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住民文化,介于野蠻與文明之間,簡直可進可退。
你可以在《賽德克巴萊》裡面,看見原住民俐落地獵豬、然後看見原住民輕易學會日語;原住民擁有駕馭野獸與适居山林的本事、也有适應文明的能力,而當野蠻和文明擺在一起,賽德克人要怎麼去選擇?

電影畫面一開始,就仿佛立刻從都市的喧嚣脫離,進入一個不同的世界,秀麗的山澗,仿佛是來自阿凡達的潘多拉 星球似的,然而那卻是就在我們身邊的台灣的好山好水,這種想法讓人心中顫動,而就在我們可能也曾登山、踏青去過的同一片土地上,在過去,是原住民們在此奔跑跳躍、狩獵、生死戰鬥、獵下敵對部落人頭的地方,而雙方自然是要用賽德克語互相叫陣,以前隻在原住民相關展覽館見過的模拟模型,現在活生生的在眼前上演,讓人眼界大開,大呼過瘾。
而這個仿佛穿越時空,又仿佛是來到另一個世界的感受,就這樣貫穿全片,是那麼的迷離,那麼的奇幻,但是所上演的,卻又是真實發生過的曆史。
對于霧社事件用電影呈現我覺得有必要讓每個人都了解,日治時代雖然隻有50年,但期間經曆過許多重大改革與事件,台灣當初原住民與平地人就保持着井水不泛河水,彼此以物易物的生活方式,對于他們而言平地人就已經是外來者,何況是從日本來想要使我們歸順的第三方。
台灣山地地形破碎,形成了許多各自獨立的生活空間,是以孕育出幾十個各自關連卻又獨立的原住民族群。各族群有時互相通婚,有時互相鬥争,彼此糾結纏繞,充滿許多族群沖突和曆史仇恨,讓外來統治者有見縫插針的機會。
霧社事件發生過兩次,第一次就是太陽旗所描述莫那魯道帶領馬赫坡社攻擊日本人在霧社舉辦的運動會,第二次則是鐵木瓦力斯上司的道澤人和馬赫坡于霧社自相殘殺,電影忠實記錄這兩次事件,是以分成上下兩集,片長非常長。
就是因為忠實又完整得呈現曆史事件,是以上集《太陽旗》步調非常緩慢,它必須讓觀衆們知道說為什麼會發生霧社事件,許多細節删一不可,是以從多方面角度去陳述,包括簽訂馬關條約割讓台灣、日本人高壓與懷柔政策、原住民各族間關系、年輕的莫那魯道與鐵木瓦力斯相遇恩怨等。
上集可以說是完全沒有爆點,并不是所有人都清楚霧社事件來龍去脈,就連我們自己也不是很了解原住民文化,而接着緩慢又仔細帶大家看到每個環節,隻是曆史實在龐大,又豈是兩個半小時能夠清楚說明。
我隻覺得很詳細但失去了焦點,很完整但缺乏更深入的感動,如果可以多描述點莫那魯道心境轉變與忍辱負重,或者是劇中角色們受迫于環境的無奈,那麼本集情感表現會更為豐富。
對賽德克族而言,紋面,是一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儀式。每個賽德克族新出生的生命,不管男女,在年幼時都會在額頭上刺上額紋。那是一種生命的表征,同時也代表着祖靈的眷顧,用以保護他們長大。但是隻刺上額紋的人,并還不能獲得成為一個賽德克‧巴萊──真正的人的資格。
要成為賽德克‧ 巴萊,賽德克族的男子必須要有精湛的狩獵技巧,并且成功出草獵回人頭之後,才能在頭目的見證之下,于下巴紋上代表成年的頤紋。至于女子得以紋面的資格,則是必須努力學習有關編織的知識與技術,從采麻、搓麻、織布到縫衣都必須精通,等到有一天她織布的技巧獲得部落長老的認同之後,才能于臉頰兩側刺上頰紋。
對賽德克人而言,隻有臉上有刺紋的人,才能結婚擁有後代;
臉上沒有刺紋的人,将永遠被視為小孩,永遠被譏笑,來死後也不能通過彩虹橋去見祖靈。
可以說,沒有紋面對于一個賽德克人而言,是一種最羞恥的堕落。
對賽德克族人隻有敬畏靈魂、祭祀靈魂的習俗,還不至于祭祀天地、日月等等,也就是說他們唯一的信仰就是祖靈。
這是他們從小被灌輸的觀念,是被根深蒂固的深植在心裡,而一個連自己獵場都沒有的獵人,要如何在臉上刺紋?等同于永遠被彩虹橋對面祖靈,遺棄的人。
而賽德克族還有這種根深蒂固的信仰精神。
使這整個賽德克族人民就算面臨滅族的危機,也要留下自己的靈魂,
也是這種靈魂與精神不斷的在片中發酵,而我們都被他所表達的精神信仰給深深吸引着。
片中場景氣勢自然是磅礴,無論是奔跑于山林間狩獵、原住民禮俗喝酒載歌載舞、日本人進攻山林間或是最後六族原住民于霧社大屠殺的場面都很精緻,霧社村是劇組自己花錢一草一木打造起來。
雖然不一定很符合那個年代風情,但可以感受到用心,讓人知道說原來台灣山林是如此之美,就像片中對于野蠻與文化兩者所做的對比,原住民尊重的祖靈其實也就是大自然之美,萬物生生不息皆有靈性,人類越是強取剝奪,最後也是反撲回我們身上。
看似文明的日本人治理台灣時雖然帶起了經濟,卻也大肆挖走了台灣山林珍貴資源,那麼究竟何者比較野蠻呢,一眼就辯出。
這種史詩的電影,常常會讓人感受到導演本身的立場,這種情況會讓電影原本所要呈現的内涵及意義,會因為導演立場偏頗,而導緻電影淪為一種個人的發聲工具或被有心人士操弄。
當然以電影論史本身就不是件正确的角度,畢竟導演還是會為了電影的張力,而有些誇大史實本身。但是以這集電影來看,導演叙述故事并沒有偏頗哪一方,反而在内容上盡量的把太灑狗血的東西給去除掉,而盡力地呈現史實并保持戲劇張力,這點相信是相當難做到的。
我想身為監制之一的吳宇森導演,應該給了此片相當程度協助,好讓這部電影兩者兼具。
彩虹在《賽德克巴萊》 裡面出現了好幾次。魏導也公開說過“彩虹”的意義,同時也賦予了這一幕幕彩虹之後更深的一層含意。
這是源自賽德克族有關于彩虹橋的傳說:
在通往祖靈之家的彩虹橋頂端,還有一座肥美的獵場!我們的祖先們可都還在那兒!那片隻有英勇的靈魂才能進入的獵場。
彩虹橋代表了一種通往極樂世界和靈魂最終歸屬的意涵。不過,魏德聖除了解釋這一層之外他又說明,其實文化是要相容并蓄,要尊重,而不是以一種文化去強壓另一個文化。就該像彩虹那樣,七個顔色排在一起,誰也不幹擾誰,但是站在一起形成的那個畫面是多麼美的讓人們屏息。
《賽德克巴萊》不精彩,不刺激,但是它把“美”描寫得淋漓盡緻,不管是在哪一個層面。
最後的結局,有種“絢爛歸于平淡”的感覺,在激烈的戰鬥結束後,魏導又使用他擅長的多線式描寫,以許多短片段交織,告訴我們每位角色的結局,就好像爆炸的火花,散開成一個個小火星,然後緩緩熄滅,對這樣一個驚濤駭浪般的故事來說,這樣的收場方式,或許有人會覺得松散,但我倒覺得十分滿意。
因為這樣的收場實在是一個轉化情緒的最好方式,淡化悲傷,升華為對曆史的重新審視,我覺得是一個出乎想像之外的傑作。
在莫那的心裡,這一役無關乎任何成敗,而是在于靈魂的歸屬。
“賽德克巴萊可以輸去身體,但是一定要赢得靈魂。”
對莫那而言,這二十年來祖靈的精神已逐漸在日人的欺壓下被子孫所遺忘。精神的遺忘比起死亡是更可怕的事情。
二十年前莫那被日人收服時狠狠的盯着日本人看,嘴裡念着“我不甘心!”企圖反抗時被一群日本警察壓倒在地時痛苦的呐喊,莫那是一個野蠻又驕傲的靈魂。曾經自傲自負的頭目,我不清楚他怎麼熬過二十年來天天得要忍氣吞聲的生活,但是他床下一缸缸那一點一滴從火柴上積存的火藥,是他一直都不忘的決心與一顆絕不被外來異族文化馴服的心。
其中,最感動我的片段是,在抵抗到無力繼續支援下去以後,莫那·魯道将指揮權交給兒子達多,自己消失在山林之中,日軍派出幸存的莫那‧魯道的女兒馬紅,帶酒招降兄長達多,然而,他們隻是出現,和妹妹見最後一面,沒有改變求死的決心。
但就在他們離去前,達多等人跳起了辭世之舞,唱着辭世之歌,一邊歡呼一邊對空鳴槍,好像是慶祝似的,他們在面對既定的死亡時,仍然可以如此豁達,活在當下,相當另人動容,對于我們這些每天庸庸碌碌隻求活着的人來說,不啻是一記當頭棒喝。
而日軍指揮官,一開始還認為“兇蕃”隻是動物,是野蠻性的行為,拒絕承認他們是戰士,到此也不得不改口,稱他們為戰士,并感歎為何會在此看到日本消失已久的武士精神。
《賽德克巴萊》沒有把小島源治引發的“第二次霧社事件”拍出來,隻用字幕帶過道澤群以為鐵木瓦力斯報仇為名義殺害手無寸鐵的投降者們,而電影中以字幕述說日軍将幸存者強行遷居川中島,但也沒有提到他們到川中島後多人因疾病而死,以及許多環境不習慣而自盡,更沒有提到日軍對可能參與出草的幸存者做殘酷的處決及誘殺。
的确如達多所說,活下來的人比較辛苦。
但是他們死的并非沒有價值,在霧社事件之後,終于引起了關注,
日本《讀賣新聞》刊載《悲壯的兇蕃》,把起事的賽德克人描寫為在新式武器面前進行悲壯戰鬥和有如後世的電影《最後的武士》一般,而日本媒體在事件告一段落以後,亦将炮口轉向日本當時的執政黨,引發對殖民地原住民政策的檢讨,最後導緻日治時期第13任總督石冢英藏、總務官長、台中州知事等有關官員不得不在壓力下引咎辭職,日後對原住民的政策也大為改變。
賽德克戰士們并非隻是枉死,他們在追求尊嚴的過程中,最後也對世界造成了改變。
回到電影本身,下集也還有許多不完美之處,例如上集的動物特效有動作停格等問題,下集的祖靈鳥與台灣猕猴也有一樣的情況。
另外,莫那·魯道在吊橋上被炸,馬上又出現在河岸,這段魏導在受訪中自稱處理不好,原本是規劃莫那·魯道落水後生還上岸。
但我認為,《賽德克巴萊》一片,可說是一種很特别的片型,姑且說,是魏導想打開市場的商業性藝術片,雖然以商業的格局打造,但骨子裡仍有濃濃的藝術片氣息,例如片中大量地使用象征性的手法,鐵木瓦力斯仿佛與莫那·魯道交戰,小島源治仿佛看到莫那·魯道從火焰中沖出,上集的《太陽旗》莫那·魯道仿佛見到父親與之共歌等等,都是很藝術性的表現方式。
或許不妨把吊橋上莫那·魯道與日軍指揮官謙田面對面的段落,也當作是一種象征,就無需斤斤計較摔下橋是否能存活的合理性了。
關于電影本身就寫到此吧,接下來來談些小知識。田中千繪飾演的小島源治之妻,在片中上集就領便當了,不過事實上她并沒有死,隻有第三個兒子被殺,她和長子與次子躲在屍體堆裡頭裝死逃過了一劫,是以曆史上的小島源治隻死了一個小孩,沒有全家都被殺光。
而片末被強迫指認人頭的年輕人,是荷戈社的比荷·瓦力斯(和被捕的那個同名不同人),比荷·瓦力斯也受日本教育,日本名為中山清,是小島源治的次子小島重雄的朋友,在事件中曾有人要砍他的頭,他逃到道擇群,被鐵木瓦利斯庇護,後來小島源治收養了他,日後日本安排徐若萱飾演的高山初子(花崗二郎之妻,後來的高彩雲)與中山清結婚。他也就是日後首任仁愛鄉長高永清。
昔日的馬赫坡,後來成為溫泉區,滄海桑田,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