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一直覺得,年是母親“煮”出來的。
從臘月初八,母親把攢了大半年的各種食材放在一起,煮一鍋香噴噴的臘八粥開始,母親就開始了“煮”年。
小年過後,母親把高高挂在房梁上的赤小豆取下來,用簸箕簸去裡面的碎枝葉屑,揀出摻雜在赤小豆裡的土塊和小石子,還有爛豆子,用清水清洗兩遍,泡上。等過兩天,母親把泡過的赤小豆放在鐵鍋裡煮,赤小豆之前已經泡了兩天,煮的時候非常省火,很容易煮爛。母親把煮爛的赤小豆撈到盆子裡晾一下,再放一點兒糖精,用雙手揉成豆泥,包豆包的豆餡就做好了。我對母親說:“我嘗嘗甜不甜。”沒等母親應聲,伸手抓了一把塞進了嘴裡。母親笑着說:“就你饞!”
蒸好了豆包,母親馬不停蹄,又用鐵鍬挖出埋在牆角的蘿蔔,整整一大筐。清洗去皮,用擦子把蘿蔔擦成絲,放在大鐵鍋裡煮。這是用來蒸大菜包和包餃子的。母親每年過年,都會蒸兩三籃子大菜包,早晚吃飯的時候,餾一下,馍也有了,菜也有了,非常省勁。
最值得期待的是臘月二十八,母親煮肉。父親把買來的豬肉剔骨、分塊,清洗幹淨後,把骨頭和肉放在鐵鍋裡一起煮。作料齊全,鍋裡的水咕嘟咕嘟一煮沸,肉香味便彌漫開來,刺激着味蕾。我趴在竈台邊等着肉趕快煮熟,好撈出一塊豬骨頭,大快朵頤。
初一五更,母親第一個起來,煮一家人的餃子。煮餃子的香味沒有煮肉的香味濃郁,但在被窩裡隻要一嗅到餃子的香味,我就能克服寒冷和賴床的習慣,一骨碌爬起來。那時平常很難吃到餃子,偶爾吃頓餃子,也是素餡的,隻有過年,才會吃到肉餃子。每年初一五更吃一頓肉餃子,能思思念念一整年。
正月十五煮湯圓,寓意阖家團團圓圓,也代表着年圓圓滿滿過完了。但那時候根本沒有吃過真正的湯圓。正月十五那天,母親和面,揪成比指頭肚大一點兒的面劑子,把面劑子壓凹進去,弄成碗狀,填一點點兒紅糖,包嚴實,在案闆上沾着面粉,搓得圓溜溜的。母親自制的湯圓就做好了。母親把煮好的“湯圓”舀到碗裡,看着白白圓圓的“湯圓”,咬一口,甜絲絲的,心裡非常滿足。
平常,村子裡隻有早中晚三頓飯的時候,家家戶戶才會升起炊煙,過年的時候不同,這家煮,那家煮,炊煙會時時刻刻升起。袅袅炊煙,彌漫着菜香、肉香、飯香,把年渲染得紅紅火火,團團圓圓,熱熱鬧鬧,香香甜甜。
每年年關将近,我就會嗅到母親“煮”年的味道,那一縷縷香甜的炊煙,系着我濃濃的鄉愁。
尚慶海/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