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肅的歌謠——“話兒”》袁複禮(歌謠周刊第82号頭版)
《西和乞巧歌》封面
《甘肅民國日報》副刊刊登的首個《征花小啟》。(局部圖)
《甘肅民國日報》副刊刊登的《花兒後序》。
戚曉萍
百年滄桑,白駒過隙。一個世紀以前,産生于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北大歌謠運動,在中國曆史上首次彙聚全國各界學術精英投入到民間歌謠的搜集與研究之中。受此影響,20世紀20-30年代,甘肅歌謠研究亦散發出耀眼光芒,并留下數件珍貴的學術文獻,傳世至今。
1918年2月,蔡元培先生在《北京大學日刊》上征集全國近世歌謠,這一舉動後來發展為以北京大學歌謠研究會為工作機構的全國性歌謠征集運動,其學術陣地便是《歌謠周刊》。甘肅歌謠的現代研究與《歌謠周刊》、歌謠運動,有着極深的淵源。
《歌謠周刊》的刊發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1922年12月17日創刊至1925年6月28日停刊,共刊發97期内容;第二個階段是1936年4月4日複刊至1937年6月26日停刊,共刊發53期内容。《歌謠周刊》的創刊号,由常惠先生撰寫發刊詞;《歌謠周刊》的複刊号,由胡适先生撰寫複刊詞。
就《歌謠周刊》的創刊号而言,除了發刊詞,另有兩條與甘肅歌謠現代研究有關的重要資訊值得我們關注。根據創刊号中的“來件”資訊可知,在1922年的12月1日《歌謠周刊》收到範恕提供的甘肅歌謠2則;1922年的12月3日《歌謠周刊》收到微塵提供的甘肅歌謠8則。此處的微塵,似為筆名,究竟為何人尚未可知。此處的範恕,則極有可能是畢業于北京大學的靖遠人範恕(字心如),亦即範振緒先生之長子。這兩則資訊說明,精英階層對甘肅歌謠的學術采集,自歌謠運動伊始便已興起,而且極有可能是來自于甘肅籍知識分子的文化自覺之行動。
精英階層對甘肅歌謠的學術研究,則肇始于《歌謠周刊》第八十二号。袁複禮(1893年-1987年),河北省徐水縣人,中國地貌學及第四紀地質學先驅。1923年-1924年,袁複禮先生在甘肅進行地質礦産調查,勘探間歇記錄了沿途不絕于耳的“話兒”,并于1925年3月15日在《歌謠周刊》第八十二号加以發表,題為《甘肅的歌謠——“話兒”》。在這篇文章中得以刊登的“甘肅歌謠”共34首,有山歌“花兒”30首,還有秧歌小調4首。其中的30首“花兒”流傳于當時的秦州、河州、狄道、甘州、涼州等地,屬于河湟型花兒的範疇。
尤為難能可貴的是,袁複禮先生不僅發表了他所采集到的“花兒”歌唱文本,更标注了這些“花兒”的傳承區域,及其歌者群體,形象而細緻地記錄了20世紀20年代,“花兒”歌謠在甘肅群眾生活中的存在樣貌。
“外省人一入了甘肅境,就可以聽到一種極高亢的歌調,其音調之高及音程、音階變換之奇特,尤能使外省人特别注意。‘話兒’的散布很普遍,在東部平涼、固原,西北部涼州、甘州,都聽見過,由蘭州至狄道,沿路所聞的尤多。此外,尚有西甯同河州商人,秦州、秦安的腳夫都會唱。”——引自《歌謠周刊》第八二号。
《甘肅的歌謠——“話兒”》使得以“花兒”為代表的甘肅歌謠走出隴原、為世人所矚目,成為甘肅歌謠現代學術研究的開山之作。
随着北大歌謠運動的不斷推進,偏居西北一隅的甘肅知識分子階層也生發起歌謠采集與研究的熱潮。他們逐漸認識到甘肅歌謠其文藝的、學術的多重價值,開始有意地搜集它、研究它。在這個過程中,張亞雄和趙子賢二位先生所從事的甘肅歌謠采集活動及其成果,完成了甘肅歌謠研究界對北大歌謠運動的學術回應,留下了甘肅歌謠研究史上的一段佳話。
張亞雄(1909年-1989年),男,甘肅省榆中縣人。張亞雄先生自幼接受良好教育,成年後長期從事新聞工作。在就學期間,受張一悟、邵飄萍、徐淩霄等先生教誨和影響,了解到北大“歌謠運動”的發展曆程,樹立了歌謠研究志向,并着手對家鄉的“花兒”進行搜集。1931年,在北平平民大學新聞系畢業前夕,他撰寫發表了研究論文《花兒序》。1933年7月8日、7月9日,張亞雄先生在《甘肅民國日報》的《生命線》欄目,以筆名“亞子”發表了他的論文《花兒序》。1936年8月11日至16日,他又在《甘肅民國日報》副刊連載6天,發表了他的《花兒後序》。1936年8月22日,張亞雄先生效法“歌謠運動”的歌謠征集方式,在《甘肅民國日報》副刊釋出了《征花小啟》,自此開始了以《甘肅民國日報》為陣地的“花兒”征集和發表工作。就在1936年8月22日當日,他開始在《甘肅民國日報》上刊載其搜集到的“花兒”歌謠。這首具有裡程碑意義的“花兒”暫且摘錄如下:
半個兒晴,半個兒陰,半個霄(注)紅者裡,兩條身子一娘生,打你是我痛哩。(注:霄音哨,土語。彩霞也,鄉人以占天晴,天陰。)
自此以後,“花兒”便在《甘肅民國日報》開了專欄,有時是《一日一朵花》,即刊發一首“花兒”;有時是《鮮花一束》或直接簡化作《花兒》,刊發數首“花兒”;有時還會刊發相關主題的一組“花兒”,比如《西遊記》《绮麗的月令曲》《薛仁貴征東》等。随着收獲數量的增多,張亞雄先生給刊發的“花兒”都排了序号。這樣的搜集與刊發,在《甘肅民國日報》上持續了數月之久。
趙子賢(1908年-1980年),男,甘肅省西和縣人。趙子賢先生青年時代曾參加過第三次北伐,後在開封、天津、蘭州、銀川等地求學、工作。20世紀30年代初,因守孝傳回家鄉西和,從事教育工作。受進步思想影響,1936年暑假前,他發動、組織當時西和縣最高學府——鼓樓南進階國小的學生搜集流傳于各村各處的乞巧歌。假期中間恰逢七夕乞巧節,同學們搜集到很多乞巧歌。根據參與這次搜集活動的學生姜銳先生的回憶,同學們搜集來的乞巧歌,其地理範圍“北自鹽官、祁山,南至何壩、橫嶺山”。暑假結束後,趙子賢先生指導學生将搜集來的乞巧歌彙總、查重、去重、分類、校字、抄錄。然後由其題字“乞巧歌”,并在書冊的内頁以詩歌形式題寫了他對西和乞巧歌的了解。
這兩首題詩寫道:“紙上心弦神鬼驚,女兒悲苦氣難平。出膿出血刑半死,嫁狗嫁雞判一生。乞巧唯求厄運少,及笄似向峭崖行。亭亭珠玉家中寶,父母誰聞唱巧聲。 莫謂詩亡無正聲,秦風餘響自回萦。千年乞巧千年唱,一樣求生一樣鳴。水旱兵荒多苦難,節候耕播富風情。真詩自古随風沒,悠遠江河此一罂。”由于兩首題詩的落款時間在“丙子重陽”,故可推斷這部來自于田野作業的《乞巧歌》,“成書”時間當在1936年10月23日之前。
時隔七十餘年,在西和縣人民政府的策劃下,趙子賢先生的兒子趙逵夫教授将子賢先生此遺作加以校訂,于2010年4月在香港銀河出版社出版。2014年7月,此著由上海遠東出版社再次出版。
民國時期的甘肅雖為西北閉塞之地,但進步的青年、變革的思想為這片大地帶來了新鮮的血液。在北大“歌謠運動”的影響下,他們重新審視這片土地上傳承千載的民間歌謠,鄉土文化自信的種子已然在先進知識分子的心中覺醒。除上文介紹的三位代表性人物所留下的珍貴文獻以外,民國時期受北大“歌謠運動”影響,從事甘肅歌謠采集與研究的知識分子還有許多,留下的民國文獻也有許多。外來的知識分子用他者的眼光,去欣賞這充滿地域文化的歌謠之美,袁複禮、顧颉剛、範長江、王樹民等先生,都曾在甘肅考察期間為甘肅歌謠著文;本省的知識分子檢視家鄉民俗,去挖掘這鄉土藝術的文化魅力,張亞雄、趙子賢、牙含章、慕少堂等先生,都留有搜集、研究甘肅歌謠的現代經典著作。同期,在民國各大刊物、報紙上撰寫甘肅歌謠文章的隴原賢達及其研究成果還有很多,比如陸泰安、孟平、謝潤甫等,他們為後代子孫留下了甘肅歌謠現代研究的寶貴文獻。
來源: 甘肅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