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念永恒
2006年电视剧《钦差大臣》还没播出，投资方和导演被“捆绑”一起，一个演员将他俩给告了。
这位演员提溜着两个气哼哼的大佬，在法庭上狮子大开口：“你们赔偿我190万的精神损失费。”
一时间，娱乐圈哗然，这是什么情况？
一位演员，把老板和大股东推到审判台了。
法律是公正的，根据当初立下的合同协议，原告理应获得赔偿。
当判决书下来之后，导演和投资方气急败坏：“这人就是个刺头，是个戏霸。已经被炒了，以后都不要用他，谁用谁倒霉。”
这位被称为戏霸的人就是李保田，那年他六十岁，身体健朗，声音洪亮，是一个宁折不弯的倔老头。
“没办法，我打小就是这个脾气”，后来李保田在一次访谈节目中说道。
真是这样吗？
其实幼年时期的李保田，倔强的性格更为突出。
那时的他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一般，常被老师罚站到天黑，也常受到同学们的欺负。久而久之，他变得孤僻。
对于他的孤僻，忙碌工作的父母并不能理解，反而觉得儿子种种表现，令他们很失望。
这让年幼的李保田感到沮丧，貌似没有人理解自己，关心自己。
为了排遣这种糟糕的情绪，他一有空就跑去看戏，看电影，把身上所有的零花钱都用在了上面。
在那些地方，他感觉自己找到了心灵的归宿。
每天挤在人群中看戏的李保田，渐渐地，就有了上台表演的想法。
“画花脸，贴上大胡子，我喜欢这种方式表演。”
在李保田幼小的心灵中，想通过演戏，在父母面前证明自己。
当这个念头一旦在心中生了根，就会野蛮生长，李保田再也不想去上学了。
父母坚决反对，尤其是作为革命老干部的父亲。
希望李保田能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光耀门楣，为国家做贡献，这才是正道。
在父亲眼中，天天朝戏园子跑，属于“歪门邪道”的范畴。
于是传统的管束，和刚刚步入叛逆期的孩子，矛盾自然而然的产生了。
父亲甚至趁李保田不在，偷偷翻看他的日记，里面写到：“我希望你老李同志，不要看不起我，我会成名，做一个大演员。”
父亲不相信儿子能当上大演员。
那个年代真正的大演员，完全都是高大俊朗，仪表不凡的正面形象。
像李保田这样的，根基就不行。
基础零部件都在那摆着呢，撑死只能演个丑角，不受待见。
父亲看后，毫不犹豫地把日记本，撕个稀巴烂。
不曾想，这一撕，严重的打击了李保田，彻底激起他心中的执拗。
“好吧，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认同我的。”
说完这句话，李保田头也不回的从家中走了出去。
自此，台下看戏的人群中，那道瘦小身影，再也找不到了。
年幼的李保田一无所有，只是凭着一股不知天高地厚的倔强，走了出去。
趁着一个走穴的戏剧团拔寨回营的时候，李保田充当流浪儿，混了进去。
从此渺无音讯，那一年，李保田只有14岁。
李保田在戏班学艺的那段日子，几经生死。
开弓没有回头箭，刚到剧团，为了不流离失所。
李保田积极表现，每天勤学苦练。
一天天下来，累的浑身酸痛，倒在床上，几乎爬不起来，李保田一直咬牙坚持着。
或许他以为这就是最苦的日子，可没想到最恐怖的还在后面。
那个年代到处都缺食少粮，剧团也不例外。
长期的饥饿，导致李保田全身浮肿。
有一次他躺在草地上，感觉自己都快要死了。
晕晕沉沉，全身僵硬而又无力。
突然他发现，头顶之上的云特别白，一簇簇聚拢在一起，好像是母亲和出来大面团。
他想家了，想起父亲母亲，接而就想起了那撕得稀烂的日记本。
“我希望你老李同志，不要看不起我，我会成名，我会做一个大演员。”
这句话，曾无数次在李保田心头缭绕。此刻它却好像有一种神奇的魔力，竟然一下子推动李保田 ，踉跄着身子爬了起来。
在这次饥饿的煎熬中，幸而有一位好心的领导，偷偷给了李保田二斤豆子，才让他度过危机。
宁愿面临饿死，也要在这里学戏。
宁愿每天漫长而又艰辛，也不愿意回头。
那个苦不堪言的日子里，靠自己熬过，靠自己忍受着过。
李保田在戏班从什么都不懂，一步步的学习。
凭着一股子犟劲和坚持，终于成了一名合格的演员。
18岁那年，李保田又一次经历人生大难。
他感染上了严重的风寒，高烧不退，浑身打摆子，站立不稳。
这样持续了半个月之久，他最终挺不住了，晕厥过去。
等李保田醒来，却看到母亲，病床前抹眼泪。
原来剧团以为李保田要挂了，联系到他的父母。
“整整四年都没有一点音讯，你真打算死在外面吗？”
母亲看着干巴瘦小的大儿子，不止是抱怨，还有心疼。
而李保田却依旧直挺挺的躺在那里，一句话也不说，那一股子牛犟劲，和当初离家时别无二致。
他两眼咕噜噜的四下里转动着，却没有发现父亲的身影。
仿佛看透儿子的心思，母亲哭着告诉他：“你爹也病了，就在对面的病床上躺着呢。”
李保田嘴唇动了动，依旧没有说出什么。
心中想去看父亲，想去认个错，但那卑微而又脆弱的自尊心，占据了上风。
“我不会去见他的”，李保田倔脾气又上来了。
他也知道父亲的脾气：“我不去看您，您肯定也不会来看我的。”
于是父子两人，各自为营，彼此相安无事。
许多天后的一个下午，李保田正在打吊瓶，昏昏欲睡。
朦胧中他感到有人碰了他一下，一睁眼刚好看到父亲站在自己面前。
四年未见，父亲面庞消瘦，眼窝深陷，几乎脱了相，眼神浑浊而又柔和，用有些颤微的大手，轻轻拍着李保田的肩膀。
此时的父亲，有着全天下所有父亲一样的沉默寡言，有着所有父亲一样深沉而又厚重的父爱。
病床上的李保田只是喊了一声：“爹……”，就泣不成声，眼泪掉落。
这一瞬间四年以来积压在心底，所有的矛盾、隔阂、委屈，都随着父亲那一下下的拍打，消失的无影无踪。
父亲脾气虽然有着传统的执拗，但在那份执拗背后，却透着一个父亲对儿子深深的关爱。
多年以后，功成名就的李保田回忆此事时，只是泪眼朦胧的一声长叹：“父爱如山”。
倔强如他，依旧情难自制。
和父亲的初步和解，让李保田心中充满欢乐。
他想找机会，同父亲分享自己过往的经历，也希望由自己演一场戏给父亲看，更期盼着同父亲之间，永远不再有隔阂，这时的李保田对未来生活充满了憧憬。
然而不久后，父亲却突然在病痛中去世。
当得到这个消息时，李保田整个人都傻掉了。
心中无数次搭建的美好，轰然倒塌，支离破碎。
“老李同志，你不要看不起我，我要做一个大演员。”
这句话又一次的在心头浮现，只不过这一次，却让李保田对当初的任性，充满了惭愧与自责。
康复之后的李保田，又一次的回到戏剧团。这时的他，几乎玩命的训练自己。
由于心中对自己要求过高，产生的精神压力，让他整夜整夜的陷入失眠。
只好靠吃安定药，才能睡觉。这一吃就吃了三十几年。
有朋友曾劝慰：“你这又是何苦呢？”
李保田只是笑笑不愿多说，却在心底默默诠释着意义。
如果说之前的倔强，是一种任性，是一种对理想的单一追求。
那么这一次的倔强，就是一种责任，是一种对于自身选择的敬畏， 一种无声无息的证明。
当一个人足够努力出色，背后总会有人说三道四。
“你看他小学毕业，只会演个丑角，不知道天天瞎忙活个什么劲？”
当听到这样的话，年轻气盛的李保田，当场就想找人理论，可转念一想，找他们有什么用，我找团长去。
“我要演主角”，李保田直接了当的说。
团长平时对李保田印象很好，小伙子虽说长的磕碜点，但是干活实在，从不挑三拣四。
只是那个年代，主角就好比天使的化身，要同时具备美貌与才华，像李保田若闹着要演主角，团长很为难。
不过了解李保田此次前来的原因之后，团长笑呵呵的从书架中拿出一本书，递给了一脸期待的李保田。
“去吧，将这本书看完以后再来找我。”
当时的李保田非常的沮丧，但很快就被书中的内容深深吸引。
这是一本《演员的自我修养》，该书系统论述了，演员技巧训练与提高个人艺术素质的途径。
其中有这么一句话，几乎一下子就撬动了李保田的心，“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李保田感觉全身上下一震，一直以来都担任丑角，怎么可能没有半点怨言，他也无奈自身条件，但外表是天生的，又怎能强求。
而书中的作者却强调，一个演员关键是在舞台上寻找出自我，而作者又反对那些只是外在的表现形式。
“这不正是在说我吗？”当他将这本书读了一遍又一遍，心中从此就坚定了信心，“丑角一样能成就大演员，一样可以证明自己”。
在今后的几年时间内，李保田白天训练，演戏实践，而到了晚上就躲在蚊帐里读书，学习，他将大量的知识学以致用，以此来弥补学历上的不足。
看雨果的《悲惨世界》，让他对人性的爱和怜悯心，有了充分的认识。看司汤达的《红与黑》，让他知晓了人性的丑陋与卑微，懂得了堕落与进取。
在这个小小蚊帐里时而热血沸腾，时而又泪流满面。
在这个小小蚊帐里，李保田用他独有的执拗、坚定、倔强，将整个文化局里的书，全部看了一遍。
有些书，甚至连看几遍，也舍不得放下，更舍不得还，后来干脆就不还了。
别人暗地里骂他是偷书的无赖，他知道后，笑笑不在乎的说：“我偷的不是书，我偷的是知识。”
就是这样的不断学习，李保田眼界逐渐开阔起来。
1978年，北京中央戏剧学院，首次恢复招生制度，李保田立即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导演进修班，继续深造。这一年，他已经32岁了。
以小学学历，绕过了初中，高中，然后直接跳到大学，这其中李保田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大的罪，只有他自己知道。
为了儿时的那个梦想，为了当时年少的倔强，咬牙坚持的走到现在，似乎一切又很值得。
在采访时李保田回忆当年的学艺生涯时，是这样描述的：“你五点起床学习练功，那我就四点半起，你四点半，那我就三点起，你若三点，那我就不睡觉了。”
比倔强，比刻苦努力，李保田永远都敢奉陪到底。
后来的演艺之路，李保田用实力证明了自己，不仅能演主角，而且还得了各种奖项。
正是应了那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成名之后的李保田，并没有丝毫的放松，反而更加严厉的要求自己。
不商演，不上娱乐节目，不接广告。
例如在《宰相刘罗锅》大火之后，令很多人一下子就成了名，有些人就开始接广告，做代言挣大钱。
作为主角的李保田，更是成了家喻户晓的演员。他并没有沾沾自喜，而是自己悄悄跑到一边，拿着剧本认真琢磨角色。
有人或许会问，难道他不喜欢钱吗？对此李保田是这样解释的：“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钱呢？但我是一个演员，不希望观众在作品以外看到我的形象。”
啥意思？就是一个演员如果让观众，在影视角色和现实人物来回的转换，这个演员是不够敬业的。
“我是一个演员，不是一个明星。”
这几乎是所有真正演员的心声，李保田亦然。他在演戏和钱之间，毫无疑问的选择了前者，只因演戏是他儿时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他付出了足够的努力和代价，对于这个梦想，他有着足够的敬畏之心。
因为敬畏所以认真，而因为认真就变得倔强。
你去打卖酒卖药的广告，我去琢磨我的剧本，研究演技。
你去搞古董收藏，我去研究演技。
你若敢朝电视剧里注水，影响整部剧的质量，那我就去告你。
你联合11家影视公司封杀我，那我就回家画画、研究演技，演技才是一个演员的立身之本。
日记中，当年的那句话他至今记得，“请不要看不起我，我要成为一个大演员”。
如今的李保田，早已达到当初定下的标准。那么是否前进的脚步就此慢一点停一下？
在2020年第30届，中国电视金鹰奖，终身成就电视艺术家奖的颁奖典礼上。
面对台下的众多观众，74岁的李保田依旧斗志昂扬：“我是一个演员，今后我还愿意演，愿意为大家来服务，这个不会变，虽然年老了，那我就演个老头。”
永远用最倔强的心，去追求自己的向往；永远用最初的固执，去捍卫自己的选择；永远用最热忱的激情，去面对不断侵蚀的岁月，这就是李保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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