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桦林》

今天是10月24日,是顔亨顯兄弟的生日,晚上我才知道。他弟弟從阜陽回來,我叫上長虹從湖熟趕來三個人一起在門口吃了個燒烤。過完今天,亨顯兄弟就33歲了。
沒有他在的酒桌,那是冷清而沉默的,我不善酒也不喜歡熱鬧,我們三個人聊起了許多往事和遺憾。亨顯兄一生好酒,朋友間給人的感覺總是活蹦亂跳富有活力,喝完酒後他總是會去搶朋友的話,與朋友嘻嘻哈哈大聲的争論和說話。他渾身總有股使不完的勁,他熱心腸,仗義忠誠,為朋友兩肋插刀。
如果他還在,今天必然是一大桌人會去喝他的酒。說實話,他應該是最願意讓我去參加的,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叫我。因為,他知道我從不在外面過生日,也不喜歡太吵吵鬧鬧,現在這一切也不會有人會去牽挂着了。從沒有記得過他的生日,這一次讓我刻骨銘心!很奇怪的是,我們三個人正喝着酒,講着兄弟的情誼和人生的無常,燒烤店的牆上,卻突然不明原因“咔嚓”的響了一下,然後店裡照明燈卻一陣一陣的忽明忽暗起來,店裡還坐了其他幾桌客人,都不知道什麼原因。等了幾分鐘後,我半開玩笑的說道,這可能是亨顯兄弟回來看我們想喝酒吧。老闆叫我們搬到了旁邊的房間繼續吃,22點40我們結束回家,問老闆說已經修好了,剛才是外面的火線和零線搭了鐵燒掉了。我們買單要走,問多少錢老闆娘張口就說480元,給470,長虹問為什麼是470,老闆娘說給你們便宜的。我們覺得不吉利最後付了468元……
約是13年,我在溧水做農場,那年5月份我們到處找草莓苗,開車經過湖熟偶然的機會看到他在田間給草莓苗打藥,然後就問他有沒有苗賣,多少錢一棵……我們的交往和友誼就從那個時候開始,後來種草莓有不懂的就問他讓他經常幫忙,發現他為人很熱情也很坦率,對他印象特别好。15年我們把農場解散了,給了他一些農用的東西,也給了他很多裝草莓的盒子,那盒子上的照片和文字都是我親自拍的和寫的,他也就延用了我們的名字——五星農場,當作他草莓園自己的名字。
亨顯兄弟老家是貴州六盤水人,17歲先從貴州老家到溫州一個工廠裡做眼鏡,後來到浙江建德他姐姐那裡學種草莓,建德是草莓之鄉,種好草莓是個技術活,一般浙江人是不教外人的,就是教也不會全教。我認識他的時候應該才出師獨立種草莓才一兩年,那時他媽媽還在幫他的忙。在阜陽臨泉,他姐姐抱着我說,她弟弟最命苦,别人還有人扶一扶,他是連顆稻草都沒得扶的人,一生很短暫,過得實在是太苦太可憐了。我們開了兩輛車去的阜陽,八個朋友專門去看了那個地方,簡直都不敢相信就這麼淺的地方,一車七個人,連他老婆和小女兒都能從車裡逃生和爬出來,就他父子倆沒有救活,這難道就是命?他還知道上天堂的路很孤單,把自己年僅6歲的兒子帶上,留個年幼的女兒給他老婆有個伴也不要活得太累。
一切都晚了,我們都不敢相信,去的都是30多歲的男子漢,好幾個人都悲傷的流下了眼淚。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卻出奇的冷靜和理性,他姐姐抱着我哭的時候,内心說不出的滋味。我們在他父子倆出事的地方燒了很多紙錢,希望他父子倆能在路上不再貧窮和辛苦的趕路。
阜陽到南京要開五個小時的車,我是淩晨近2點才到的家,一點都沒有睡意,為他點了九根香,坐在書桌前再也忍不住眼裡的淚水。我老家隻有一個妹妹,沒有親兄弟,之前總覺得有什麼事就随手一個電話打給小顔,他總會在第一時間不遺餘力的出現和辦好。是以,我的父母,舅舅,姐夫,表哥,表弟,還有很多上司,戰友和老鄉等等都認識了他。經常跟他開玩笑,顔老闆不得了,顔老闆是哲學家,顔老闆牛逼……他總會爽歪歪的哈哈大笑起來,也調侃的說道跟着老大有飯吃,老大說打哪就打哪……
亨顯兄弟是個很懂得感恩的人,他在心中很敬重我,每次喝酒他也怕我講他失态罵他。他曾對家人和朋友說,認識我是他一生的幸運,我就是他的貴人。那時,我也是聽聽笑笑,也沒當回事。現在,他人不在了,才突然的覺得自己生命中像是少了一份很重要很重要的東西。未曾想到,這卻是永别!這次永别才深深的讓我感覺到,我與他其實早已比親兄弟一樣親的,隻是以前我沒有那麼的珍惜和清楚的感覺……
《冬至後的雙十一》
今天冬至,天氣驟然的冷了,外面下起了雨。
按照慣例,每年雙十一前我都會打電話給亨顯,讓他組織人和車到時候來我家支援。曾經封他為我的戰略支援部隊顔司令員。11月份正是他種草莓最忙最累的時候,每年他都會來,還會叫上好多他的兄弟,小馬,小褚,小姜,大個子……我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麼方式組織起來的,總之,一開始很多人都還不認識我,他都能把人家叫過來幫忙和助威。
10月20号到現在,二十來天,亨顯兄弟的老婆和女兒,還有母親姐姐還在阜陽等待着賠償,這是個漫長的過程,讓許多人痛苦的煎熬着,對方就以八萬元喪葬費打發她們,有一種變相的欺負和無賴,曾經所謂的兄弟變成了沒錢,大不了讓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農民坐牢了事。大家都很悲憤,痛惜亨顯兄弟為什麼要退保,為什麼要去阜陽,為什麼也不選一個好地方或好人家裡出事。現在一無所有,後面應該怎麼辦,能夠怎麼辦?
從沒有想過關于生死的問題,也從沒覺得身邊的人會突然的離去。偶爾在書房擡頭望到的那個沙發,想起我們曾經常在一起聊天喝茶,我還罵過他不要抖腿的壞毛病。想起那年疫情我們在家裡隔離,他偷偷摸摸混進小區給我送自己種的青菜、養的雞。他敬重我,我也很希望他好。我脾氣不好,一般對真正的朋友我也敢講他,罵他,有時候也不會給他什麼面子。
在認識他之前,總以為自己很年輕,還總是以為是小周,是當年别人眼裡的小夥子。我是13年開始創業的,那時是33歲,那于我來說是人生的一個坎,而亨顯兄弟在33歲沒有邁過這個坎。我成為了他心中永遠的“老大”。老大的稱呼,他們叫得再多,我都從沒有感受到真正的意義。于今,我才知道那種份量和責任。自離開了農業之路後,我也重新開始了新的規劃,與亨顯兄弟也漸漸的不怎麼來往了,一開始還沒曾想到會交往這麼多年,變成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份印迹,隻記得“周老大”“周哥”是他第一個叫出來的,然後,有好多人跟着叫了起來,幸虧有那麼多兄弟能聚在一起幫襯着處理他身後的一些重要的事。
亨顯兄弟一生好酒,為人仗義,喜歡幫忙,急人所難,脾氣也不好,但又熱情活絡四處搭讪。他總是生活在物質的貧窮裡,但又有富裕無比俠肝義膽,他朋友多,路子野,自來熟。是以,他在草莓圈子裡也是個轟轟烈烈,風聲水起的人。這些年他帶我認識了好多他認識的兄弟,梓塘,長虹,褚磊,小馬,大個子,小姜……這幾年是他最辛苦和窘迫的一段時光,他有苦說不出來,曾經講着講着,他在我面前哽咽着,他說老大如果不是為了小孩,他不想活了,沒意思。一次在他家喝酒時,一次他在我家喝茶時。我知道他的苦,也了解他的苦,雖然他沒有講出來過,但也都是我曾經曆過的心路曆程,因為是男人無處宣洩隻有一個人扛,男人的淚水化成了酒,化成了那冬至屋外冰冷的雨和雪。
我們曾經互談了向往的生活,他說喜歡騎機車,遨遊四方,自由自在,喜歡聽狂野快速的轟鳴聲。他說這一季草莓種好以後可以琢磨着買套房子,安個家在南京,可以給老婆小孩一個幸福溫馨的窩。他還說将來有機會去他老家喝不比茅台差的自釀酒,要去青島吃小郭家的豆漿油條,喝青島的啤酒和大蝦,我說以後有機會去千島湖,去井岡山,我要去徽州去黃山每年小住一段時日……我曾對他說将來老了,買在不遠的小區,兒女長大去了遠方,我們能夠互相照應。
說實話,我很愧疚沒有能力去真正的幫過亨顯兄弟,因為他最困難的時光,也是我在社會上不斷打拼和試錯的階段,他是發自内心和時刻關注我一切的人,是真正希望我能夠一帆風順早日展開宏圖大志的人。今年春節我沒有回家,是他陪我去處理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送我去,三天後接我回,雖然他很忙,但見到我時眼神裡充滿了關切。大年初一開始,我在東山親自坐鎮指揮接盤,忙得連胡子都沒時間刮,他鼓勵我說我一切都會變得好起來,也一定會好起來,有些事情也一定會解決。他經常身上窮得隻剩下十塊錢都沒有,我曾幾次對他說過不要種草莓了,跟着我去做快遞或做銷售,他絕對是一塊好料。他說敬我,不想在一起做事情,怕影響感情。他說等小孩長大了,會去考慮轉型。他說他喜歡專注一項事業,喜歡一條道走到黑。不知道,他現在是否能夠感覺,有沒有後悔過?這一切也許就是命,這就是他注定的歸宿,任何人都無力改變!
這些日子雖然忙碌,但好幾次在半夜醒來,可能也是托夢過來隐隐約約記得或不記得他說了些什麼,好像就是記得起他的笑容。我們去吃燒烤,燈忽明忽暗。我發紀念他的文章,但微信怎麼都通不過,别人就是看不到,但通過頭條轉發卻可以。很湊巧的是,近段時間我的工作和事業卻有如神助,久久不決,很難搞定的困難,現在似乎變得順利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兄弟在天之靈真的在保佑或還依然祝福着我,幫助着,真心實意的希望我好。
每次都能想起他真誠相待的笑容,耳旁響起他狂野的笑聲,記得他最後給我一次打電話,記得他偷偷翻我朋友圈把我們三年以前一起吃飯合影的照片轉發到自己的朋友圈上,一句話都不說,就好像是才聚的一張,和當作我們兄弟一場的最後永别!
萬物有靈,還記得他曾經養的那條大狼狗,在前幾個月突然的死了,我相信他很傷心。去年我曾對他說馬家橋這塊地風水不好,對他很不利,盡快搬出去。誰知這一語成谶,變成了不可洩露的天機!
一切都會過去,逝者都會漸漸的淡忘在時光裡。他們說,無論是誰,除了偉人,50年後都将塵歸塵,土歸土,再也沒人提起,就像從來沒有來過這個世上。我們都是非常普通的人,來自遙遠的農村,沒有背景,也沒有特殊的才能,相聚在南京這樣的大城市,因為命運,才能夠相遇相識非常真心和坦誠的走上一程,這于每個人來說都是很難得的緣分,是人生中最寶貴的一段财富。
寫着這篇文章,我還是身無鬥金,還是壯志未酬,感覺了未曾有過的一份孤獨。雙十一,我有了新的一幫夠意思的兄弟,他們也喜歡叫我老大我已經不再過份擔憂,因為有他們在——劉磊,陳賀文,王瑞成,趙磊……
茫茫人海,活着的時候,我們就像森林中一棵小樹,一根小草,誰也不知道誰,誰也記不得誰。普通人活着,沒有轟轟烈烈過。死了,也更是悄無聲息的。你就像螢義蟲一樣帶着微弱的光,來到這個世上照耀着親人和朋友的一段路,你辛苦的飛着,一路的拼盡了全力,當大家都習以為常的時候,你那曾一閃一閃的光,那帶着你的苦和累,悲與喜,在飛呀飛呀的風中,突然消逝在那蕭蕭的秋天和茂盛的森林裡……也許再過一些很短的時光,不會再有人記得那隻小小的螢火蟲,不會再記得那曾經種草莓的父子……
也許别人都會忘記,但我相信卻能時常記起,因為我們都終将會變成一隻螢火蟲,閃着弱弱的光,在塵世中四處飛舞,那個光遲早都會滅。
亨顯兄弟,冬至,古人是用來懷念和祭祀親人的一天,願有來生還再見,我們還做兄弟,下輩子你還愛喝酒,還會抖腿,我還會聲色俱厲的痛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