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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乍泄(散文)

作者:沧州刘海亮

2018.10.15

There is no such thing as darkness; only a failure tosee. ( Muggeridge )

没有黑暗这种东西,只有看不见而已。(马格里奇)

1

游蛇尚在地下蜇伏。蝴蝶也定是捱不住浩荡东风里的清冷。

反倒是几只生猛的蝇子,急不可待地扑到花丛中去。

晴空如洗,油菜田的浓郁馨香,在空气里翻翻滚滚,教人悦然到窒息。

世间的美好,应大抵如是,过犹不及,所以一讲到春天便热泪盈眶的情绪,多半掺了水。

布谷的叫声由远及近。约约隐隐,有点像鸽群脚上的风笛。

废墟上野狗成群,于一堆一堆瓦砾之间徘徊不去,偶尔仰天哀吠,此起彼伏,却在轰鸣的破拆机中,显得落寞而滑稽。

只好遥望山影,剔除了水墨画里的骑墙且媚俗,山终于是山,不言本分,非涉德品,恣意地踞坐于天地一隅。

相看两不厌,唯有敬亭山。是不是敬亭,何关己甚?

最重要的在于,那庞然的孤独,彼此共赴。

2

世间的不幸,往往并不孤立。反而如易于传染的病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病室里呛人的来水味,叠叠重重,一波一波攻城掠地,直至受众们转而麻木。

医院楼顶的湛蓝一如往昔,毫无人性的俯视,吓跑了懵懂散步的猫属。

后来回忆,对面陪床的那些倾述,更多的不是向往救赎,而不过是习惯罢。

他有些憨厚的面庞上,间或闪过世故的微芒,虽仅仅是一刹那,但病态的隐忍,倏忽一触而溃。

他说儿子的癔症始于十九岁,少年轻狂,受不得师傅的排挤,然后精神崩溃,久治不愈,然后结婚离婚,幸好留下一个孙子。

他说老父脑梗至今,会在落锁的院里爬来爬去,拧坏水管,撕破被褥,真是不省心。

他说最是亲近有公职的小弟,那年母亡,锦衣貂裘的唁客们挤满了小村的街巷,风光大葬,风光大葬啊!

病人忽然闹起来,低低的责斥后,愈演愈烈,惨号中间或是几句满满愤慨的“压腿”、“伸腿”。

3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母亲在外屋做面,忙忙碌碌,有时是低一声复高一声的喃喃。

人到愁极,会心无旁骛,一味地沦陷,迷茫到无以复加。

电锅上的盖子坏掉多时,这给母亲平添了极大的困扰,趁着间隙,找来布条铁丝,一点点加固。

三个人的一餐,母亲下了多一倍的挂面。她总是怕人吃不饱,却不晓得自己将守着那些剩饭厮磨多久。

这就蛮好,对于一个抑郁症半生的老人来说,治愈早便无望,能不加深,还能打理全家的营生,已叨天之幸。

把老人藏起的几样陈菜同时端上桌去,她有些起急,跟她解释没事的,拌面不分菜品,一股脑儿更佳。

母亲叹口气。饭桌上聊到麦子、邻里,也聊到不要她再继续愁苦。

明知无用的话却必须要再三提及,这很重要。

多运动,减肥,不要离开村庄的视线,避开路上的车子。

母亲又言连累,红了眼圈儿,背过身子。

但三月的天气依旧矫情。一如那刻窗外迷离,风声雨声绕檐而飞。

4

世事近来繁芜,心中常怀惴惴。

以致于每早手机上的闹钟尽管照样响急,也不过是起身取消,在床上再靠一会儿。

眼睁睁地看桃杏开了,又捱到过了花期,而又能如何呢?

这个江淮的一年之始太多雨水,且暖意了了,连希冀都垮掉。

返乡。游远。几度因循,宛若鞭下的陀螺,痛不能言,如临深渊。

假设生命的意义不外于此,是己之脆弱,又或是多舛多忧?不需要答案。夸夸其谈,不若苦苦挣扎,到底是一个人的江湖。

世间最可耻的事情,莫过于转稼悲伤。每个人皆有自己的承受,逃避似毒药,很容易上瘾。

前夕看到过白城的一张照片,眼戴墨镜,手拉二胡,深情地一塌糊涂。

遂想到阿炳,二泉映月。又想到莺飞草长,与明年也似。

5

——一九九七年一月,我终于来到世界尽头,这里是南美洲南面最后一个灯塔,再过去就是南极,突然之间我很想回家,虽然我跟他们的距离很远,但那刻我的感觉是很近的。(电影《春光乍泻》)

还能记起点什么,写下点什么,自然意味着一切如旧。

比如在夜里失眠,不过没有蜘蛛突然滑过屋顶。

春光乍泄(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