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迅(著名报告文学作家)
1992年金秋,一个富有诗意的收获季节。
地处粤北山区的韶关冶炼厂以屹立于世界冶炼之林的卓越风姿和东道主的落落大方迎来了英国、法国、意大利、日本、波兰、澳大利亚等十几个国家几十位一流的冶炼专家。这群素以严谨理性而又吝啬赞美之词于别人的洋专家,以挑剔的目光对烧结机、鼓风炉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反复看了三遍后,终于由衷地伸出大姆指。
澳大利亚矿产公司总裁、国际著名的冶炼专家阿道夫感慨道:“贵厂的技术改造、生产管理、以及环境卫生,完全可以与世界一流的冶炼企业相媲美!”
如此惊人的变化,奥秘在哪里?
韶冶的命运交响乐是怎样奏响的?!
13万年前,在我国粤北地区诞生了马坝猿人。
公元十世纪的宋代,马坝人的后裔在离粤北重镇韶关市东北角18公里的凡口一带,已经开采和炼铜。
冶炼,使这块蛮荒的土地弥漫着一缕朦胧的硝烟……

封建专制枷锁桎梏着的我国民族工业,走过了漫长沉重的年代。当人们砸烂枷锁起步疾飞时,才惊讶地发现:中国的冶炼技术已远远落在别国后面!
isp——密闭鼓风炉冶炼铅鋅法,英国帝国熔炼公司专利。这种能吃“杂矿”并能较好地富集回收各种原料中的伴生元素的冶炼法,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曾风靡世界。目前已有欧洲、亚洲、大洋洲等14家的企业采用这种方法生产铅鋅。
中国需要isp。
中国应该有自己的isp。
13万年后的今天,在马坝人居住过的地方,赫然矗起一座具有八十年代国际先进水平的isp大型冶炼企业——韶关冶炼厂。
远古的文明和当代的科技之光在粤北这块灵秀的土地上交融相辉……
第一章 燃烧的岁月
特殊时期的“混血儿”
素有“粤北粮仓”之称的广东曲江县马坝区西南1.5公里处,有两座与驰名中外的南华寺古刹遥遥相对的石灰岩山峰拔地而起,一高一矮,秀丽玲珑,似金鼎玉壶,南北并立,那便是著名的巍峨狮子岩旅游胜地。
1958年,马坝的农民,在这狮子岩洞穴里挖掘磷肥时,发现了不少骨骼化石,经过著名的古生物学家研究鉴定,发现了古人头骨化石,地质年代距今的有13万年,属古人阶段,被命名为“马坝人”。
原来,在若干万年以前,狮子岩及以北白芒坳一带,是一片原始森林,山石之下奔流着地下河,石泉间清泉喷涌,附近湖水盈盈,草木繁茂,鱼游鸟喧,森林旷野里,象群出没,虎吼豹鸣……
广东古人类的祖先——马坝人就在这片山林里的溶洞里栖息着。
千万年来的刀耕火种,使他们感到自己栖居的环境缺乏了某种魅力,他们被自己发展的智慧、文化驱赶着,身不由己地追逐现代文明。
然而,历史是这样巧合。
13万年前的远古文明在这里与20世纪的西方冶炼技术相遇了……
在这里,让我们先说说韶关冶炼厂选址的情况吧。
由于地质构造的原因,金属在脉石中嵌布粒度细,铅锌单独分选困难。我国的冶炼专家们不想沿用原有的单独炼铅或锌的技术,那样将造成极大的浪费。只有合理地、充分利用同行凡口铅锌矿的丰富资源,才能逐渐扭转我国铅锌需要从外国进口的落后局面。
1964年至1965年,北京矿冶研究院、长沙有色冶金设计院的专家们,本着充分利用资源、最大限度地提高金属回收率,积极采用新技术、新经验、在技术上与国内比较,有所改进有所创新的原则,最后向冶金部推荐了当时国际上已成功地应用于工业生产处理铅锌混合精矿的英国帝国熔炼公司专利“密闭鼓风炉炼铅锌法”,简称isp法。
1966年初,冶金部同意引进isp法。
1966年6月24日,中英双方代表在北京与英国帝国熔炼公司进行了密闭鼓风炉冶炼铅锌的技术谈判,共同签订了引进isp专利的合同及技术服务协议。
专利合同规定:专利特许费为444万瑞士法郎;10年的专利总提成费为576万瑞士法郎。
技术协议规定:英方负责全面指导和帮助买方进行设计、建设和生产;全面掌握专利技术;提供全部isp专利图纸和技术资料;买方可派技术代表和实习人员赴英国阿旺茅斯和西旺斯isp厂和有关辅助单位自由考察、实习和跟班操作,并免费提供图纸和资料,以及进行讨论研究;技术服务费为50000英镑。同时规定买方在协议生效后的3年内,工厂必须建成投产,否则,每延长一个月,买方应另行支付12000英镑给英方。
1967年,英方根据合同协议,向中方提供了成套的技术图纸和资料。
isp协会在国外已拥有一个相当可观的“家族”群落,这意味着韶冶一跃而成为世界上isp的13个伙伴之一。
这无疑是韶冶的一份殊荣。
我国科学工作者以及中央有关决策部门,居然能在文革前便决心引进国际一流的有色冶炼技术和设备,不能不说是开拓性的大胆构思。
那么,冶炼厂的选址在哪里呢?
专家们经过反复考察,认为设在曲江坝的一个苗圃场较为合适。
马坝人对isp充满了欣喜的期待。
当时有关部门选址时,明确地提出:选址一要要靠近铅锌矿源;二要便于对外开放;三要靠近水源和交通干线;四要符合战备要求,等等。
作为冶炼厂的选址地——距离韶关市区9公里的白芒坳苗圃场,说到交通,倒是西临北江,韶关至广州的公路穿行而过,附近还有京广铁路干线。说到战备保密要求,选址东南及西南方向有群山环绕,北有丘陵屏立,形成一个约有100公顷面积的自然盆地。
引进专利的合同签订之后,适逢爆发了文化大革命,韶关冶炼厂的基本建设受到了严重干扰,引进英国isp自然被责难为“洋奴哲学”。
就这样一拖就是6年。
最后不得不通知英方终止合同。
1966年,我国与英国、西德、日本谈判进口“烧结车间和鼓风车间的全套设备”,历时一年之后又陷于僵局。
其原因是我国有关部门承受不了日本人的超高额报价。
1968年冬天,上海某工人群众组织到达北京,了解到韶冶工程设备引进谈判的情况,本着“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勤俭建国”的原则,他们主动地向中央有关部门提出,承担韶关冶炼厂工程原拟引进的烧结、鼓风炉两大车间全套设备的制造及硫酸车间所需仪器仪表的供给任务。
于是,冶金部、外贸部决定终止对日本的谈判,韶关冶炼厂全套设备由国内制造。
这种特殊时期的大胆作为,不知是创造历史还是嘲笑历史?
isp国际协会的专家们对中国的举动感到费解,更感到无奈。
富有革命传统的上海工人阶级,以国家主人公的精神,高涨百倍的热情,组织了29个厂家参加了大会战,根据英方已经向我方提供的isp技术专利而设计的清单,日以继夜地制造了烧结、鼓风炉车间主要设备近400台,总重量近3800吨,约占全厂主要设备重量的37%。另外,其他车间的设备,在广东省内及其它地方订货1400吨,现场自行制造非标准设备2000吨,国家安排订货的标准设备5000吨。
这些设备于1969年底陆续交货,主体设备于1971年完成。
1971年,土建工程转入收尾,设备开始安装,由上海等地工人阶级日夜抢制的isp设备,源源不断地运往广东。
1972年,韶关冶炼厂设备安装进入了高潮。
经过33个昼夜的连续奋战,烧结机顺利地完成了安装任务;鼓风炉上料系统采用的是当时国内少有的磁性逻辑元件,经多方努力,也取得了较为满意的效果。
就这样,英国专利而实际上是中国制造的isp在文革时期的中国土地上,孕育着,就要进入分娩期了。
人们焦灼地期待着这个“混血儿”在韶关能安服水土,生根开花……
来自天南地北的建设者
让我们看看当时中国的现实:
中国是资源丰富的有色金属之乡,然面有色金属却相当匮乏。外国的有色与黑色(钢铁)之比为3—5%,而中国还不到1%;
中国工业要大干快上,但国力太贫穷了,主观现实无法制约客观条件;
意识形态的独特性,决定了一面诅咒西方的现代文明,一方面又要羡慕西方的科技成果;
一方面拒绝进口先进的技术设备,一方面想大干快上,将国家建设得更强大……
这就是当时的历史。
历史交集出的多重矛盾,凝聚成为一个巨大的焦灼。
巨大的焦灼衍生出强大的动力。
党中央、冶金部一声令下,全国各地应者如云。
十六冶金建设公司的建设者,是一群广东有色金属战线的“开荒牛”,战功显赫。十年沧桑,物换星移。转南战北,扫东征西,他们足迹遍及南粤大地,处处都竖立他们战斗的口号,处处都留下他们战斗的业绩……
如今,他们来到了广东韶关九公里处,承包韶冶的全部土建基础工程。
他们在荒山野岭中安营扎寨,平整地皮,筹建车间、厂房。
他们建起了第一座外国专家楼。
他们盖起了上万平方的“干打垒”式的简易棚舍。
冶金部长沙设计院的工程技术人员来了,他们担负着韶冶的总设计。
筹备小组的领头人关开兴受广东省人民政府的委托,率领着一班精悍的队伍来了,在这儿建立了指挥部,运筹于帷幄之中。
全国各地的有色人听从冶金部的号令,匆匆地走来了——
他们来自葫芦岛锌厂;
他们来自白银有色公司;
他们来自水口山矿务局;
他们来自株洲冶炼厂……
他们有的是有色金属专家;
他们有是韶冶早期建设者;
他们充满智慧,又极端纯朴;能像大将军一样调遣有色金属科学王国中的千军万马,自己又像一个小小的机器零件,自愿地服从祖国的派遣,镶嵌在党和人民最需要的地方上;
他们把自己的行动,融进了在韶冶流行的“先生产,后生活,瓜菜代,干打垒”这句口头禅中,便形成了初始的、独特的“韶冶精神”……
她不是人们熟悉的傅蔚英吗?
那时,她已经50多岁了,玲珑的小个子,精致的脸蛋,白里透红,有一点点腼腆。你会看出,皱纹好似没有爬上她娇嫩的眼角,脸颊还留着少女时代两个浅浅的酒涡。白发也不好意思扰乱她的青丝,让她的笑容显得那样青春、纯情……
她坐在记者面前,开始有点不好意思,没多久话儿却流利多了,还伴着恰如其分的肢体语言。她对记者说——
“你不信?我的确是1936年出生的。那一年,日本人的飞机轰炸广州,妈妈怀着我逃难,乘船沿着北江而上,到达清远附近时,不行了,妈妈要生了。于是,妈妈到了清远县城,将我生下来。以后,我们又辗转来到了韶关。当时爸爸教书,妈妈也教书,我从小就接受良好的家庭教育。我正式读了两年高小,妈妈就不让我读书了。但校长支持我,帮助我考上了北江中学。高中毕业后,恰逢全国统一考试,我便考上了清华大学土木工程系,当时学的是供热、供燃气与通风专业。”
傅蔚英喝了一口水继续说:
“怎么?你认为‘冷暖空调’只应用于民用建筑么?不错,现在空调设备普及了,哪些大宾馆、大酒楼不需要冬天供暖,夏天供凉?我们这个专业,现在走到哪里都吃香。特别是沿海一带的经济特区,更是想方设法招聘这方面的人材。可是,这个专业与有色冶金的关系更加重大呢,它着重处理热源、通风,创造工厂舒适的生产环境和条件。”
傅蔚英显然对自己的专业十分喜爱,语言充满感情色彩。
“我在清华大学毕业分配时,很想回广东,主要是那时听说韶关要上一个规模很大的钢铁厂,自己的男朋友又在广州工作,可以说是公私兼顾吧。当时我们填志愿都写:服从国家分配,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和我同一批的人,许多被分配到了内蒙了。当时我能够分配回广东正在筹建中的韶关钢铁公司技术科工作,是得到了照顾的,非常幸运。但是不久,韶关钢铁公司下马了,我转入了十六冶金建设公司的工程技术科工作,变成了施工单位的一个普通人员。施工地点流动性大,作为工程技术人员是不能脱离现场的。那时我结婚了,夫妻分居两地,有两个孩子,于是我带着两个小孩,一个保姆,工地转移到哪里,我们便跟到哪里,挑担一头放着水壶,另一头放着一包大尿片。”
傅蔚英说着说着,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记得去参加建设凡口铅锌矿时,基地就设在马坝。保姆和小孩就留在基地,我两个星期才能从凡口回来看孩子一次。后来,韶关冶炼厂决定上马了,十六冶承包了这个建设工程。首先抽了12个人,带着500元钱,来到离韶关9公里的白芒坳。我就是这12个人中的一个,带着刚满6个月大的孩子,挑担仍然一头放着水壶,一头放着尿布包。”
傅蔚英将话题转回到韶关冶炼厂建设上来。
“白芒坳当时是韶关市的一个苗圃,四周荒山野岭。我们是来平地基的。因为要引进英国的isp,英国专家在技术谈判时已来此地看过,以后也许还要来,我们盖的第一栋房子便是专家楼,让这些洋人住进去。我们还在现在的工人村一村处,盖了上万平方的‘干打垒’简易棚舍。那时日子真是苦啊!但无论怎样苦,我们也挺过来了。韶冶建成投产后,我便调进环保设备科工作。”
傅蔚英刚说完,另一个中年男子走进了采访者的视野。
他中等个子,一看便知道是南方人。但他的肤色比一般的南方人更黑,一看便知道他曾长期接受过太阳大量紫外线照射。
记者一问,果然不错,他来自我国的大西南云贵高原。
1968年,他从昆明工学院毕业,学的是重金属冶炼。还在学院时,他就听说韶冶要引进英国一套isp专利,世界顶呱呱的一流技术。他们可兴奋了,都想分配来韶冶。于是他们打点行李,来到韶关九公里处一瞧,心里马上就凉了半截:这里荒凉得连厂房也没有,更没有isp的影子。他到了韶冶后,马上被编入了学生队伍,种菜、开荒,还得进行当时荒唐的“早请示、晚汇报”。那时,还有上千名复员军人被安置在这里。
一个中年男子一步一拐地向采访者走来了。
他是一位劳模,脸上好似有被火烧伤的痕迹,太黑了,太粗糙了。一张脸坑坑坑洼洼的,像凿打的痕,像火印的吻……他一定是跟火神打交道的人。
一问果真如此。
1978年6月,试车期间的9号精馏塔突然发生爆炸,他的脸上和背上都被烫伤,面积达37%以上。可是,他首先想到的是国家财产的损失和受伤同志的安危,伤未痊愈,就返回车间上班。
有一次,4号和9号塔出现漏锌,燃烧室内温度高达1000多度,氧化锌和高温结渣堵塞了废气道,必须用钢钎大锤打开燃烧室入孔,将塔内的结渣清除,他苦干在前,强忍汗水与高温结渣粘在伤痕处的痛苦,终于完成清渣任务。但他烧伤的部位也随着肌肉的增生了,汗液难以排出,奇痛奇痒,无法忍受……由于不断接受高温的烤炙,增生的肌肉就鼓起来,十分刺目。
然而,正是这张粗糙、扭曲的黑脸,却是一本用生命换取的荣誉证书。
他是湖南省湘潭县人,从小就进长沙一间冶炼厂当童工,做耐火材料,新中国成立后,他调到了水口矿务局。1966年11月份,他来广东支援韶冶建设。这时,他早已改行搞有色冶炼,专攻锌精馏专业。按计划,他是准备派往英国学习isp冶炼技术的。后来才听说中国与英国人终止合同了,isp的设备由国内自己制造。
和这位劳模一样,许多退伍兵也来到了韶冶,准备在这里大显身手。
1969年,厂里招来了几百人的退伍兵,后来陆陆结补充了几百人,他们被派遣到株洲冶炼厂等地实习。过了一两年,退伍兵回来了,厂房仍然未有盖起来,isp更不知在哪里?他们没活干。
于是,厂里号召他们每天到北江河挑河沙,上山放炮打石头,运到工地上,卖给正在大搞建设的十六冶,让这些“血汗钱”补充补充生活。
那时生活真艰难!,退伍兵来到这里时,每月才43。19元,有许多人还带着老婆孩子。每月每人才6张肉票,每票供应二毛钱,不到一个星期就吃完了。
受访者对记者说,那时日子虽然艰苦,但愿意走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希望能将老婆孩子的户口迁到这里来,认为这里能吃上国家粮,是天堂啦!可惜,韶冶迟迟没能上马,二三千名工人、干部、技术人员,尽干杂七杂八的活,就这样一拖就是六七年,既浪费了精力,又浪费了青春……
“争气炉”不争气
人们在等待与拖延中煎熬;
人们在希望与失望中博弈。
高高低低的烟囱终于在荒僻、混乱的山坳里立了起来,与周围翠绿的林木争妍斗丽,直指蓝天。
巍峨的isp终于挺起坚执的炉膛。
这一切仿佛准备迎接凡口矿投放的原料首次撞击与挑战……
在烧结车间没有点燃熊熊大火之前,在鼓风炉没有荡起强劲的雄风之前,让我们仔细瞧瞧,落生在中国粤北以isp专利设计制造出来的“混血儿”,到底是一副什么模样?
回忆是迷茫的,反思更是痛苦的。
是的,我们的国家十分贫穷。然而,比贫穷更可悲的,是当时盛行于中国大地的形而上学的思潮,是愚昧荒诞的闭关自守。
上级有关部门根据“勤俭节约”的原则,要求韶冶从1970年的基建投资中节约500万元,于是,isp一些关键项目就活生生被砍掉了。
120米高的废气烟囱被改为爬山烟囱;
烧结配料二段混合,烧结齿辊破碎备用机和备用链板运输机也给改掉了……
而这些不符合环保标准的做法,竟被当作“增产节约”的典型事例,在新闻媒体里广为宣传、大加赞颂。
要知道,当时人们还没有掌握先进而又复杂的工艺和技术,也没有掌握这门先进技术的专家指导,诸多国内生产制造的设备,只是按照isp图纸资料依样打造的,很难说是合格的标准设备……
正因为中国缺乏有色金属。
正因为中国需要有色金属。
从中央到地方都用热切的目光关注着韶冶的建设、投产情况。
1968年,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韶冶工程的进展情况;
1972年、1975年,原广东省委第一书记曾先后两次视察正处在基建过程中的韶冶。
试产期间,国家计委副主任袁宝华、冶金部部长李华、林泽生等领导亲自来到韶冶视察……
中央及广东省对韶冶建设、生产的重视,使冶金部加大了投入的力度。
1974年11月,冶金部派出了以王文海、于晏等人组成的工作组,组织了以沈阳冶炼厂、葫芦岛锌厂、大岭冶炼厂、白银有色金属公司、北京有色金属研究院总院等单位的近80名高级专家队伍,组成了“开炉队”,前来韶冶充当isp诞生的“助产士”。
试车总指挥可谓来头不小。由前有色金属研究院副院长、冶金部有色司副司长王文海担任。
据当年的当事人回忆,从北京来的王文海很有大将风度,运筹帷幄。一是他将设计、施工、生产统一了起来;二是他对一些重大的决策处理得比较妥当;三是他把干部队伍组织配合得很好。
可喜的是,1973年上半年至1974年底,烧结、硫酸、鼓风炉三大车间进行了三次热负荷联运试车,都先后获得了成功。
冶金部发来了贺电。
省冶金局发来了贺信。
歌舞升平过后,那个先天不足的“混血儿”开始发难了。
由于为了500万元的节约,外国工艺技术情报的封闭,也因为设备改造的举步维艰。
恶果就在这时候种下了——污染,严重的污染。
这是自然规律的惩罚,不可能归咎于某个人或某个集体的责任。
这是一个时代导致的后果。
而对于一个刚刚运行的企业来说,只能说是灾难深重。
劳动模范、生产标兵左桂荣说:
“试车的时候,我在烧结车间。当时连厂党委书记和冶金部派的工作组在内,共有70多人。风常常送不进去,焦碳和矿料常常在中段结死了,喷出来的烟味很辣,呛得人很厉害。许多人都咳出血来。我也咳出过血。所以工人受不了,情绪严重不安,将机子开了后,便躲到一边去。有一天晚上查岗,居然发现,二十多个岗位都没有人,实在顶不住了,不能埋怨他们呀!”
厂工会主席说:
“试车时,我也在烧结车间,当时工厂区整条二里多长的道路,都被浓烟封闭了。工人骑车上班,一只手扶着车把,一只手捂住鼻子。烧结平台上,喷出的浓烟粉尘整天遮天蔽日,黑沉沉的,三步以外看不见人影。铺在地上的粉尘,有一寸多厚,踩一脚,便见一个深坑。当时曾有日本人来考察,为了取得第一手资料,捂住鼻子冲上前去,退下来后连连摇头。澳大利亚人也来看过说:株洲冶炼厂是中学生水平,而韶冶只是小学生水平。于是,烧结车间恶名远扬,女工不愿在这里干了,怕以后不能生孩子;男工也不愿意干了,怕娶不到老婆。有的找到对象的青年,对方一听说是烧结车间的,马上就吹了。工人们戏言:就是把雷锋同志请来,也难以坚守岗位。”
时任副厂长说:
“试车时,烧结与鼓风炉是韶冶两个最糟糕的大车间。就说鼓风炉吧,经常因为放不出渣来,而铺涌到炉台上,渣温高达1300多度,工人称之为火焰山。于是急匆匆拉来水管喷射冷却,但还未铲完炉渣,第二批炉渣又涌漏到平台上。此情景,就是孙悟空也无可奈何,这里是他过不去的火焰山啊!当时省计划主任来厂里视察,根本走不到炉前,直摇头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差劲的工厂!”
这就是韶冶试车、投产后的现状,不,是惨状!
尽管这样,韶冶人在浓烟滚滚、高温灼人之中,一边骂一边摸索着干。
他们从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
isp是中国第一家企业。
大伙说要为中国人争气,竟将鼓风炉称为“争气炉”。
尽管如此,在韶冶竟没有一个人对isp的环保问题产生过怀疑。
他们说;“哪有烟囱不冒烟?哪有车间没粉尘?”
他们说:“不呛不烤不叫冶炼厂嘛!”
对于韶冶人来说,似乎污染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老厂长赵更生一手抚摸着满头银发,一面陷入了沉思,回想着当时的情境:试车时,工厂乱得一塌糊涂。因基建项目不全,环保措施缺失,到处冒火的冒火,冒烟的冒烟,冒气的冒气,叫做“烟囱林立,烟尘滚滚,形势大好”。
赵更生回忆道:“我刚这调来,见到这种情境,心里想:这叫什么工厂?怎么能够生产?烧结机布满的烟尘,起码有五六寸厚,人也站不住。烟尘很辣,差点将人呛死。那时最艰苦的劳动还是铲矿粉。一漏就是铺天盖地,矿粉堆积如山,深更半夜,只要喇叭一喊漏料,就全厂动员,上上下下,男女老少,一齐前来抢险。北京来的王文海带领的工作组也真能吃苦,他们个个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却跟普通工人一样起劲铲矿料,灰头灰脑。我们一天起码二十多个小时在现场,困了,没办法,便买来小辣椒,一困就咬一口,提提神……”
1975年3月21日,鼓风炉正式点火,按预定的开炉程序投料,各部分运转正常,产出了粗铅、粗锌。经过72天粗炼系统三大车间热负荷联动试车运行,于6月17日胜利结束。
当事人都说,这段历史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壮怀激烈,热血沸腾!
第二章 绝处求生
硝烟四起
从1973年7月15日烧结系统进行第一次负荷联动试车,到1977年isp正式承担国家生产计划。这几年,烧结机与鼓风炉组成的两大主体车间,冒火的冒火,冒烟的冒烟,冒气的冒气……
于是,偌大的生产现场乌烟罩气,怪气呛人。
请听当年污染最严重的烧结和硫酸两个车间的工人如何说的。
那时的烧结车间有三多:
一是设备漏料多。经常因漏料顶死输送皮带而停车;粉尘多。烧结机平台的积尘厚达半尺,工人巡机时就像过雪山一样,一步一个脚窝,粉尘多到将烟罩和石棉瓦都压塌了;
二是停车次数多,1977年烧结机停车1252次。
三是莫名奇妙的怪病多。车间每立方米空气含铅达214.2毫克,超标4000多倍,使到40%的工人的尿铅超标,需要脱产排铅疗养,还有其他怪疾病,闹得人心惶惶,小伙子找不到对象,妇女害怕不能生育,请调报告多达七八十份。
在硫酸车间,高浓度的二氧化硫,则直接由“爬山烟囱”喷涌而出,集结在韶冶方圆5平方公里的上空,浓烟蔽日,浊雾沉沉。
这些气体呛人、呛庄稼、呛森林、呛花草、呛鸟儿……
健康的工人也被呛得咳出了血;
闻名中外的马坝油粘米被呛得结不了籽;
茂密的森林被呛得死气沉沉,一片枯萎;
美丽的花草被呛得叶黄花谢,憔悴而死;
欢快的鸟儿被呛得扑着翅膀,逃离这一“死亡之地”……
再看看韶冶周边的乡村、田野,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千山飞鸟绝,万径人踪灭”的不毛之地。
于是,马坝人离开了稻田;
离开了菜地;
离开了鱼塘;
离开了鸡窝;
离开了牛棚;
离开了山岗。
愤怒的人们持着偏担、扛着锄头向着韶关冶炼厂涌来了、涌来了……
不要说他们无情,更不要说他们野蛮。
他们要为生存而抗争……
几十万年了,这狮子岩,这白芒坳一带便是马坝人的世袭领地。他们也曾温柔敦厚,也曾生性善良。世世代代,他们呼吸着纯净的空气,守着宁静的山坳,淌着清幽的流水。他们也企盼大工业给他们带来的现代文明,半是期待半是疑惑的跟韶关冶炼厂这个“财大气粗”的“大老板”扯上了邻居关系。
但当isp的炉膛沸腾之日,就是纯净的空气变成浑浊之时。
宁静的山坳嘈杂了,清幽的流水变黑、变臭了。
现代的大工业污染了马坝人美丽的家园……
他们担心再这样下去,鸡下不了蛋,牛生不了崽,人就要绝子绝孙……
是的,人们的始祖当年身居的世界,曾是那样辽阔、空旷、寂寞、荒凉。可是今天却变成一种不可抗拒的、让人留恋向往的田园牧歌……
他们联名上书省人民政府,状告韶冶造成对周边环境的污染;
他们的诉求得到《南方日报》等多家新闻单位的舆论支持。
1978年,又到马坝油粘米扬花抽穗的季节。
可是绿油油的水稻却被莫名其妙的毒气烧焦了……
不言而喻,这是韶冶的污染导致的。
于是,愤怒的浪潮再一次冲决理智的堤坝……
马坝人一户户、一村村,成群结队的涌来了——他们燃烧着怒火,跑步来、骑单车来、开汽车来……转瞬间,韶关南郊九公里的韶冶厂部被成百上千的农民团团围困了。
办公室不能办公;
食堂不能开饭。
他们向韶冶的干部责骂、怒吼:
赔我树木!
赔我庄稼!
赔我鱼苗!
赔我耕牛……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
被困的领导指示外围的人给农民送饭吃,他们吃完饭仍不肯散去。又是僵持着,僵持着……
忽地,在围困的人丛中猛然站起一条汉子,分开众人抬腿便走。
有农民大声喝:“赵更生,你往哪里溜?”
赵更生的衣衫被一双粗壮的大手揪住了。
“我憋尿!”赵更生挣扎着说。
是的,他从早上到现在未撒过一泡尿,憋得慌啊。
“你别逃跑!”农民们追到厕所门口监视他。
那个农民知道,赵更生便是韶冶的党委书记兼革委会主任。
赵更生从厕所出来,感到一阵轻松。
赵更生亮开嗓门对农民们说:“各位农民兄弟,你们靠天吃饭靠地吃饭,我不埋怨你们,我们承认污染。污染多少,就应赔偿多少。不过,我跟你们的关系,是害与被害的关系,有理讲不清楚。还是请你们派出几个代表,到你们县委去,请县委主持公道。反正钱是由国家出的,赔少了,会损害你们;赔多了,也会损害国家的利益……”
赵更生一番话,把马坝人说得“呼”一声散了。
他们信得过这位大领导。
农民们派了代表,跟赵更生等人上曲江县委去,然后又高高兴兴地回来,丈量起山后那几千亩被烧焦的山林。就这样,光是白芒坳一个山头的青苗,农民们就得到赔偿款40多万元。
这边厢,国家的钱源源输出去安抚受害的农民;
那边厢,省人民政府的命令来了——韶关冶炼厂马上停产整顿!
“救命金牌”
有时,历史简直是开玩笑。
韶冶人真不知道,当年的“自力更生”为自己制造了难以冲破的困境。
用一句当代的话来说,人要为自己的过错“埋单”。
省人民政府的命令,宣布了韶冶的isp气数已尽。
韶冶人不服气,他们是央企,要等待中央的指示。
没多久,中央发话了:韶冶虽然也被中央列为了全国第一批限期整改企业,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停产。
为啥?
中国太缺乏有色金属了。
美化人民生活需要它。
发展国民经济需要它。
研制尖端的国防工业更需要它……
厂长赵更生心里觉得好气,也好苦。
他硬梆梆地说:
“那你们给韶冶出路吧!”
可是国家贫穷,能在哪一方面给韶冶出路呢?
韶冶跟有关方面曾制定过两个改造方案,但都认为是:“好大的胃口”!
第一个方案,便是向中央打报告,由国家拨款一亿元,用于韶冶的环境保护工程改造。
但是中央认为,韶冶已经投产了,不能再立项了。
再说,投资一亿元,可以重建一个韶冶啊!
据说那段时间,李先念副总理主管国家财政,下面很多企业向他伸手要钱。李先念说:要老命,有一条。要钱,可没有!
第二个方案,便是交给洋人来改造。
1979年,先后有澳大利亚cra铅锌专业代表团、日本住友金属矿山股份有限公司、日本三井金属矿山株式会社技术代表团、西德鲁奇公司等在有关部门的安排下,先后来到了韶冶对isp进行详细的技术考察。
中央有关部门决定在三井、住友、西德鲁奇三家中选择其中一家作为合作伙伴。洋人们在韶冶期间,捂着鼻子,冲到烧结机前的灰尘浓烟密阵中,呛够了;贴近鼓风炉前的“火焰山”中,烤够了;终于拿出了改造的概算方案。
德、日双方差不多,同时出价7000万人民币,由他们提供技术和设备,外加韶冶厂承建土建工程部分,达到一亿元。
按照韶冶当时的生产能力,需要20年的时间,才能偿还清这笔巨额债务。
这简直是天文数字!
此路不通。
国家终止了与外国人的谈判。
可是,isp不能寿终正寢,仍然要开下去。
不彻底改造,要开下去,必定是:冒火的冒火、冒烟的冒烟、冒气的冒气。
赵更生是韶冶人眼中的“南下干部”,是压不垮的“金字招牌”。
解放初期,他原是地方干部,在湖南一个县当县长。1952年,中央开始从地方抽人,转入工业部门当干部。他就是那时候,调到了北京学习,并到辽宁的鞍山钢铁公司培训。看着自己周围的同伴,嗬!原来都像自己那样是“土八路”。他接受了两年培训,就调到了武汉钢铁公司,在那里工作了四年半,又到了大冶分公司任副经理。1958年,中央决定在广东搞一个年产200万吨的韶关钢铁公司,从武汉调了20000人过来。他参加了韶钢的筹备工作。后来又因韶关不具备上这么大型钢铁公司的条件,公司下马了。这个庞大的筹备队伍又分散了,流向全国各地的冶炼厂。他因是直属中央管的“野战军”,就被广东省借到了茂名市当市委副书记,分管工业,抓的就是茂名的石油。1966年,广东省又决定上韶关钢铁厂,将他调去任党委书记。然而刚搞成了炼钢车间投产,文化大革命便来了。工人不再炼钢,专搞“斗私批修”。经过反复调查,他没有历史问题获得了解放,便调到韶冶来了。
赵更生是个爽朗之人,对记者采访也不“推皮球”,搞得你云里雾里。
“那阵子,”赵更生笑着说:“王文海领导的工作队还未走,我闲着,专心一意的跟工人去铲矿石。”他指的铲矿石,就是抢险铲烧结机堵塞后漏下来的矿石。
王文海带着工作组一离开,上级就将韶冶整个摊子移交给他,包括天空那两条还未制止的黑龙,厂区那灰尘密布的迷魂阵,还有倾注入北江那两条乌黑悠长的流水……
“那时,真他妈乌烟瘴气!这叫什么工厂啊!”他火爆爆地骂。
骂完了,又得收敛脾气去应付坚持不懈地索“赔”的马坝人。
说不准,什么时候广播喇叭一响,又得冲到烧结车间去抢险铲矿石……
终于,他跟工人铲了一年漏矿,差点累趴了。
中央不再拨款,又终止与外国人谈判。
他问自己:韶冶算什么玩意?自己算什么玩意?
近三十年在工业战线的摸爬滚打,将赵更生炼成了一条汉子,一个管理大企业的行家。
他知道,韶冶有一支精通有色金属生产、科研的专家队伍;他也知道,厂里遍地是“黄金”,一抓一个宝。
1979年,赵更生和他的副手们起草了一份韶冶改造的意见书,递交给广东省人民政府。
意见书说:韶冶厂的改造,没有领导的支持是白干;我要自筹资金,省里要给我政策!
他提出了让韶冶实行每年利润递增6:100大包干的大胆设想!
这在当时广东省的所有企业中,还是第一家。
赵更生两次跑到省政府找到了副省长李建安,火辣辣的说:“韶冶的情况,你们全知道,不用我汇报了!省里也已经把我骂得够呛!现在这份报告,是我最后的一锤子了。你们听,就好办。若不听,就完了,我马上回韶冶通知工人散伙。”
李建安说:“老赵,你不用焦急。省里会考虑这个问题的。”
李建安心里明白:当年韶冶因陋就简上马,撤去了环保项目,省里的报纸宣扬过;曲江县马坝的农民联名向省里告韶冶污染的状,省报也宣传过。
这一切,李建安都知道。
李建安清楚:中国不能没有有色金属,广东也不能没有有色金属。这是国家战略,马虎不得。于是,他马上在赵更生的报告上,大笔一挥:“韶冶改造,只此一途!”
正是这八个大字,决定了韶冶的生死命运!
赵更生两进省城,硬是“乞”来了一条韶冶的“救命金牌”。
小鸟飞回来了
这是具有重要历史意义的一年。
这也是值得特别歌颂、特别提气的一年。
这一年,全党工作的重点转移到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
赵更生与其说具有远见卓识,倒不如说他碰上了好的历史机遇。
赵更生“乞”来省里的政策——是扩大韶冶企业的自主权。
根据实行利润递增大包干的方案,省里规定韶冶的利润留成比例为29%,其中职工奖励基金为15%,集体福利基金为11.5%,生产发展基金为2.5%。
1976年,韶冶由于三废污染严重,便会同各方面专家制定环境保护10年规划(1976-1985)26项、长远规划25项,并决定从1977年开始,逐项安排和施工。
然而,国家没有钱,也不给政策,这等于一句空话、一纸空文。
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
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
现在省里给了政策——自主权还给了韶冶。
可是钱呢?
钱在哪里?
赵更生这会不茫然了。
他比谁都精灵。
“工厂里天上飞着的是金子!”
“工厂里地下埋着的都是钱!”
赵更生这样说。
专家也这样说。
韶冶的工人更是这样说。
原来,自1975年至1978年试车投产以来,铅锌总产虽然只有原设计生产能力的一半,但随污染而流失的铅锌竟达总产量的五分之一。
就是说,对凡口铅锌矿中大量的锗、汞、镉、砷等元素,根本没有回收利用,这等于将钱打了水漂。
清醒了的韶冶人这会不会错过良机。
要知道,有了政策,有了自主权,也就等于有了钱。
治理污染,提高综合回收的能力和水平,把厂里到处飞的金子,把地下埋着的钱,把从烟囱中飘走的,从污水中流的元素,统统收回来,放到钱袋子里。
从1980年正式实行了缴利润递增大包干之后的5年里,厂里自筹了资金2700多万元,用于环境保护为重点的挖潜、革新和改造。
厂里的工程技术人员,冶炼工人,日以继夜、呕心沥血,研制烧结大布袋收尘器、碘络合——电解法烟气除汞新工艺等多项技术革新成果,终于使isp技术改造、环境保护、铅锌矿石的元素回收,都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
现在我们就举举韶冶在环境保护方面的例子吧。
例子一 《她为打扮环境呕心沥血》——韶关冶炼厂基建设计科女工程师、韶关市“三·八”红旗手傅蔚英,为尽快改造该厂的环境面貌,在治理污染的技术改造中,领导4个人的“通风收尘、给排水”设计专业组,3年来共完成图纸556张(相当于甲级图纸200张),她本人所设计的占三分之一左右,大大超过了同行的设计定额,为该厂的三废治理和综合利用贡献了力量。据统计,近年来韶冶回收的各种烟尘粉尘达15100吨,含铅锌金属量7000余吨,价值600多万元。(见《冶金报》、《南方日报》、《韶关市通讯》等)。
例子二 韶关冶炼厂抓紧以环境保护为重点的工艺设备技术改造和三废治理,污水和二氧化硫的排放,已达到国家标准。生产岗位空气含尘量已降低到0.77毫克/米3,被评为省环保绿化先进企业。(见《冶金报》)。
——韶关冶炼厂对系统污水的治理,经过几年试验研究,采用石灰乳中和沉淀重金属、漂白粉氧化除氰的方法已取得成功,排放污水所含有害元素全部符合国家标准。(见《冶金报》)。
例子三 韶关冶炼厂是我国第一个采用密闭鼓风炉(i、s、p)工艺生产铅锌的工厂,1977年以前,不但生产不正常,而且“三废污染严重”,曾被列为全国第一批限期治理“三废”的企业。现在该厂先后完成了96项以通风收尘,污水处理和综合回收扭在一起的重点改造项目,基本解决了“三废”的污染问题。(见《韶关日报》)。
例子四 《昔日烟尘弥漫,如今鸟语花香》——韶关冶炼厂在进行以环保为重点的技术改造的同时,年年绿化,美化环境,全厂绿化面积覆盖率已达80%以上,多次被广东有关部门评为环保先进单位,今年又被评为广东省社会主义文明建设先进单位。(见《冶金报》、《韶关日报》)。
百闻不如一见。当年笔者在韶冶宣传部工作,经常下车间采访,而鼓风炉车间和烧结车间是我经常去的地方。
只见这里天空晴朗,两旁绿树成荫,用“鸟语花香”来形容它,一点也不夸张。可在若干年前,这条厂区公路却是烟尘蔽日,三步以外看不见人影。
我先到了烧结车间,然后到鼓风炉车间。可以说是舒适、整洁,要是不知情的人,很难想象出当时烧结车间如何烟尘迷漫,呛得人咳出血来;想象不出鼓风炉前整天堆着1300多度高温的炉渣,连孙悟空的芭蕉扇也对付不了……
洁净的空气,洁净的环境。
这才是正常人生活的地方。
这才是正常人工作的地方。
马坝人的后代闲悠地守护自己的庄稼。
山林被春风重新染绿;
马坝油粘米吐穗扬花……
一位工人富有诗意地说:“瞧,天空多蓝啊,可爱的小鸟飞回来了!”
我想,是啊,可爱的小鸟飞回来,不但寻找到花草树木作为栖居之所,还为了偷窥那来自凡口的五彩宝石扑进isp炉膛的辉煌情景;为了谛听那斑斓的原音符经过炼狱的洗礼后,在中国有色交响曲中弹奏出感天动地的美妙之音……
第三章 鼓风炉的变迁
外国专家不再挑剔了
铅锌产量:从3万多吨增加到6.5万吨。
产品品种:从7种发展到17种。年工业总产值从8800万元增至17900多万元;
年利税:从1400万元增至7000多万元。
数字是枯燥的,毫无诗意,更没有激情,可是韶冶人用这些数字组合成华丽的和弦,让人赏心悦目……
曾记否,站在人们面前的是isp国际俱乐部那些曾来过韶冶的外国专家。
正是他们捂住鼻子,冲进烧结机车间那烟尘密阵中,呛够;
正是他们冒着浓烟,冲到鼓风炉车间那酷热火焰山,烤够。
然后丢下冷冷的一句话:“太差了,只有小学生水平!”
然后扬长而去。
两年之后,他们又来到了韶冶。
他们要用挑剔的目光考察isp的中国小弟弟。
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外国专家们惊讶了。
且听听他们如何说——
英国isp公司的布生说:韶冶是中国唯一的isp冶炼厂,在买了我公司专利以后,没有我公司的技术指导建造和投产,对此,我公司深表钦佩。
该公司的另一位成员说:韶冶的外部条件是所有这些家isp冶炼中最差的,品位低、含硫高、含汞高,而且焦炭质量差。依我看,其他的isp冶炼厂,如果是这样的条件,没有一家不赔本的。因此,当我们听到介绍贵厂盈利时,一是惊讶,二是钦佩。
波兰访问团团长说:你们厂的制酸车间是一流的。烧结车间比起西欧甚至联邦德国的一些厂子也毫不逊色。
前苏联有色冶金代表团团长说:贵厂能够将移植过来的先进技术,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消化利用,并有自己的创新,我表示祝贺。对贵厂在有色金属冶炼理论和实践取得的成就,表示祝贺。
澳大利亚有色贸易代表团团长说:这次访问才亲眼看到了贵厂,这使我们深刻地认识到贵国的技术能力是不可低估的,特向你们表示祝贺!
够了。
这就足够了。
韶冶人成功了——他们受到高傲自负的外国专家们的高度认可。
可以说,韶冶的专家们对isp的技术的精通,令外人不可置信。
但又不能不信!
这是一支什么样的专家队伍呢?
记得王震来韶冶视察时,听说厂里有220多位工程技术人员的积极性非常高,便问:“冒尖”的有几个?
当时的代厂长王克恒说:有十多个。
王老说:“冒尖”的要给他们奖励。他还找了厂里的副总工程师刘富如、工程师潘昌本等工程技术人员座谈。
王老说,在十年动乱中,你们许多人被扣上“臭老九”的帽子,但还是照样认真的做研究工作,这做得很好。粉碎“四人帮”后,你们已在技术研究上做出了不少成绩,今后在贯彻、改革、整顿、提高的方针中,一定要做出更好的成绩。
王老的鼓励,无异于给韶冶人添注一股巨大的精神力量。
于是,一个日以继夜,废寝忘餐,争时间、争效率、争贡献,形成了一个你追我赶的热潮形成了……
看,韶冶人做出了一系列眼花缭乱而又令人振奋的举措:
“中和法”处理制酸污水获得成功;
“光电隅合器作开关输入输出的电路”的新技术,解决了数字秤称量的准确性和可靠性;
改革了硫酸转化器的工艺程序,解决了长期以来硫酸转化率低的老大问题;
一项改变鼓风炉主鼓风机设计的建议,节省了资金31万元;
利用本厂的铅锌浮渣和收尘烟灰试产“三盐基硫酸铅”获得成功,每年可为厂增利20万元。
改革密闭鼓风炉炉渣出口水套工艺,不仅每年为工厂节支30多万元,而且解决了因更换水套易发生烫伤事故的隐患……
火的群雕
一幅混和着铅锌味的雄壮景观——
炉膛迸发出巨大的熊熊烽火团。夹杂着排炮般的咆哮。青色、灰色、深蓝色、鹅黄色、绛紫色交织成硕大的帷幕,使整个空间呈现瞬间的灿烂辉煌;一个个傲岸的头颅毫不动容地折射出物理性的色谱,和大自然恩赐的灵光。
叉开的腿、弯弓的腰和横贯于腰际的钢钎,构成了力与美的动势……
公元五世纪前,在希腊一个间隔的斗室里,米隆正用他天才的灵感和艺术家的鬼爷神工塑造出心中的上帝——《掷铁饼者》:一位赤裸的男子弯腰扭身,持饼的手臂摆动到行将爆发投射力的极致,力度、紧张度和饱和点产生了一种圆润的旋律……
如果说,米隆的《掷铁饼者》是一尊世界性的艺术雕塑,给人以太阳般的神往和美的驱动,那么,炉前工用血肉之躯构筑而成的群雕,又给人以何种遐想……
a 并非传说的巨大变迁
这里是丘陵。北江似玉色的飘带绕过。
荆棘、茅草、黄麂、野狼……构成了荒凉的景象。
这里没有什么响亮的名字,人们称它“九公里”。
一行翻毛皮鞋踩出了拓荒者的足迹,也开始了九公里历史性的记载。
推土机。打桩机。脚手架。烟囱。高炉。巨大的厂房和花园式的住宅……
仿佛有一支神奇的魔笔,只消一点,晃过悠悠的22载,一个华南屈指可数的大型冶炼基地——韶关冶炼厂崛起了。她以极强的竞争力和显赫的佳绩,跻身于最大工业企业和最佳经济效益企业先进行列,并顺利晋升国家一级企业。
而这一切和密闭式鼓风炉又是这样息息相关……
b 鼓风炉和它的炉前工
点炉:火星点点。
升温:烈焰熊熊。
放渣:浓烟滚滚。
打炉:排炮阵阵。
冬天,一把火。
夏天,火上浇油。
炉前工戏称自己:耐火砖。
在这里,谁块头大,有力气,十八磅大锤抡得欢,谁就棒。
在这里,不仰脖喝50度“泸州大曲”底朝天,就别抖。
在这里,哥们儿喜欢打赌;赌谁的手腕劲大,啐一口唾沫掌心一揉,咳!一跺脚,一百斤的铅块就能搬动五块;赌谁的肚量大,白白的大米饭一口气能吞下3斤;甚至赌谁的家庭气派,赌谁的“桃花命”好……赌完了,烟一个劲地撒,阿弥佗佛,这叫“均贫富,济饥民”。
干活了,他们眼睛瞪得溜圆,劲儿在骨骼里跳,个个似景阳岗的好汉;干完了,叭啦往墙上一靠,半闭眼睛哼小调:“妹妹找哥泪花流……”
c 价值,你在哪里
炉前工a:炉前工的价值是抡大锤。
炉前工b:炉前工一钱不值。
炉前工c:辛苦点没什么,我们顶得住,人活着就要干活的。最不能忍的是,有人说我们鼓风炉是劳改场,在这里的不是牛鬼就是蛇神,真是放他妈的狗屁!就拿我们的班长来说,他在这里干了二十多年(其实是二十年)病了还挺着身子干。在我们身边正是有一批这样的人,才把鼓风炉烧得红红火火。没有鼓风炉就没有冶炼厂。
价值,这个富有哲学意义的命题,如此沉重地叩击着炉前工的心。
人,当发现自己的价值时,不能不说是一种觉醒。
d 炉体向心力
一轮冲锋后。
炉前工全身上下水捞出来一般,十几块小铁锭挪一块,十几支“烟枪”搅得雾气腾腾,有人讲起老掉牙又不值一笑的笑话。
单调、刻板的工作环境,加上青一色的光棍汉,使炉前工的生活显得格外枯燥,他们渴求一种平衡、一种渲泄;一朵鲜花、一幅画,一件色彩斑斓的衣裳,乃至一位年轻异性的倩影,都会使他们发自内心的欢愉和审美……尽管这种“审美”有点饥不择食而令人“讨厌”。
“用健康向上的娱乐方式占领炉前工的业余生活当务之急!”鼓风炉车间一位领导深有感触道。
1985年起,鼓风炉车间工会拿出资金为单身职工楼购买彩电、羽毛球拍、篮球、足球等文体器材。举办了联欢会,组织了郊游活动。有一年的国庆节,他们联合几个单位举办了一个大型的游园晚会,盛况空前,十几名炉前工胸佩工作人员的标志,挺着胸脯出现在观众面前,谁敢说他们是“劳改场”出来的么?!
一批年轻的炉前工报考了冶炼、中文、哲学、企管、医学、电子等各类成人函授学校。年值40岁的铅泵工黄德南有多年勤奋自学,创作了一百多万字的作品。以他为主创作的采茶戏剧本《卖黄烟》获1988年广东省业余创作一等奖,近年来又在省和国家级刊物发表一批史学论文。
业余生活的新鲜活泼,迷住了炉前工的心。
有人称:这是炉体向心力。
e 人间尚有真情在
下班铃声响了。
葫芦吊旁边传来哐当哐当的响声,一会儿才从里面钻出一个身着沾满烟灰、被火星烫出一个个小洞工作服的小个子,他安全帽下那对狭小的眼睛眯缝着,皱纹爬满了粗糙的脸颊,厚厚的、干涸的嘴唇紧抿着。他正是利用下班时间收拾遗弃在炉前的吹氧管。22年了,他默默无闻地在炉前奉献自己的青春……他将一把把吹氧管捆好,送到仓库里,然后才蹬着破旧的自行车嘎嘎吱吱地往家里赶。此时他的心像灌铅似的沉甸甸:老婆病在床上好几天了,孩子还等着他的奖金“交学费”……他叫钱振千,外号“钱广”。
在鼓风炉,像“钱广”一样五十岁左右的老工人大多是复员兵,老婆孩子吃“黑市粮”。建厂初期,他们来到粤北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成为工厂第一代的拓荒牛。现在又是生产中的骨干力量。可今天,家属户口、住房,以及子女上学、就业等一连串问题困扰着他们,然而他们依然不计报酬地干。
一场暴雨后,鼓风炉车间几位领导走进了高楼夹缝中低矮潮湿的草棚,看见地上一汪汪积水淹过脚背,女主人用哀伤而又无奈的眼神看着他们,男主人还在工地大汗淋漓地干……
领导们的眼睛潮湿润了,他们想:我们虽然没能力直接解决老工人的住房和子女上学、就业难题,但如果不竭尽全力为他们排忧解难,就会愧对良心……于是,每逢刮风下雨,他们及时对车间50多户临时家属进行走访,根据实际情况拨出资金购买油毡纸送到困难户家里。大年初一,干部们又上门拜年,送红包;天寒地冻,车间领导又把新制作的活动煤炉送到困难户家里。
一位职工患了癌症,治疗欠下了一屁股债,车间工会及时发动职工捐款救济,人人慷慨解囊,一下子便捐出了3000多元;职工唐利元的父亲病故,家中经济拮据,车间专门派人送150元到他家……
f “虫”变“龙”的辩证法
陈风,二十四五岁,堂堂7尺男子汉。
小伙子天资聪颖,吹拉弹唱,样样在行。这两年,他见许多哥们儿都通过“旁门左道”发了,他心里痒痒的,炉前工对他来说,太缺乏诱惑力了。他自费学开汽车,弄了张驾驶执照,可时下又不吃香。他又跑到韶关市包了一家歌舞厅,做起了“老板”来了。由于仅凭哥们义气,经营不力,一下子亏了5000多元。人家天天上门催债,并扬言“再赖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他只好借故东躲西藏,性情也古怪起来了。他上班呆呆的,猫头鹰般地蹲着抽烟,动不动就捋袖子打架;晚上,纠集一伙酒肉朋友,在宿舍里伸长脖子吼叫,惹得四邻不安……
1天, 车间主任黄明泉敲响了陈风的门。
推门一看,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光着上身的陈风先是一惊,后强装笑容:“黄主任,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黄明泉:“本来早就想来,有事抽不开身。”
“凳子破坐不坐?”
“坐。”
“杯子脏喝不喝?”
“喝!”
黄明泉这个满脸胡络的彪形大汉,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嘎吱”一声。
陈风心里想:黄主任蛮讲义气的嘛。
“听说,你欠下人家的钱……”
陈风一听急了,蹦起来,直着嗓子道:“钱,我没有,命倒一条!”
“耍什么性子啊,坐下!”黄明泉一拍桌子,接着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跑得了和尚,总跑不了庙!”
“那……怎么办?”
“我这回来,就和你谈这事。”
陈风把眼睛睁圆了。
他们谈了一个小时,谈得陈风直点头。
最后约法三章:一、晚上超过9点,不准大吵大闹;二、服从分配,出满勤;三、车间借款把陈风的所有债务还清,然后在他的月工资里扣。生活有困难,再申请补助。
出门了,黄明泉递过一根烟:“陈风,你是不是条汉子?”
“是。”
“是汉子就不要活得这样窝囊!”
“黄主任,我对天发誓,如果陈风再是窝囊废,找根绳子上吊算了!”
“好小子,有骨气!”
陈风真变了。
大修开始了,他一个人抱着风钻哒哒地打炉结,一干就几个小时,虎口震裂了,也不喊一声苦;扒渣时,热浪袭人,他把湿毛巾往头上一緾,扣上安全帽,率先冲在前面。
大家看着陈风生龙活虎的身影,感慨道:“一条虫变为一条龙了。”
入夜,凉风习习,玉兰飘香。鼓风炉单身楼传来悠悠动听的吉他声,倾吐着对新生活的向往……
人们说,这是陈风弹的。
g 一代年轻炉前工的诗
面对这巍巍的高炉,
面对这熊熊的烈焰,
我做出男子汉的决择,
我挺起主人翁的胸膛。
我如石雕一般,
屹立在高高的炉台上,
智慧、汗水、青春、理想,
在这里熔铸,
在这里闪光!
——摘自一位炉前工的诗《炉前》
第四章 潜行与沉思
罗丹的《思想者》
法国雕塑家罗丹的作品《思想者》一直深深地震撼着喜欢雕塑的人们。
那沉默、厚重的形体中酝酿着多少飞扬的波浪,智慧的头脑中翻卷着多少飞扬的风云。
一个世纪以来,这位人们心目中的男神是这样坚定地沉思着……
现在让我们解读这件作品吧——《思想者》塑造了一个强有力的劳动男子。这个巨人弯着腰,屈着膝,右手托着下颌,默视下面发生的悲剧。他那深沉的目光以及嘴唇咬着拳头姿态,表现出一种极度痛苦的心情。他渴望沉入“绝对”的冥想,似在审视着宇宙中的一切……
时代需要什么?
是思想者还是寄生虫?
当然,不言而喻,历史寻求的绝对是前者。尤其是今天改革开放的大时代,需要的是一个跨越时空的巨大的平台,以人为主体的旗帜成为了一种思想标识。
时代呼唤着思想者。
思想者也迎来了大时代的滔滔巨浪。
林克星,上世纪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初期的韶关冶炼厂厂长,也是我服务于该企业党委宣传部的时间,我有幸领略了这位有着独特个性的思想型企业家的风采。
近两年来,我一直与退休赋闲的他保持着联系。当我接受了韶关市委宣传部创作一部反映工矿长篇报告文学的任务后,我就想到了他,并通过微信与他取得了联系,很快地,他就将我要的相关资料直接和协助提供给我。
使我如获至宝的是,两位有一定知名度的作家采访过他,并留下了丰富的文字。他还记很清楚:一位叫徐南铁,一位叫伊妮。在这里我借助这两位未曾谋面的前辈的素材,构成了对林克星的整体感观。
在两位作家眼中,林克星的语言有一股强烈的思辨色彩,眉宇间弥散着思索的纹路。他们谈到戈尔巴乔夫的“新思维”,谈到日本的企业思想,当然,更多的是谈到当前中国大陆人人关心的改革。他对工厂的发展有一套自己的理论,他说:
“我们说到生产力的发展,过去只强调改革不适应生产力发展的生产关系、上层建筑。我认为在企业更重要的应是改革生产力自身内部的因素,从中寻找动力。”
“手工业时期靠个人技巧;工业化时期靠单纯的生产能力;现在靠科学技术,靠管理。”
因而他视改革为系统工程,他的改革有自己鲜明的风格。
随着他烟盒里的香烟渐渐全部气化在客厅里,作家看到一个在理性王国遨游的思想者形象,感觉到改革的希望和曙光!
那时林克星还年轻,只有47岁,就担任这个副厅级单位的领导。作家是这样描写当时的林克星:“一般的南方人个头。一副黑边眼镜和一件放射青春活力的时髦的t恤,更衬托出他风流儒雅的气质。用雕塑家的语言来说,他的线条是柔和的,也许,这是他思维流畅的象征?”
访谈一
女作家伊妮写过许多作品,在广东有一定的名气。上世纪80年代末期,她以《当代文坛报》记者的名义采访了林克星。
她在一部报告文学集里这样描写林克星:“他个子不高,但却显得精干利索,英俊倜傥,嘴角常挂着一丝微笑,眼镜片后,闪烁着睿智的目光,可称得上美男子。一经接触,你就不得不承认,他精明能干,思想敏捷,对我们提出的问题,侃侃而谈,坦率、诚挚,不时爆发出闪光的哲理。”
下面,我摘录一些采访对话:
问:打搅你了,真不好意思。
答:没关系。对于你们记者,我从来感到既可亲、可敬、可爱、又可怕。
问:请你用最简洁的语言,介绍一下你的人生经历。
答:我今年47岁,海南文昌人。1964年毕业于中南矿冶学院有色冶炼专业,同年8月由国家统一分配到葫芦岛锌厂,1974年调韶冶从事专业技术和生产经营管理工作,后晋升为工程师。1985年2月被中国有色金属工业总公司任命为韶关冶炼厂厂长,任期至1990年。他的任命书是这样写的:“经商得中共广东省委同意,中国有色金属总公司党组决定,林克星同学任韶关冶炼厂厂长(副厅级)”。他实际任至1992年离任,而其中的1988年至1992年兼任厂党委书记。
问:据介绍,你是目前广东省二十个优秀企业家之一。你本人认为,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应该具备哪些素质?
答:在省里召开的一次优秀企业家座谈会上,我曾说过:不同的变革年代,必然生产出不同的英雄。在革命战争时期,革命家、军事家也是时代的英雄。商品经济的时代,企业家也是时代的英雄。我们当今发展商品经济的时代,需要大量的企业家。但是,目前我们国家还是大量产品经济为主,指令性生产计划,特别是在大企业中更加是。有些地方虽然有商品经济发展,但仍有许多限定词:计划下的商品经济……等等。我看过一部电视剧,剧中有一句话:中国当代不缺乏世界第一流的科学家,而缺乏世界第一流的商人,我不完全赞成这句话。但觉得有一定道理。当代的大企业所需要的企业家,应该有两个含义,一是他必须是优秀的厂长;二是对发展经济、发展生产中起重要作用的人物。对于企业家所应具备的素质,我想得不多,但他们起码应该具备:一、价值规律观念。价值规律是统治物质世界的上帝,价值观念、商品经济与企业家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二、竞争意识。因为商品经济发展的本身就是一种竞争;三、要有不断发展、更新技术的眼光,和唯才是举的品质;四、要敢于冒风险,要具有坚强的毅力,在压力和挫折面前不屈不挠;五、作为企业家个人来说,要不断地充实、开拓自己,尤其在加强现代科学技术和经济管理水平方面,不断超越自我;六、作为企业家,要有号令三军的魄力。但我们这代人没有经过战争的血与火的洗礼,不属“德高望重”之列,所以主要的是靠非权力性的影响,如精神、品德、知识、才能,等等。我想,大概就是这些吧。
问:你认为自己具备了哪些素质?你认为自己够得上“优秀企业家”这个称号吗?
答:我目前所具备的素质,与我所理解和期望的优秀企业家的素质,差距还很大。但我在这方面努力。一个人的素质的提高,并不是静止的、终端,而是一个发展的过程。而且,随着商品经济的发展,对企业家素质的标准就愈来愈高。至于自我评价是否合格,我认为自己具有很强的大工业意识。我想,我是能够成功的,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优秀企业家的。如果我没有这个自信,就意味着我在任职期间企业不能取得成功。
上马第一年
林克星是1985年2月上任的,是在国家、工厂的特定历史节点里走上这个岗位。
他上任的第一天就认真分析了自己的条件。当厂长要能号令三军,靠的什么?靠的是影响力。影响力有两种:权力型和非权力型。
而我属于哪一种呢?
林克星在采谈中说:“我们这一代人没有老一辈领导人的条件。比如我们老书记来自枪林弹雨,有崇高的威望。而我们,只能靠知识、思想、品质、才能、精神;靠干好工作的劲头,不谋私利的作风。历史的重担落在我们这一代人身上,狭小点说,是落在我们这些人身上。我们要靠工作令人信服,而要做好工作,就必须学习、思考。因而从当厂长的第天起,我就要求自己多思考。”
林克星是海南人,但能讲一口纯正的普通话。1959年考入中南矿冶学院(现中南工业大学)有色冶炼专业。中学时代,他就是学生会干部。入大学后,又担任了系里学生会、团总支工作。也许那那时的他已经显现出管理方面的才能,还在读一年级时,学院就计划抽他出来,留校做学生辅导员。搞政治工作是那个时代的荣耀,但一心献身于科学、渴望通过技术报效祖国的这个年轻人没有接受这份礼物。他坚持修完五年课程,1964年夏,被分配到东北的葫芦岛锌厂。
林克星道,那是一个日占时期的老厂,又处于东北重工业基地,工业意识、管理意识都比较先进。他在那里搞实验、搞科研、参与生产技术管理,整整干了十年。这十年,他在工作中被器重,在政治上却默默无闻,甚至未能入党。但正是这种状态使他熟悉了业务,具备了企业管理者的素质,同时,避免了那个时代政治舞台上空谈病的传染。
1974年,林克星调到韶关冶炼厂 ,这次让他踏进了新厂的门槛,而这个厂可以用“先天不足,后天发育不良”来形容。韶冶1966年开始建设,1977年才投产,第一年就亏损318万元。“三废”严重,工农关系紧张……他同大家一起经历了工厂的艰难起步。他晋升为工程师,又担任了计划科副科长。正是这协调综合部门的工作,为他日后领导几千名员工的大厂作了坚实的铺垫。
一粒种子在生命的过程中不断汲取养分,最终实现了自我完善。一旦被阳光雨露唤醒,它就看似散乱的脚印连接起来,正好组成了一条优美的抛物线。
林克星说:“我当厂长其实是一种机遇。我过去一直从事技术工作,当了厂长,那是一种责任和担当。就应当有厂长的功能,不应当成为官僚的职位。比如一架缝纫机,不制衣就不能放在那里占位置。
1985年是他上任的第一年,可谓是多事之秋,其中硫酸问题尤为突出。
硫酸是冶炼厂的系列产品之一。1985年国家进口硫磺和化肥增多,致使硫酸降价。加上原材料的涨价,冶炼厂该年仅此两项就得负1000多万元,仅保证上年的2000多万元利润就得消化掉这1000多万。
严峻的考验。但与硫酸涨库的威胁相比,降价就只算是大巫面前的小巫了。1985年厂里硫酸产量9万余吨,上年库存还有几千吨,但国家分配订货只有5万余吨,不到当年产量的60%。而冶炼厂的生产是一体化的,硫酸无法销售处理,则整个生产流程都受到影响,致使烧结生产直接停产十几天。
负效应的连锁反应还没有中止。
由于上年底临近班子调整,没有搞设备检修,现在停车次数一多,预热器被损坏,搞检修又缺配套材料……
这就是他当厂长的第一年。
每天早晨一起来,他就打电话问调度,昨夜是否有硫酸槽车回来。如果有,证明已将硫酸销出,否则,心头的石头又多了几分沉重。而出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烟囱是否冒烟。为了预热器的升温不够,他同几个副厂长三天三夜泡在厂房里……
1985年的形势非常险恶,但他没有退缩,竟然坚持年初制定的目标。因停机欠下的产量,要求在本年度时间内补回来。结果不但完成了任务,而且有两个月的好几个项目创历史最高水平。这给了他很大启发。
目标,就是呼唤人们前进的灯光。
失去目标,无异徘徊在黑暗之中。
1985年下半年开始实行厂长责任制,他即推行目标管理。他的办公室里有一幅很大的“厂长任期责任制完成情况表”,贴在他办公桌对面的墙上,他只要抬头就能看到。
好不容易等到1985年过去,统计结果说明,这一年仍全面完成和超额完成了全年的生产经营任务,其中利润比上年增长29.62%。
首战告捷。
这时,他才放下心头大石,松了一口气。
“杯子理论”
1986年初的职工代表大会上,林克星喝醉了。
这是他进韶冶以来第一次喝醉了酒。
林克星说:“大家都有一种冲过激流险滩后的胜利喜悦,每桌都让我干一杯,我也就欣然从命。但我醉过之后,第二天变得特别清醒。那次职代会的工作报告是我自己起草的。原先办公室有个初稿,总结了这年的工作。只是这一年对我的影响太大了,我的许多思路和大的方针都是那时逼出来的,必须认真理出来。那天晚上我跑到招待所一口气写到凌晨6点,睡了半个小时,上午又偷空写了两个钟头。自觉思如泉涌……”
首战告捷带给他的思想成果主要有两个:
一是每个时期都要有高水平的目标要求;
二是实现高水平目标要从技术改造入手。
1987年原计划铅锌产量为6.1万吨,后提高到6.3万吨,实际产量为6.5万吨。7月份制订下年的奋斗目标,年产量要达7.5万吨,实际上,在目标的号召下,该年年底的两个月就已经开始达到这一水平。而1988年正在向8万吨生产能力迈进。
在提前制订下一个目标的时候,他实际上悄悄地将目标向自己移前了半步。群众不知不觉跟着他加大了步幅……这种目标管理的方式显示了强大的心理暗示。
有人问:目标不断更新,岂不是没有止境?
他说:当然。每个月、每个季度、每一年都要比上期有新的东西,才显示出进步。
那么,通过什么途径去实现这些目标呢?
林克星说,我主要抓技术改造,扩大生产力。这一条思路也是1985年大战难关时悟出来的道理。抓生产要看社会效益,对于我们工厂来说,就是抓有色金属产量的增加。前些年,我国有色金属进口量占消费量的三分之一,我们应该从中明白自己的责任。美、苏、日有实物,基础就强大,我们应当努力扩大生产力。如果只在流通领域多环节地赚钱,对于国家来说并没有得到什么。
接着林克星搬出自己的“杯子理论”。
他说,比如一只茶杯一再转手倒卖,价钱变高了,但最终还只是一只茶杯而已。所以我们的生产应当是使用价值和价值的统一。如果没有企业效益、社会效益,企业作为经济细胞就没有意义。
是的,杯子是他常设的比喻,是他思维舞台频繁使用的道具。
由此,成为林氏著名的“杯子理论”。
在一次干部大会上他说:“我们用一元钱去买茶杯。没有茶杯,这一元钱的意义无从体现。我们需要使用价值。要发展生产,国家的实力是由此体现的。”
在给中层干部上课时他说:“价值问题即将降低消耗,比如做一个杯子,人家只用比一个杯子多一点的材料,而我们的消耗却常常比别人高出一半,这样就失去竞争力。”
其实他并不嗜茶,但那普通的茶杯常常为他所用,令他神骛八荒。这牵引我想到古人所云:深者勺于海,浅者勺于江。
也许,他之所勺,正是具有无限内涵的汪洋大海?
林克星又说,我希望生产力的提高不是靠增加设备、厂房、炉子,也不能光把精力置于新项目的开发。我们要利用原有生产线搞技术改造,加强管理,以获得更大效益。
沿着林克星的思路,他提出了“两大矛盾”。
一是技术改造与生产的矛盾。两者在时间和空间上互相冲突,因为每年都必须完成国家指令性计划,因而技术改造项目只能在完成指令性计划后的年末设备大修期间实施。每年初,技术改造后投入生产,会有不够正常、不够得心应手的现象,搞生产的,埋怨抓技改的工作没做好。抓技改的,埋怨搞生产的管理不善;二是改造要资金,自筹资金必与提高效率产生矛盾。
林克星分析道:这两条实际上又体现为心理上的矛盾。但我不能由此回避和退却,只能以加快技术改造来促进生产,以发展生产来筹集资金,形成一个良性循环。我提出的方针是:边生产,边改造,边增产,边增效。
事实上,实现林克星提出的技术改造理想并非易事。建厂时国家就规定规模为年产铅锌5万吨,从整个工业设备看,几乎无法扩大生产能力。比如烧结机,按国外经验,要想彻底改造,除付出巨额资金外,至少还得停产半年。但是他们在完成国家每年有一定增长的生产任务的同时,在主流程线上开刀改造,并获得了成功。
这不能不说是奇迹。
不追求轰动效应
可以说,企业是社会发展的基石。
如果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企业都将眼光自觉投射在生产力上,我们的国家就会变得异常强大。
美国有一位总统说:蛋糕不够吃,就应该想办法把它做大一点,而不要纠缠于怎样切开分配更合理。他讲的是生产和分配的关系,但有一点是显然的:发展才是硬道理。因而,顺应这一需要的派生出来的措施才是最有力的。
林克星说,从宏观看,我认为技术改造没有极限,技术进步是我们的一个轮子;另一个轮子是管理。因此,我注重抓技术改造和深化管理两个方面。两手抓。在我的发展词典里,生产、发展是两大主题。
记得,林克星刚上台时,有人曾批评他没有大的改革措施,没有企业家的抱负。诚然,他为自己制订的改革基本思路是“坚定方向,坚实步伐,小步快跑,讲求实效”。
他考虑到自己的“非权力因素”,考虑到群众的心理承受能力,考虑到大企业牵一发而动全身。更重要的是他的思索深度决定了他踏实、执著的风格,决定了他目不旁鹜,追求实质的坚定指向。
在社会的一般意识中,改革派的厂长出台都是目光炯炯,气势逼人,振臂一呼,应者如云。也许因为我们太习惯于把小说当作说教工具,将乔厂长、李向南等改革明星当作心中偶像。他们在风云际会中,大刀阔斧地精简机构、裁减冗员中显得异常悲壮,产生巨大的轰动效应。
林克星有自己的思路,也有自己的处事方式。
他是一位想得很深、想得很透的人,他明白改革的目的是什么,没有把它当作一种形式上的满足和一种社会的认同。这是那些身不由己随着潮流漂游、沉浮的“改革者”无法企及的。
说白一点,林克星不需要轰动。
他在省党代会上发言:“乡镇企业大量发展,大批农业人口转向非农业人口。却没有解决原材料、资金、市场等问题。长此以往,乡镇企业难以成长,农村改革也必受影响。而且乡镇企业越发展,耕地面积占用得越多。现在我国森林和耕地已在世界平均水平之下,这也是不能不考虑的现实。”
如果说,他发言的前一部分还是以企业厂长的眼光去看问题,那么后面关于对耕地占用的担忧,说明他是一个自觉的思想者。
他的思维空间已经大大超越了一个企业。
与眼光只囿于院墙以内的人比,林克星的改革思想闪烁着理性的光芒。
林克星曾与作家谈到工人素质问题,他告诉作家:他的剪报本里有一篇文章说道,不适用的工人应坚决处理,改成临时工、合同工以至辞退。他认为,这种断然措施似乎也是社会意识对改革不切实际的臆想,接着他讲了厂里的一件事:在他上任前,曾有一个职工被公路上的汽车压死了,其妻带一群孩子打到厂里,住在招待所,要求安排工作,就算给钱也不能打发走他们。最后招待所不给开饭,这女人就带着孩子们到丈夫原单位的书记家闹饭吃。作为厂长,林克星最终只能同意为其未成年的女儿安排了工作,这是无奈之举,但也只能这样做,这与制度无关,是人性的东西在里面。
林克星说,改革是个大系统工程,我不认为几板斧就能打出一个天下。它有许多方面需要综合考虑,有不少因素使你不能随心所欲。所以我不追求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的场面。说实话,我也减了一些人,但我并不以此为终结。假设减去100人,我必须考虑这100人有新的去处,有事干。因而我主张改革必须同发展相结合。改革最终要调动人的积极性,但又要使调动起来的积极性合理得到发挥,这才是长久之计。否则,调动起来有劲无处使,并不是真正的改革。
林克星继续说,我们每走一步,都可能对整个企业产生震荡、磨擦,其影响可能是双向的,或者逆向的,必然会撞击出火花,撞击出响声。因此,我们要把企业放在立体的三维空间去考虑。
这就是林克星。
一个厂长对于上世纪80年代改革的思考。如果这种冷峻的思考色彩在许许多多的头颅中回旋、荡激,华夏大地将洒满理性的阳光……
访谈二
让我们回到作家伊妮对林克星的访谈上。
问:你对贵厂的技术干部的估价如何?
答:我们韶冶厂的技术力量雄厚。这几年生产发展得快,企业的技术队伍起了主要作用。
问:在像你们韶冶厂这样的重工业中,你如何评价一个工程技术人员在一个科研项目中的地位和作用?
答:一个艺术团体要有名声,就得要有几个知名的艺术家,一个大学要有名声,就得要有几个知名的教授。同样,一个企业,一个经济集团要有名声,就要有几个知名的技术明星,每个企业都要有些更高层次的明星。企业也要搞明星制,这是发展企业的宏观战略。
问:你认为贵厂有没有技术明星?
答:有。副总工程师王莲秀,算是其中一个。
问:据我了解,王莲秀不愿意别人宣传她。我也听到一些议论,说一些宣传媒介为了树立一个劳模,往往将集体的功劳归结到一个人身上。到头来。弄得“劳模”本人很孤立,觉得里外不是人。请问,王莲秀有没有这种情况?
答:外界对王莲秀的一些议论,既正常,也不正常。像韶冶这样的大工业生产,脑力劳动创造的价值,要准确地出衡量是很难做得到的,因为在这里,一个人确是很难完成一项发明,不能像陈景润式的一个脑子可以攀登一个王国。但是,又必须不否认一个人在一项技术成果中所起的主导作用。至于目前我国的状况,一个人出名,要树立他的形象,写宣传材料时往往要不断地拔高,拔高到悬空的位置,就很可能会栽下来。对王莲秀宣传的文章,在使用语言上,使其他一些工程技术人员有想法,他们认为同一项发明,自己也参加,也有贡献,但在写报告材料时,我们第一次上送审查,不通过。由于他们再拔、再拔、再浓缩,这就容易使人生产误会了。我认为,王莲秀在韶冶的一些科研成果中,是起了主导作用的。但人们生产的误会,我感到厂领导有一定的责任。一个厂,能够生产一个特级劳动模范,应该看成是厂里集体的名誉,只看成是模范本人的,就是一种狭隘的观念。
另外,对先进人物的事迹,要看得见,摸得着。写进材料中时,用词要准确。像我们这样的重工业,一个劳模后面,有很多的无名英雄。如果没有一个集体,能培养得出一个企业明星吗?领导者的责任,是要创造“满园春色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的条件。所以,我认为应该理直气壮地宣传先进,也应该鼓励争当先进,形成一种你追我赶的气氛。如大家都不想争当先进,那么这个企业是没有未来的。
精神之剑
工厂蒸蒸日上使厂长开始有了权力因素。
权力、权谋,中国官场三千年长盛不衰的热词。
当年说林克星没有改革三板斧的人也修正了看法。
有一车间主任对他说:你的脾气我现在摸透了,你想干的,谁也挡不住你。
但他仍像上任之初那样,痴迷于非权力因素。
因为他始终认为,非权力因素才是领导最大的魅力。
——人格魅力。
问:在你的人生经历中,感到最得意之笔是什么?
答:我感到安慰的是,自己为韶冶的自我发展做了有意义的工作。我感到这几年是最能让我发挥才能的时期。
问: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答:我最大的愿望是将韶冶建设成同行中第一流的企业,并在我在任时期完成isp第二个系统工程(即年产8.5万吨的新系统)的建设,使韶冶成为国际isp中最大的一个厂。
他要求厂里的中层干部要“四会”。
什么叫“四会”呢?
林克星解释道:一是会思考。想新点子,只有新的点子,才能走出新的路子;二是会宣传发动。善于使新的思路、点子被广泛接受;三是会组织指挥实施。使之从思想的范围走向行动的领域,且常有成效;四是会总结提高。
林克星清楚,描述思想和实践的轨道,是要升华成为理论,具有普遍指导意义,从中悟出新的思路,新的点子,进入新的更高层次的“四会”循环。关心独立思考和企业家精神,并不是我们取得成功的途径之一,而是唯一的途径。创造企业的优势在于培育创造提高的能力。
他要求写总结的人不能只限于平面数据:产值多少,提高多少。更重要的是总结这些东西是怎样得来的。
他还说:点子不是从月球上借来的,经验由大家创造,我们要做到的只是更善于思考和总结。
作家描述道:“在我们的谈话中,林克星好几次陷入沉思而忘了谈下去,他的思想被引发着向未知领域伸出了触角。我默默地注视着他,心想,莫不是像魏征斩龙一样,人端坐在屋里,精神已挥动宝剑,展翅于另一王国之中?”
这就是当年的林克星。
第五章 群英图
“左司令”
三国时期的魏王曹操在《步出夏门行》曰:“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在锌精馏车间办公室,坐在笔者面前的这位“老骥”,真有点局促不安,说来说去还是一句话:“人活着就要干活……”。幸得车间工会戴主席有言在先:“老左文化低,嘴里讲不出大道理,可干起活来却不含糊。”
老左原是锌精馏车间主任,韶冶第一代拓荒者。1966年韶冶筹建、交工验收、试产到投入正常生产,老左始终在第一线,工人身上有多少汗,他的身上就有多少汗,几年功夫,他的头发白了,皱纹爬满了额头和眼角……
老伴心疼地说:“老头子,瞧你没日没夜地干,能熬多久?”
老头子眼一瞪:“熬到趴下那一天!”
老伴见老头倔脾气上来了,不吭声。
那几年,他年年是厂里的标兵,多次参加韶关市劳模大会,1978年,他还出席了冶金部的群英大会。在天安门广场,他仰望着鲜艳的五星红旗,眼睛潮湿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没有新中国。我这个只读了两年书的苦孩子哪能上北京开大会……
他默默叮嘱自己回去后加把劲好好干。
1984年,55岁的他退居二线。
领导找他谈话。他说:“退下来我没意见,让年轻的同志挑担子我赞成。”干脆利落,领导也想不到做这位老同志的工作,比做小学生的工作还顺当。
第二天,他照旧穿上那套洗白了的工作服,到炉前炉后,楼上楼下转悠,工人们打招呼:“左主任你还上班啊?”
他递过一根烟:“那能不上班?人活着就要干活。”
有个新工人上班不老实,溜来溜去,被老左揪着了:“小伙子,上班要对得起那份工资!咳,往后不老实我见着了,就别怪我老脸不给情面!知道么?”
新工人低声说:“知道了,左主任。”
老左凭着多年的经验,能准确在判断出炉子的温度;冷凝器的工作状况如何,物料应该怎样堆放,怎样根据产量多少,调整生产进度,他都了如指掌,这全在于他平时静观默察、烂熟于心。
难怪大伙称他是锌精馏的“左司令”。
为了提高精锌一级品以上率,厂部决定在5号鎘塔进行塔盘组立改造,然而投产后不仅产品质量上不去,劳动强度也增大了。
老左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天天蹲在炉前,一边操作,一边和大伙开“诸葛亮会”,终于提出了一个方案,扩大大小冷凝器,这一方案很快得到批准并予实施。
实践证明,这一方案是成功的:精锌一级品以上率90%以上,年内为国家盈利20万元,同时也为鎘塔改造提供了可靠的技术依据。
有一次,六十挂零的老左发高烧,到医院扎了针,回到家发了一身汗。
第二天,他又跑到工地,大伙说:“左师傅,你也应歇歇吧。”
他乐呵呵道:“没啥没啥,人活着就要干活。”
又是那句质朴无华的话。
“忍工长”
忍是佛教弘扬的一种美德。
有人说:“智深须有忍,将勇贵有谋。”
然而,在电解车间电解工段工段长黄和明身上,忍分明是一种真情。
下面引用黄和明一位工友的独白:
有位职工,吊儿郎当,出工不出力,你上前批评,他便一手卡住你的脖子。
还有一位职工,违反操作规程,借故停止作业,影响整个生产程序,被扣奖金,气势汹汹找到你,揪住你的领口,挥舞拳头……
你没有还手,尽管你粗壮的胳膊能和武松较量。工友们都与你站在一起,肇事的职工低下了头后悔不已。
他们已从心里服了你——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
你远在泰国的姐夫是个大富翁。他一再写信要你移居他国,保证你在那里有优厚的生活条件。但你忍住了“诱惑”。
尽管你的爱人和三个孩子都是“非洲黑人”(没有居民户口),可你却说:“我的生命在中国,只有在电解槽上才能体现出我的人生价值。”
你的忍并不是一味地退让。
邹子龙上班不安心工作,一门心思放在家开的一间小店上。你反复给他讲道理,摆事实,以情感动他。
1990年初,他招工进了一家企业做了正式工。在新的环境里,他反思,终于发现了你一颗金子般的婆婆之心。现在,他一再要求回到你的工段,甘愿在你手下做一辈子临时工。
你为何这般忍?
“为了工作,我宁愿遭受一点罪。”你说。
工友们逐渐理解了你这份苦心。20多年来,你靠自己一颗真诚的心凝聚着工友们的心。他们跟着你敢上刀山下火海。你带领他们在厂劳动竞赛中夺取“五连冠”,1990年车间又在厂的劳动竞赛中夺得金牌。
按照工艺要求,电解槽每4个月必须掏一次。这项工作劳动强度大,工人们要站在槽里,忍受喷鼻的酸味,出大力,流大汗。
你看到这种情形,忍不住了。你把人力清槽底改为用压缩空气搅拌,真空泵抽浆。以一年两次掏槽计算,增加400多吨产量,创造产值92万元,提高了析出铅的质量。
你每天提前上班,跑整流,看洗液,查流量,检点各种生产用量。
哪里人手不够,你便顶上去。
有人大声地招呼你:忍工长!
你大声地回话;哎!
“铁人”倒下了
袁韶华,身板粗壮结实,两条胳膊的肌肉像有两只小白鼠在滑动。
大伙都称他为吃得了苦头,耐得了高温的“铁人”。
这天凌晨,袁韶华照例提前半小时上班,巡查各台炉塔的生产情况,重点检查5号鎘塔。忽然,5号鎘塔小冷凝器流槽断裂,锌蒸气伴着长长的火舌从裂口涌出——出事了。按惯例请兄弟单位抢修,那么现场勘查,准备材料,炉塔降温,要拖延不少时间;生产班组抽人抢修,各岗位劳力紧张,且技术上也难于保证。
这时,袁韶华大手一挥:工段干部上!
燃烧室温度还在1000多度,流槽裂口的火还在喷;
大、小冷凝器通红的躯体抗拒着一切敢于接近的生物。
袁韶华和工友们迅速搬来几块石棉板,挡住丝丝直叫的火舌,扛起大锤,操起钢钎就冲上去。大锤密密的砸下,进出串串火花。
一小时、二小时,连续三个小时,袁韶华和他的同伴们轮番出击。
坚固的砌体在“铁人”面前瓦解了。
他们喝了口水,紧接着又挥舞了二个多小时的砌刀,砌上了新的冷凝器和流槽。为完成全年生产任务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在锌精馏车间,谈虎不变色的大有人在,但没有人不为拆炉而感到头痛。
有句行话:拆一座炉,掉一圈肉。
大修前夕,1号炉完成了“历史使命”,停炉待修。
依规定和惯例,炉子熄火,先得冷炉一周,才能进入拆炉,然后交筑炉队砌砖。
这天一早,袁韶华把工段干部招到一起说:今年是工厂打10万吨上台阶关键一年,这炉子多冷炉一天,生产时间就少一天。
他激昂的话语感染了同伴。
众人达成共识:提前拆炉。
炉子熄火的第三天,袁韶华带着工段精干的劳力来到1号炉旁,他们往炉内扔进几块石棉板,便带着几位青工第钻进炉内。
一阵重磅大锤一叮当声响过,几块耐火砖松动了,但脚下的翻毛皮鞋胶底也开始溶化。
炉里高温,流尽了汗水,袁韶华拖着虚脱般的身躯下班。
第二天,他又第一个来到工地,第一个钻井炉内。
上山识鸟音,下海熟水性。
捅了几十年炉子的袁韶华深谙一座座炉塔的秉性。
他还记得那怵人一幕:
1977年的一天,9号铅塔下延部结死,由于处理不当,“轰”的一声巨响,整座炉子飞了起来。
巨响震碎了附近所有玻璃,烧着了厂房木质门窗,七八名工人应声倒地,痛苦地呻吟着……
车间一片狼藉,救护车、消防车的笛震耳欲聋。
而眼下这12号炉下延部又被原料杂质结死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炉内的压力在渐渐升高。
一个不详的信号紧紧地揪住人们的心……
车间工程技术人员急得两眼发直。
袁韶华绕着炉子转了两圈,大步走到车间主任跟前,在地上划着他们才能看懂的草图,打着他们才能会意的手势,只见杨主任点了点头。
袁韶华跳上刚撤去煤气的流槽,冒着锌液溅出的危险,操起风钻朝锌封砖腹部钻去……
合金钢头碰着坚硬的锌封砖,火花四溅;
灸热的流槽很快烤干了淌出的汗水;
炉里喷出的氧水锌把勇士们都变成了“白发魔女”。
风钻手咧着嘴,一屁股坐在地上——累了,同伴抢过风钻又“突突突”地钻了起来。
历经7个小时的奋战。
引出了炉内的锌液,保住了炉子。
然而,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谁呀?
“铁人”袁韶华!
高工的心愿
1964年,姚君山从中南工大毕业走上了与有色打交道的曲折之路,1971年他从葫芦岛锌厂调到韶关冶炼厂。
从1978年开始,他全部身心投入到冶金炉的技术工作。
当初,国际isp工艺冶炼厂的主流程炉龄都在两年左右,而韶冶主流程炉龄总是在一年不到的水平上徘徊。随着产量的进一步提高,员工们每年都在为鼓风炉、冷凝器、电热前床等冶金炉的寿命担惊受怕。而抢修、突击,几乎占去了冶金炉工程技术人员的全部时间。
身为高级工程师的姚君山,在长达十多年的摸索中,积累了近万个数据,对全厂60多台大大小小的冶金炉设下了一本本明细账。1986年,他向厂领导提出了在烟化炉试验提高炉龄的报告,并得到了厂有关部门的支持。
烟化炉是与鼓风炉同步生产的非主流程冶金炉。它主要处理鼓风炉炉渣,回收次氧化锌。当初,烟化炉龄平均在128炉次,生产周期极短,二十几天就要修一次炉。而问题的症结就是炉底砖寿命短。
针对这一难题,姚君山提出了寻找新的耐火材料的突破方案。为此,反复曲折的试验工作伴随着他度过了1000多个日日夜夜。
1988年5月,已是第三次试验。在前两次试验失败的基础上,他自己配比,由炉体车间制作了六块水玻璃铬渣砖。拌料、制作、烧成,他一直在现场。然而,试验砖砌进烟化炉底后,不到20天就烧穿了,炉龄才88炉,倒回到历史的最低点。
姚君山又一次品尝了失败的苦涩。
但他并没有服输,对自己说:“失败是成功之母。我看见了希望的曙光。”
后来又经过几次试验,炉龄提高到380多炉,但仍不理想。
1990年,他从一份耐火材料杂志上,看到国外一个厂家把微量钛元素加入到耐火材料中,可增加致密性,提高耐冲刷力。
这一信息像火花点燃了他的智慧之光。
但是,国内有色行业还没有采用含钛元素的耐火材料。
微量钛到底是多少,他无法得知。
他反复查阅资料,了解钛元素的性质、化学变化。
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一个电话打到远在千里之外的合作单位辽宁锦州铁合金耐火材料厂,提出试制铝铬钛渣砖。
几个月后,400块铝铬钛渣砖托运到厂。
施工人员一见,大吃一惊。那砖表面看去像豆腐渣,松松垮垮不堪一击。甚至有人责问:“姚君山花厂里的钱,买些破烂玩艺回来。”
原来对方把5%的钛配比错成50%。
经过他几次复试验,终于改变了钛元素配比。
到1991年,使用铝铬钛渣砖,烟化炉炉龄逐步提高到900多炉次,最高达1470炉,比过去提高了11倍,此项成果,为工厂年创经济价值30万元。
在当时,这是了不起的成绩!
1991年10月,姚君山的论文《铝铬钛砖的研制和应用》在业内得到重点推介,引起专家学者的关注。
此后,他担负起电站锅炉炉墙结构的改造。电站沸腾炉是一项国家专利技术。电站建成投入使用后,沸腾炉运行两个月左右,炉墙就倒塌,被迫停机抢修。为此,姚君山大胆改造了炉墙结构,除去过紧的稳固附件,减轻炉墙压力,但炉墙寿命仍然只能维持半年左右。
姚君山在多次实验的基础上,又一次对炉墙进行改造。他大胆改用高级泡沫砖代替标准砖。这一大胆设计是在锅炉改造中可谓绝无仅有。
他心里明白,沸腾炉没有腐蚀源,也没有液体的剧烈冲刷,改造是有把握的,如果怕担风险,让其维持现状,停机一个月,就会消耗300万千瓦时的电量。
两个月后,姚君山的改造显出了效果。
沸腾炉的炉墙居然能维持250多天,写下了新的纪录。
老潘的绝活
1991年初春的一天。
昆明市贵金属研究所已是春色满园,山茶花争妍斗艳。
在研究所银湿法冶炼试验场,几位专家、教授正围在一个木质工作台前,进行一次别开生面的考试。台上一字儿放着三枚银元大小的银合金样品,翻来倒去地细细琢磨。
只见他轻轻地搁下第一块后,自信地报出了一个数据:“含银98.35%。”
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
在场的胡博士手里拿着一叠化验单,起初还不动声色,等那位魁梧汉子把三个数据一说完,心里却吃了一惊:对方说出的三个数据与他手里经科学检验的结果仅差万分之几。
神了,绝了!
这位一贯严谨的学者,在事实面前做出了判断。
他趋步上前伸出大拇指:“老潘,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活‘光谱仪’——绝活,绝活啊!”
老潘叫潘美炎。
去年初,潘美炎以一位火法银冶炼的操作师身份,受厂委派到昆明贵研所,协助他们搞湿法冶炼金银的试验。当时,试验已完成了从阳极泥到富银渣直至粗银的过程。但把粗银提纯成98%以上银阳极的最后一道工艺却卡了壳:坩埚内银液表面杂质除不掉,含银量达不到要求。
贵研所湿法银冶炼课题组的专家们,反复多次也一时提不出解决的办法。潘美炎根据自己二十几年火法冶炼的经验,以及自己的娴熟操作技能,在研究会上提出“低压吹氧造渣”的方法。
就这样,潘美炎走进了实验场,并亲自操作试验。第一埚出来,铸进了模具。稍事冷却后打开模具。潘美炎立即告诉在场专家:“行了,保证含银超过98%。”
潘美炎满满的自信,令专家们大惑不解:“样品还未化验,你怎能夸下海口?”
他们那里知道,潘美炎与银子打了二十几年交道,早就练就了一手绝活。用肉眼判辩银合金板成色只是其一。
于是专家们便组织了上文的考试。
潘美炎用自己过硬的技艺,提出并试验的低压吹氧造渣方法,已被贵研所应用在新建的湿法冶炼银的工艺中。
那么,潘美炎是如何掌握这一绝活的?
1969年只有初中文化的潘美炎,1969年从部队来到韶冶。在金银工段,他从一位工人到班长、工段长。电银火法冶炼大大小小十来道工序,他都烂熟于心,练就了一身技艺。
就说铸型工序,要求银液温度掌握在1050至1100摄氏度之间。温度高了浇出的银锭出现气泡,表面物理质量达不到要求;温度低了,最后一块银水倒不出坩埚。
为练就用肉眼判断坩埚里的银液温度,潘美炎把眼睛看红了,看肿了。不知经历了多少次反复对比,他渐渐地看出了门道。那1千多度高温的银液,外人看来烈焰腾腾,他却从烈焰中看出了上中下三层不同颜色;外人看来一片银光闪耀的银液表面,他却能从刺眼中分出强弱。他也就从这微妙变化中判断银液温度,达到了一看一个准,被大伙称为“火眼金睛”。
分银炉是金银工段的一台关键设备。因原料来源的原因,每年往往是上半年生产不饱满,下半年超负荷。操作工常常围绕炉子能不能再开下去争论不休。
有一次,潘美炎下班在家烧菜,因心里掂记着炉子的事,锅烧红了才发现忘了放油,忙乱中把水倒进锅里。刹时,只听“哧”的一声,水珠四溅。
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悟出了红透的铁不粘水珠的道理。
就这样,他依照这个原理,用来判断分银炉炉壁的厚薄和损坏程度,并做到了一验一个准,解决了炉子能不有开的争议问题。
这一招,被工人们称为“老潘的绝活”。
第六章 命运交响曲
“气势宏大、内涵深刻,有严谨的组织结构和丰富的表现手段”,这些关于交响乐艺术特征的描述,如果用来形容韶冶的大修,竟然也是那样的恰如其分,形象逼真。
命运的抉择:三次大跨越
80年代的第一个隆冬,韶冶人在逆风怒号里展开了第一个征服环境污染、完善5万吨生产能力的技术改造战役。
他们在一机一炉(烧结机、鼓风炉)的格局下,利用年末一、两个月的大修期,没向国家伸手要一分钱,不减国家一斤一两的生产任务,凭着自力更生、艰苦创业的精神,与“污染”这只“拦路虎”展开了搏斗。
苦拼3年,韶冶人用心血和汗水浇灌出一朵朵艳丽的奇花:
——烧结系统的收尘由湿法改为干法。设计了国内最大的布袋收尘器,提高了收尘效率,回收了大量的铅鋅金属;
——采用碘铬合电解法回收汞,解决了汞对设备的腐蚀和环境污染。该项目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
——兴建了两座污水处理站,使污水排放达到国家标准。
3年中,他们拿下了70多个技改项目。只花了2000多万元就基本治理了污染,铅鋅产量达到设计能力,不及外商要价的三分之一,年创利税1600多万元。
浓雾,慢慢从韶冶的上空驱散,现出了蔚蓝的天宇,希望的曙光升起来了……
首期改造旗开得胜。
韶冶人没有满足现状,一种为振兴有色金属工业的“忧患意识”焦灼着韶冶人的心,他们决定不停步,充分利用isp工艺的优势,向更高的目标攀登。
潜力在于企业自身,在于艰苦奋斗,以技术进步为主导,挖潜改造才是韶冶发展的必由之路.
1985年12月,把铅鋅产量提高到7.5万吨的二期改造又拉开了序幕。
他们利用三年的大修期,把一个厂扩大到一个半厂的生产规模,用热情、干劲和毅力创造了令人信服的奇迹:
——密闭式鼓风炉由水套冷却改造为喷淋冷却,大大突破了引进英国专利时原设计的技术指标,赶上了国际先进水平;
——研制成功国内首创的大型精馏塔,单塔日产提高61%,能耗降低34%,单位受热面积接近国际先进水平,并获总公司科技进步奖。
1990年,韶冶主产品达到年产8万吨,为原设计能力的1.6倍。利税突破亿元大关。综合效益居全国有色冶金业的第一位。取得了国家一级企业、五一劳动奖状、全国环保先进企业、全国设备管理优秀企业单位、全国思想政治工作优秀企业等10多项国家级奖励和荣誉称号。产品由10年前的4种增加到现在的17种,其中10种获省、部、国家优质产品称号,优质品产值率达90%。同年,生产能力已跃居国际先进行列。
十年改革浪潮。
十年拼搏奋起。
1990年12月,在这不到三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韶冶人再次吹响了以烧结机为主的10万吨技术改造的号角。
这次改造的大修项目97项,工作量1000多万元,重点改造项目20多项。时间紧、任务重、施工难度大,还要保证完成当年国家下达的生产任务,困难不少。
外国专家预言:韶冶第三期改造至少要用6至8个月;
按照我国有色冶金行业技改惯例,这样的工程起码需要120天。
厂领导提出:“咬紧牙,不松劲,拿下10万吨,跑步攀登我国有色金属工业第三高度!”
65个日日夜夜,韶冶人硬是比原计划提前15天,高效、安全、优质地完成了改造大修任务,再次创下了有色冶金行业技改的奇迹。
这是一条韶冶的发展轨迹!
改造大修——完善设计能力——改造大修——提高生产能力——改造大修——再提高生产能力。
螺旋式上升,波浪式前进。
“逢修必改,逢改必新”的口号,使韶冶的改造大修始终处于一种高标准、高效率、高质量的自我加压的氛围中。
每年年底,韶冶人的生物钟就自然而然地调整到一种最佳状态。
如果说,韶冶人的艰苦创业、不断进取,得益于马坝人那种坚强不屈,适者生存的精神润泽,那么,用历史眼光观照韶冶的演进,不难发现:韶冶人的艰苦奋斗不是古老传统的简单沿袭,科技之光更为韶冶的腾飞装上有力的翅膀。
阿基米德有句名言:“给我一个支点,我就把整个地球翻转过来”。
技术改造正是韶冶发展的支点。
“七五”期间,韶冶“软件”投入了2000多万元。
多年来,韶冶围绕着改造挖潜,新产品开发,提高产品质量和经济效益,组织职工开展各种技术攻关系列活动,全厂已注册的qc小组有161个,参加活动人数1322人,仅1991年便获成果122项。几年来,职工提出有价值的合理化建议6992项,已采纳2911项,1991年创经济效益15万元。
如果说,韶冶第一期技术改造是韶冶人出于一种生存的需要,那么,第二期、第三期技术改造则体现了韶冶人为振兴我国有色金属工业、赶超世界先进水平的崇高品格和不懈追求!
四月春歌
粤北四月,春光明媚。
当你走进韶关冶炼厂,便迎面嗅到了春的气息……宽敞的马路两旁,绿意欣欣;厂房内外,物流有序,整洁明快……
韶冶在改革的春天里,推动着管理进步、科技进步这两个轮子,正一步一个脚印走向成熟,走向辉煌。
沿着韶冶的发展之路,让我们寻觅韶冶一个又一个春天里的故事……
1999年,春风又绿北江岸。
2月4日,一封来自英国isp国际俱乐部的贺电飞进了韶冶,秘书长罗杰·李致电祝贺韶冶二系统密闭鼓风炉达生产设计水平,年产粗铅锌突破10万吨。
仅两年多时间,超过年产粗铅锌9.2万吨设计能力,一举跨进了国际同类冶炼工艺isp家族先进行列。
经历艰辛,负重前行的韶冶人怎能不心潮澎湃……
1996年,韶冶发展史上大转折的一年。
年初,随着新系统即将试产,1700多名新工人先后招工进厂;
5月,投资11.52亿元的国家“八五”重点建设项目——韶冶二系统全面试车投产;
7月,岭南铅锌集团公司成立。
韶冶新一届领导班子走马上任。
面临国有企业效益普遍滑波、市场经济大动荡这一严峻形势,新任厂领导班子迎来的是高起点,大挑战,如何带领全厂职工实现新系统达产达标的目标,组织好两个系统生产,提高市场竞争力。
厂党政领导层用理性的思维、前瞻的意识思考着,一条新的经营思想酝酿而出:从高投入、扩规模增效益转变到依靠管理进步、科技进步提高劳动者素质、促进企业发展的轨道上来,走一条内涵挖潜、集约增效的路子。
他们决心向管理要效益,下好生产进程格局的每一步棋。
然而,前进的道路并不是一帆风顺。
新系统试车随着时间的推移,工艺、设备上存在的问题日益突现,因设备故障多,烧结机的作业率竟只有60%,拖住了鼓风炉生产水平的发挥,再加上两个系统生产与检修,水、电、风、气的平衡矛盾,致使生产困难重重……
经过研究,班子成员确定了“稳中求进,均衡发展”的八字生产方针,并成为贯穿生产过程中的一条红线,对新系统坚持“边试产,边探索,边完善,边巩固”的工作方针,一项项具体可行的措施得到了全方位的实施。
历史又赋予了韶冶新的使命。
韶冶两个系统的设计能力合计只有18.5万吨,1.5万吨的缺口从何弥补?
“聚焦点”落在了制约整个生产系统水平提高的瓶颈——鼓风炉身上。
改造鼓风炉,只此一途。
这座号称“中国第一炉”的老系统密闭鼓风炉,历尽20年沧桑:从2.26万吨到5万吨,从7.5万吨到10万吨,韶冶人进行了三次内涵技术改造,产量一步一个新台阶。
然而,围绕着小改还是大改,韶冶人又面临着一次抉择……
经过深入调查考证,反复研讨论证,本着完善和创新发展isp冶炼工艺的宗旨,决定对老系统鼓风炉来一次“伤筋动骨”的大改造。
1998年10月10日,一场关系重大、意义深远的一系统密闭鼓风炉改造大决战在韶冶这块热土上摆开了战场……
一场轰轰烈烈的思想发动,令每一个职工为技改而战的热情空前高涨;风险、压力、使命感,令整个大修现场发挥出难以想象的超常的运行效率……
面对艰难的工程,他们全力去拼!
面对高新技术项目,他们用智慧去搏!
“树精品项目,创优良工程”令每一个参战人员将高度的责任心倾注到每一颗铆钉、每一道焊缝,每一条灰缝之中。
1998年12月8日,改造后的鼓风炉开机点火,顺利地投入了第一批炉料。果然,鼓风炉“胃口”大增,日均产量由过去的304吨猛增到355吨,提高了近17%;各项技术经济指标全面提高;节能效果明显,焦炭消耗降低0.041吨/吨粗铅锌,一年可节省4900吨,业铅锌产量连续4个月突破1万吨大关。
这一切表明,韶冶跨入了国际isp家族先进行列,标志着一系统鼓风炉已具备年产粗铅锌12万吨的生产能力;2000年实现年产20万吨铅锌产量现出希望的曙光。
120天的苦战
2008年的元月,中国奥运年的钟声刚刚敲响。
在这个意义非凡的年份,世界最大的一座鼓风炉在韶冶崛起了;
铅锌王国中一扇属于30万吨产能的大门向韶冶敞开了……
但是,如果你曾到过韶冶大修的现场,走进那些令人敬畏的场景、走进那些创造奇迹的人们,你就不会冷漠地抛弃韶冶人的付出和情感,以至于感受不到那场用智慧、力量、意志和精神演绎的磅礴交响曲!
当今的国际铅锌行业,是一个以规模效益称雄的时代。同行的崛起、市场的迭宕,更让这个行业战云密布、硝烟四起。
面对时代的挑战,韶冶人只有两个选择:
一是以静制动。
二是以动应动。
抉择面前,一次次观点的碰撞、一次次前瞻的四则思考,最终让韶冶勇敢地选择了后者。
而技改大修,这个属于韶冶的法宝再次被他们握在了手中。
在风险和挑战面前,韶冶依然奏响了“30万吨的挖潜技改大修”的豪迈乐章。
然而,面对这次大修历史上投资最大、改造项目最多、累计时间最长的一次战役,韶冶人却总共只给了自己120天的时间、甚至还不无野心地瞄准着提前10天的目标,而这一目标,还是在一个系统技改一个系统生产的情况下组织实施的。
2006年11月16日、2007年11月18日,30万吨技改挖潜大修的两场战役先后在一系统、二系统打响。
尽管时隔一年,但这两场战役的场景是那样的相似,仿佛是随着乐队指挥振臂一挥——工地便沸腾了!
在烧结机、在鼓风炉,钢钎、大锤、风钻、排炮,还有烧结的男儿熔炼的汉子,激情的音符触手可及。
在霭霭之中,在月夜之下,工人们在一声令下后,钻管道、进风箱,强忍着令人窒息的粉尘,以通宵达旦的奋战开始了第一天的大修。那种浩大的气势,告诉人们什么是改天换地的豪情,什么是渴求发展的呐喊。谁能想象,才仅仅3天,他们就清出了生产现场3年积下的物料,这些粉尘、结块、淤泥、废旧物品,重达数千吨。
2006年,一系统的烧结车间。
面对着技改方案中设计的新设备、新重量,人们正在发愁:经历了40多年风风雨雨的老厂房,如何能承载新的使命?必须加固,但这至少需要三个月的时间。停机,是不可能的!厂领导和总工程师,咬着牙定下了“边生产边加固”的方案。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在3个月的时间里,庞大的烧结系统将运行在一座不断发生着微观运动的厂房中。那一刻,需要多大的勇气和魄力,需要背负多重的责任和风险?当注浆的钻头刺向厂房基础的时候、当那种来自地层之下的颤动传递到人们心中的时候,一种几乎让人窒息的煎熬开始了……
3个月,如履薄冰;
3个月,惊心动魄;
3个月,茶饭不香;
3个月,夜不能寝。
但是,就是这种破釜沉舟的豪情,让成功再次眷顾了韶冶人。
2006年的11月,一座经过强筋壮骨的烧结厂房巍然屹立在了30万吨技改的历史关口上。
是的,在韶冶技改大修的大军中,正是一群心无旁骛、本领卓越的战将,写就了韶冶令人仰视的大修历史。在30万吨技改的最后一场大战中,这个精英的团队再次向人们展示了他们不俗的实力。
砌筑,是碳化硅的绝活。
早在2007年8月份就进驻两砖两吸工地的碳化硅筑炉队,面对拱砖尺寸规格的不符,他们用磨机、用凿子、用锤子逐块加工,最终提前8天完成转化器砌筑。
仿佛这一切都潜藏着韶冶大修成功的秘诀。
是的,正如时任厂党委书记吴泽林所说:“30万吨挖潜技改战役是又一次展示韶冶人的能力和风采、韶冶人的风格和精神的大检验,它在韶冶的发展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大修人物素描
a.三个风钻手
凌晨4点。
传来了突突突的风钻声。
三个人影,低着头、弯着腰。
一只脚往前屈膝蹲着,另一只脚往后跪地前蹬,膝盖差不多接触到地面。
三个人成一个等边三角形的阵形。
两个人在前用钢钎抬着风钻,另一个人用手抓住风钻的把。
他们用胸口顶着手往前推,整个身躯与地面形成一个30度的角。
一柱如烟似的粉尘从风钻打进去的洞里边冒出来,然后弥漫了整个冷凝器像个盒子,因缺乏空气对流久久散不出去。
看上去还以为是某个大雾的早上,朦朦胧胧,一直都看不清那里面的三个人的模样……
大约10分钟过后,风钻声停了。
这时三个人影一个接一个从里面爬了出来,脱下口罩深呼吸时,我才认出他们是四班的副班长蔡永军和他班的两名青工王国强、邓平社。
由于戴口罩的缘故,他们脸部的上下部分对比十分明显,鼻梁以下的部分是白色,鼻梁以上的部分是黑色的,占满了灰尘,已被汗珠流成了条条的沟。
那时的气温是10度左右,但他们仅穿着的一件工作服却已被汗水湿透,背部的工作服紧贴着皮肤,而更多灰尘在湿与干的交接处,有一条白色的线条,形成一幅天然的雪景图……
副班长蔡永军告诉我:由于长期的积累,冷凝器顶部的盖板与侧墙之间有大约1.5米厚的渣,把两者紧紧结合在一起。这样一来,冷凝器顶部的盖板无法吊走,前面已使用过贴炮的方法欲炸碎结渣,但效果甚微,用风钻打炮眼的办法则相对效果好很多。
我问他:“这么大的尘干吗不浇水呢?”
他看着我说:“这次大修冷凝器底部是不更换的,浇水会影响下面混凝土和砖头的使用寿命,不能浇水。”
吸了一口烟,我又问:“小蔡,就你们三个人打啊?”
他笑着带着几分无奈说:“是啊,一个组只有九个人,上面有两个烧氧割螺丝的,两个开氧气,还有两个搬氧气管、氧气瓶的,剩下不就只有三个人了?”
一支烟的工夫很快就过去了,他们扔了烟头,戴上口罩,钻进那朦胧的烟尘之中,突、突、突的风钻声像冲锋号一样再次响起……
b.最后一班岗
老师傅蓝平就要退休了。
“蓝师傅,这几天准备填表了吧。”
“大修又脏又累,回去休息多好啊。”
班里的年轻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开着他的玩笑。
蓝师傅笑了笑:“就是因为是在大修啊,今年大修是我参加的最后一次,干到来正式通知为此吧。”
上煤的工作环境是非常差的,噪音大,粉尘大,劳动强度大,在今年的大修安排中是车间的重要改造岗位之一,但蓝师傅要干到最后那一天。
这几天,他每次干完活他摸摸厚实的皮带,用脚踢踢支架,有时候会愣愣的发一会呆,我知道,那是一种即将离开的酸涩,毕竟在这里30多年了,劳碌的每天突然安静下来,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也许明天就要填表登记了,就让我再上完最后一岗吧。
又轮到他上皮带干活了,蓝师傅拿着工具穿过那狭隘昏暗的皮带仓,他每挥一下铲子,已经不复年轻时的力量了,但却透出着一种稳健、一种忠厚。
我看着他那干瘦的身影,甚至连按下快门的勇气都没有,那个画面将永远的在我的脑海定格……
c.筑炉女工
大修筑炉现场,活跃着几位筑炉女工的身影。
她们穿着同样的工作服、戴着同样的安全帽,只有对她们十分熟悉的人,才能分辨出谁是谁。
走近她们,一位眼眶上描了一道黑色的眉线的叫李秀云,她平时很注意自己的仪表美,可在大修现场工作起来却无暇顾及,头发从她的安全帽蓬松地露了出来,她便脱下手套,用手随意将头发往帽里拢了进去,接着将手伸回了又脏又烂的手套里。
她和大家一道准备炉缸镁砖,她托住手中的镁砖说:“这砖有七八斤重,棱角脆且锋利,得轻拿轻放,放得太重,不仅会刮破手,还会使砖崩掉一块,影响施工质量。”
这位安全帽下露出微卷黄发的女工叫张燕舞,她麻利地在斗车上舀起一勺勺沉甸甸的灰浆,装满后拎起到鼓风炉旁,她和另一位家属工刘福香与筑炉一班的几个男工一起要准备七八斗车的灰浆给砌鼓风炉的师傅用,还要备十多层的砖。她说她刚来筑炉队干活的时候,舀一勺灰浆非常吃力,现在习惯了,动作也快多了,要减肥,在筑炉队干上一段时间,保见效。你看看,当初她微胖的身材,现在变得苗条结实多了。
这位领口上露出白毛衣、站在电热前床跳板上舀灰的是曹湘建,她看到师傅的灰桶空了,就一勺勺舀起灰浆往里装,然后提起灰桶,双脚利索地跨过间隔八九十公分架空的钢梁,将灰桶送到砌炉师傅的身旁。电热前床砌铝铬钛砖,一块重十多斤,加工时须细细地凿,师傅凿好一块才能砌一块,精工现细活急不得。而曹湘建只得用勺子不停地搅动斗车里的灰浆,防止磷酸灰浆结块,等着师傅的招呼。
一天下来,女工们手臂酸痛,身子累得快要散架了,第二天她们还要迎着朝阳去上班……
在历史图景中寻找智慧之光
可以说,韶冶40多年的发展历程,印证了中国冶炼史诗的书写和辉煌。
让我们再次回首这不平凡的轨迹吧。
“如果说第一期技术改造是为了解决韶冶生存问题的话,那么,第二期、第三期技术改造则使韶冶攀上了一个又一个新的台阶,开始了腾飞。”说起韶冶的三期技术改造,老厂长林克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
1980年——1982年,韶冶自筹资金2600多万元,在不停产的情况下,完成了以环保治理为主、以及补漏、完善综合利用工程的96个技改项目。经过3年的努力,1982年达到年产铅锌5万吨的设计能力,“三废”排放得到有效治理。实现利润1673万元。
1985年——1987年,实施了第二期技术改造。通过大胆地把英国专利技术的鼓风炉水套冷却改为喷淋炉壳冷却,把冷凝器水套式流槽改为浸没式流槽,大大延长了鼓风炉的使用寿命;通过实施改造烧结机主体结构和增大精馏塔盘等技改,实现了生产能力由年产铅锌5万吨到7.5万吨的跨越。
1989年——1991年,韶冶实施了以烧结机为攻关重点的第三期10万吨技术改造。通过把烧结机滑道从弹性改为刚性、又把传动装置从刚性改为柔性,同时还把冷却圆筒和破碎机作了科学的调整和移位。以烧结机为重点的第三期技术改造,标志着韶冶对isp专利运用已达到了成熟自如的超越水平。此外,新型浸没式冷却槽和改进冷凝器转子等多项技术的实施,使韶冶实现了年产铅锌由7.5万吨到10万吨的第三次历史性大跨越。
从1980年到1991年,由初期严重的环境治理,甚至几年的发展过程,都是一部技术改造史。
在不改变厂房结构,不增设主体工艺设备“一机(烧结机)一炉(鼓风炉)”在格局不变的情况下,根据木桶短板原理制定不同时序的改造项目实施改造,在技术改造的同时,强力推进技术进步和管理现代化。
实现铅锌年产量从原设计规模的5万吨,跃上7.5万吨,再攀上10万吨,一个厂变成了两个厂。同时,生产产品从4种增加到14种,其中10种分别获得省优、部优、国优称号。
国务发展研究中心《管理世界》中国企业评价中心、国家统计局联合发出贺信:韶冶在“1989年中国500家最大工业企业及行业评价”中,位于最大经营规模的297位,最佳经济效益有色冶金业的第一位。实现利润从1980年的1206万元、1982年1673万元、1984年2164万元、1985年2804万元,直至1989年达到13731万元。
林克星对笔者直言,从韶冶的发展过程,认识到作为企业的领导者,最重要的是对企业的发展方向作出重要的判断和决策,以胆识和智慧谋划企业的发展战略,制定规划,确定目标和措施,果断有效地组织实施,以取得超乎预期的成果。
他说,康德哲学中的命题“人是目的”,是他在企业经营管理和对企业改革过程,一直坚持的理念。
林克星的话,让人领略到韶冶发展的历史图景,以及一位企业家的智慧之光。
几十年弹指一挥间。
韶冶上了新台阶,同样也获得了名副其实的知名度。
所幸的是,韶冶人没有停止奋进的脚步,而是向更高、更强的目标拓展。
曾记否,1992年12月3日,在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过之后,韶冶人世人郑重宣布:韶冶第二生产系统破土动工了。
此时的韶冶人成熟起来了,工艺、技术、装备更先进,创新意识更强。与第一系统相比,二系统尽管与一系统并排而建,使用的仍然是英帝国的专利技术,但这两个系统决不是简单的翻版和线性的延续。
林克星向我们解读道:在二系统的建设中,新技术、新材料和新设备得到了广泛运用;生产全过程自动化水平得到提升;降低能耗、合理利用资源、改善环保设施等新工艺新技术得到有效利用和实施,使二系统从起点上处在一个更高的层处,整体水平比26年前的第一系统,上了一个新的台阶,达到上世纪90年代初的国际先进水平。
是的,韶冶人用只争朝夕的精神,不到三年时间,总投资12亿元的第二生产系统便以崭新的面貌呈现在世人面前,整个系统都实现了一次性投料试车成功,试车后的第二年铅锌生产能力就超过了8.5万吨的设计能力,两年后就突破了10万吨大关。
isp,这个科技国际化的产儿,如今在华厦母亲乳汁的哺育下成为了顶天立地的巨人,以巍峨的雄姿屹立于世界的东方……
这就是isp在中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