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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下宫之难”到“佐辅新军”——赵氏孤儿青葱岁月时的历史风云

作者:伯虎42

周简王三年(前583年),晋景公联合早就对赵氏参与把持晋国军政大权四十年之久而极度不满的晋国其余诸卿族(主要是栾氏、郤氏),并利用和赵氏大宗赵同、赵括兄弟有恩怨、不得不投靠自己、寄居在公宫居住的的妹妹庄姬(赵盾之媳、赵朔之妻)的告发:“原、屏将反!”(赵同封邑在原,赵括封邑在屏)为借口,下令出兵攻打赵氏的封邑下宫,把“谋反”的赵氏诛灭。

在栾氏首领栾书、郤氏首领郤锜的积极配合下,晋景公发动公室军队以及栾氏、郤氏私兵,包围并合击了下宫,其余卿族荀氏、士氏(范氏)则或作壁上观,或跟随出兵,整个晋国卿族中,只有韩氏首领韩厥,顾念着当年赵氏抚养自己成人的恩德,没有参与围攻,不过也仅仅是不参与而已,并不敢出兵援助赵氏对抗国君和其他卿族。

赵同、赵括起初自恃赵氏实力雄厚,又没有主动作乱的口实,所以并不怕国君归罪甚至讨伐。但晋景公决心一举荡平赵氏,因此不光发动了公室军队,而且联络了出身公室的栾氏、郤氏一起,共同讨伐赵氏。另外赵氏在赵盾执政时期,确实过于苛刻、酷烈,得罪了其他卿族,因此,一旦国君想要彻底铲除赵氏,除了一个当年受过赵氏恩惠的韩厥以外,其他卿族都“正中下怀”,像当年随同赵盾一起清除先氏(先轸家族)一样,立即随同晋景公一起,出兵伐赵、“平叛”。

从“下宫之难”到“佐辅新军”——赵氏孤儿青葱岁月时的历史风云

赵同、赵括没想到赵氏居然成了晋国内部的“众矢之的”(其实都是赵盾当年专权而种下的因果),即使是赵氏实力雄厚、私兵众多、下宫防卫坚固,但在晋景公和卿士们的联军轮番进攻下,赵氏大宗终究寡不敌众,下宫宣告失陷,赵同、赵括以及赵氏大宗全部成员在激战中被杀,赵氏大宗至此灰飞烟灭(详细内容见上一篇文章——晋国侈卿间的权力争斗造成的灭门大祸——下宫之难)。

赵氏大宗全族被灭后,赵衰的后裔中,只剩下了随母亲庄姬寄居于公宫、实际上脱离了赵氏家族的赵武(赵盾之孙、赵朔之子),以及没有受到“下宫之难”波及的赵氏别支邯郸氏(赵穿后裔)。不过赵氏的封地、金帛、领民等财富,都被公室及卿族们瓜分,其中部分封地被晋景公赐予了公族分支祈氏(羊舌氏)。

下宫之难发生时,赵武只有七岁,少不更事,只能依附于舅舅晋景公,和母亲庄姬生活在公宫中。赵氏被灭、封地被被瓜分后,赵武更加孤苦无依,一无所有,“外无期功强近之亲,内无应门五尺之僮”,一片凄凉、落寞的景象。整个赵氏,这时也就只有赵武这么一个男性留存(邯郸氏已经别立,从宗法上来说不属于赵氏宗族了)。

如果没有外部援手的话,赵武即使平安长大,也不过成为公室的一个附庸而已,将来在平庸中生老病死,结束一生的同时,也将宣告曾经在晋国执政、擅权四十年的赵氏彻底被历史长河所吞噬(就像之前在晋国朝堂上煊赫一时的狐氏、先氏一样)。

但就在赵氏落到命运谷底的至暗时刻,是当年曾受过赵氏恩惠的韩氏首领韩厥,不畏风险,毅然向晋景公谏言:

“成季(指赵衰)佐文公、宣孟(指赵盾)佐襄公,皆社稷之臣,有大功于晋,奈何一朝获罪,而绝其嗣?”

韩厥的话点醒了晋景公,自己因为私心(也有夺回大权的用意)诛灭了赵氏,但赵氏之前确实是有功于国家,如果仅凭着庄姬的首告,就定下赵氏“谋反”并诛灭其全族的话,那么将来其他卿族也会因为此事而对公室产生畏惧、猜忌、怨恨之心,假设以后的国君再有同样动作,这些卿士家族会不会像赵氏一样稀里糊涂地被诛灭,就不是自己所能断定的了,甚至其他卿族因此生出防备、反抗之心,而反过来弑君,也不是没可能。

在韩厥的谏言、以及对将来情况的预判下,晋景公决定重立赵氏,以弥补因无故诛杀赵氏大宗而引起晋国内部所产生的不安局面。周简王四年(前582年),晋景公在灭掉赵氏大宗的第二年,正式将八岁的外甥赵武立为赵氏家主,以继赵衰、赵盾之祀,并把没收的赵氏封地还给了赵武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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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时的赵武年纪尚幼,不能支撑新建的家族(其实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而已),于是晋景公命赵氏别支邯郸氏家主赵旃负责照顾赵武、处理家务。赵旃细心呵护赵武,兢兢业业执行着“抚育宗子”的职责,赵武因此才能平安度过幼年时期,顺利成长。同时,韩厥在尽全力说动晋景公让赵氏复立、使赵武成为赵氏新家主后,也没有就此放松对赵武的呵护和关爱,而是一直不遗余力地照顾着少年时期的赵武,随时随地给予赵武以帮助,赵武的童年生活,因此才得以平静、安宁。

因为有这一段少年时的经历,所以成年后的赵武无时无刻不敢忘记当年族伯赵旃以及恩公韩厥对自己的帮助和照顾,竭尽所能地反哺邯郸氏以及韩氏;赵氏大宗和别支邯郸氏之间的亲情维持到了百年以后(直到六卿混战时才反目),赵氏和韩氏之间的紧密联系和世代交情,更是持续到三家分晋、各自建国时。

晋景公诛灭赵氏后,为了集中君权、控制朝堂,便将晋国原先的六军十二卿缩减为四军八卿,取消了原本属于赵氏大宗的下军将(赵同)和新中军将(赵括)两个卿位,并借故削去了属于韩氏的新上军将(韩穿,因为韩氏不参与攻击赵氏的行动)和小卿族巩氏的新中军佐(巩朔,巩氏人微言轻,不是侈卿家族,此次被踢出朝堂)这两个卿位。

另外,对于栾氏、郤氏主动参与讨伐赵氏的功劳,晋景公也一一给予封赏,栾书继续担任晋国首席卿士,即中军将兼执政大夫,郤氏也增加了一席卿位。

此时的晋国朝堂八卿分别为:中军将栾书、中军佐荀庚、上军将士燮、上军佐郤锜、下军将韩厥、下军佐荀罃、新军将赵旃、新军佐郤至。

其中,郤至是郤氏家主郤锜的族弟,在讨伐赵氏的过程中出了大力,因此晋景公特意提拔他为卿士。晋景公以郤氏牵制势力壮大的栾氏的用意,已经十分明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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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简王五年(前581年)初,晋景公经常在梦中梦见赵同、赵括兄弟的鬼魂前来向自己寻仇,因此梦魇缠身,惊惧成病,就此病倒,无奈之下,只得命太子州蒲代替自己主持国事。当年夏天,晋景公在焦虑恐惧中病逝(不是掉到厕所中淹死的),太子州蒲继承君位,即晋厉公。

晋厉公继位后,于周简王八年(前578年)以诸侯霸主的身份召集中原诸侯到雒邑参拜天子周简王,并请周天子为晋国主持公道,出兵讨伐无故背盟的秦国(秦国背盟的原因,这里就不展开了,归根到底是晋国有理无理都要借机出兵攻秦)。周简王怎么敢得罪晋国,立即“委托”晋厉公代替自己讨伐不臣。

周简王八年(前578年),晋厉公亲率晋、齐、宋、卫、鲁、郑、曹、邾、滕等国联军,共计十二万人,浩浩荡荡渡过黄河,讨伐背盟的秦国,在秦国境内的麻隧(今陕西泾阳县)与秦桓公率领的秦军展开会战。联军一举击败秦军,一直追击到秦国腹地侯丽(今陕西礼泉),才收兵返回河东。秦国此后数百年不振,无法再挑战晋国的霸主地位,而晋国从此走出了邲之战失败后的颓势,重新恢复了霸业。

周简王九年(前577年),一直以来照顾赵武的族伯赵旃去世,他所担任的新军将位置也被郤氏家族乘机占据,郤锜向晋厉公推荐由自己的族弟郤犫担任新军将,同一年,中军佐荀庚也去世了,原上军将士燮接替中军佐,郤锜则按次晋升为上军将。这样一来,郤氏在八卿之中就占据了三个位置(上军将郤锜、新军将郤犫、新军佐郤至),成为了晋国新一代权臣家族。

同一年,赵武年满十三岁(赵武出生年有不同说法,这里采用生于前589年一说),晋厉公在这一年给表弟举行了冠礼,使赵武在宗法上具有了独立的、合乎礼法的参与社会事务的能力。赵武行冠礼后,除了觐见晋厉公以示敬谢君恩外,还先后拜见了执政栾书、恩公韩厥、以及士燮、郤锜等卿士。

对于恩公韩厥,赵武诚恳而亲切地参拜,并听从前辈“谨慎警戒以成人,成人之首在于亲善人,亲善人,善人荐善人,如此,恶人就无所适从”的谆谆教导,以此作为自己继续成长的鞭策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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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面对参与消灭家族大宗的帮凶栾氏、郤氏家主时,赵武内心虽然有惊涛骇浪,但表面上一点都不显现,依旧按照规矩恭恭敬敬地行参拜大礼。栾书虽然和赵同、赵括势不两立,但和赵武的父亲赵朔却交情颇深(赵朔和叔父赵同、赵括政见不合,且因家族权力分配之事,彼此关系很差,几乎不相往来);当年为下军佐时,曾多次受到赵朔照顾的栾书面对着赵氏这唯一的传人时,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一方面对于世侄成长如此、老友后继有人感到欣慰,一方面又担心赵武将来进入朝堂后,会记得栾氏当年出兵攻灭赵氏大宗的仇恨,因此寻机报仇。

不过栾书终归是具有大智慧的政治家,顾大局、识大体,对于年轻的赵武并没有出手打压,而是积极鼓励他:

“努力啊,小子!当年我侍奉令尊的时候,就得到过他不少的恩惠;成季、宣孟(指赵衰、赵盾)的后代,如果只是一个大夫,那就是家族的耻辱!”

赵武对韩厥、栾书等人的教诲铭记于心,时刻以恢复赵氏先祖的功业为己任。在晋厉公的支持下,刚刚加冠的赵武顺利入仕,进入晋国朝堂,先从一个小小的邑大夫做起,侍奉晋厉公、师从韩厥、士燮等先辈,不声不响、不骄不躁,缓慢而坚定地向着恢复祖宗荣耀的目标稳步前进。

周简王十一年(前575年),为争夺诸侯霸主的地位、以及确立在大河(黄河)南北间的军事优势,晋楚之间爆发了鄢陵之战。在栾氏、郤氏、范氏(士氏)等卿族的大力支持下,晋厉公亲自率军出征,和楚共王带领的楚军会战于鄢陵(河南鄢陵)。在此次会战中,年轻的赵武因为职位低、实力弱,经验不足,因此并没有随军出征,而是留在新田,驻守后方。

晋楚两军接战一整天,不分胜负,于是各自退兵,回营休整,以待明天再战。但在夜间休息时,晋军故意向楚国俘虏展示精锐军马,然后假装看守不严,让俘虏们逃走,以让他们将晋军实力雄厚、将再次发动进攻的消息透露给楚共王。楚共王想要连夜召集臣子们商议对策 ,但楚司马子反偏偏喝醉了酒,不能前来。楚共王觉得这是上天注定要让楚国不能取胜,于是无奈地下令连夜撤军,以避开晋军的锋芒。春秋时期晋楚两国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大规模野战,就此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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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军撤退后,晋厉公欣喜不已,立即下令进占楚军大营,欢庆胜利。随后,晋厉公举行盛大仪式,庆祝晋国击败楚国,重新建立霸主的优势。晋国自邲之战后,一度被楚国压制的局面终于得以扭转,晋厉公也相当程度上恢复了先君文公、襄公时期的霸业。

按照晋献公之后的惯例,晋国公族除了继任国君者外,其他人都会被安排离开晋国,到其他国家或者王室去担任卿大夫,因此晋国朝堂上的执政权基本上都是操控在异姓(氏)卿族手中,如赵武家族的赵氏,以及狐氏、先氏、栾氏、郤氏、士氏(范氏)、荀氏(中行氏、智氏)等,作为国君的晋侯反而没有绝对的朝堂控制权。因此,晋国内部最容易产生出君权和卿权的矛盾,当初狐氏、先氏被清除出晋国,以及赵盾弑灵公、晋景公反杀赵氏大宗,都是这种矛盾的深刻体现。

而晋厉公年少志高,又因为连续击败秦、楚、齐等大国、稳固了晋国霸业而更加自得,认为外部已经没有了可以威胁到晋国的敌人,那么接下来就要整顿国内,将诸卿大夫们的实力一一削弱,尽集军政大权于公室,实现“内外军政事务皆由国君所出”的宏伟愿望。

对于晋厉公掩饰不住的“去群大夫,立己左右”思想,远见卓识的晋国老臣、中军佐士燮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曾苦口婆心地规劝过晋厉公:

“(晋国)外部如果安定,国内必有内忧(指卿族们会为了争夺权力而内讧);天命不能常在不变,惟愿君上常保持谦逊之心,敬畏上天,效法先君文公、襄公、景公,与大夫们和衷共处、团结一心以防外患,如此才是晋国之福。”

但晋厉公在击败楚国后自信心爆棚、志得意满,又加上集权之心迫切,所以并不理会士燮的一片良苦用心,而是加快了从卿士们手中收回权力、加强君权的行动。

士燮眼看着晋厉公一意孤行,主动激化了君臣之间的权力矛盾斗争,因此彻底绝望,于是痛苦地自我祈祷,希望早死,以便日后晋国内乱爆发时,自己和自己的家族将躲开这一场惨烈的君臣倾轧。

周简王十二年(前574年),士燮老死,实现了“不见君臣相斗于眼前”的愿望。去世前,他对儿子士匄再三教导,让他入仕后严守门户,不参与朝堂争斗,以免给家族带来祸患。同时,对于前来探视自己的晚辈赵武,士燮也嘱咐他牢记家族的教训,万万不要主动牵扯进国君和卿士们的权力斗争中,谨慎和低调做人,保护好来之不易的家族复兴机会。赵武对老前辈的话牢记在心,之后的晋国内讧中,赵武退避远离,置身于事外,孱弱的赵氏才没有受到波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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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晋厉公“削卿族之权”的第一目标是晋国执政栾书所在的栾氏家族,但栾书精明强悍、老奸巨猾,早就知道国君想要对付诸卿族,而自己的栾氏必将是第一个目标。于是栾书抢先下手,祸水东引,以阴谋手段和谗言,鼓动晋厉公将注意力转向诸卿中实力最强(卿士位置中占据三席)的郤氏,在自保的同时,借晋厉公之手将已经威胁到栾氏地位的政敌郤氏铲除,同时达到让晋厉公失去国内人心,极度膨胀后自取灭亡的最终目的。

此时的晋国朝堂上,栾氏担任执政(中军将),而原中军佐士燮已经去世,上军将郤锜按晋升顺序,接替士燮升任中军佐,离栾氏的晋国执政位置(中军将兼执政大夫)只有一步之遥,不出意外的话,数年之后,郤锜必将接替栾书,成为晋国新一代执政,这也会是郤氏家族第四位执政(前三位是郤锜的曾祖郤芮、祖父郤缺、父亲郤克)。郤氏四代人中,先后担任卿士的就有八人(郤芮、郤榖、郤溱、郤缺、郤克、郤锜、郤至、郤犨),郤氏树大根深、实力强大,几乎“富半公室,家半三军”。自赵氏大宗被灭后,晋国诸卿中就以郤氏封地最大、实力最强。

栾书想要借晋厉公之手清除郤氏,晋厉公何尝不想也趁着这个机会消灭郤氏,在清除隐患的同时增强公室实力。于是,在国君和执政各自怀有不可宣示目的的前提下,一场针对郤氏的阴谋缓缓展开。

周简王十三年(前573年)初,栾书先是唆使鄢陵之战中被俘的楚国公子茷向晋厉公告发郤氏在鄢陵之战中故意和楚共王私下接触,想要在战场上对晋厉公不利,然后寻机从雒邑王都接回担任周室大夫的公孙周(晋文公玄孙、晋襄公侄曾孙、晋厉公从侄),继承君位。晋厉公召栾书前来商议,栾书又假装怀疑,建议晋厉公派郤至前往雒邑向周天子献俘,然后暗中派人观察郤至是否有暗中接触公孙周的行为,以此推断郤氏是否真的有拥立他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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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厉公果然派郤至到雒邑向周天子献俘,并派人暗中监视。栾书则偷偷和不知情的公孙周联系,让他主动招待到雒邑来的郤至,不知道栾书的算计的公孙周真的在郤至来到雒邑后主动接见他,两人交谈许久,此事都被晋厉公暗中派出监视郤至的人看在眼里。事后,晋厉公得到了公孙周和郤至见面并详谈的汇报,因此,晋厉公对郤氏深恶痛绝,更加坚定了诛灭郤氏的决心。

晋厉公本来就有“削卿权、固君权”的想法,而郤氏的权势太大,自己又不知道收敛,虽然并没有作乱、谋叛之事,但在国君的猜忌以及栾氏的陷害下,“莫须有”也是罪名了(当年赵氏就是因此而遭逢下宫之难的。)

周简王十三年(前573年)十二月,晋厉公在精心准备后,命心腹胥童(胥氏后裔、晋文公重臣胥臣曾孙)、长鱼矫、夷羊五等率公室甲兵进攻郤氏。郤锜、郤至、郤犫得到国君发兵前来讨伐的消息后,并没有反抗,而是以‘忠君’的名义主动自缢,以死显示了对晋国、对国君的忠诚。就这样,已经经历了上百年风云的郤氏,在国君和栾氏的双重夹击下,就此灰飞烟灭。

栾、郤两族,都是晋公族的旁支,相对于赵氏、士氏、荀氏等异姓卿族来说,公族旁支的卿族对国君的忠诚度和支持是要高出一截的。栾书与晋厉公从私利出发,消灭了同出一脉的郤氏,最后受损害的还是晋国宗庙,晋国最终被异姓卿族所取代的隐患,从栾书设计、晋厉公发兵消灭郤氏开始,已经显露无疑。

郤氏灭亡后,胥童、长鱼矫在晋厉公召执政栾书、上军将荀偃(中行偃)等人前来查看三郤尸体时,自作主张,把栾书、荀偃逮捕劫持,并劝晋厉公就此诛杀栾氏、荀氏,收回权力,一统朝堂。晋厉公犹豫不决、踌躇了许久,最后认为不应一天之内就将国家卿士们屠戮一空,还是得慢慢策划,于是才释放了栾书、荀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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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栾书和中行偃幸免于难,退出宫外后,对放了他们一马的晋厉公忌惮恐惧万分,决心先下手为强,及早铲除国君,以保家族安全。

周简王十三年(前573年)闰十二月,晋厉公在匠骊氏(晋国大夫)的私宅中宴饮游玩,栾书、荀偃抓住机会,突然率私兵突然包围匠骊氏府邸,劫持晋厉公,然后杀死胥童、夷羊五等国君的亲信(长鱼矫出逃),控制了晋国内外局势。

劫持并软禁国君后,栾书、中行偃不想单独背负骂名,并想向世人表明是“国君不仁,非栾、中行不忠”,于是派人联络韩氏、士氏(晋国四军八卿中,三郤已死,栾书是中军将、中行偃是上军将,中行偃的堂弟荀罃是下军将,剩下的卿士位置,就只有韩厥的上军佐和士匄的新军佐),以晋厉公想要强行发兵诛灭各卿族、“不君”为名,鼓动韩氏、士氏,与其被国君灭族,不如大家一起发动,干脆把国君给弑了(栾书此意,是让诸卿族共同承担弑君的名声,以达到法不责众的目的)。

士匄刚刚继承家族基业,又有父亲士燮临终前“谨慎低调、避免参与君臣争斗”的遗训,便借故婉言拒绝了。而韩厥耿直、忠介之心不改,对于栾氏和中行氏的“囚君、弑君”举动丝毫不予赞同,还毫不留情地讽刺说:

“弑杀国君来树立家族权威(这种事),我做不出来。威行为不仁,事废为不智,享一利必要担一害。当初,我是被成季(赵衰)抚养长大的,庄姬陷害赵家的时候,你们都出兵伐赵,但我能顶住国君的压力不出兵,这就是我对道义的态度。杀一头老牛尚且没人敢做主,何况你们要弑君!能不能侍奉国君,那是你们的事,何必来找我!”

如同当年顶住压力拒不出兵攻赵一样,韩厥依旧凭借着良知和道义,坚决不参与栾书和中行偃的“弑君”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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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书无奈之下,只得和中行偃单独商议,于周简王十四年(前572年)正月初四,唆使程滑(荀氏别支、中行偃堂弟)将软禁中的晋厉公弑杀在宫中,然后派下军将荀罃前往雒邑,迎接在王室担任卿士的公孙周回国,继承晋侯之位。

在晋国这一系列的内乱争斗中,赵武紧紧跟随韩厥、士匄这两位恩公、前辈的脚步,牢记士燮当年的嘱咐,坚决不参与朝堂之上的权力斗争,不站队任何一方,继续踏踏实实地做好维护、壮大赵氏的事情。即使晋厉公对自己有提携、照顾的恩德,赵武也没有轻易加入国君一方,参与对灭亡赵氏大宗罪魁之一——郤氏的清算。因此,在郤氏和晋厉公先后倒台后,小小的赵氏依旧安然无恙(不像急于恢复家族荣耀的胥童,积极参与晋厉公诛灭郤氏,最后致使原本也是晋国卿士大族的胥氏彻底灭亡)。

周简王十三年(前573年)二月初一,在使者荀罃、士鲂的引导下,公孙周从雒邑返回,进入了从未踏足过的母国晋国。晋国执政栾书携上军将中行偃、下军将韩厥、新军佐士匄等晋厉公之乱后尚存的卿士们,亲自赶往边境上的清原,迎接公孙周归国。

公孙周虽然年幼,但是十分精明,对当年被栾书摆了一道之事十分不满(指栾书设计让公孙周接见郤至一事),因此在和晋国诸卿见面后,随即发表了让晋国的卿士们既惊诧又敬畏的继位宣言:

“闻下军佐(指荀罃)言,卿等欲拥立我为君,此非我本意。我今日能够归国,岂不是天意?为君者,尊贵无比,号令所出,无人不从。卿等拥立贤能君主,就要禀承他的诏令,假设我不贤,那么将来失去君位,是我的责任;假使我贤德,却又重蹈覆辙,那就是卿等的责任。奉我为君,却不奉我的号令,那我绝不担这个虚名。卿等若只想借我的名号、而不听我之命,那么,请另寻他人为君,我绝不能空有其名,而延续州蒲(晋厉公的名字)后尘!”

栾书、中行偃等人没想到,十四岁的孩子(公孙周时年才十四)居然如此锋芒初露,还说出这样软硬兼施的话来,相对皆大惊失色,不敢再轻视这个原本以为是个懵懂无知少年的公孙。栾书等人敬畏之下,拜伏于公孙周面前,发誓说:

“此意,臣之夙愿也,唯君命是从!”

公孙周当即和诸卿士们盟誓,祷告上天,明确了君臣名份和权力分配,并在卿士们的簇拥下进入晋都新田,正式继位,成为晋国第二十八代晋侯——晋悼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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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悼公继位后,为了震慑国内的权臣和骑墙观望的卿族,立即穷追晋厉公被弑的旧事,将亲手杀害晋厉公的凶手程滑逮捕下狱,明正典刑(其实程滑真的冤枉,弑杀晋厉公之事,都是栾书和中行偃指使的)。不过,晋厉公在位时,所重用提拔的佞臣和宵小之徒们,晋悼公也没有放过,全部流放或者下狱诛杀。

这些举措,显示了晋悼公拨乱反正之心,和平息公室与卿族之间因权力分配而产生的矛盾、争斗,晋国内部长期以来的混乱、分裂局面,就此得以平息。

晋厉公之乱后,晋国原本的四军八卿早就七零八落、面目全非,朝堂急需重组,以恢复正常的政局。不同于晋厉公的强硬和使用武力,晋悼公虽然对于限制权力过大的卿族早有计划,但并没有轻易更换执政(中军将)和上军将这两个位置(即栾书和中行偃的位置),栾、中行两家的利益没有损害。

但晋悼公对那些忠心国家、尽力维护晋国稳定的忠诚老将,以及世家大族的青年才俊们,心中都有盘算,将要加以重用,以为自己的坚实后盾。治国以礼为第一要务,晋悼公认为,曾对晋国有功的臣子,他们的后代都将受先人功德庇护。

晋悼公即位后,晋国四朝老臣、忠介耿直的下军将韩厥终于得到回报,被越级提拔,担任了上军将,荀氏的荀罃(即智罃)为上军佐,士鲂为下军将。而“家族为晋国立有大功”的赵武,在经过漫长的等待,并小心谨慎、低调务实行事数年后,在晋悼公“赵武善于文事,能决断”的评价下,被擢升为新军佐,虽然是八卿之末,但终究进入了晋国最高权力场之内。此时,距离赵盾去世,已过去了二十八年,而导致赵氏大宗覆灭的“下宫之难”,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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