。这样,哈奇森的道德哲学就又包含了很多幸福、功利和社会公益等方面的内容,甚至也有理论家指出,他的理论对此后的功利主义多有影响,甚至哈奇森就是一位功利主义的道德哲学家。但是,就哈奇森提出的纯粹美德论,显然是要超越世俗社会的偏见,以及功利意见的缠绕,他的道德理想是促进真正的仁爱、良善和利他等有关人性的尊严、高尚、优美和崇高之品质的提高,过多纠结于人的感性欲望和世俗幸福,就与他倡导的美德哲学的初衷相违。

其三,哈奇森不满足于基督教神学,不愿仅在教会担任长老会牧师,而是要积极参与社会,投入苏格兰市民社会的丰富生活,为正在发育的工商社会提供一套道德理论。所以,哈奇森积极参与了苏格兰启蒙运动,在大学教书育人,参与教育改革,传播新思想,组织教授协会,鼓励工商业掌握新知识,倡导文明社会,约束政府的权力,规范政治的专制,提倡文雅高尚的生活方式。总之,他的美德伦理不是象牙之塔的修行,而是服务于社会,为经济生活提供道德标准,为法律治理提供道德依据,为一个自由的社会树立助人为乐的仁爱美德,从而提升每个人的人性尊严,助益人的审美情操和高尚品行。在他看来,一个自由社会、商业社会和法治社会,应该是一个道德高尚的人性尊严和价值获得褒扬的社会。但是,这样的美德社会究竟在追求商业利益和个人幸福的苏格兰现代社会中,如何能够获得广泛认同,应者云集,而不是曲高和寡、追求者稀少呢?这就成为一个现实的问题。纯粹道德与商业利益的矛盾、个人私利与公共福祉的矛盾、个人主义与社群主义的矛盾,利他仁爱与利己自我的矛盾,等等,这些被后来思想家们视为现代性社会的深层矛盾,显然在哈奇森的道德哲学中,都富有张力得呈现出来。哈奇森只是感觉到了,并没有给出解决的方案,但在他的后继者中,在苏格兰道德思想家诸如休谟、斯密和弗格森那里,却是完全尖锐地展示出来,这些后继者需要在哈奇森的思想基础上,超越哈奇森,给出新的理论解答。

三、哈奇森道德哲学对苏格兰思想的影响

诚如前言,哈奇森作为苏格兰道德哲学的第一人,他的纯粹美德理论吸收英国经验主义思想传统中的仁爱利他学派,在苏格兰创造性地建立了一门道德学,这个贡献是巨大的,影响也是深远的,他的思想虽然主要是以英格兰经验主义哲学为主干,此外还吸收了欧洲的启蒙思想以及基督新教的道德思想,具有巨大的综合性。但是,也正像前文已经指出的,哈奇森只是开启了一扇闸门,为苏格兰道德哲学注入了一股强有力的理论源流,并没有彻底解决资本主义早期时代的道德证成或理论辩护问题,由此就势必为后继者留下很大的理论发展空间,苏格兰道德哲学在休谟和斯密那里,获得了长足的发展,他们的思想显然离不开哈奇森的滋养。下面,我将简单梳理一下哈奇森对于苏格兰道德哲学的影响。

第一,哈奇森对于苏格兰思想的最大和突出的影响,是为苏格兰思想界提供了一个情感主义的道德哲学根基。应该说,关于英格兰的经验主义,苏格兰思想家们并不陌生,但是,把经验主义从知识论、观念论甚至方法论的问题,转换为一个道德价值的情感问题,并且赋予人的感性情感以中心的地位,以此建立道德哲学的系统理论,这是哈奇森继承莎夫茨伯里的观点而独创出来的,这种情感高于理性、以情感驾驭理性的道德学说,对于苏格兰思想的影响是巨大的,虽然此后的休谟和斯密未必赞同他的纯粹情感美德论,但把情感视为道德哲学的中心位置,并提出情感不是理性的奴隶,而是相反,理性才是情感的奴隶的论断,这不能不说其根源来自哈奇森的道德情感论。

在人的道德生活中,在有关人的价值与尊严,乃至人的行为规则、个人自由和公共权力的约束等问题上,情感的作用高于理性,是情感而非理性,决定了人的道德性质,赋予了道德伦理的取向,从而决定了一个人的道德水准和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这些情感主义的道德观,是哈奇森开启的,并为苏格兰思想家们广泛汲取和接受。但是,在如何看待情感,情感的性质、内容和分类,以及情感的层级划分、高低程度以及与德性的关系等问题上,苏格兰思想家们相互之间又有着很大的理论分歧,至少,很多人并不赞同哈奇森的第六感官的纯粹美德理论,也不认为绝对的利他仁爱、助人行善是情感主义道德的核心内容,而是把理论的重心转向其他的情感上,例如,诸如同情心、自利感、合宜性,甚至激情与利益等源自个人主义的情感,它们在道德哲学中的地位和重要性并不比纯粹的利他和仁爱情感低劣,甚至比哈奇森鼓吹的利他助人的美德、慈善仁爱的高尚情感更加有助于理解人的道德本性,理解现代人的行为规范。

我们看到,苏格兰道德哲学在哈奇森之后,沿着哈奇森的情感主义路径,就有了一个重大的转向,即理论家们把道德情感的重心放到了有关自私、自利、同情感、共通感、仁爱心与合宜性,以及利益的激情、骄傲与勇敢、荣誉与赞赏、文雅和艳羡等情感上,试图在这些人们秉有的自然情感中,寻找、开发和培育人的道德价值和美好德性。这些思想家们聚焦分析的情感内容,很多是不入哈奇森法眼的,他认为这些自然情感少有纯粹道德的价值,不能划归美德伦理的范围,但在后来的思想家们看来,哈奇森的纯粹情感把道德的门槛设置得过于高大,过于纯粹,以至于曲高和寡,难以与大众心理结合,也与真正的情感主义的道德价值,与深藏在自私与同情的共通感中的道德本性,并不若合符节。于是,他们转向情感心理的内部,在诸如利益的激情、同情心和共通感、情感合宜性、文雅情趣等方面深入剖析和挖掘,建立起一个不同于哈奇森纯粹美德论的道德哲学,从而为日渐兴起的工商资本主义市民生活建立起一种文明雅致的道德规范。相关的讨论我将在本课程的下面几讲专门论述。

第二,哈奇森的道德哲学虽然立意高远、追求审美和崇高,但他并不是为了个人一己的悟道明志,独自灵修,而是面向大众,面向社会,其中有一个积极性的社会内容,也就是说,哈奇森倡导的高调伦理,是为了向新的市民大众指明一条走向高尚道德的路径,由此,他格外注重其美德的社会功能和效用。在他看来,一个社会不能没有道德标准,没有美德规范,一个处处谋求私人利益、自顾自利的社会,不是一个好社会,霍布斯描绘的丛林状态、人与人相互敌对的状态,不可能是一个人的社会,只能是一个动物的社会。一个人世间的社会,不能放纵人的自私情欲,满足各种低级的欲望,而是要彰显人的尊严和价值,维系人的良善本性,由此,利他仁爱、互助合作、慈善宽厚、助人为乐、美仪格调、高尚崇高,等等,这些好的德行就不可或缺,而且它们也是人的快乐幸福的源泉,他的道德哲学主要是依据这些良善本性而建立起来的。

为什么要如此倡导美德,不是像传教士那样传播福音,而是为了建立美好社会。在哈奇森看来,他所处的苏格兰社会,正在一个变革的当口,新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开始出现,与此相应,有了商品经济,有了贸易往来,有了法律规定,有了政府治理,有了商人经济,有了娱乐和奢侈行业,有了发财和牟利的机会,这些都是过去苏格兰的农业生活所没有的,也是过去的传统道德所没有遇见过的,这是一个真实客观的社会。他的道德哲学不能无视这些新事物,但又不能盲从这些新事物,于是,要为这个社会提供一种保持人格价值和人性尊严的道德规范,提高这个社会的道德水准,培育其文明优雅的品质。为此,他找到了一种利他和仁爱、助人为乐、良善交往的情感美德学说。他认为,这种情感美德可以为经济社会提供道德依据,可以为法律规定提供人性标准,可以为政府治理提供限制条件,总之,他的道德哲学是一个商品社会、法治社会和自由社会的道德基础。

哈奇森的这种道德社会观显然对于苏格兰启蒙思想的影响也是巨大的,他的后继者都没有遗忘他的这个道德天性,都把道德与社会结合在一起,都试图为苏格兰社会,为日渐发展的资本主义市民社会,为正在兴起的法治社会,为一种不同于农业文明的现代商业文明,提供道德哲学的正当性论证。休谟的同情与仁爱的道德理论,斯密的道德情感论和国民财富论,还有弗格森的文明演进论,这些道德与文明理论,虽然对于何为道德、道德的发生机制以及商业文明的利弊、节俭与奢侈生活的作用等问题的看法,与哈奇森的理论以及相互之间的理论有着这样那样的分歧,但在关注道德的社会性,在试图通过道德促进一种美好、自由和文明的社会生活方面,却是非常一致的。

由于强调道德与社会的密切关系,哈奇森开启的苏格兰道德哲学,就不是孤立的个人心灵修炼,像宗教修道院那样的灵修,也不是传统中国儒家的心性之学,即仅仅关注于私人小群体之间的私德之学,而是面向社会的公共道德学,是讲究公共利益的公学,像中国儒家所谓的内圣外王之学。但需要指出的是,苏格兰道德哲学的外王之道,已经不是农业社会的外王之道,或从属于内圣的傍依君王权力的道德说教,而是面向现代工商社会的、法治和宪政的公共道德,因为苏格兰道德哲学是以英国光荣革命的政治制度为前提的,是在个人主义、个人权利论和社会契约论转型为情感社会论的道德哲学。所以,苏格兰思想与中国的儒家道德哲学有着本质性的分歧,这些新的内容,在哈奇森那里还只是初现端倪,而到了休谟和斯密以及弗格森那里,他们所展示的社会性就具有了非常丰富的拓展,发展出了国民财富论、法治政府论以及商业文明论、历史演化论等诸多内容。这些都与哈奇森的道德哲学有关,都受到他的重要影响。

第三,哈奇森道德哲学的情感理论和社会理论,重在对苏格兰思想的总体性影响,此后的苏格兰思想家们无不受惠于这些内容。但是,由于哈奇森思想的复杂性和多重张力,他的道德哲学如果具体到对于苏格兰思想的影响,大致又可以表现在三个方面。

其一,对于斯密和休谟的情感道德学的影响,这一点最为显著。斯密作为他的学生,其道德思想受其重要影响自不必说,他们两人的师生关系以及思想关联可谓一段佳话,至于休谟的情感理论,也不能不说与哈奇森有密切的相同之处,虽然两人关于道德价值的性质在看法上分歧很大,休谟的不可知论及其非宗教信仰,也令哈奇森非常不满,在休谟聘任爱丁堡大学教授之事上,他参与杯葛阻止,难免让休谟耿耿于怀。但是,无论怎么说,休谟道德哲学对于情感的强调,对于树立情感高于理性的苏格兰道德学共识,以及关于私利与利他、同情和共通感、想象力与判断力,快乐与幸福及其利益感,斯密道德哲学的同情观、情感的合宜性、情感的道德性与自然正义,利益与德性的关系,美德的性质考量,等等,都与哈奇森的思想密切相关,他们两人的道德哲学都留下了哈奇森思想的深刻印迹,可以说,苏格兰道德哲学因为他们三个人的学说而称著于世,形成一个富有创造性的苏格兰学派。

其二,哈奇森的道德哲学具有很显著的保守特征,他反对激进主义的革命道德,对于传统道德非常重视,尤其是对于苏格兰传统的已经被逐渐遗弃的传统文化、生活风俗、审美情趣、文学诗歌和英雄传奇,等等,都保持着高度的憧憬和尊重,他的美德伦理学有一些内容是从苏格兰传统中提炼出来的。所以,哈奇森的这种怀旧思想对于弗格森所代表的文明学说,对于苏格兰不盲目赞同融入英格兰文化而保持自己的苏格兰文化,有着很大的启发和指导意义。所以,哈奇森道德哲学的文化怀旧主义、对于苏格兰古朴情感的崇尚,对此后的历史文明演进论,甚至文化保守主义有着深刻的影响,这一点也是不能忽视的,虽然哈奇森自己未必有着这么强烈的苏格兰情结,但其启发和导向却是绵延不断的。苏格兰与英格兰的合并,在文化上一直没有彻底解决,在苏格兰一直存在着一个文明认同与多元张力的难题。

其三,由于哈奇森的思想具有着道德快乐的内容,他把美德与其导致的心理的快乐、愉悦视为重要的标准,因此,有关幸福、福祉和利益的满足等内容也就不能排除出他的道德哲学,他的纯粹美德启示并不纯粹,正是由于此,休谟思想中的功利内容、道德的有用性、功利性,也被追溯到哈奇森的思想中,认为他们是英美功利主义的一条线索。无论是否符合哈奇森的原意,哈奇森有关幸福的快乐等心理伦理学的观点,对于19世纪英国的功利主义道德哲学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詹姆斯·穆勒作为出生于苏格兰的英国功利主义思想家,他曾经深受哈奇森道德哲学的影响,他的儿子著名的约翰·穆勒更是著作等身、名声在外,父子两人作为苏格兰籍的英国功利主义重要的思想家,他们理论的一个来源便是哈奇森及其休谟的道德哲学,这一点也是确实的,由此可见,哈奇森对于后来的英国功利主义道德伦理学,也是影响巨大的。为什么会如此,这主要是因为哈奇森思想内在的张力,作为一种新理论的开创者,势必涉及多个方面、多个层次,它们之间未必自洽,其中的某些甚至是相互对立的思想因素影响了后来的继承者,这种情况在思想史中也是常见的事情,它们至少表明了哈奇森道德哲学的生命力和理论蕴含的丰富性。

原文载于《学海》2021年第5期。出于排版方便,本文注释已省略。

本期责任编辑:矛线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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