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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能够永葆青春,而让这画像去变老:《道连葛雷画像》王尔德

作者:漫游在云海的鲸鱼

【原创】求知若渴,虚心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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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连·格雷的画像》是英国著名作家、诗人、戏剧家奥斯卡·王尔德的代表作之一,是世界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英俊少年格雷面对好友霍尔华德为他画好的肖像,说:“如果我能够永葆青春,而让这画像去变老,我愿拿我的灵魂换青春!”在亨利勋爵的诱导下,格雷的愿望实现了,但他的个性也由单纯变为世故,灵魂由纯洁变得污秽。追求享乐的结果,导致格雷在自我放纵的泥淖中越陷越深,最后走向毁灭。  无论作为语言学习的课本,还是作为通俗的文学读本,该作品对当代中国的青少年学生都将产生积极的影响。为了使读者能够了解英文故事概况,进而提高阅读速度和阅读水平,在每篇英文传说故事的开始部分增加了中文导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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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译本序

他们对于自己所属的阶层有相当透彻的了解和颇为强烈的憎恨。为了给自己的创作寻找出路,开辟施展才能的新天地,他们中有些人率先走向唯美主义的殿堂,在文学方面倡导“为艺术的艺术”(Art for Art’s Sake),认为“不是艺术反映生活,而是生活模仿艺术”。王尔德曾经写下这样一段话:"在这动荡和纷乱的时代,在这纷争和绝望的可怕时刻,只有美的无忧的殿堂,可以使人忘却,使人欢乐。"

口若悬河、妙语迭出的精彩表演,从作者津津乐道的口吻可以看出,王尔德无疑是在顾影自怜,因为他自己正是这样的作秀高手,而他在社交圈中越练越“酷”的口才,在他的社会喜剧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发挥,令观众如醉如痴。

才华机智达到巅峰状态的剧作。

这位折翅的悖论大师从此一蹶不振。

王尔德用他的花花公子面貌和极端的唯美主义来挑战的不单单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虚伪。他所挑战的是英国历史上最为顽固的礼法。

王尔德本人刚从在英国遭到迎头痛击的震荡中缓过神来,便开始努力捍卫这部小说的生存权。

巴尔扎克笔下的瓦朗坦因欲望得不到满足而日夜受着煎熬,只想求得一天的快乐,哪怕用生命去换取也在所不惜。

他的负罪感一直令他对自己身上堕落的一面觉得如芒刺在背。但在作者和他笔下的人物之间划等号不免过于简单化。

在文情斐然的字里行间未必不能发现道德家尖刻审视的目光,甚至在他唯美派或花花公子的面具后面潜伏着一个天生的清教徒也难说。他喜欢他所创造的那个光辉灿烂的世界,但也可以让这个世界随着道连·葛雷临死前极度恐怖的一声惨叫訇然倒塌。

# 自序

艺术家是美的作品的创造者。

在美的作品中发现丑恶含义的人是堕落的,而且堕落得一无可爱之处。这是一种罪过。

思想和语言是艺术家艺术创作的手段。

邪恶与美德是艺术家艺术创作的素材。

对一件艺术品的看法不一,说明这作品新颖、复杂、重要。

# 第一章

画室里弥漫着浓郁的玫瑰花香,每当夏天的微风在花园的树丛中流动,从开着的门外还会飘进来紫丁香的芬芳或嫩红色山楂花的幽香。

造成一刹那的日本情调,使他联想起一些面色苍白的东京画家,他们力求通过一种本身只能是静止的艺术手段,来表现迅捷和运动的感觉。

画家看着他以如此精湛的技巧反映在作品中的这个风姿秀逸的形象,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容。

世上比被人议论更糟糕的事情只有一桩,那就是根本没有人议论你。

凭你这刚强的粗线条面孔和煤一样黑的头发,我实在看不出你跟这个仿佛用象牙和玫瑰花瓣做成的阿多尼斯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你的玩世不恭无非是装腔作势。

一些白色的雏菊在草丛中摇曳。

不愿展出这幅像,是因为我担心它会泄露我自己灵魂的秘密。

老百姓把酗酒、愚昧和道德败坏视为他们所专有,如果我们中间有谁出这种洋相,就被认为侵犯他们的权利。

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为我们勾勒一个新学派的轮廓,这个学派将具备浪漫精神的全部热情和希腊精神的完美特征。

发明了庸俗的现实主义和空洞的理想主义。

他启示了一种新的技法。我可以在某些线条的折曲、某些色彩的动人微妙处发现他。

觉得我把自己的整个心灵都给了一个人,这个人却把它当作插在上衣钮孔上的一朵花,当作一件满足虚荣心的装饰品对待,只供夏天一日之用。

现代的理想人物就是无所不晓的人。而无所不晓的人的头脑是很可怕的。它像一家古董铺子,里边全是古里古怪的玩意儿,到处是灰尘,每一件东西的标价都大大超过它本身的价值。

神态似乎因为茫茫世事被自己一语道破而得意得有点不好意思。

# 第二章

鲜红的嘴唇轮廓雅致,湛蓝的眼睛目光坦然,还长着一头金色的鬈发。他的眉宇间有一股叫人一下子就信得过的吸引力。青春的率真、纯洁的热情一览无余。你会感觉到,他还没有被这浊世所玷污。

因为影响他人就是把自己的灵魂强加于人。对方就不再用自己天赋的头脑来思想,不再受天赋的欲念所支配。他的美德并不真正是他自己的。他的罪恶也是剽窃来的——如果有罪恶的话。他变成了别人的乐曲的回声,像一个演员扮演并非为他写的角色。

亨利勋爵继续用低沉而动听的声音往下说,一边做着优美的手势,那是他在伊顿公学的时候就为人所熟知的手势。

我们正在为这种自我限制受到惩罚。我们竭力压抑的每一种欲望都在我们心中作怪,毒化我们。而肉体一旦犯下罪恶,也就摆脱了作恶的欲念,因为行动是一种净罪的方式。事后留下的只是甜蜜的回忆或悔恨的快感。

他隐约意识到,一些全新的思绪开始在他身上萌动。

无疑是信口开河,故作惊人之论,却触动了某一根秘密的心弦。这根弦以前从未被触及,可是现在已开始震荡和奇怪地搏动。

发现道连·葛雷把脸埋在一大簇阴凉的紫丁香中,一个劲儿地吸着花香,仿佛这就是美酒。

他那秀气的鼻翼微微颤动,一阵内心的紧张使他鲜红的嘴唇抖个不停。

无法不喜欢站在他身旁的这个修长而潇洒的青年男子。

青色面孔和曾经沧海的表情引起了他的兴趣。他那低沉、拖沓的音调有一种了不起的吸引力。

思想在你额上刻满了皱纹,欲望的毒焰烤焦了你的嘴唇。

只有浅薄之辈才不根据外貌作判断。

时光妒忌你,向你脸上的百合花和玫瑰花不断进攻。你的面色会发黄,两颊会凹陷,眼神会变暗。

不要浪费宝贵的光阴去恭听沉闷的说教,去挽救那不可挽救的失败,去把自己的生命用在那些愚昧、平淡和庸俗的事情上。这些都是我们时代的病态的目的,虚妄的思想。生活吧!让你身上美妙的生命之花怒放吧!什么也不要放过。要不断探索新的感觉。

我遇见你的一刹那,我就看出你还完全不了解你自己。

你身上有那么多吸引我的地方,我觉得我必须使你认识一下你自己。我想,你要是白白浪费掉自己,那太可悲了。要知道,你的青春所能维持的时间是很短很短的。

它的叶片总像绿色的夜空衬托着紫色的星星。可是我们的青春却有去无还。二十岁时在我们身上跳动的快乐的脉搏将缓慢下来。我们的肢体将失去弹性,我们的感觉将变得迟钝。我们将退化为面目可憎的玩偶,整日价回忆那些我们怕得要命的欲念和不敢屈从的异常的诱惑。

眼睛睁大,惊讶不迭。一小枝丁香从他手里跌落在铺碎石的地上。一只毛茸茸的蜜蜂飞过来,绕着那枝丁香嗡嗡地转了一阵子。然后它开始爬遍放射形椭圆花球上的每一颗小星。道连异常专心致志地观察着蜜蜂的动静。我们有时也会这样把注意力集中在微不足道的事情上,因为不敢去想真正重要的事情,或者被无法表达的新奇感受搅得心烦,或者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念头向我们的脑子发动突然袭击,逼迫我们屈服。

勋爵在一张大柳条椅里舒舒坦坦地坐下来观看。画笔刷在画布上沙沙作响,这是划破沉寂的唯一声音。

金色的灰尘在这一束斜线中飞舞。到处好像洋溢着醉人的玫瑰花香。

他回过头来一看,不禁倒退一步,两腮顷刻间泛起欣喜的红潮。他的眼睛里闪现出愉快的火花,仿佛破题儿第一遭认出了自己。

他固然觉得悦耳,但只当作出于友好的溢美之辞。

就青春易逝提出了危言耸听的警告。这番话立刻打动了他的心,现在他站在画架前端详自己的丰姿的写照时。

总有一天他的容颜会起皱、憔悴,他的眼睛会暗淡、褪色,他的体态会拱曲、变形。鲜红的色彩将从他的嘴唇上脱落,金黄的光泽将从他的发丝上消失。生命本当造就他的灵魂,结果把他的肉体破坏了。他将变为一个毫无风度可言的丑八怪。想到这里,一阵剧痛像刀子捅穿他的胸膛,使他的每一根细微的神经都为之颤动。他的眼睛由淡转深,变成了紫晶色,并且蒙上了一层泪水。他觉得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压在他心上。

我会变得又老又丑,可是这幅画像却能永葆青春。

看来他十分生气。他的脸涨得通红,两腮在发烧。

可是你能喜欢我多久呢?大概顶多到我脸上出现第一道皱纹时为止。

将来它会嘲弄我的——狠狠嘲弄我的!热泪如泉水一般涌上道连的眼眶

仰起他那张苍白的面孔,以迷惘的泪眼望着画家走到垂着绸帘的窗边一张松木画桌跟前。

# 第三章

他自以为凭他的出身、懒散、写外交报告的流畅文笔和寻欢作乐的放荡本领,担任这个职务十分合适。

遗孤被置于一个铁石心肠的老人的专制统治之下。

热情和青春的音乐的回声;把自己的气质像输送稀薄的流体和清幽的异香一般输入别人的身躯;这确实是一种享受,在我们这个如此狭隘和庸俗的时代,在这个热中于赤裸裸的肉欲和赤裸裸的实利的时代,这也许是能够得到的最大的享受。

至少有可能塑造成不同凡响的典型。他具有俊秀的脸庞、白璧无瑕的童贞和古希腊大理石雕为我们保存下来的那种美。

过去在密林中悄然徘徊、在旷野里隐身漫步的幻影,突然向画家现了形,像一位山林女神,一点也不害怕,因为画家的心灵一直在寻访她;如今他心灵深处神奇的视觉被唤醒了,而奇迹是只向神奇的视觉显现的。

从桌子的一端向他腼腆地点点头,脸上徐徐泛起高兴的红潮。

可是她的打扮粗俗不堪,活像一本装订得非常蹩脚的赞美诗歌集。

他像一切努力把话匣子全部倒空的人一样,总是连听者的耐心也全部耗尽。公爵夫人叹一口气,决定行使她的特权打断话头。

完全满足于哲理性的沉思默想。

感情的好处是能把我们引入歧途,而科学的好处是不感情用事。

一个人想恢复青春,只消重演过去干的蠢事就够了。

“多妙的理论!”她惊叹道。“我一定把它变成行动。”

如今大多数人死于战战兢兢的思想方式,等到发现唯一不后悔的是自己所犯的错误时,已经太晚了。

他把这个观点作了任意的发挥:既像玩杂耍,又像变戏法;刚刚让它滑过去,随即又把它抓回来;忽而用想象的虹彩把它点缀得五色缤纷,忽而又给它插上悖论的翅膀任其翱翔。他说着,说着,这曲颂扬荒唐的赞歌已上升为一种哲学,而哲学又变得年轻起来,像给酒神作礼赞的女祭司,身穿酒痕斑斑的长袍,头戴常春藤的花冠,拼命跟上疯狂的享乐音乐的节奏,在生命的山丘上手舞足蹈,嘲笑行动迟缓的山神还不醉倒。现实像惊慌失措的林中小精灵,在她面前纷纷逃窜。她的一双雪白的脚在智者莪默所坐榨酒的巨石上踏个不停,直至葡萄汁涌到她的光脚周围翻腾起紫色的浪花,或者泛起红色的泡沫顺着大桶黑沉沉、湿淋淋的斜壁往下淌。

由于意识到听者之中有一个人的心是他所要蛊惑的,他的高论似乎益发显得词锋犀利,奇想联翩。他的表演实在精彩,极尽光怪陆离、不负责任之能事。

颜色转深的眼睛里惊异的神情渐次化为沉思。

你确实讨人喜欢,但你败坏道德的作用大得吓人。

自己也曾有写作的雄心,不过很早就打了退堂鼓。

我所属的一代人都很乏味。

你可以向我阐述你的享乐哲学。

# 第四章

壁炉架上几只青瓷大花瓶里插着五色斑斓的郁金香。伦敦之夏的杏黄色日光透过用铅条接合的小块窗玻璃倾泻进来。

她的服装永远给人这样的印象:仿佛是在狂怒中设计出来,在暴风雨中穿上身的。

她力图显得新颖别致,然而所达到的只是杂乱无章。

又一阵急促而略带神经质的笑声从她的薄嘴唇里冒出来。

以一阵莫名其妙的笑声打破了难堪的冷场。

她们为了要显得年轻而涂脂抹粉。我们祖母一辈的女人涂脂抹粉是要显示犀利的谈锋。胭脂与机智当年是相辅相成的。如今全都变了样。

自从我认识你以后,有好多天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血管里搏动。不论在公园里散步,或是沿着大街闲逛,我都要留神观察在我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怀着狂热的好奇心猜测他们过着怎样的生活。有些人吸引着我。另一些人使我害怕。空气里像是有一种诱人的毒素。我渴望着新奇的感觉…

千百桩稀奇古怪的事儿在我的想象中出现。光是可能遇到的危险就给我一种快感。

多情是无所事事者的特权。这是一个国家的有闲阶级的唯一本领。别害怕。等着你去体验的新奇事儿多着呢。这仅仅是开始。

一生中只恋爱一次的人才真正是浅薄的。他们称做忠诚、坚贞的品质,我认为是习惯的昏睡病或缺乏想象力。

小脸蛋像朵花儿,小巧的头部轮廓是希腊型的,深褐色的头发盘着辫髻,淡紫色的眼睛好比两口盛满热情的深井,嘴唇好比玫瑰花瓣。

你对激情是无动于衷的,但是美,只有美能使你热泪盈眶。

那声音充满了狂喜的颤动,你只有在黎明前夜莺的歌唱中能听到。

看过她从爱人嘴唇上吮吸毒药后死在阴暗的意大利坟茔中。我看过她乔装改扮成一个美少年,穿着紧身上衣和长筒袜,头戴雅致的软帽,在森林里漫游。我看过她发了疯来到有罪的国王跟前,把芸香给他佩带,把苦草给他尝。我看过她无辜被妒忌的黑手掐断芦苇般纤细的脖子。我看过她扮演各个不同时代的人物,穿上各种不同的服装。

大多数人破产是由于在平庸的生活中投资过猛。为富有诗意的事业破产是一种荣誉。

她是那么怕羞,那么文静。她身上还有一些孩子气。当我向她谈出我对她的演技的看法时,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那惊讶的神情妙不可言。看来她对自己的才能一点也不自觉。我想当时我和她都很激动。

听别人的悲惨故事照例是无聊透顶的。

每当想起那藏在牙雕般娇小身躯里的神奇的灵魂,我心中就充满诚惶诚恐的感觉。

深知人生的奥秘,应当告诉我怎样吸引西碧儿爱上我!我要使罗密欧吃醋。我要让世上为爱牺牲的有情人听到我们的笑声自叹命薄。我要让我们爱情的热浪惊动他们的骸骨。

两颊泛起朵朵红晕,像病人的潮热。他处于极度亢奋之中。

他还是一个腼腆、胆怯的孩子,现在同那时已判若两人!他的本性已像蓓蕾怒放,开出嫣红的花朵。他的灵魂刚从隐蔽的暗角探出身来,欲望立即迎上前去。

他身上全部可爱的气质都放到创作中去了。结果他为生活留下的就只有他的偏见、准则和大道理。我所认识的艺术家中讨人喜欢的都是不成器的。有才气的艺术家只存在于他们的创作中,而他们本人都是索然无味的。

他把写不出来的诗都在生活中实现了。而另一类诗人却把他们不敢身体力行的意境都写成了诗。

于是他始而解剖自己,继而解剖别人。在他心目中唯一值得加以研究的就是人生。与此相比,任何别的东西都毫无价值。确实,你要观察人生在痛苦与欢乐的奇特熔炉中的冶炼过程,不能戴上玻璃面罩,也免不了被硫磺味熏昏头脑,弄得想象中尽是牛鬼蛇神、噩梦凶兆。有些毒物是很难捉摸的,你要了解它们的特性,非得先中毒不可。有些病症非常奇怪,你要弄清它们的根源,非得先害病不可。然而,你得到的回报将是不可估量的!整个世界在你心目中将变得无比奇妙!探明高度严谨的情欲逻辑和涂上感情色彩的理性生活,观察它们何处相遇,何处分离,在哪一点上协调,在哪一点上不谐——真是其乐无穷。

那些用悠扬的语调说出来的动听的话使道连·葛雷的灵魂转向那个纯洁的姑娘,使道连拜倒在她的面前。想到这里,亨利勋爵棕玛瑙色的眼睛露出得意的目光。在很大程度上,现在的道连·葛雷是他的创作。是他催熟了这个少年。

但是对于少数精英中的精英来说,生活的秘密在帷幕揭开之前即已透露。有时候这份功劳应归于艺术,主要是直接诉诸情感和理性的文学。不过艺术的职能间或由某个不简单的人物取而代之,而这个人本身也是一件地地道道的艺术品,因为生活如同诗歌、雕塑、绘画一样有它自己的杰作。

他们的欢乐与我们不相干,但他们的悲哀能激起我们的美感,他们的创伤更像殷红的玫瑰。

实在神秘莫测!灵魂包藏着动物的本能,而肉体却有超凡脱俗的时刻。感官能趋于精炼,理性却会退化。谁能说出什么时候是生理冲动的终止,心理冲动的开始?一般心理学家的武断定论是多么轻率!而要在各家之说中作出抉择又是多么困难!灵魂真是寓于罪恶之躯壳的影子吗?

开始思考,人们能否在将来把心理学建成一门绝对精密的科学,使生命的每一次微小的搏动都瞒不过我们?事实上,我们常常对自己发生误解,也难得了解别人。

夕阳把金色中透出血红的余晖洒在对面一排房屋高处的窗上,玻璃像一片片烧红的金属闪闪发光。天空呈现着玫瑰凋谢的颜色。他思量着他的朋友正处在火红的青春期的生命,不知道这一切将如何了结。

# 第五章

她的血液起了波动,两颊浮起玫瑰色的晕影。频促的呼吸使她的嘴唇如花瓣微微张开,轻轻颤动。热情像一阵南风向她袭来,拂动了她的衣裳上雅致的褶襞。

当它们重新睁开的时候,已经罩了一层朦胧的幻想。

她的嘴唇重又感觉到他热烈的亲吻,她的眼皮再次被他的呼吸所温暖。

精谙世故的浪头打在姑娘的耳廓上溅成微沫,老谋深算的利箭嗖嗖地飞过。

她看着那薄嘴唇的翕动,忍不住要笑出来。

干枯的嘴唇起了一阵痛苦的痉挛。

感情是不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花儿般鲜艳的嘴唇触到了枯槁的面颊,使冰凉的皮肤感到一股暖意。

这个面带怒容的粗线条少年。

完全觉察不到自己所引起的赞赏。爱的欢乐在她的笑声中荡漾。

传到他耳际的窃窃私议在他头脑里激起一连串可怕的推想。他想起这件事,就好像脸上被抽了一鞭。他眉头紧锁,眉心上刻下一道楔形的槽。一阵痛苦的抽搐使他咬住下唇。

她得到的唯一反应只是詹姆士闷闷不乐的嘴角上浮起了一丝几乎觉察不出的微笑。

詹姆士把这番话重复了一遍,字字句句像匕首刺破空气。旁人开始向他们注目。

满怀着妒意,他恨那个陌生人到了势不两立的程度,因为那个人是他心目中横在他们姐弟之间的障碍。

他带着一片真挚的柔情吻了姐姐。他下楼时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这是如释重负的感叹。那个可怕的时刻,她日日夜夜、几星期、几个月为之胆战心惊的那个时刻终于来临,她反而不觉得害怕了。的确,她甚至有点儿失望。对于开门见山的诘问只得直截了当地回答。这样扣人心弦的场面竟然没有逐渐引入,一下子就摊牌,根本不讲究层次感。这像是非常草率的排练。

# 第六章

乐观主义的基础是彻头彻尾的恐惧。我们把可能使自己增光的那些美德奉献给别人,从而自以为慷慨大度。我们赞美银行家,目的是要他同意我们透支;我们恭维拦路抢劫的强盗,无非希望他对我们的钱包手下留情。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正经话。我对乐观主义极为蔑视。

他兴高采烈,喜上眉梢,显得益发俊美。

无法向你们描述我在那一瞬间的感受。我只觉得自己的一生整个儿凝聚在完美的一点上,那是绛红色的欢乐。

我不明白一个人怎么能让他心爱的人蒙受耻辱。

我就会把你和你的那些诱人而荒谬的、动听而有毒的理论丢在脑后。

勋爵用他悠扬而舒缓的音调回答说。不过,恐怕这不能算我自己创造的理论。它的创造者是天性。

穷人真正的悲剧在于他们什么都嫌太贵,唯一付得起的代价就是自我克制。美丽的罪恶同美丽的东西一样是富人的特权。

眼神大有往事不堪回首的意味,我随时愿意尝试新鲜的感受。

眼睛渐趋黯然,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的街道同他如隔一层薄雾。

# 第七章

认识一位既能发现真正的天才、又不惜为诗人而破产的剧场经理实是荣幸。

她是高居于一切凡人之上的女神。

如果她能给那些至今浑浑噩噩过日子的人注入精神的活力,如果她能在那些过着卑琐生活的人身上启发美感,如果她能促使他们撂下自私自利之心,为别人的悲哀一掬同情之泪,那么,她不仅值得你崇拜,也值得世人敬仰。

她那娇羞的情致和惊愕的眼神使人想起一只小鹿。她向满场热情的观众投了一瞥,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恰似玫瑰在银镜中的映像。

跳舞的时候身姿摇曳,犹如一茎芦苇在水中荡漾。她颈脖的曲线酷似洁白的百合花,两条胳臂简直是用象牙雕成的。

她的表情却异乎寻常地淡漠。当她的视线停留在罗密欧身上的时候,丝毫没有欣喜的迹象。她的音色优美,但是声调彻底走了味儿。定调既不准,致使诗句的神韵全失,激情变假。她那装腔作势的演技令人难以忍受。像是一个中学生在蹩脚的朗诵教师指导下咬紧牙关背出来的。念到如下一些才气横溢的警句,似乎根本不理会其中的涵义。这不是神经紧张所致。她非但不显得神经紧张,而且绝对不动声色。这是一次全军覆没的惨败。

观众变得焦躁不安,开始高声谈话,甚至有吹口哨的。

可是我看她简直是麻木不仁。她完全变了。昨晚她明明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今晚她只是一个平庸的三流戏子。

老弟,不要这样哭丧着脸!永葆青春的秘诀在于力戒有损容颜的感情冲动。

他面色苍白,神态傲慢而冷淡。

脸上的神色颇为得意。她双目炯炯,几乎浑身光彩焕发。幸福使她处在极度亢奋之中。

她用唱歌似的声调徐缓地唤出他的名字,似乎她的两瓣樱唇觉得这名字比蜜更甜。

和我同台演出的俗物在我眼里一个个都是奇才。台上画出来的布景就是我的天地。我成天跟鬼魂打交道,却以为它们是活人。以后,你来了——哦,我的美丽的爱!——你把我被囚禁的灵魂解救了出来。今天晚上,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透了,我一直在空幻、虚假、无聊的浮华世界里演戏。那个罗密欧无论怎样涂脂抹粉还是又老又丑,花园里的月光是假的,布景是庸俗的,我要念的台词是不真实的,那不是我的话,不是我想说的话。你带给了我某种更崇高的东西,而一切艺术只不过是它的映像。我原先打算演得非常出色,但我发现自己完全无能为力。后来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我觉得怪有趣的。我听到台下在嘘,我只感到可笑。他们怎么能理解我们的爱情。

纤细的手指抚摩他的头发。她跪下来,把道连的双手按在她的嘴上。道连全身颤动起来,立刻把手抽回去。你原来浅薄无聊、冥顽不灵。我的天!我会爱上你真是发了疯!我是多么愚蠢哪!现在你对我已经不存在。你离开了自己的艺术,是毫无价值的。我本想使你成名,一步登天,让全世界都拜倒在你脚下,让你冠上我的姓氏。可现在你是个什么?一个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的三流女戏子。

西碧儿面色煞白,全身哆嗦。她把两只手扭绞在一起发出一声低沉的悲泣,倒在他的脚下,像一朵花儿遭践踏,被抛弃。一阵猛烈的抽噎几乎使她感到窒息。她像一只受伤的动物在地上蜷做一团,而道连·葛雷纵然有一双美丽的眼睛,却鄙夷地俯视着她,还轻蔑地撇着一张清秀的嘴。一个不再为你所爱的人即使哀恸欲绝,你也只觉得可笑。这姑娘的眼泪和抽泣使他反感。

他曾在几条灯光暗淡的街上徘徊,经过几座黑影憧憧的拱门和看起来像凶宅的房屋。一些嗓门嘶哑、笑声刺耳的女人在后面招呼他。几个三分像人、七分倒像古猿的醉汉踉踉跄跄地走过。

黑夜已被驱散,天空映着微弱的灯火,像一颗中空的大珍珠。两轮大车满载着频频点头的百合花,在空荡荡、亮闪闪的街上缓缓而过。空气中有一股浓郁的花香。看到这些娇美的花朵,心头的创痛似乎稍有缓解。

一些莫名其妙的怪影遭此扫荡,只得瑟瑟发抖地躲在阴暗角落里。可是,他在画像面部发现的些微奇怪的表情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明显了。强烈的阳光在画像上晃动,把嘴角冷酷的线条向他揭示得清清楚楚,仿佛他做了什么亏心事后又从镜子里照见了自己。

他脑际响起了肖像完工那天自己在画室里说过的话。是的,他记得十分清楚。当时他发了一个痴愿:希望自己能永葆青春,而让画像渐渐老去;希望自己的美貌如花开不败,而让画布上的容颜承受他的欲念和罪恶的重荷;画上的形象即使布满痛苦和忧虑的皱纹亦无妨,只要自己能保持住当时他还刚刚意识到的年少英俊的翩翩风采。

她原来是个俗物,一无足取。不过,他想到西碧儿躺在他脚下像个小孩子似地呜咽抽泣的情景,禁不住无限懊悔。

演出持续的那三个小时比死更难熬,他有如承受了几世纪的酷刑和无穷尽的折磨。他和西碧儿一样有权利得到同情。

这纯粹是思绪纷乱造成的幻觉。他度过了可怕的一夜,无数怪影还在作祟。他蓦地想起一个红色小斑点可以使人发疯这样的事。不,画像没有起变化。这完全是疑心生暗鬼。

被冷酷的狞笑破坏了美貌的画中人在注视着他。画上的金发在早晨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碧蓝的眼睛和他本人的目光相遇。他感到无限惋惜。

红于玫瑰、白似梨花的容颜将枯萎憔悴。他干的每一件坏事都将在画布上留下污点,毁坏它美丽的形象。

良心的一面镜子。他要抗拒诱惑。他再也不跟亨利勋爵往来,至少再也不听他那些精致奥妙的有毒谬论。

早晨清新的空气似乎驱散了他所有阴暗的思绪。

心底重新激起爱情微弱的回响。鸟儿在露水浸润的花园里歌唱,像是在把她的故事向花儿细讲。

# 第八章

强抑着恐惧和恶心,对画像仔细端详。

将成为他终生的向导,正如一些人靠圣洁的灵魂,另一些人靠良心,所有的人都靠对上帝的敬畏作向导一样。有些鸦片能麻醉悔恨之心,有些药剂能把道德观念催眠。但这里却有着看得见的堕落的象征和罪恶的标记。它无时无刻不在记录人把自己的灵魂引向毁灭所留下的足迹。

写一封充满激情的信给他爱过的那个姑娘,祈求她宽恕,痛责自己的疯狂行为。字字句句表达他深切的悔恨和更深的痛苦。自我谴责也是一种享受。当我们谴责自己的时候,就觉得别人没有权利再谴责我们。赦免我们的是忏悔本身。这里是我写的平生第一封热烈的情书。

事后她向我说明了原因。那是感人至深的。可是我丝毫不为所动。我认为她浅薄无聊。

生活中真正的悲剧往往以毫无美感可言的形式出现,这些悲剧一味凶猛狂暴,绝对不合逻辑,无谓到荒唐的程度,而且完全不讲章法,简直是对我们的侮辱。它们给我们的感受无异于一切鄙俗的事物。它们给我们的印象只是赤裸裸的暴力,于是我们起来反抗。不过,我们在生活中偶尔也会遇到具有美感因素的悲剧。

她们的记忆暴露出她们的智力完全处于停顿状态!

我从来没有见过你真正大发雷霆,但我可以想象你的神态该是多么动人。还有,前天你对我说过一段话,当时我觉得纯粹是异想天开,但现在看来极有道理,而且正是解释一切的关键所在。

一旦我容颜憔悴,年华老去,脸上布满皱纹,那时会怎么样?

使轮廓优美的嘴变得狞恶的冷酷表情。

他回想起西碧儿稚气十足的脸蛋、憨态可掬的痴情和羞羞答答的韵致,禁不住鼻酸泪涌。

永不憔悴的青春、无法满足的欲望、神秘奥妙的享受、如醉如狂的快乐和更加疯狂的堕落。

他想祈求自己和肖像之间这种令人胆寒的交感作用从此停止。

即使将来红润的血色从画中人的脸上消逝,留下一张死灰色的面具和两颗暗淡无神的眼珠,他本人仍将保持翩翩少年的风采。他那如花的容颜永远不会枯萎。他的生命的脉搏永远不会衰竭。

# 第九章

浅薄的俗物需要几年时间才能摆脱某种感情的束缚。有自持力的人结束哀伤就像找到快乐一样容易。

当初你纯朴自然,现在却矫揉造作。

道连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走到窗前,看看花园在阳光下被暑气蒸得摇曳颤动的一派蓊郁气象。

她的死完全是悲壮而无谓的牺牲,具有以身殉志的那种虚妄的美。

你们这些人口口声声标榜首尾一贯,事实上跟别人一样反复无常。

我的灵魂、头脑、才能都受你的支配。你成了我心目中无形理想的有形化身,这种理想像瑰丽的梦境无时不萦绕在我们画家的脑际。我崇拜你。我妒忌跟你说话的每一个人。

画成身穿猎人装束、手持雪亮梭标的阿多尼斯。你或者头戴沉甸甸的莲花冠环,坐在皇帝的画舫船头上,凝睇着尼罗河绿色的浊浪。你或者在希腊丛林里俯临一汪平静的池水,从微波不兴的银镜中看到了你自己奇迹般的容颜。这些形象都是直觉的、理想的、缥缈的。

究竟是由于采用了写实的手法,还是由于你本人的魅力毫无遮蔽地直接呈现在我面前,我说不上。反正在画这幅像的时候,我觉得每一片油彩、每一层颜色都在泄露我的秘密。

他的两腮恢复了红润,嘴唇周围又泛起微笑。危险过去了。暂时他可以放心。但他禁不住无限怜悯刚才向他作了这番奇怪的自供的画家。

亨利勋爵的吸引力在于他是个危险人物,但也就到此为止。他过于聪明,过于尖刻,所以不能真正赢得别人的心。

# 第十章

他干的坏事将毁损肖像的丰采,蚕食它的韵致,把它糟蹋得不成样子,使它蒙受耻辱。

心中的欲念总要以可怕的形式宣泄出来,他脑际的幻梦总要把罪恶的魅影变成现实。

他自己的灵魂从画布上逼视着他,责令他接受审判。

以毕生的精力试图在十九世纪再现过去各个时代的一切欲念和思潮,从而集世界精神所经历的种种情绪于一身。他既能玩味被人们荒唐地称作德行、实为矫情的自我克制,同样也能欣赏被贤哲们称作罪恶的天性反抗。这本书的文笔属于奇特的精雕细琢一路,既生动又晦涩,有许多隐语、古字、术语和别出心裁的异说。一些最纤巧的法国象征派画家的作品就是这种风格。其中有些比喻离奇而又细腻。感官生活是用神秘哲学的术语加以描写的。读者有时摸不透,他看到的是一位中世纪圣者精神上的极乐境界的缕述呢,还是一个当代罪人病态的自供状。这是一本有毒的书。似乎书页上附着浓郁的薰香,搅得人心神不安。道连一章又一章地读着,词句的抑扬顿挫、音韵的微妙变化,好像充满了复杂的叠句和乐章,巧妙地一再出现,在他的头脑里形成了一种幻想曲,一种梦幻病,使他昏昏然竟不知夜之将临。

窗外铜绿色的苍穹万里无云,刺破天幕的唯见孤星一颗。

# 第十一章

以便适应他不同的情绪和变化多端的奇想怪癖,而他对这种脾性有时好像已完全失去控制。那个身上十分奇怪地糅合着幻想家和学者气质的主人公,那个独特的巴黎青年,在道连心目中成了他自己的原型,而整个这本书所讲的就好像是他自己一生的故事。

他从很早的时候起就对镜子、表面光滑的金属、平静的水面产生一种病态的恐惧。

关于他的生活方式的种种离奇的流言蜚语,已传遍整个伦敦,成了俱乐部里议论不休的话题。

他始终像个身居浊世而纤尘不染的人。

人们本来在谈论秽闻亵事,道连·葛雷一进来,立即鸦雀无声。他的纯洁无邪的面容有一种使人感到内疚的力量。

就会慨叹他们也曾是无瑕的白璧,但被自己糟蹋了。在他们看来,像他这样的翩翩美男子,居然能不为人欲横流的时代所玷污,殊属罕见。

看看镜子里向他盈盈微笑的英俊脸庞。强烈的对比照例刺激着他的快感。他变得更加钟爱自己的美貌,也更加欣赏自己灵魂的堕落。他能够满不在乎地、甚至怀着病态的乐趣细细端详刻在皱纹累累的额上或簇聚在淫邪的厚嘴唇周围的丑恶线条,有时自己也说不上:罪恶的烙印和年龄的标记究竟哪个更可怕?

自己白净的手放在画像上变得粗糙而浮肿的手旁边,脸上露出笑容。他嘲笑画中人形态发生畸变,肢体日益衰败。

这种典型把学者的真才实学同交际场中时髦人物的飘逸风度和完美举止结合起来。

时髦能把奇思异想变成风靡一时的习尚。

他们亦步亦趋,事事模仿道连。他举手投足间纵然并非刻意为之的那份潇洒,也被奉为楷模。

他内心深处的希望却不光是做一个“时尚的主宰”,不光是在如何戴首饰、打领结或挥手杖等方面供人咨询。他幻想设计出一种基于合理的哲学和明确的原则的生活新模式,幻想通过感觉升华为精神发现这种生活的最高境界。

历史上不知有多少荒唐而顽固的抵制举动,有多少奇怪的自我折磨和自我克制,其根源无非是一个怕字,其后果则是比人们由于无知竭力想逃避的那种出于想象的堕落可怕千百倍的退化堕落。试看造物主迫使遁世者到荒野里去寻找禽兽充饥,让兽类作隐士的伴侣,岂非绝妙的讽刺?

新享乐主义也有借助于理性的地方,但决不接受可能包含牺牲强烈感情的体验的任何理论或体系。因为新享乐主义的目的就是体验本身,而不是体验结出的果实,不管它是甜是苦。扼杀感觉的禁欲主义固然与之无缘,使感觉麻木的低下的纵欲同样与之格格不入。

被看做是专为梦幻病患者创造的艺术。我们都有过这样的体验。曙色的白手徐徐伸进窗帘,似乎窗帘也在颤动。奇形怪状的黑影悄悄地躲进了房内的暗角,蜷缩在那里。

从山冈上吹来的风徘徊在沉寂的房屋周围发出的叹息和呜咽,仿佛不敢惊动睡梦中的人,但又不得不催促梦神离开紫色的洞府。溟濛的薄纱一重又一重冉冉升起,周围的一切渐渐恢复各自的轮廓和色彩,我们眼看着世界在晨曦中显现出它的本来面目。

但愿在某一个早晨我们睁开眼睛看到的世界已在黑夜中焕然一新,使我们为之喜出望外;在那个世界里,万物的形状和色彩将是新颖的,而且起了变化,新装将裹着新的秘密。

禀性格格不入的各种思想,沉湎于它们潜移默化的影响,一旦领略了它们的精髓,满足了自己的求知欲,便毫不犹豫地放弃了。那种不在乎的态度同热情奔放的气质非但并行不悖。

那每天的献祭比古代世界的任何祭典都更加庄严肃穆,使他为之激动,这种仪式傲然无视明明存在的感情,并且具有原始的质朴气息和它所要象征的人类悲剧的亘古壮美。他喜欢跪在冷冰冰的大理石板上,看身穿硬邦邦的绣花法衣的神甫用苍白的手慢腾腾地揭开圣龛的帷幔,端起像盏琉璃灯似的嵌有宝石的圣餐匣。

为什么乳香使人产生神秘感,龙涎香撩人情欲,紫罗兰能令人回忆起逝去的罗曼司,麝香能叫人晕头转向,金香木使人变得糊涂。

当舒伯特的清丽、肖邦的凄婉,甚至贝多芬的雄伟都不能使他动心的时候,这种野蛮音乐大起大落的音程和刺耳的不协调音使道连精神亢奋。

当初的生活多么讲究!那些排场、装饰多么富丽堂皇!单从书上看看古人的豪华气派已经是一种享受。

他为美好和瑰丽的事物遭受时间的侵蚀而不胜感慨,几乎发为哀叹。

那幅可怕的画像不断变化的面貌向他揭示着他的生活腐化堕落的真相,在那间他曾度过童年时代大部分光阴的上锁的空室中,他亲手把画像挂在墙上,前面再用紫红绣金的缎罩当帷幕遮起来。

把那可恶的画中人抛在脑后,于是又觉得轻松愉快、逍遥自在,又狂热地沉浸在对生活本身的享受之中。

看着代他本人受过的画中人的狞恶嘴脸,暗暗得意地露出微笑。

款待与他身份相当、志趣相投的时髦青年。

他隔三差五的神秘失踪久已遭人物议,所以,每当他在社交界重新露脸的时候,人们就会在角落里窃窃私语,或者带着轻蔑的神情打他身旁走过,或者用冷冰冰的眼光审视着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要探明他的阴私。

他那诚恳热情的态度、天真可爱的笑容、无限美妙而且像是永不消逝的青春,本身便足以推翻那些造谣中伤。

他往往对某些人的浅薄心理感到吃惊,他们把一个人的“自我”看作简单的、不变的、可靠的、一元的东西。在道连看来,人是集亿万种生活、亿万种感觉于一身的复杂的多样性生物,人身上承袭着思想和情感的奇怪遗产,甚至肉体也感染到前人的各种恶疾。

他轻蔑地撇着淫邪的嘴唇,面色阴沉微黑,精致的花边套袖下露出一双戴满指环的枯黄的手。画像的肉色部分已经褪色,但一双明眸依然如此深邃幽远、奕奕有神,仿佛在密切注视着道连的行踪。

用猩红色的毒药涂在她的嘴唇上,好让她的情人吻别死者时吮吸致命。

# 第十二章

一个人往往会凭空想象出毫无根据的事来。

坏人干了坏事一定要在他嘴巴的线条、下垂的眼皮,甚至在手的轮廓上反映出来。

以无比轻蔑的口吻咬牙切齿地说。

中产阶级在饭桌上吃得酒酣耳热的时候,就要宣扬他们的道德偏见,对上等人的所谓秽闻窃窃私议。

在这个国家里,一个人只要有点与众不同,有点头脑,立刻会招来一班俗物蠢货的造谣中伤。其实,那些标榜道德高尚的人自己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老兄,你别忘了我们生活在伪君子的发源地。

你的那些朋友看来已把名誉、品德、操守统统丢在脑后。你向他们灌输了一种疯狂的享乐欲望,使他们掉进无底的深渊。是的,是你把他们推下去的,而你居然还在微笑。

我要你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名声和光明磊落的行藏。我要你甩掉你结交的那些下流人物。不要这样对我耸肩膀。不要装出这种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流露出失去理性的傲气。他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频频顿足。想到有一个人将分享他的秘密,想到这幅成为他一切耻辱之根源的肖像画的作者将因自己做了这样一件可怕的事而从此抱恨终天,道连简直按捺不住幸灾乐祸的心情

一阵痛苦的痉挛在画家的脸上掠过。他沉默了一会儿,心中产生一股强烈的同情。

定了定神,走到壁炉前,站在那里看熊熊燃烧的木柴在霜华似的灰烬中吐着晃动不已的火舌。

# 第十三章

一股冷气从里边冲出来,使那盏灯霎时间闪起深黄色的火焰。道连打了个寒噤。

霍尔渥德发出一声恐怖的叫喊,他在昏惨惨的烛光灯影中看到一张可憎可怕的脸从画布上向他狞笑。画中人的神态使霍尔渥德充满了厌恶,简直令人作呕。

开始变得稀疏的头发还是金黄的,淫邪的嘴唇也还红得鲜艳。浑浊的眼睛多少保持着原来可爱的碧蓝色,清秀的鼻孔和雕塑似的脖子尚未完全丧失典雅的曲线美。

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血液一下子从火结成了冰。同时做了一个动作幅度很大的手势以示其绝望。

邪恶的菌体通过画像内在活动的某种微妙的刺激作用对它不断加以蚕食。尸体在潮湿的坟墓里腐烂也没有这样可怕。

哪怕你的罪恶殷红似血,我也能把它们洗刷得洁白如雪。

# 第十四章

嘴上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刚刚离开甜蜜的梦乡。

血迹斑斑地潜入他的脑海,清晰得令人胆寒地在那里一一重演。

这种讨厌的东西只能让黑夜把它遮盖起来,不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有些不寻常的胜利所满足的与其说是欲念,毋宁说是虚荣心;这种胜利对思想所起的兴奋作用大于给感官带来或可能带来的快乐。

道连那种似乎随时都能施展自如的无法形容的魅力。

他觉得时间像拖着灌铅的腿那样在爬行,而他自己正被狂风飞速推向悬崖绝壁,眼看就要掉入黑洞洞的万丈深渊。

想象则由于恐惧而变得神经过敏,像有生命的东西受到痛苦的刺激挣扎扭动,又像丑恶的傀儡在台上乱蹦乱跳,戴着活动面具扮出种种怪相。

时间既然死去,恐怖的念头立刻冲上前来,把无比惨酷的未来从坟墓中拖出,展示在他的眼前。他睁大眼睛看着这个未来,吓得不能动弹。

他张开枯焦的嘴唇松了一口气,两颊恢复了原有的血色。

可是你信上说这是一件生死攸关的事。他字斟句酌地说得很慢,语气生硬而冷淡。他定睛注视着道连,目光犀利而轻蔑。

一阵难堪的沉默之后,他隔着桌子凑到对方面前,很沉着地说,同时留神观察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他请来的这个人脸上有什么反应。

壁炉架上一座台钟的滴答声正在把时间分裂成无数痛苦的原子,每一颗都是可怕难熬的折磨。他感到有一圈铁箍在他脑门周围慢慢地愈收愈紧,仿佛威胁着他的奇耻大辱已经临头。搁在他肩上的那只手像灌了铅一般沉重,实在受不了。这样他非被压得粉碎不可。

肖像的一只手上出现了湿漉漉、亮闪闪的红色露珠。那是什么讨厌的东西?难道画布会冒汗沁血?多可怕啊!霎时间,他觉得这比伸出胳臂趴在桌上毫无动静的死人更可怕。

# 第十五章

精神亢奋到了极点,但当他俯身吻女主人的手时,却依然潇洒如常。也许,一个人显得最悠然自得的时候恰恰是在演戏。

他那形态优美的手曾抓起一柄利刃行凶,他那盈盈微笑的嘴唇曾恶毒咒骂上帝和神明。甚至他自己也不能不惊诧于自己举止的从容,一时对这种双重人格的生活感到十分过瘾、痛快。

相信无穷的热情可以弥补思想的极度空虚。

# 第十六章

外面下起冷雨来了,昏暗的街灯在雨濛濛的浓雾中透出一派阴森森的鬼气。

那里有鸦片馆,可以出钱买一个忘乎所以;有罪恶的渊薮,可以不顾死活地干新的坏事来消除记忆中旧的劣迹。

难熬的鸦片烟瘾折磨着他。他的喉咙干渴如焚,一双皮肤柔嫩的手神经质地扭绞在一起。

道连·葛雷咬得齿痕累累的嘴唇顽固地翻来覆去念叨着关于灵魂与感官的那两句神秘的话,直到认为这两句话确已充分表达他的心情并从理性上承认他的欲望是正当的;其实,即使不承认,欲望照样主宰着他的情绪。

人类一切欲念中最可怕的一种——加速着每一条神经、每一根毫毛的颤动。丑恶的阴暗面由于使人面对现实而一度为他所憎恨,如今却由于同样的原因而使他感到亲切。

下流的巢窟、放荡的生活、卑劣的盗贼和无赖,凡此种种,就其给人印象的鲜明和强烈而言,胜过一切优美的艺术形式,胜过仙乐飘飘所能营造的梦幻意境。

泞滑的路面犹如一件湿漉漉的雨衣。

他们都以同样古怪的姿势躺在破垫子上。他们蜷曲的肢体、呵欠连连的嘴巴、呆滞无光的眼神使他看得出了神。他能体会这些人正在何等特异的天堂里忍受煎熬,也知道他们正向何等幽暗的地狱讨教领略新奇快感的诀窍。

那女人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霎时间迸出两颗红色的火花,但是一闪即逝。旋又归于暗淡而呆滞。

男人和女人在这样的时刻便会失去意志的自控力。他们会像自动机器那样运转,走向不堪设想的结局。他们的选择力已被剥夺,意识也被扼杀了,即便还残留着,也只会给叛逆增添魅力,使反抗更加诱人。

# 第十七章

只见她雪白的双手在杯盘之间翩翩张罗,丰满的朱唇微微含笑,大概道连向她说了些什么有趣的悄悄话。

# 第十八章

因为怕死而时时刻刻感到芒刺在背,但对生命本身又漠然无动于衷。一种遭到尾随、追逐、行将落入陷阱的意识在他身上开始占据统治地位。只要挂毯被风稍一吹动,他就发抖。枯叶打在镶铅条的窗框上,也会使他联想起自己的种种打算已成画饼而懊丧万分。他一闭上眼睛,立刻看到蒙着雾气的玻璃窗外那个水手虎视眈眈的面孔,于是恐怖又一次攫住了他的心。

也许仅仅是他的幻觉使复仇神的幽灵从黑夜中现身,使森严可怖的报应景象呈现在他的面前。现实生活是一片混乱,但想象的思路却有条不紊得可怕。正是想象驱使着悔恨在罪孽后面尾随不舍。正是想象使每一颗罪恶的种子结出了丑陋畸形的果实。

虽然这仅仅是幻象,但良心竟会生发出如此恐怖的怪影,而且赋以清晰可见的形状,令其在你面前出没活动,想起来真叫人胆寒!倘若他的罪恶的魅影一天到晚从冷僻的角落里瞅着他,嘲笑他,在宴席上向他耳语,用冰凉的手指把他从睡梦中触醒,这样的日子叫他怎么过?随着这个念头潜入他的脑髓,恐惧使他的脸色愈变愈惨白,空气对他又骤然变冷了。天哪!他在陷入狂乱的时刻竟把自己的朋友杀了!一想起那幅景象,他就毛骨悚然!可怕的细节在想象中一一重演时更加触目惊心。他的罪行的幽灵阴惨惨、血淋淋地从漆黑的时间洞穴里冉冉升起

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洋溢着松树清香的新鲜空气似乎使他恢复了兴致和生趣。然而引起这种变化的原因不完全在于自然环境。过多的苦痛企图彻底摧垮他内心的安宁,结果他自己的天性起来反抗了。禀性敏感、气质高雅的人往往会这样。

是疑心生了暗鬼。现在回顾几天来心惊胆战的情状,对自己既有些怜悯,也颇为鄙夷。

我对死亡本身并不恐惧。使我恐惧的是死神的即将来临。

这次不幸的意外把我闹得心里烦透了。我有一种可怕的预感:类似的事情将要临到我头上。

知道了就会味同嚼蜡。妙就妙在迷离恍惚。雾里看花分外有趣。

刚才亨利勋爵脱口而出的一句俏皮怪话差点儿使他晕厥。

这个地方处处是凶兆。死神在光天化日下出没无常,林中草地已经染上斑斑血迹。

# 第十九章

文明决不是唾手可得的。只有两条途径可以达到文明:一条是修身养性;另一条是腐化堕落。这两种机会乡下人一种都没有,因此他们停滞不前。

你自以为高枕无忧,无所畏惧,但只要偶然看到一间屋子里或早晨天空的色调,嗅到某种为你所喜爱和令人依稀想起往事的异香,无意间读到早已忘怀的一首诗中的某一行,听到你久已不演奏的一部作品的某一乐段——告诉你吧,道连,凡此种种,都会影响我们的生活

生活就是你的艺术创作。你把你自己谱成了音乐。你过的日子就是一首首十四行诗。

# 第二十章

他无限缅怀自己白璧无瑕的少年时代——亨利勋爵一度称之为白玫瑰般的少年时代。

自己结交的人中间禀性最纯洁、前途最光明的人都被他引入歧途而身败名裂。

唉!当初他在虚荣和欲望的一时冲动下,祈求上苍让画像代他承受年龄的负担,使他自己永葆光华照人的青春。想不到那一刹那竟成千古恨。

曾经有一个爱他快要发狂的人写过一封痴情洋溢的信给他,末尾是这样两句偶像崇拜者的谵语。

青春究竟是什么呢?往最好处说,也只是一段缺乏经验、不成熟的时间,充满了浅薄的见解和不健康的思想。

如果他从此洁身自好,或许能把邪恶的欲念留在画像面部的痕迹一个个清除干净。或许邪恶的痕迹已经消失了。他要去看一看。

一丝欣喜的微笑浮上他异样地年轻的脸庞,一声痛苦夹着愤怒的叫喊冲口而出。除了眼睛里现出狡猾的目光,嘴角刻上一道伪君子的皱纹外,他看不出任何变化。

沾在一只手上的殷红的湿斑似乎更醒目了,更像新鲜的血迹。他禁不住哆嗦起来。难道他做唯一的好事的动机纯粹是一种虚荣心?难道他只是想追求新的刺激,像亨利勋爵带着嘲笑所暗示的那样?难道正是那种装腔作势的癖好使我们偶尔做出比自身更高尚的行为?

他觉得这个念头荒唐之至。他是为了猎奇的缘故才作这一番自我克制的尝试。

#坎特维尔的幽灵

对任何事物仿佛一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这是一个寒冷彻骨的夜晚,广场周遭的煤气灯在似刀的风中摇曳闪烁,但他的双手滚热,前额火烧火燎。他不停地走着,几乎像个醉汉那样脚步踉跄,从他颤动的双唇间迸出轻轻一声哀叫。

令他震惊的倒不是他遭的罪有多么离奇,而是这份罪遭得极其可笑,无聊透顶,一点意思都没有。

是一座死气沉沉、幽灵般的城市,一片荒凉的坟场!

然后他把脑袋完全浸入水下,仿佛要抹掉一段可耻的记忆留下的痕迹。

许多男人会选择走优哉游哉的安逸之道,不去攀高峻陡峭的尽责险峰。

昨夜心乱如麻的狂躁情绪,到此时已烟消云散,他回首自己迷迷瞪瞪地彷徨在大街小巷,反思彼时痛不欲生的精神状态,几乎感到可耻。

幽灵才倚着月光停下来喘一口气,开始分析他自己的处境。在绵延三百年威名赫赫的经历中,他从未受到如此粗暴的侮辱。他想到公爵的遗孀正在对镜穿戴锦绣珠宝之际被他吓破了胆;想到他仅仅从一间备着留客的卧室帷幕后面向四个女仆龇牙一笑,就把她们吓得歇斯底里发作;想到某一天夜里,他把从图书室里出来的教区长拿着的蜡烛吹灭了,从此一直由爵士治疗这位精神失常的受害者;想到老夫人一天清晨醒来,看见一具骷髅坐在炉边一张圈椅里读她的日记,由此得了脑膜炎,卧床达六个星期之久。康复后,她终于同教会和解,并毅然与臭名昭著的怀疑论者伏尔泰先生决裂。幽灵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诡计多端的勋爵在更衣室里被发现行将噎死,一张方块J正卡在他的咽喉的半道上。临死前他承认曾在牌室用那张牌骗了五万镑,并发誓说,是幽灵使他吞下了那张牌。幽灵的历次巨大成功在他自己眼前一一重演,从那个在餐具室里开枪自杀的侍役长(因为他看到一只绿色的手轻轻敲着玻璃窗)到美丽的夫人(她不得不老是用一条黑丝绒宽带子围住她的脖子,以遮盖在她雪白的皮肤上烙下的五个指印,最后她在皇家林阴道尽头的鲤鱼塘中自溺身死),可以列出长长一大串。他怀着一位戏剧大师自我陶醉的心情追忆自己最精彩的表演,回想起他最近一次扮演“缢死的婴孩”,回想起他初次出场扮演“吸血鬼”,回想起六月里一天可爱的黄昏,他只不过在草地网球场上用自己的骨头玩玩九柱戏,竟引起全场骚动;回想起这一切,他禁不住对自己苦笑。在取得一连串辉煌的胜利之后,想不到一些可恶的现代美国人居然来介绍他使用日出润滑油,扔枕头打他的脑袋!是可忍,孰不可忍?历史上还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待鬼魂的。

我并不想对幽灵进行人身攻击,我必须指出,考虑到他在这所宅子里待了那么久,我认为向他扔枕头是极不礼貌的。

双胞胎把他们的豆子枪带来了,立刻对着他射出两颗小豆子,瞄准的精确程度只有先前在书法老师身上经过长期勤学苦练才能达到。

现在他又故伎重演,发出他那最可怕的狂笑,直到古老的拱顶一再格啷啷激起回响。然而恐怖的回声刚一停下,就有一扇门被打开。

下了一场暴雨,狂风刮得这幢古老宅第里所有的窗户格啷啷晃个不停。其实,这正是他所喜爱的那种天气。他的行动计划是这样的:先悄悄地潜入房间,站在他床前放脚的一端,对着他念念有词,然后在缓慢的乐声伴奏下用短剑在自己喉部捅三下。

他打算把这个轻率而莽撞的年轻人吓得失魂落魄之后,再进入合众国公使夫妇的房间,用一只又冷又湿的手按在夫人的脑门子上,同时往她浑身发抖的丈夫耳中咝咝地缕述积骨堂里骇人听闻的秘密。

对于那一双孪生兄弟,他下定决心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当然是坐在他们的胸口,以造成梦魇中窒息的感觉。然后,因为他们的床互相靠得很近,他只消现出一具冰凉的绿色尸体的形状站在两张床之间,直到把他们吓得软瘫下来,临了再抖去尸衣,露出白骨和一只的溜溜转动的独眼。

猫头鹰撞在玻璃窗上,乌鸦在多年的水松树上怪叫,风像孤魂野鬼在房屋周围呜咽徘徊;但是一家在酣睡中,全然不知厄运即将临头。他可以听到合众国公使均匀的鼾声压倒迅猛的风雨声。幽灵悄悄地溜出护壁板,冷酷、扭曲的嘴角挂着一丝狞笑。

立即吓得发出一声哀号倒退几步,把变成惨白色的脸埋在他那双瘦骨嶙峋的长长的手中。就在他面前站着一个可怕的鬼魂,像一座雕像那样纹丝儿不动,又像疯子做梦一样荒谬!

由于他自己以前从来未见过鬼,自然吓得魂不附体,在向那个可怕的怪物再次匆匆瞥了一眼之后,立即往自己房间里逃。他顺着走廊撒腿飞奔的时候,不断被长长的尸衣绊跌,最后把生锈的短剑也掉进了公使的长筒靴里,

一连串血腥的行为将要做出来,凶杀将以无声的步伐横行无阻。

希望落空、计谋受挫而神伤。

幽灵感到非常疲乏,周身无力。近月来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现在开始显示影响了。他的神经系统已完全被震垮,哪怕是最最轻微的一点声响,也会把他吓一大跳。

侮辱简直把幽灵气炸了,他决心作出最后一次努力来维护自己的尊严和社会地位。

为了制造出场效果,幽灵骤然把门开得笔直,不料很重的一壶水当头掉下来,淋得他一直湿透全身,水壶差两英寸还险些打中他的左肩。在这同时,他听到从带帐幔的四柱床上爆发出原先被强抑着的哈哈大笑。他的神经系统受到的震撼是如此之大,使他立刻没命地逃回自己房间里去。次日,他终于因重伤风躺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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