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宋橫跨319年,對一個封建王朝而言,這在整個中國古代史上都不算短。然而在重文抑武國策的直接支配下,縱使富到了古代史的巅峰,兩宋卻也很難找到幾位像秦皇漢武那樣鐵腕且雄才大略的帝王。鮮有像宋神宗趙顼那樣銳意進取的皇帝,一場“熙甯變法”轟轟烈烈搞了十來年,意圖革除社會弊病,加強皇權,北宋也一度出現了中興景象,誰料輪上宋徽宗繼位,先前的努力全都白費不說,連偌大的帝國都給玩沒了。

相比神宗、徽宗二帝,夾在中間的宋哲宗趙煦相對默默無聞。乍看趙煦生平:年幼登基,又是個短命皇帝,上有皇太後常年把持朝政,下有一大群老臣唯皇太後馬首是瞻,咋看都逃不掉“傀儡皇帝”的命。然而難得的是,宋哲宗卻偏偏不聽命,他也成了兩宋曆史上最鐵血強硬也是最令人惋惜的皇帝之一。
龍生龍鳳生鳳,古代非常看重出身,僅這點宋哲宗就輸在了起跑線上。趙煦原名為趙傭,雖然他的确是神宗的親兒子,但其母親卻是個身份低微的嫔女,是以這對母子在宮廷中備受排擠。咱不妨講個具體的例子:公元1085年,宋神宗駕崩。下葬時,趙煦生母朱氏護送靈柩入永裕陵。按照封建禮節,相當于如今河南省長的知河南府韓绛前往迎接,見了面就對着朱氏行跪拜大禮。這事兒沒來也沒啥,誰知高太後聽說後竟當面指着朱氏大罵:韓绛是先帝的大臣,你是個啥玩意兒,也好意思接人家的重禮?
趙煦最初的處境之難可見一斑,然而他并沒有是以自暴自棄。相反,十分可貴的是,他自幼便十分要強,深受父親的影響,他一早就磨練出了與年齡不相符的老成穩重的性格。宋史中還記載了這樣一段小插曲:1084年,宋神宗于集英殿大宴群臣,時年僅8歲的趙煦在衆人面前表現得大方得體,頗具皇家威嚴,很是給神宗長臉。次年,有遼國使者入朝,大臣擔心遼人面容粗陋衣裝怪異會吓到趙煦,不料趙煦卻很淡定地問:“遼人不是人嗎?既然是人,那為啥要怕他們?”一些比較看重禮統的老臣看皇子如此出色,按捺不住激動,竟當場祝賀聖上生了個好兒子。趙煦是憑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獲得青睐,早年的表現也注定會成為一位不平凡的君主。
公元1085年,重病纏身的神宗身體狀況一落千丈,甚至到了難以臨朝的程度,此時的他不得不考慮挑選接班人。神宗不缺子嗣,但問題是當時宮廷中山頭林立,且不說皇帝的兒子如何,神宗的兩位弟弟趙颢、趙頵都不是省油的燈。一方面,二人都屬于那種腦袋靈光且比較有本事的人,在群臣當中頗具威信,另一方面,二人顯然對皇位是有打算的——神宗病危時,他們曾頻頻借探望為由接近神宗,意圖加以控制,好在關鍵時刻是高太後下令緊鎖寝宮大門,杜絕外人進入,這才沒讓二人得逞。
皇帝的親生手足不令人省心,底下大臣同樣也不消停。因為按照皇家禮法,皇帝有後就必須首先考慮将皇位傳給皇帝的兒子。然而,當時權勢熏天的蔡确顯然也想從中撈一筆,但此人相當精明,深知皇家之事萬不能直接摻和,便“請教”宰相王珪的意見。實際上,蔡、王二人是政治場上的死對頭,蔡确此舉意味頗深:若王珪給的說法符合自己心意,蔡确便可順水推舟,便宜自己占;倘若日後出事,他也能把大多數責任推到對方身上,自己頂多擔個過失之責。有趣的是,王珪更是深谙官場之道,滑頭得不行,當場反問道:聖上沒兒子了嗎?無奈之下,為實作利益最大化,蔡确一夥也隻能從神宗衆子嗣中挑一個看起來最容易控制的,結果挑來挑去,年僅9歲的趙煦被扶上了皇位。
從這裡我們也能看出一點:趙煦雖然很有見地,但仍被權臣定為“傀儡”的人選,這說明他十分懂得隐忍,在條件不成熟之前不會暴露鋒芒。事實上,在随後的許多年裡,趙煦也一直在悄悄地等待機會。
對于趙煦而言,坐上龍椅的那一刻,挑戰才剛剛開始。正如咱們在文章開頭所講,皇帝年幼太後強勢,皇權極易被架空。高太後也是比較貪權的女人,她樂得将朝政攥在手裡。一方面,神宗後期,保守派重新得勢,神宗前腳剛走,高太後後腳就起用反對變法的司馬光為宰相;另一方面,雙方政治力量的絕對差距也使得處于觀望狀态下的大臣紛紛選擇站在高太後那邊,如此一來又進一步加劇了失衡,毫不誇張地講,趙煦在很長一段時間裡處于近乎于被孤立的狀态下。
于是,那會兒出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狀況:高太後垂簾聽政,與皇帝相對而坐。每每上朝,大臣們隻顧向太後彙報工作,根本沒人搭理哲宗,結果在上朝的幾個小時裡,哲宗隻能尴尬地盯着群臣的屁股看。在對朝政大包大攬的同時,高太後也曾試圖“改造”宋哲宗:她意圖将趙煦打造成像仁宗那樣的老好人。衆所周知,宋仁宗趙祯的人品沒得說,但其政治手腕卻相對平庸。若能将哲宗培養成“仁宗二世”,從皇家禮法上看,高太後集團不吃虧;從實際利益上看,後者更是撿了大便宜。為了實作這一計劃,高太後夥同群臣将若幹腐儒包裝成大聖人,日夜給趙煦洗腦;為了培養小皇帝的私德,高太後還專門精心挑選了20名老大媽照顧皇帝的起居。
随着年齡的增長,趙煦曾嘗試過突圍。有一次,高太後命人将趙煦十分喜歡的一張桌子當垃圾扔了,趙煦得知後連忙找人找回。高太後質問,趙煦答曰:這是父親用過的桌子。高太後心裡一驚,立馬又安插了一批心腹在哲宗周圍。總之,高太後在趙煦周圍築起了密不透風的牆。在這種處境下,趙煦很清楚自己隻能忍和熬,甚至連自己的母親天天遭受排擠和侮辱,他也假裝沒看見。
到了宋哲宗可以親政的年紀,高太後表面上答應還政,然而不但大肆起用舊黨打壓新黨,甚至還炮制了不少政治冤案,試圖令新黨絕無翻身可能。然而,随着一批舊黨老臣和高太後的先後離世,再也沒有人能阻攔哲宗了。
其實,哲宗接手的也算是個爛攤子。神宗時期,國力強盛的北宋在對西夏的戰争中一度占據主動,後來,司馬光一黨主張“仁惠為政”,竟将邊關大片領土和軍事重鎮拱手送與外邦。朝堂内,高太後多年把持朝政,大臣結黨營私,政治風氣很不清明。哲宗親政伊始便掀起了一股整肅風暴,大幅裁撤舊黨大臣,重新任命百官;對外,哲宗整頓兵馬發動河湟戰争,一舉光複青唐地區,直接打服唃厮啰政權。兩年後,北宋在對西夏的戰争中奪取了主動。要知道,此時的宋哲宗也就隻有23歲,按照北宋皇帝的平均年齡來看,他至少還有十幾二十年的大好光陰;北宋在這樣一位性格剛毅、手腕強硬的皇帝的統治下,極有可能徹底革除軍事孱弱的一貫弊病,進而避免日後對敵對政權屢戰屢敗的尴尬局面,打造“鐵血大宋”。然而,宋哲宗趙煦卻在此時暴斃了。
史書上對趙煦的死解釋得十分輕描淡寫,隻是說他“沾染風寒”;有野史稱,趙煦早年被壓抑過頭,導緻後來縱欲過度。然而我們有理由相信,趙煦之死背後恐怕牽扯到一些政治陰謀。
首先,物極必反,性格剛強堅毅的趙煦被壓抑太久,他日後的施政措施中帶着不少對高太後與舊黨報複的色彩。宋朝時,黨争的弊病已十分凸顯,皇帝打擊一位大臣,很可能會得罪一個政治集團,可謂“牽一發而動全身”。趙煦的政治根基并不紮實,他大肆地報複無疑很難避免得罪相當一部分人。是以,史家有觀點認為趙煦所謂的“風寒”實際是場政治謀殺。
其次,宋朝重文抑武,文官在其政治體系中占據主導。趙煦接連發動戰争還頗有建樹,這無疑直接培養出一大批“軍功黨”,論功行賞便得以加官封爵。如此一來,文武兩派之間必然會産生利益沖突,為了保障自己的優勢地位,暫時仍處于優勢地位的文官集團便隻得将最大的威脅——也就是宋哲宗秘密鏟除。
宋哲宗的早逝為北宋帶來了可怕的連鎖反應:首先,哲宗對北宋土地兼并、“三冗”等社會弊病的改革還沒開始便宣告結束;其次,北宋重修武備的嘗試夭折,成為超級帝國也隻能存在于幻想之中。更糟糕的是,宋哲宗太年輕,還沒來得及生兒子,無奈之下,大臣們隻能再将神宗的第十一子擁立為新君——沒錯,他便是曆史上大名鼎鼎的“文藝皇帝”宋徽宗趙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