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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重生一回,鬥綠茶,撕白蓮,抱美男,誓将上天賞的天賦進行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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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出人命了

第二天一早,南燭火急火燎地從外面進來,直奔楚行止的房間門口。

“爺,出事了!”他敲了敲房間門,在一旁候着。

他這兩天奉了楚行止的命,一直在翠屏苑盯着老高,沒想到今早上,出大事了。

不一會兒,門開了,楚行止站在門口,擋住了房間裡面。

“何事?”

南燭湊上前去,悄聲道:“老高搞出人命了,現在被押到了掌司府。”

楚行止聞言眉頭微地一皺。

老高是案子的線人,現在突然出事,怕不是巧合?

他回頭看了房間一眼,見晏京落還在睡,遂關了門往外走:“去看看。”

南燭跟在他身後,讓人備了馬車,火速到掌司府去。

掌司府。

“掌司大人,請您一定要我為做主啊!我兒死的冤枉啊!嗚嗚嗚……”

掌司府大堂上,跪着三個人,兩個沉默不語,另一個呼天搶地,旁邊放着一張擔床,一張白布下蓋着一具屍體。

那哭的慘絕人寰的是一位年過五十的老伯,穿着一身暗青色的林羅綢緞,長得很是肥胖,一個蘿大的肚子盯着那身錦緞,怎麼看怎麼别扭。

他哭的滿臉涕淚,哭到動情處,更是趴在屍體上痛哭。

“可憐我兒啊,死于非命,都是這個賊人!掌司大人,請您一定要為我主持公道,還我兒一個公道,不然,他死也不瞑目!”

“肅靜!”

掌司府的路大人驚木堂一拍,整個大堂瞬間安靜了下來,隻聽得那老伯嗚嗚咽咽。

楚行止正是在這個時候進來了,讓南燭和路大人打了招呼,就坐在屏風後面旁聽。

不一會兒,路大人就問清了事情的經過。

原來,死者是南陽城首富趙金的獨子,趙銀。今早他到翠屏苑尋樂,點名要翠屏苑的月華姑娘作陪,月華姑娘前腳剛進趙銀的房間,老高後腳就殺進去了,兩人瞬間扭打在一起,老高在扭打的過程中順手抄起一個花瓶,失手砸死了趙銀。

當時胡雲喜正在早巡,就把相關人員一并帶了回來。

路大人聽完了整件事的經過,看着老高問:“他說的可屬實?你可有辯解?”

老高是一個四十左右的青年,此時他一臉污血,血水早已凝結,粘在臉上,讓他本來就粗狂的臉看起來甚是駭人。

他沉默着看了一眼跪在一旁的月華,目光沉了沉,才道:“大人,我并非故意殺人害命,隻是這位趙公子欺人太甚,我若不救月華姑娘,今日死的怕是月華姑娘。”

“你胡說八道!血口噴人!”趙金一聽怒了,指着一隻胖手罵道。

“安靜!”路大人低喝一聲,趙金憤憤不平地閉了嘴,他把目光轉向月華問,“你說說是怎麼回事?”

月華看了眼老高,用帕子揩了淚,才回答:“禀大人,趙公子今早來找民女,民女恰逢身體不适,不願接待,可他竟然強行讓我去他房中,更想……欺辱民女,我不從,他就要拿鐵鍊鎖我的手腳,欲行不軌,這位大哥是為了救我才失手殺了人,求大人明鑒!”

月華的意思很明顯了,是趙銀想要對她做常人無法了解的事,才被人打死的。

趙金睜着大眼睛怒道:“你胡說!”

胡雲喜冷着張臉,沉默着将手中的鐵索碰到地上:“大人,這是在趙銀床上發現的。”

事實證明月華沒有說謊。

趙金不說話了。

趙銀風流放蕩,經常出入煙花之地,坊間還傳言,他最是喜歡玩一些閨閣趣事,看來傳言也不算是傳言。

路大人看着老高:“你還有什麼話說?”

“大人,這事全因趙銀和我,和月華姑娘無關,請大人明察!”

他話音剛落,月華并無可抑制地低泣起來,她剛要說話,卻被老高偷偷用手壓住,看着她的眼睛裡都是祈求。

月華眼淚掉下來,用滿眼的淚水悲戚地看着他。

案子最後,老高被暫時關押到掌司府大牢,等候發落,月華暫且回去,但禁足至案子結束。

趙金領了趙銀的屍首回去。

楚行止從屏風後面出來,和路達人打了招呼。

“路大人,這個案子我本不該幹涉,但這個老高是線人,不知大人該如何處置?”楚行止端起茶輕輕呷了一口,問的風輕雲淡。

這件事,就怕是有心人謀劃,想借機斷了他的線索。

路大人趕緊拱手說:“下官明白,依王爺之見,該如何處理是好?”

楚行止笑了笑,眼裡卻沒有什麼笑意,依舊是一副冰冰冷冷的樣子:“路大人是主審官,相信自有定奪。”

路大人一哽,他當然知道楚王爺的意思,老高現在還動不得,他略一思忖道:“按定律,故意殺人罪當殺人償命,但這件事事出有因,先暫且關押,擇後發落,隻是活罪難逃,少不了是要吃點苦頭。”

楚行止放下茶盅,淡淡地點了點頭,目光清明冷冽:“即是暫且關押,便辛苦路大人好生關押。”

路大人心裡一斂,在楚行止的注視下總覺得如芒在背,忙不疊地應下了。

楚行止和南燭出了掌司府大堂,正準備往外走,就聽見一把熟悉的聲音傳來。

吊兒郎當的語氣,讓人聽了都想揍的嗓音。

“我說雲喜妹妹,你這樣綁着我就沒有意思了,好歹是老熟人了,不用這麼見外吧。”

楚行止腳步一頓,偏頭看向聲源。

那邊角落裡,蔺長燃被五花大綁綁成了一個粽子,多出來的繩子的一端被胡雲喜牽着,她像牽着一條狗一樣牽着蔺長燃往這邊走。

蔺長燃用他的大長腿勾着一旁的柱子,一副跟她頑強抗争到底的樣子,讓人看了就非常欠揍。

胡雲喜估計也是這麼覺得的,于是,她過去毫不猶豫地一腳踹他膝蓋窩上:“廢話少說,趕緊走!”

他奶奶的,她找了他幾天,就差把南陽城都翻過來了,也沒見到他的影子,沒想到是躲在翠屏苑那種地方了。

想起她這幾天被路大人罵,被同門笑話,再看他在翠屏苑風流快活的樣子,她就一肚子的氣。

她用力一拽,把蔺長燃拖了出來。

蔺長燃一個趔趄,罵罵咧咧:“你說你一個姑娘家,這麼粗魯像什麼樣子,我可警告你啊,你再對我這麼不客氣,我就對你不客氣!”

“閉嘴!”

她用布條一把塞住了他的嘴巴。

胡雲喜:很好,世界清靜了。

楚行止:很好,又見面了。

第70章 我是賊,你媳婦兒也是賊

楚行止看着還在嗚嗚哇哇的蔺長燃,皺着一雙好看的眉。

他這是又闖什麼禍了?

他給南燭使了個眼色,南燭了然,過去跟胡雲喜說了幾句話,胡雲喜往楚行止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拽着蔺長燃向他走去。

蔺長燃在看到南燭的一瞬間,就看到了站在回廊下的楚行止,他翻了個白眼,覺得自己真的是倒黴透頂:怎麼總是在倒黴的時候讓他看到?這讓他顔面何存?

于是,他扭過頭去,假裝這樣楚行止就看不到他,而且,還老大不願意的扭着身子,使出吃奶的力與胡雲喜對抗。

南燭看不下去了,幫了一把手,抓起繩子把他拽了過去。

蔺長燃瞪着他:你大爺的!

南燭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手上一用力,把他甩到楚行止前面去。

蔺長燃叽叽歪歪:你妹!

胡雲喜朝楚行止行了個禮:“見過楚王爺。”

楚行止颔首,問道:“胡姑娘,不知道他是犯了什麼事?”

他問完看着蔺長燃,看的蔺長燃都不好意思再叽叽歪歪了。

胡雲喜冷冷地看了一眼蔺長燃,恭敬地回答:“王爺,這是掌司府的犯人,其他的恕在下不能相告。”

掌司府的犯人?能耐啊,都惹上官司了。

楚行止看着蔺長燃,眼裡滿是嘲諷不屑。要不是蔺在野南下時曾囑托他好好好關照他,他還真不想管。

蔺長燃看到楚行止的眼神,心裡老大不服氣了,對着他哼哼唧唧:“看什麼看!老子可是清白的!”

胡雲喜受不了他在她耳邊哼哼唧唧,當即劍柄對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擊。

歐!

蔺長燃痛呼,桃花眼也不桃花了,隻想一拳打死這個不懂事的女人,還有那個偷笑的南燭。

主子不靠譜,随從也沒大沒小。

楚行止嘴角的笑意一閃而過:“胡姑娘,我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不過,我想這其中或許是有什麼誤會,”他說着輕飄飄地看了蔺長燃一眼,繼續說道,“這位是我的朋友,姑娘可否告知他是犯了什麼事?”

胡雲喜有點詫異,這個不正經的居然是楚王爺的朋友?這兩個人,一個謙謙君子、驚才豔豔,是雲燕功名赫赫的戰神,一個......放蕩不羁、吊兒郎當,一看就不是正經人家。她怎麼也想象不出來他們是朋友。

别說胡雲喜詫異,蔺長燃也很詫異,他驚恐地看着楚行止那張風輕雲淡的臉,覺得匪夷所思。

哈,他居然說他們是朋友?他們難道不是十八歲以後就再也不是朋友了嗎?他不是很看不起他的嗎?楚行止哪次見了他,不是一副眼高于頂的樣子?

他現在這樣說,真是要吓死他了!

他是不是有什麼陰謀?絕對不是為了要幫他,對,一定是有驚天陰謀!

蔺長燃單方面就此事下了定義。

楚行止當然不知道他心裡戲這麼多。

胡雲喜斟酌着,礙于王爺的身份還是據實已告。

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楚行止一面靜靜地聽着,一面眼裡略帶着幾不可查的笑:盜善款的竊賊?看着确實挺像。

蔺長燃;看什麼看,我是賊,你媳婦兒也是賊。

“既然這件事涉及到善款,是應當好好查一查,至于你說的那位‘女竊賊’.....”他轉首對南燭說,“去請。”

南燭一點頭,飛也似的跑了。

蔺長燃睜大了眼睛,表示不敢置信:楚行止,你是人嗎你,把自家媳婦兒往官府送,真乃神人也。

南燭一路策馬回到官驿,直奔晏京落寝室,說是王爺有請。

“王爺有沒有說是什麼事啊?”

晏京落悄悄地問。

她一早起床就不見他,現在又讓她去掌司府,是為案子的事還是其他?

說實話,掌司府這三個字可不好聽,尤其,裡面還有個胡雲喜。

南燭搖了搖頭,隻讓她快去。

晏京落想了一想,覺得想那麼多多也沒用,就大大方方地跟着南燭出門去。

南燭見王妃似乎心情還不錯的樣子,斟酌再三,還是同她透露了一點:“王妃,蔺公子也在掌司府。”

這麼說您明白了吧?心裡有數了吧?趁還沒到掌司府,還是好好想一想等會怎麼跟王爺解釋吧。

蔺長燃怎麼在掌司府?他這麼快就被抓了?

晏京落要跨上馬車的腿一頓,一條腿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她垮下一張臉:“我能不去嗎?”

南燭緩慢地搖了搖頭:您說呢?

“你覺得我現在哭還來得及嗎?”

南燭想了想,很中肯的給出建議:“也别太明顯,不然太假了,爺不會信的。”

“有道理。”晏京落附和。

然後,她在一秒鐘内擠出了一滴眼淚,晶瑩的淚珠非常适宜地要掉不掉。

“你看這樣行不行?”

南燭反手就是一個贊:王妃厲害。

看這架勢就知道,他家王爺為什麼幹不過王妃了,這輩子都幹不過她了。

晏京落一到掌司府的别院,就看到楚行止坐在石桌上悠閑地喝着茶,胡雲喜則站在一旁,手上還拽着一條繩子,牽着蔺長燃。

蔺長燃最先看到她,激動的叽叽歪歪。

晏京落朝他們一一打招呼:“都在啊,好巧啊。”

胡雲喜還不知道晏京落的身份,一見她過來,立馬想要拔劍制住她。

她的劍還未出鞘,楚行止掌風一推,将它推了進去。

晏京落躲到了楚行止身後,露出一雙眼睛看着胡雲喜:“胡姑娘,見面禮不用這麼大的。”

楚行止一把将她從身後拉出來,眉心微蹙:“你給我好好解釋解釋,這是怎麼回事。”

她回來都三天了,竟然沒有跟他提起過這件事。

胡雲喜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微垂了眸,将劍往裡收。

任誰也看出來了,他們不僅認識,而且關系不簡單。

晏京落小聲地說,語氣委屈死了,眼淚說來就來:“我是要說的。”

南燭和蔺長燃很有默契地轉來了腦袋,後者還歎了口氣。

“收回去。”

楚行止涼涼地瞥了她一眼,直覺得太假了。

“哦。”

楚行止好整以暇:“說吧。”

晏京落走過去把蔺長燃嘴巴的布條拿走:“我們一起說。”

第71章 你絕對要失去我了

“啊呸!憋死小爺了!”蔺長燃喘了幾口氣,對着幫他松綁的晏京落一頓劈,“晏京落,你見色忘友!說好的來接我的呢?這麼幾天了,你居然還沒跟他說?!枉費我一直等着你來接我!”

他松了綁,立馬開始活動手腳,這家夥綁的也太緊了。

他轉首瞪着胡雲喜,一副遲早要教訓她的模樣,偏一對桃花眼明晃晃的含着春風,一點威懾力也沒有,隻讓人覺得是在放電。

胡雲喜睥睨了他一眼,轉開了頭去,用實力告訴他她對他的嫌棄。

“好了,别生氣了,我這不是來了嘛。”

晏京落拽了拽蔺長燃的袖口,低聲道歉。

楚行止微擡了眸,目光落在他袖口的手上。

“哼!”蔺長燃不給面子的冷哼,一甩手把袖子扯回來,憤憤不平地說,“晏京落,我告訴你,你就要失去我了,你絕對要失去我了!小爺我現在很生氣,我們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這個友誼是走到盡頭了。”

他越說越激動,一副委屈的馬上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晏京落還想說些什麼,楚行止看不過眼了,一把将她拉到身邊來,陰冷的眼風掃向蔺長燃,後者不敢再矯情了。

他冷冷地開口:“說吧。”

晏京落和蔺長燃對了個視線,老老實實的把事情的經過說清楚。

“事情就是這樣。”

楚行止聽完,捏着茶杯若有所思地轉着,沉默不語。

掌司府的案子,即便是他也不能幹涉,他們偏偏又牽連進這個案子裡,也隻能協助掌司府立案調查清楚。

“既是這樣,你們便好好協助掌司府調查此案。”他又看着胡雲喜說,“胡姑娘,這件事還望掌司府能早日調查清楚,還兩位一個清白。”

“對!”蔺長燃極快地點頭附和,末了想起什麼又問:“胡姑娘,我們身上的麻藥什麼時候能解,我這幾天可不得勁了。”

也不知這個小丫頭片子哪裡弄來的麻藥,一天不解,他就一天不得勁。他在翠屏苑的時候嘗試用内力把藥逼出來,沒想到越逼藥效反而越強,導緻他渾身無力,否則他也不會這麼輕易就被她抓住。

麻藥?

楚行止聞言,仿佛終于正眼看了蔺長燃一眼,問:“什麼麻藥?你中麻藥了?”

蔺長燃沒好氣地回答:“這個你應該問她。”

說完,用手指了指胡雲喜。

楚行止沒有立刻問胡雲喜,他想起晏京落跟蔺長燃在一起,會不會也……

“你呢?”他問晏京落。

“我也中了麻藥,渾身沒勁。”

晏京落作勢窩進他懷裡,雙手順勢環住他的腰。

這個時候,适當的裝一下柔弱,讓他心疼一下,到時他就不舍得怎麼她了。

胡雲喜看了他們一眼,垂着的眸子閃了閃,更加确定他們的關系不簡單。

楚行止看着窩在他懷裡的人兒,大概也猜到了幾分。

定是胡雲喜怕他們逃跑,是以給他們下了麻藥,難怪她這兩天都很容易犯困。

她身上本來就有傷,在王府他一直讓人好生護着養着才好的快,胡雲喜竟然敢給她下藥,也不知她這一路上吃了多少苦。

他的眉心幾不可查地一皺,聲音有了幾分冷冽低沉,他向胡雲喜道:“胡姑娘,可否給他們服用解藥。”

他雖是詢問,語氣也還算客氣,但神情卻是不容置疑的冷硬。

胡雲喜手摸上腰側,雙手奉上解藥。

她之是以給解藥,并不是因為她忌憚楚王爺的身份,而是,她先前用藥本來就迫于無奈,後來為了防止他們逃跑才一直沒有給他們解藥。

她辦案向來光明磊落,不屑于用這種江湖伎倆,這次确實是失策了。

晏京落和蔺長燃服了解藥,跟着楚行止一起到掌司府大堂,向路大人說明情況。

胡雲喜這時才知道這兩個人,一個是堂堂楚王妃,一個是鎮守南境的蔺大将軍的幼子。

鎮守南境的蔺大将軍是他們南邊神一樣的存在,即便沒見過他本人,但他的英雄事迹也是聽過不少的。

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吊兒郎當、浪到起飛的纨绔***竟然是聲名赫赫的蔺大将軍的兒子。

而且他還和盜竊案有扯上關系。

這世道真是魔幻,還讓她給碰到了。

一個鐵血家族到底是怎麼養出這樣離經叛道的孩子的?

胡雲喜站在角落裡,微微擡了眼眸,眼裡帶着些探究和好奇,不自覺地就往蔺長燃的方向看過去。

他這時正歪歪斜斜地靠着大堂的某根柱子,吊兒郎當地環着雙臂,微挑了眼尾看着正在和楚王爺、王妃說話的路大人。

他不知聽到了什麼,上挑的眼尾動了動,眼裡露出了個略帶嘲諷的笑,春風滿溢的桃花眼像浸在深潭裡的劍,臉上有笑眼裡卻沒有。

他斜斜地勾着一側的嘴角,劃出一個優美邪魅的笑。

怎麼看怎麼不正經,她想起她今早巡查至翠屏苑,因有人報案進去抓人,正巧就看到湊熱鬧的他時的樣子來。

當時,她抓了人準備回掌司府,正巧就看到了站在最外圍的他,本來當時人多又混亂,她也不一定能看到他,偏偏他長得高,又長了一副好皮囊,懷裡還左擁右抱,那些美人兒,大概是沒見過熱乎的腦袋被人開瓢的場面,在他懷裡一驚一乍,他就在案發現場哄美人兒,他的聲音又那麼有識辨度,所有,她幾乎是一瞬間就看到了他。

真是一朵奇葩,裡面死了人,血水腦漿濺一地,外面的他在溫言軟語的哄美人兒,真是……一朵奇大無比的奇葩。

胡雲喜正想着,那邊浪笑着的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視線,突然擡起頭來,往她這邊看。

她的視線還沒來得及收回,他的視線已經準确無誤地看過來,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短暫地一碰,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彼此的微愣。

胡雲喜心裡一蹬,像被人踩到了尾巴,目光一閃,快速地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看向了别處。

蔺長燃微挑了下眉,極短促地笑了下,也看向了别處。

從掌司府出來,楚行止率先走在前面,留下晏京落和蔺長燃慢吞吞地在後面跟着。

哎,生氣了,又有得哄了。

晏京落生無可戀,覺得人生實在是太難了。

“又生氣了?怎麼能那麼愛生氣呢,小爺我還沒生氣呢。”

蔺長燃老神在在地跟在楚行止身後,小聲哔哔。

“閉嘴吧!”

晏京落用手推了下他的腦袋,一擡頭,就看見楚行止站在馬車邊上,鐵青着臉看着他們,然後,長腿一跨上了馬車,簾子被摔得前後擺來擺去。

第72章 蔺逸,你給我閉嘴!

晏京落和蔺長燃一起上了馬車。

馬車内的氛圍從蔺長燃上來之後就變得有點詭異。

楚行止冷着臉像閻王一樣坐在那裡,好像誰欠了他幾千幾萬兩似的。

蔺長燃抱着雙臂,斜斜地靠着窗戶,同樣冷臉睥睨着他。

反正在晏京落看來,他倆就是誰也不對付誰。

“咳,那個我們回去吃什麼呀?”晏京落打破沉默,她發現當自己的夫妻和好朋友坐在一起的時候,那個氛圍就特别怪異,尤其,是這兩位本來就誰也看不上誰。

楚行止還在為剛才他們親密打鬧的事情生着悶氣,自然是給了她一個冷冷的眼神,讓她自行體會。

蔺長燃一聽到吃,則是兩眼放光。

他從早上被抓到現在可是什麼都沒吃,于是,他馬上來了興緻:“聽說鳳品樓的佳肴堪稱一絕,我們去那裡吃怎麼樣?”

晏京落一聽佳肴,兩手正要拍手叫好,又考慮到楚行止正在氣頭上,硬生生地把手按住:“行止,我們去那裡吃吧。”

啧啧……

蔺長燃挑眉,上官昭啊上官昭,你有沒有想到過這一天,簡直是把楚行止當兒子來哄啊,太沒有原則太沒有底線了。

我鄙視你。

他暗戳戳給了她一個眼神,晏京落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兩人眼裡藏刀一來二去,在楚行止看來,就成了眉來眼去。

“不去!不餓!”他冷冷地拒絕。

話音剛落,就有一種奇怪的聲音從他肚子裡傳出來,空氣瞬間就尴尬了。

“哈哈哈!!!”

某人不怕死地爆笑,淚水都笑出來了,襯得一雙桃花眼波光粼粼。

“蔺逸,你給我閉嘴!”

楚行止火大,漲紅了臉,真想上去揍他一頓。

蔺長燃無所畏懼地攤了攤雙手。

“我餓了,我想去吃。”

晏京落憋了笑,掀開簾子讓南燭到鳳品樓。

三人選了一間廂房,蔺長燃一口氣點了一桌子菜,且都是最貴的,反正也不是他出錢。

菜上齊了,于是,席間就出現了這樣的一幕:蔺長燃和晏京落大吃特吃,嘴裡像抹了一把油,左右手還各抓了一隻雞腿。楚行止正經端坐,吃的斯斯文文,和他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楚行止一面吃,一面靜靜聽他們兩個聊天,看到晏京落碗裡的才空了,還默默地給晏京落夾菜。

蔺長燃雖然在聊天吃肉,但楚行止的動作他都看在眼裡,心裡有些訝異。

以楚行止的性子,他最是不喜沒有規律不懂禮數的人,可看他對晏京落卻是極盡包容,甚至能從他波瀾不驚的眼裡看到流露出來的寵溺。

看來,他的變化還挺大的,他對晏京落其實也挺好的。

他喝了一杯酒,眼裡有了幾分笑意。

“對了,行止有一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說。”

晏京落吃飽喝足了,擦淨了雙手,難得正經嚴肅地說。

楚行止放下了筷子,準備洗耳恭聽。

“我和長燃之前跟着簡塗的商船南下時,曾經聽他們說起過一件怪事。”

她把在船上聽到的關于“求不得”的事情詳盡地跟楚行止說了一遍,末了,征詢着說:“我覺得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現在案子也沒有什麼突破性地進展,我們覺得或許可以去魯山看一看,也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楚行止沒想到她這麼關心這個案子,之前她在書房提議要幫忙,他回絕了她,沒想到她卻一直沒把這件事放下,還想法設法幫他找線索。

他看着她一臉深沉嚴肅的模樣,心裡突地一暖,開口道:“回去我讓南燭去查一下魯山的相關資料,順便讓人先去探一探。”

聽楚行止這麼說,晏京落笑着點了點頭。

“對,到時要是真要去一趟魯山,我們也好早做打算。”

“你們善款的案子還沒弄明白,暫時就先配合掌司府把事情查清楚。”

“好吧。”晏京落有點失落。

說到善款一案,蔺長燃就頭疼,他本來想着把晏京落送到了楚行止這裡,就可以再一路遊山玩水回去,畢竟離開家久了,母親也會擔心,沒想到,他現在因為這個案子,要滞留到不知什麼時候,而且他這幾天還沒有給母親去平安信,不知母親會不會日夜思慮。

但是,他現在也沒辦法,畢竟涉及到善款。這批善款據說是南陽城的富商們集資捐贈的,準備用來行修南陽城最大的寺廟南陽寺的,沒想到運送到半路,就讓人給劫走了。

楚行止看蔺長燃半天都沒說話,不甚在意地看了他一眼,隻見他眉心皺起,不知在想什麼。

他想了想,還是問:“這段時間你給家裡修書沒有?”

蔺長燃頓了頓,而後看着楚行止往後面斜斜一靠,用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答:“沒必要。”

“還是去一封吧。”

楚行止破天荒地跟他好好說了這句話後,就又自顧自地吃着飯。

蔺長燃沉默地看了他一眼,也自顧自地喝着酒,兩人再無他話。

第73章 等價交換

掌司府大牢。

大牢裡很昏暗,隻有一盞昏暗的燈亮着,照着大牢的破舊:一張破損方桌,一張鋪了發黴的幹草的床,還有一個站在牢門口的人。

“月華,你走吧,不要再來了。”

老高雙手抓着木條,一雙眸子黯淡無光,望着木條外面的女人時,眼神裡滿是悲戚。

月華看着老高髒兮兮的臉,上面的污血還沒清理幹淨,留下了一條條難看的血印子。

他曾經也是意氣風發的男人,現在卻因為她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心裡一痛,眼淚滾滾而來。

“高哥,不管你怎麼樣,我都等你!我不會走的!”

她伸出雙手覆住了他粗壯的大手。

“你走吧,我不連累你。”

老高低下了頭,眼裡有了水光,語氣蒼白悲哀,好像一下子就老了許多。

月華搖搖頭,堅定地說:“高哥,你放心我會想辦法救你出去!你一定要等我。”

探視時間到了,她馬上就要走了,可她卻舍不得走,隻有在衙獄一遍一遍不耐煩的催促下依依不舍地松開了他的手,再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揩了淚轉身離開。

老高看着她虛弱的背影,重重地歎了口氣,眼淚終于忍不住落下來。

是他沒保護好她,他再也不能保護她了。

月華還沒走出大牢,遇到了楚行止,她覺得這位公子周身一副雍容華貴,凜凜不可侵犯的模樣,氣勢逼人。她覺得他有點眼熟又一時想不起來,遂避着身退開了,可她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了看,就見楚行止走到了老高的牢房門口,她目光閃了閃,最終還是走出了大牢。

楚行止在大牢門口站立,看着坐在幹草床上了無生意的老高,瞥見他不停地用拇指輕輕撫摸着放在旁邊幹草上的一個小盒子。

想必是剛才那位姑娘給的吃的東西,他遲遲不吃是因為不舍得吃,看他動作極盡溫柔細緻,想來是很珍惜她送的東西的。

一個對身外之物尚且珍惜的人,肯定内心不想死,或者說,為了那個人,不想也不敢死。

人一旦有了弱點,就有了緻命的缺點。

楚行止移開目光,開口道:“老高,談一談。”

老高動作一頓,半響才慢吞吞地擡頭看向楚行止。

牢房的光線不太亮,老高就用一雙平靜到毫無生氣的眼睛看着楚行止,但是他的眼裡什麼内容也沒有,仿佛隻是在看一團空氣。

“老高,談一談。”楚行止又再一次提醒。

老高看着他的眼神終于有了聚焦,他呵了聲,啞着聲說:“沒什麼好談的。”

這個人他見過。

他的人跟了他三四天,都被他給甩了,不知道他到底想幹嘛?

看他的衣着打扮,非富即貴,說不定還是官府的人,而他,三年前就發誓不跟官府打交道。

“不要急着回絕我,或許你很快就會想通的。”

楚行止淡淡地說,眼眸落在他手中的盒子上,清絕的眸光冷靜冷冽。

老高感受到他的目光,再次對上楚行止的眼,眼裡有了些微的波瀾:“你到底想幹什麼?!”

“等價交換。”

楚行止沒有正面回答,他知道一些江湖規矩,是以用江湖規矩來和老高談。

等價交換?

老高想起月華,再看看楚行止,心裡邊斟酌着,思量着。

楚行止沒再說話,隻用一雙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神看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良久,老高再次看向楚行止,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他問:“你想談什麼?你能給我什麼?”

楚行止微勾了勾嘴唇:“我想你幫我解疑一些問題,協助我破案,至于你想要什麼,你心裡應當很清楚或許,我能幫你一二。”

昏暗的燭光一搖一晃,照着老高的身影,在牆壁上投下巨大的黑影。

老高聽完楚行止的話,凝視着他。

“你是官府的人,你應該聽說過我不跟官府打交道,今日這件事,我就當沒有聽到過,我也沒有見過你,你走吧。”

楚行止先前就料到他不會那麼容易答應,隻是沒想到他這麼堅決。

“這件事情你好好考慮考慮,過兩日我會再來。”楚行止退了出來,衣袍一閃走出了大牢。

他剛走出大牢門口,陽光撲棱棱地照着他,他皺了皺眉,準備走向馬車,卻不經意照見轉角處的月華。

原來她出了大牢并沒有走,而是在轉角處等着,她在等他。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等一個不認識的人,隻是下意識的覺得這個人雖冷冰冰,骨子裡卻透着一股正氣,又見他去看了老高,猜想他們可以是認識的,是以,鬼使神差地就在轉角處一直等着他。

楚行止遠遠地看了她一眼,她站在光影下,他看不清她的神色,隻是覺得那雙眼睛很是悲傷,以及有欲言又止。

他從那雙眸子裡看到了她的某些訴求,或許,他知道是什麼。可是他移開了視線,就像點水的蜻蜓無意點了一下水,然後就若無其事地飛走了。

他上了馬車。

月華手中的帕子被捏的死緊,她看着他的馬車從自己面前駛過,看着馬車慢慢走遠,終于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轉身往翠屏苑走。

回到翠屏苑,她徑直進了自己的房間把門鎖了,開了櫃子的鎖從裡面抱出一個小匣子,将它打開露出裡面的首飾來。

她看着這些年攢下來的首飾,想起這些年的艱難,眼淚不禁又流了出來。

她的人生如浮萍如草芥如别人腳下的爛泥,如果沒有老高多年來的默默守護,可能早就不再這個世上苟活了。

他活,她活,他若死,她也絕不會苟活。

這是她很早之前就跟自己說過的話,都說戲子無情,特别是她這種賣笑的人,可她也曾奢望尋一個良人,安定地過日子,這個想法在遇見老高以後落了根。

老高曾說希望有一天能和她一起平淡度日,她又何嘗不是?

月華從首飾堆裡挑出一支珠钗,拿在手中一襲地摩挲,久久沒有放下。

這是一支很普通的珠钗,沒有什麼珠寶,隻有一朵不知名的小花點綴其中,他說這朵小花就像她,渺小卻是獨一無二的。

她隻留下這朵珠钗,又挑了幾件首飾藏在袖口中,打開房門出去了。

她需要錢,很多錢。

第74章 74.閨閣趣事

楚行止從大牢回來,就一直在看從掌司府帶回來的關于老高的卷宗。

卷宗中寫着他年少時曾有過一個未婚妻,但是還沒過門,他就來到了南陽,至于一開始在南陽做的是什麼,卷宗裡卻沒有記錄。

他看着卷宗想起今天在大牢外看到的那個女人來。

一個翠屏苑的女人,兩人如果不是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以老高這種江湖混混定然不會貿然出手相救。況且她那天看他的眼神分明是有話想說。

他且等着,那個女人要不了幾天就會想方設法找上門來。

病急了就會亂投醫,在沒辦法的情況下,荒山野嶺也能走出一條路來,而他于她而言,就是一條路,一條危險且未知的路。

而她無他法。

楚行止合上卷宗,望着前面的燭火凝視了一會兒,思緒放松下來,就聽到耳邊嘩啦啦的水聲。

淨洗室屏風裡,晏京落正在沐浴。

水聲一陣接一陣傳來,偶爾伴随着她愉快的輕哼聲,不成調的曲子從她嘴裡哼出來,在隐隐約約的水聲中,竟然莫名有一種撥人心弦的感覺。

他之前太專注沒注意到這點,現在注意到了。

楚行止不知為何聽着水聲和輕哼聲,竟然悄悄紅了耳尖,他倒了一杯水,慢悠悠地喝起來。

他正喝着,晏京落從屏風裡出來了。

她穿着素白的裡衣,長發濕哒哒地披着,她手裡拿着一塊長布,擦着前面的一撮濕發。

楚行止擡眸看了她一眼,這才發現她穿着這件裡衣在燭光下瑩瑩發光,把她又瘦了幾分的身形裹了起來,顯得愈發嬌小玲珑。

長發披在後面,但水珠卻從修長漂亮的脖子一路蜿蜒下去,沒入交叉的領口中,很快就浸濕的領口的一片,布料貼着肌膚,隐隐約約地顯出衣料下的美妙來。

特别是她每一動作,領口就随着動一下,偏偏她還渾然不知。

楚行止莫名覺得喉嚨有點發緊,又倒了一杯水喝着。

晏京落擦着頭發在他旁邊坐下來:“還在看呀?”

她身上好聞的馨香鑽入他的鼻尖,像有目的似的直鑽到他心窩裡去,熱着他的心尖。

很怪異的感覺。

“嗯。”他喝着水含糊不清地應了聲。

“夜深了,先睡吧,明天再看。”

他應着卻是坐着沒動,繼續喝着水,而且越喝就覺得越渴是怎麼回事?

晏京落以為他在發呆,輕輕地推了他肩膀一下就走到床邊坐下,慢慢擦着頭發。

楚行止放下茶杯,跟着過去坐在床邊,很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帕子,撩起其中一撮濕發慢慢地幫她擦着。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

“今天和老高談的怎麼樣?他同意合作了嗎?”

“沒,”楚行止又撩起一撮頭發擦着,“這個人很固執,知道我是官家人一口回絕了,過兩日我再去試試。”

“他為什麼這麼排斥官家人?”

這中間一定有故事,如果弄明白了這點,或許幾率會大很多。

“卷宗裡對這點沒有記錄,況且查訪了很多人,也沒有結果,還正在查,這裡面一定不簡單。目前隻知道他之前有一個未婚妻,五年前來到了南陽,可他來到南陽之後三年的事卻沒有記錄。一個普通的百姓,哪怕是街頭混混,不會有這麼‘幹淨’的往事。”

楚行止邊擦邊說,不知何時起,他會和她說自己的事,而不像以前在王府裡什麼都不跟她說。

“你懷疑是被人故意抹掉了?”

楚行止點頭,手扶着她的肩膀,讓她轉了個身背對着他。

晏京落幹脆一委身,頭枕在了他的腿上。

楚行止:……

他一時愣住了,腿上托着一顆圓溜溜的腦袋瞬間覺得自己的雙腿都要僵了,動也不是不動更不是。

“起來。”他咬牙,正要說話,話頭被晏京落截去。

“又想說成何體統是不是?”晏笑着問他,一雙眼睛像黑葡萄閃着光,“夫君,你就是太規矩了些,這樣少了多少閨閣趣事?關了門我們在幹什麼别人又看不到,你呀,”她笑嘻嘻地點了點他的鼻尖,“就是顧慮太多。”

他這二十二年的人生,似乎都在為他人,為國為君為家,卻從沒有為了自己從了自己的心。

其實,他們很大程度上是同一類人,上一世的上官昭不也是為了他人,才一腳踏進政場這個巨大的漩渦的?可他們又是不同的,至少她為别人的同時,最終目的還是為了她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也沒錯。

她是在遵從自己心意的基礎上去做事,在别人來看初曉郡主向來是随心随性而為的。

這一世,她不想再活的像上一世一樣,有機會能讓自己過的更好,為什麼不?

楚行止垂頭看着她,一時沉默不語。

她說的沒錯,他向來顧慮太多,他身在其位,有很多不得已。可他卻希望她能一直這樣,做自己想做的事,說想說的話。

以前他總希望她沉穩一點,有大家閨秀的樣子,有楚王妃的氣度和風度,現在,他卻覺得如果有一天她不再爽朗的笑,真的變成了别人眼中的楚王妃,他該有多心疼。

楚行止看着她笑了笑,擦着半幹的頭發。

“行止,以後關起門來,我們就是夫妻,你不用顧慮這麼多,你可不可以滿足下我想要的閨閣樂趣?”

晏京落用手指繞着他垂在前面的發絲,一圈一圈地繞,看着他的時候雙眼含春風,莫名媚的很。

楚行止心口一陣發緊,手上不自覺地用了幾分力。

“又看什麼話本了?”他清雅的嗓音多了點沉啞,看着她的眸子星火跳躍。

她笑了笑,繞着他發絲的手指勾了勾,将他勾下來點:“這些話哪裡需要看話本子,看着你就說出來了。”

她的呼吸輕輕淺淺地拂在他臉上,帶着沐浴後的清新甜美。

一張臉因為又瘦了幾分,顯得五官更加立體精緻,眸子亮的驚人,像一顆黑色的寶石澄淨透亮。紅潤嬌嫩的紅唇像嬌豔欲滴的初放的玫瑰,泛着引誘人的光澤,嘴角微微向上翹起,三分狡黠頑皮,三分風流英韻。

楚行止看着她,目光再也移不開了。

第75章 他這一生,都是眼前這個人的了

兩人就這麼靜靜對視着,房門的氣溫慢慢升高,蒸騰出一片熱浪來。

很久,楚行止才回過神來,松開了她的頭發,拍她的肩膀:“頭發幹了,起來。”

晏京落也不再逗他了,起來之前,勾着他的發絲将他輕輕往下拉,在他下巴親了一下,然後爽快地起來撲到床上睡覺。

楚行止放好了帕子,脫了外衣也在床上睡好。

晏京落在被子下動了動,然後,楚行止就感覺有一隻軟綿綿的手抱住了他的腰,她往他身邊靠了靠,窩在他肩頭才安靜下來。

楚行止心裡又升起那種怪異的感覺來,抱在他腰上的手好像變得千斤重一樣壓着他,讓他半分也動彈不得,被壓着的腰際像被火燒着,燙的他詫異,連蓋着的被子也灼熱起來,把他悶出了一層細汗來。

偏偏他又不敢亂動,秉着呼吸,怕一個不小心讓她聽見他漸重的氣息。

他的心跳的很快,快到他自己都覺得難堪,耳尖又紅了。

楚行止喉結動了動,啞聲道:“你過去一點。”

“不要!”晏京落毫不猶豫地拒絕,身子又動了動,無意中貼到了他放在身側的手背上,吓得楚行止手抖了抖。

“我喜歡離你近一點,”她在他耳邊低語,話語裡帶了點笑意,“行止,這是閨閣情趣懂不懂?你也該習慣習慣。”

這算什麼閨閣情趣?

他一點都不習慣。

楚行止閉上了眼,強迫自己凝神冷靜下來,刻意忽略掉身邊軟乎乎香噴噴的身體。

“行止?”她在黑暗中叫他。

“嗯?”

她問:“你熱嗎?”

熱,熱的要命!

楚行止覺得口有點幹,好一會兒才回答:“不熱。”

晏京落皺了皺秀氣的眉頭,嘟囔:“不熱你的手為什麼燙?”

棉被下,她握住了他的手,就被他手中灼熱的溫度驚呆了,以為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她溫軟的指尖握上他手的瞬間,楚行止禁不住輕微地顫了顫,呼吸猛地一滞,心也跳的飛快,如猛烈的地雷砸在他心上,再傳到他腦子裡,震得他頭上發麻。

之前那種怪異感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心窩升起一股邪火來,橫沖直撞最後都聚集到身下去了。

他覺得羞憤、難堪、驚異,身體裡有一頭猛獸叫嚣着想要沖破他的身體,他隻能暗自調息壓住。

好在現在黑燈瞎火,她看不見他現在的樣子。

楚行止松了一口氣。

晏京落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他說話,以為真如她所想他是不是身體不适,用另一隻手摸索着探到他額頭去,關切地問:“你是不是不舒服?”

黑暗中,放在楚行止額頭的手被一把抓住,他的力氣大的驚人,锢的她手腕生疼,晏京落驚呼出聲:“痛啊~行止。”

“我沒事。”

她聽到他說,嗓音竟然啞的不成樣子,說話間的呼吸也有點重,似乎是在極力忍耐着些什麼。

晏京落一驚,心裡更笃定他身體不舒服,掙紮着就要起來。

“還說沒事!你的嗓子都啞成這個樣子了!”她滿是焦急地說,“我去給你請大夫!”

請你妹啊請!

楚行止羞憤的要死,忍着想爆粗的沖動,一把将她拉下來按住:“别去!”

他無奈地說:“我真的沒事,夜深了别折騰了,趕緊睡覺!”

再這麼折騰下去,他……估計要瘋了。

他一向自诩自制力好,偏偏在這個女人面前頻頻破功。

晏京落安靜下來了,定定地盯了他好一會兒,才問:“你真沒事?”

“無事,睡吧。”

楚行止松開她的手腕,幫她蓋好被子壓好被角,轉身背對着她佯裝睡覺。

晏京落心裡擔心他,借着月色盯着他的背好一會兒,才挪過去用手攬着他的腰,臉貼着他的背:“睡吧,有事叫我。”

楚行止悄悄把她壓在腰側的手往上放了放,僵着聲音發出了個鼻音:“嗯。”

楚行止的背很溫暖很寬厚,晏京落貼着他的背心裡就安定了下來,覺得有這個人在身邊怎樣都好,她滿足地勾起了嘴角。

她和他同床共枕,能和尋常小夫妻一樣這麼親密和諧,她怎能不滿足?

她貼着貼着,困意漸漸來襲。

“行止,明天我和長燃要去一趟掌司府,米起來的時候記得叫醒我哦。”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這件事,迷迷糊糊地跟楚行止說,也不管對方睡沒睡,反正她是真困了,說完這句話就真的睡着了。

楚行止聽着貼着他背的人呼吸漸漸均勻,知道她是睡着了,輕輕握住了她放在他腰上的手,睜開了雙眼,眸子裡早就一片火熱。

他吐出一口濁氣,略微一想,笑的有幾分苦澀,沒想到他終究還是栽在她手裡了。

他以為他會喜歡溫柔娴靜、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再不濟也得是個小家碧玉的女子,以後也會娶一個這樣類型的女子,是以,當初娶晏京落時,他有千般萬般不願。原因除了是這門親是祖母私自訂的,他的自尊心作祟外,更重要的是這與他理想中人不符。

晏京落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

她不會女紅,沒有所有大家閨秀該有的規矩,甚至行為舉止完全與她們相反。說話大聲豪爽,吃東西毫無形象,喝起酒來比他一個長年征戰的男子還要豪放,寫的字也不好,不喜歡文的東西,喜歡舞刀弄槍……

她整個人真的跟“溫柔小意、娴靜淑德”半點都不沾邊,可她鮮活熱烈的就像一束光照進了他蒼白平淡的生活中,一點一點滲入他的骨血裡,從此打上她的烙印。

他從沒想過他會娶這樣的一位女子過完這一生,可又想不出除了她還能有誰能與他相伴一生。

除了她,再無别人。

楚行止早已轉過了身,伸出手輕輕地放在晏京落的臉上,他默默地注視着她模糊的輪廓,專注而沉溺。

他這一生,都是眼前這個人的了。

楚行止伸手抱住她,在她眉間印上一吻。

第76章 誰是你雲喜妹妹?!

第二天早上,楚行止三個人一起用早膳。

這幾天他們都是一起用膳的,但是,别想會出現一排祥和的場面。

晏京落坐在楚行止旁邊,安靜地用膳,蔺長燃則坐在離楚行止最遠的地方。

蔺長燃一邊吃早飯,一邊好奇地盯着楚行止的眼睛看,看了許久才含糊不清地開口問:“喂,你昨晚沒睡啊?”

眼睛上的烏青都快要戳破天際了,對于他這種白天黑夜颠倒的人來說,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貨昨晚絕對失眠沒睡。

他話一出口,正吃的津津有味的晏京落也偏過頭來看着他。

兩個人就這樣用奇怪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楚行止。

楚行止想起昨晚,面上神色一凝,露出了幾分不太自然的神色來,他冷淡地瞟了蔺長燃一眼,似是嫌他多事地冷淡開口:“食不言。”

嘁!

蔺長燃不以為然地一聳肩:好心當成驢肝肺。

三個人沉默着又吃了幾口,蔺長燃實在是忍不了,在桌子底下用腳踢了踢晏京落。

晏京落被他突然一踢,差點嗆到,咳了一聲。

“怎麼了?”楚行止偏頭看她,眼神關切。

“沒事。”

晏京落咽下嘴裡的東西,轉頭瞪了蔺長燃一眼:幹什麼?!

蔺長燃跟她對眼神:不說話不能忍。

晏京落對回去:你敢就說呗。

什麼叫敢不敢?!說的好像他很怕姓楚的一樣,笑話,他會怕他嗎?他什麼時候怕過他?

蔺長燃心裡老大不爽了,嚼着飯不輕不重地哼哼唧唧了幾聲。

楚行止風輕雲淡地看了他一眼,繼續用膳。

“嗯哼!”

某人捧着碗,哼的越來越大聲越來越頻繁,在作死的邊沿瘋狂試探。

這次楚行止用眼尾掃了他一眼,用膳速度明顯變慢了。

“看什麼看,我喉嚨不舒服不行啊,昨晚也不知道吃了什麼,喉嚨不舒服的很,阿落,你說是不是?”

蔺長燃像是憋壞了一口氣說了幾句話,還對晏京落笑的春風得意。

阿落?叫的倒是挺親,笑的也是如此的礙眼。

楚行止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語氣平淡地問他:“吃飽了?”

“吃飽了。”

“吃飽了撐的想說話?”楚行止看着他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晏京落背後涼飕飕。

大概有人要挨揍了,她還是躲遠點吧。

她默默地捧起了碗,坐到了别處,用同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繼續吃飯。

蔺長燃不解:“阿落,你坐那麼遠幹什麼?”

話要兩個人說才有意義,壞事也要兩個人做才有意思,他絕對不要孤軍奮戰。

蔺長燃捧起碗筷跟上去,楚行止星眸微微一眯,走上前去。

蔺長燃剛放下碗筷,正準備挨着晏京落坐下,屁股還沒坐上去,後領就被人一把揪住,他就像小雞仔一樣被人拎着扔到外面去了。

他被扔的一臉懵逼:我是誰?我在哪兒?

蔺長燃摔趴在地面,眼前出現了一雙腳。

他一愣,擡起頭向上看。

陽光下,一個纖瘦的影子罩着他,逆光之下她的眉眼不是很清晰,一身淡紫的衣裳随風輕輕地飄到他臉上,一股冷凝的幽香鑽入他鼻尖,像冷梅又像雪松。

跟她的人一樣,冷冷的又不容忽視的。

蔺長燃清醒過來:他奶奶的,每次遇到她都這麼倒黴!

這次不僅倒黴,還很丢臉。

因為他看到光影下的她嘴角微微翹了翹,劍柄上的紅穗子輕輕地晃着。

她居然嘲笑他?!

不能忍啊不能忍,他可是萬千少女的夢,這絕對不能忍!

他趕緊爬起來昂首挺胸,雙手撫了一下有點淩亂的發絲,裝作自己還是非常英俊非凡、玉樹臨風的樣子打招呼:“早啊,雲喜妹妹。”

又是這種輕佻放蕩的語氣,這個人是從沒有正經的時候的嗎?

胡雲喜眉頭微地一皺,退開幾步遠,然後繞過他往前走。

“你去哪裡啊?我在這兒呢。”

蔺長燃知道她是過來接他跟晏京落的,忙不疊地跟上去,依舊用輕浮的語氣說着:“阿落還在用膳,不如你先到大廳等等?”

胡雲喜停下來看着他,似乎想從他臉上看出什麼東西來一樣,眉頭仍舊微微蹙着。

小崽子,他就說了這麼一句話都不值得信麼?小小年紀一天到晚隻會皺眉頭,小心未老先衰,長大了嫁不出去!

蔺長燃也看着她,微微挑了眉,顯得愈加清明俊朗。

胡雲喜略想了想,才不冷不淡道地:“煩請帶路。”

蔺長燃一下子來了逗弄她的興緻:“你說什麼?風太大沒聽清。”

胡雲喜看着他眼裡露出的狡黠,想都不想轉身就走。

他存心逗她,她可以問别人。

蔺長燃看着她疾走的背影,無奈地笑:這麼經不起逗,小氣鬼!

“雲喜妹妹,别走啊,”他追上去和她并肩而行,跟着她走了一段路才問,“雲喜妹妹這是要去友善?茅房就在前面。”

胡雲喜猛地頓住步子,偏頭怒瞪着一臉憋笑的他,她清麗的臉龐紅了又青,青了又紅,杏眸因為憤怒羞赧變得靈動生動起來。

這樣順眼多了。

蔺長燃想着,就聽見胡雲喜怒道:“别跟着我!”

真的想一刀劈了他!!

她轉身往回走,蔺長燃複跟上去,在後面叫她:“好啦好啦,逗你玩呢,别生氣了,雲喜妹妹~”

“誰是你雲喜妹妹!!不準這麼叫我!”

胡雲喜猛地回頭,她氣的發抖,真的要控制不住想揍他的沖動。

“好好好,不叫就不叫,跟你開玩笑呢,别生氣了。”蔺長燃看着比他矮一個頭的女子,忍不住想笑。

跟一隻小刺猬一樣,動不動就紮人一身血,鐵定是嫁不出去了。

風吹過走廊,帶來穿堂風,兩人一高一矮無聲面對面站着,一個怒氣未消,一個眉眼清朗,眼帶清風。

“好了吧,我帶你去大廳?”蔺長燃不再吊兒郎當了,難得正經起來,倒是有點正經守禮的樣子了。

胡雲喜一側身,仍舊不說話也不看他。

蔺長燃率先走在前面,忍不住又笑,帶着她去大廳坐着等。

第77章 你信我,也信他

蔺長燃帶着胡雲喜到了大廳讓她坐着等,自己則去看看楚行止和晏京落用好早膳沒有。

他步伐輕快地晃蕩着,路上遇到一個婢女,他讓她沏好茶送到大廳去,然後笑着對那婢女勾了勾手指頭,那婢女見蔺公子清俊無雙,此時又對自己笑的這般好看,頓時附耳過去。

隻見蔺長燃在她耳邊說了幾句,那婢女點點頭沏茶去了,蔺長燃站在走廊下,眯眼看着廊外的藍天,勾起了一側的唇角,露出了桀骜不羁的神色來。

不一會兒,蔺長燃就和楚行止晏京落兩人過來了,胡雲喜見了他們,先向他們簡單問了安。

楚行止一行人在外,為了友善掩人耳目,是以對外宣稱是外地來探親的公子。

幾人坐下了,胡雲喜說了了來意。

昨天她安插在簡塗商船上的探子來報,簡塗一行人在汨州一帶下了船,她像路大人說明了此事,他們猜測簡塗一行人在海上行了這麼久,卻停留在汨州。怕是有大動作,于是,路大人讓她安排不日便趕到汨州去。

為了更好地潛入簡塗内部,蔺長燃和晏京落也要跟着去,路大人讓她來請示下楚王爺。

她今日來是接他們到掌司府共同商量對策的。

楚行止聽完,看向了晏京落,意在詢問,見晏京落點了點頭。

他才說道:“既然讓兩人協助掌司府辦案,一切事宜便由掌司府安排。”

“屬下明白。”胡雲喜颔首。

蔺長燃對他們的談話内容不感興趣,目光放在胡雲喜還未動過的茶杯上,蹙着眉催促道:“胡姑娘,說了半天想必渴了,喝口茶潤潤嗓子吧。”

胡雲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礙于楚行止的面子,還是端起茶杯輕輕地喝了一口。

蔺長燃挑眉看着她喝茶,抑制不住内心的興奮,肩膀輕輕地撞了下晏京落,一雙眸子憋着笑地示意她看過去。

晏京落不明是以地看過去,就見隻喝了一小口茶的胡雲喜微含着那口茶,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眉心緊緊地蹙成一座山丘,眼裡露出幾分茫然。

看樣子,痛苦極了。

晏京落給了蔺長燃一個詢問的眼神。

胡雲喜硬生生咽下口中又苦又鹹的茶,然後擡頭怒視着那個一臉欠揍的男人。

要不是現在楚王爺在,她真的很想拔出劍一劍劈了他。

蔺長燃對上她的眼,露出了個無辜的眼神來,兩手一攤聳了聳肩膀表示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啊,把自己推脫的幹幹淨淨。

胡雲喜沒法,隻能忍着怒氣,氣鼓鼓地坐着。

蔺長燃看了她像河豚的樣子,手指抵着唇笑的肩膀一聳一聳的險些站不住。

好了,過往一切,一筆勾銷。

三人一起出了門,晏京落和蔺長燃坐了馬車,胡雲喜則騎着馬走在前頭。

“怎麼回事啊?”晏京落看着馬背上的女子,感覺她現在怒氣沖天呢。

蔺長燃心情很好地張開雙臂搭在馬車上,翹着二郎腿晃啊晃,懶洋洋道地:“沒什麼,就是讓人在她喝的茶裡加了點料。”

難怪她喝茶時一臉痛苦。

晏京落放下車簾子,看着蔺長燃:這個人是怎麼回事啊?三番兩次找胡姑娘的麻煩,一點也不像他平日裡憐香惜玉的作風。要知道,蔺小公子在京都城可是出了名的憐香惜玉,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女人前仆後繼地往他身邊湊。

可到了南陽,遇到了胡雲喜怎麼就變了呢?

“你對胡雲喜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怨,要這樣三番兩次找她不痛快?”

有嗎?

大概是這一路來,看見她冷冰冰的樣子就很想逗逗她,看她氣急敗壞他就覺得好玩。

誰讓他看她不順眼呢?

那個小楚行止二世。

蔺長燃瞥了她一眼:“還不是因為你,她讓人潑你一臉水,我就讓人給她喝鹽茶,扯平了。”

晏京落“噗嗤”一聲笑出來:“蔺長燃,我發現你真是越來越記仇了,這件事我都忘記了,你竟然還記得。”

蔺長燃扭頭安靜地看進她的眼裡,認真地說:“我都記得,欺負你的人我都記得,總有一天我要一分一分讨回來。”

他全然沒有了平日裡的放蕩不羁,眼神認真而嚴肅,那雙眼太亮好像要看到她心裡去似的。

晏京落愣了愣:“十八。”

蔺長燃聽到這個名字,撇過了頭看着馬車的某一處,半響才澀然道:“阿落,你還記得你是誰嗎?”

這些日子,她的變化他看的清清楚楚,她越來越像個楚王妃,楚行止的妻子。

殺伐果斷、沉靜銳利的上官昭離他們越來越遠,他們共同的計劃離他們越來越遠,他們曾經并肩作戰的時光也離他越來越遠。

不得不說,他心裡是茫然的,無措的,還有幾分失落。

他該堅定地站在她身邊,像以前一樣無條件的信任她支援她,就算是火海地獄,他也願意陪。

可如今,他想陪,她怕是也不願了。

他就像翺翔在空中的鷹,突然斷了一翅,所有的為了飛向更高更遠的努力都變成了徒勞。

可他明明說過,他希望她可以做自己,做想做的事,這是他心底所希望的。

糾結和沖突就在他心裡紮根。

晏京落注視着這位摯友,他們是彼此的後盾,是并肩作戰的戰友,是彼此最信任的人,她何嘗不知道他心裡的想法。

“十八,你信我,”晏京落握住他放在膝蓋上的大手,“也信他一次。”

她的掌心溫熱柔軟,覆着他的手背,仿佛有一股令人安定下來的力量,直直地通向他的心裡,撫平他焦躁的心。

她總是有這種能力,讓他無條件地相信她支援她,以前是,現在還是。

蔺長燃靜靜地看着晏京落的眼睛,那雙眼睛是他熟悉的神情,是屬于阿昭的神情。

澄澈沉靜,堅定溫暖。

他朝她點了點頭。

“以後别再找她麻煩了,還要一起共事呢。”晏京落松開他的手,看着他的眼裡有幾分狡黠。

她真的變了好多,變得更加成熟寬容溫柔,把身上的刺慢慢收斂起來了。

蔺長燃笑了,又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說:“我們兩清了,隻要她不找我麻煩,我絕對不會找她麻煩,井水不犯河水。”

晏京落從一飄一飄的車簾子縫隙看出去,落在那道纖瘦的身影上,笑了笑。

第78章 求人不如求己

楚行止正要出門去,南燭便一路小跑過來通報說門口有位女子求見。

楚行止一聽就猜到是誰,對南燭說:“去請到大廳。”

緊接着,南燭就領了一名女子進來。

她穿着一身豔紅色的衣裙,用紅色的面紗将容顔遮住,向着楚行止款款而來。

此人正是在大牢門口與他有一面之緣的月華。

“見過大人。”月華朝楚行止福身,柔柔道地。

“姑娘請坐。”楚行止坐在凳子上,用手示意了一下,那女子便在凳子上坐下了。

“姑娘來找在下,所為何事?”

楚行止自然是知道月華來找他究竟是為了什麼事,隻是面上又裝作不知。

“大人,當是知道的。”月華取下面紗。

她目前被禁足在翠屏苑,此番是喬裝打扮了才有機會出來的,她的時間不多,是以,她必須盡快讓對方知道自己的需求。

“哦?”楚行止捏了茶杯挑眉。

“大人,我們之前在掌司府大牢門口見過,你可還記得?”

楚行止狀似回憶了一會兒,恍然大悟道:“想起來了,原來是你,你這次來是……”

“請大人幫幫我!”

月華說着就跪在了楚行止面前,眸子已是淚水漣漪,她說:“大人,我乃翠屏苑月華,請大人救救我的夫君高滄。他雖失手殺了人,但事出有因罪不至死,請大人幫幫我們,你想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

她已是沒辦法才出此下策。

楚行止輕啜了口茶,覺得這茶入口甚苦,苦的他微皺了下眉。

他擡頭看了她一眼,語氣冷淡地說:“姑娘言重了,起來說話,我不喜和跪着的人談話。”

月華又坐下了。

“你說高滄是你夫君?據我所知,高滄并未娶妻。”

“大人有所不知,十年前我和高滄本已訂了親,後來,”月華說到這裡頓了頓,語帶悲戚地繼續說,“我家出了意外,家裡所有人都死了,我也流落到南陽,被賊人所害淪落至此,一年前,高滄幾經輾轉找到了我,我與高滄雖未成親,但我們彼此都認定對方是此生伴侶,這次他也是因看我受辱,才失手殺死了趙銀,現今被關押在掌司府大牢,怕是……民女懇請大人救救我夫君!”

她說的和卷宗上的資訊基本能對上。

“你怎麼就肯定我能幫你?我會幫你?”

才一天時間,她居然就有能耐打探到他的住處,還能猜到他是官家人,擺脫了翠屏苑的人過來找他,這個女人哪裡是表面看起來這般柔弱。

這些月華都不敢肯定,但她還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前來。

昨天回去,她仔細地想了又想,終于想起來為什麼覺得他眼熟。其實她之前見過他的。

出事的前幾天她外出采購,路過街道看到有個小乞丐撞到了他,他不但不惱,反而給了小乞丐一錠碎銀。

那時她就覺得這位公子面相周正端莊,即便穿着平常,但骨子裡卻透出一派縱容華貴。

昨天,她又在大牢裡撞見了他,掌司府的大牢,又豈是一般人能進的,她可是花了好多的銀子,才能進去待一會兒,而他進來時牢頭大哥滿臉笑容點頭哈腰,一看他的身份就不簡單。

所謂病急亂投醫,她再找不到誰還能幫她了,況且她前來找他,他若是不想幫,為什麼還要見她?

她隻好賭這一次。

“因為民女相信,大人是一位好人,絕對不會讓不公正的事情在您的眼皮子底下發生。”

楚行止笑了笑,說:“你錯了,在下可不是什麼心善之人,掌司府的案子也不是我能左右的。”

“大人,”月華急急叫他,“隻要大人能讓他活,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楚行止看着她,眸子平靜無波,卻通透漆黑,映着月華惴惴不安的面容。

“要你做什麼都可以?”

來之前,月華已想過結果,男人所圖無非三樣:名、權、财。

可這三樣她都沒有,他能從她身上得到的也隻能是這副殘破的身體。

月華閉了閉眼,顫着聲線道:“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姑娘,世人求人總有萬般不得已,求人不如求己,”頓了頓,他看着她的眼睛,仍舊一副冰冷的聲音,“你來求我,不若去求你想救之人,求他自救,方有一線生機。”

高滄如果不想通,那麼她求他也沒有用,他确實不是什麼大善人,不做虧本的買賣。

等價交換,各取所需,很公平。

“大人?”月華眼裡有懵懂。

她以為隻要她願意犧牲,他願意幫忙,老高就有一線生機,卻不是麼?

“回去好好想想吧,想想怎麼說通他,他若想活,還有什麼規矩不能舍棄的?規矩是死的,人才是活的,明白了?”

楚行止看進月華眼裡,她不是笨蛋,回去多想想就知道該怎麼說服老高了,而老高,面對自己願意為之付出性命相護的人,定也會慢慢想通。

月華神思不甯地出了官驿,回到了翠屏苑,反複想着楚行止跟她說的話。

她從懷裡掏出用首飾當的銀子,又拿出首飾盒打開,看着越來越少的首飾,眼淚一點一滴地落下來。

她真恨自己沒有能力去救他。

她擦了眼淚,把銀子和首飾鎖在一起,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然後就坐在凳子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楚行止說的話。

他說讓老高自救,他現在在大牢裡如何能自救?還有那什麼規矩,是什麼意思?

自救?規矩?

月華靈光一閃:老高有一個規矩她是知道的——他不跟官家人打交道。

她聯系那位大人之前去大牢裡找過老高,難道……?

她心裡猛地湧出一個有個大膽的想法:難道,官家人有心想幫老高,但因為某些原因跟規矩老高不同意?

她把楚行止跟最後她說的話反複咀嚼,覺得越來越有可能。

這個想法一出,月華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她一面又驚又喜,一面又驚又疑。如果,真是這樣,那老高還有救!

如果,真是這樣她就有辦法說服老高,讓他放下固執己見的規矩,隻要有命在,以後他隐姓埋名過一輩子,隐居起來從此再也不出江湖,他還能活的好好的。

而她,也會好好打算,隻要她攢夠了銀子,她就為自己贖身,陪他一起過尋常日子。

月華這麼想着,馬上到梳妝台收拾好自己花了的妝容,從現在起,她要好好收拾好情緒,準備打這一仗。

第79章 别再往下查了

三天後,楚行止再次來到大牢。

“老高,可想清楚了?”

楚行止站在大牢門口,看着坐在幹草堆裡的老高問。

他的人回禀,在這之前月華已經來找過老高,并在裡面待了許久,她出來的時候雙眼是紅的,但臉上卻不見悲傷。他想,老高或許已經想通了。

老高聽見楚行止的問話,擡起頭來看着他,他的眼睛不再像之前那樣灰白無神。豆大的燭火映在他眼睛裡,反而給人一種炯炯有神的錯覺。

楚行止知道,他可以好好跟老高談了,于是,讓人打開了大牢的鎖,并讓他們稍稍退下。

楚行止撩了衣擺委身進去,毫不在意地一屁股坐在了幹草堆上。

老高露出了驚愕的神情來,他知道這個男子是官家人,非富即貴,可他現在竟然毫不嫌棄地就坐到了他旁邊,他心裡難免有的驚訝。

老高沉默着,片刻後才看着楚行止問:“你到底是誰?”

楚行止微微一笑,也不瞞他:“在下楚行止,前來查京都西街一案。”

楚行止?!

老高瞪大了雙眼,不論如何也不能相信雲燕國的戰神居然和他在同一個牢房裡,和他坐在一起。

這是怎麼可能!

老高仍舊瞪着眼睛,可是他再看楚行止時,眼神已經慢慢沒有了之前的排斥,他心裡是漸漸相信他的。

他雖然沒見過楚王,但他的事迹他卻也聽過不少。

都說楚王英勇神武,乃武星轉世,13歲就上戰場,之後便随楚清河将軍長駐南境,年紀輕輕守護着雲燕,守護着南境的老百姓們。

十五歲在南境的戰争中一戰成名,是他們心目中的英雄,更是他們心中的神。

“既然你是楚王,為何一開始不說明身份,還要費這麼大的周張?”

楚行止坦率地笑了笑,嘴角勾出個忽略不計的弧度來,他說:“身份或許能迫使你說話,卻不一定能讓你說實話和軟話,老高,這個案子查到現在,我已知非同小可,不容有失。”

老高問“你何以見得我這次會答應你?”

“我想經過這麼多天,你一定已經想通了,不然不會和我說這些,不是嗎?”

楚行止說的沒錯,這三天他确實是想通了,他不忍心讓月華孤苦伶仃,他想像以前一樣守着她,護着她,他甚至還想過,等他賺夠了錢,他就将她贖出來,兩個人好好過日子。

這些年來,她已經吃了這麼多的苦,他想讓她往後餘生都過甜日子。

是以,當她再次來看他,勸他為了她好好活着的時候,他看到她的眼淚。看到她眼裡的悲戚,看到她的期盼與希冀,他慢慢就想通了。

她說的沒錯,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而他想為她活。

而楚行止既然說等價交換,那麼就一定有辦法可以滿足他的要求。

老高歎了口氣說:“你問吧,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楚行止點了點頭,眼裡一片清明。

他們就在大牢裡低低淺淺地談起來,主要還是楚行止跟他說了案子大概的情況,以及現在查到的線索。

老高聽完,陷入了長久的沉思。

火毒蟲,這種蠱蟲他是知道的。

“王爺,這個案子,我勸你還是别往下查了。”

再查下去,會沒命。

楚行止神情一冽:“為何?”

老高看着楚行止,目光沉寂,似乎是在想什麼。半響才說:“你知道我為什麼給自己定不跟官家人打交道的規矩嗎?那是因為我曾經差點死在官家人手裡,不僅我,我十幾個兄弟,都死了。”

“跟火毒蟲有關?”楚行止心裡一跳,直覺這背後有大秘密,他或許知道背後的黑手。

“沒錯!”老高想起往事,還有點悲憤與心悸,他說起了往事來。

“五年前,我還在故鄉大莊,那時我還不叫老高,我叫連風,家裡世代養蠱,對于養蠱我也略知一二,是以有很多人來找我,直到一年後,村裡突然來了一批人,他們花了大價錢請我們養蠱人到南陽去,讓我們為他們養一種蠱,這種蠱就是火毒蟲。火毒蟲可是失傳百年的蠱,哪是那麼容易養的,我們十幾個人秘密養了一年,才養出初代火毒蟲來。”

老高說到這裡頓了頓,其實他來除了看重銀子,還因為他收到資訊,說他的未婚妻就在南陽城,可他一年後才有機會去找她,遲了一年,就成了如今的遺憾。

“你們是如何養蠱的?”楚行止微皺了眉頭,他聽錦語說過,火毒蟲以人的精血為食,此蟲陰毒。

“火毒蟲以人的精血為食,自然是以人來養,”老高說到這裡,看向了楚行止,即便是慣見殺戮的戰神,此刻也是眉頭緊皺。

“他們不知從哪裡弄來了四五個異族男女,我們就把蠱養在他們身上。在他們的身上制造傷疤,然後把他們鎖在密封的蠱屋裡,等蠱蟲全部從傷疤上鑽入他們的身體裡,就算種蠱成功了,後續就看他們能不能熬過漫長的養蠱期。熬過來的,就成了蠱人,熬不過的就拉出去埋了。”

這種喪盡天良的事,簡直殘忍到令人發指,當初他還算年輕,窮山僻壤出來的窮小子為錢财蒙蔽,才做下這種有損陰德的事,他現在一想起蠱屋裡慘絕人寰的尖叫嘶喊聲,想起他們潰爛的皮膚裡爬着蠱蟲就覺得惡心,有一段時間他整夜整夜地做惡夢,罪孽永遠也洗不清了。

楚行止當然能想象到那些場景,他的嘴唇崩成了一條沒有溫度的線,目光冷冽地照着燭火,裡面燃燒着的是憤怒是同情是痛心,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情緒。

他雲燕國以鐵血骠騎打下一片錦繡河山,唯願天下百姓能安穩度日,不再受流離颠沛之苦,卻不曾想,有人竟企圖再次讓它變成人間地獄!

老高的話裡,有一個點讓他頗為不解。

“你方才說蠱人是外族男女?”

老高點了點頭,也是因為是外族男女,他們當時才能毫無顧忌地做這些事。

第80章 少兒不宜

“三男兩女全是異族人,不然我們也不會這麼無所顧忌地做這些事。”

楚行止又問:“後來這些人呢?”

“這些人當中,隻有一位女子熬過了整個養蠱期,其他人都因為各種原因沒熬過去。”

“那女子呢?”

“聽說,那個女人被他們送到京都城裡去了,至于送到哪裡要幹什麼,我們不知。”老高諷刺地笑了笑,“當時隻成功養出了一個蠱人,但是他很高興,讓我們繼續養,這次用的是我們南境的人,我們當然不願意繼續幫他們做這種陰損的事,就沒答應,沒想到……”

“他們殺人滅口。”楚行止替他說了出來。

這種事一旦洩露,能翻起巨浪,死人才能讓他們安心。

“對,他們處理完死掉的蠱人後,就開始處理我們。我十幾個兄弟都在一夜之間全被殺死了,我現在還能活着是命大,我的心髒本就與别人不同,是以那一劍沒能要我的命,之後,我易了容隐姓埋名,一邊躲躲藏藏一邊找月華。”

原來三年前,他們就已經送過一個蠱人到京都?他們會送到哪裡去?會送給誰?

楚行止擰着眉慢慢回憶三年前,宮裡發生過的事?

他搜尋了一遍又一遍,也沒有想到到底會是誰?

現在還有一個最為關鍵的問題,他還沒問。

“你可知背後之人到底是誰?”他問。

老高看着楚行止,緩緩道:“我隻隐隐知道背後之人隻手遮天,至于究竟是誰,我不知。他從未真正露過臉,都是下人來督促,那些人也都戴着面具,我們看不到他們的臉。”

隻手遮天?

三年前就隻手遮天的人,京都城裡除了他還有誰?

首輔張素。

楚行止眼裡閃過一絲厲色,即便他早已猜到,可他需要證據,需要能一擊緻命的證據。

“那些人可有什麼特征?”

老高想了又想,因為時間太長了,記憶也模糊了。

“他們戴着面具,我看不清……不過,我記得好像有個人是個病痨,經常咳嗽,手色很蒼白,他很瘦不太高。”

楚行止一邊聽一邊慢慢篩選張素身邊的人,臉色已是鐵青。

楚行止又問了一些比如養蠱人需要在什麼環境什麼條件下進行,選的人需要什麼體格特征等,老高都一一細緻地回答了,楚行止默默記了下來,等回去再好好整理刷選。

“楚王爺,我所知道的都告訴你了,等價交換,我相信你定能信守承諾。”

楚行止從思考中回過神來,對着老高點了點頭,說:“我知你所想為何,月華姑娘我會安排好,隻不過,你活罪難逃,怕是要吃點苦。”

老高聽楚行止這麼說,心裡有底了,隻要月華平安,他亦能留着條命,就還有機會。

“謝王爺。”老高朝楚行止行了個禮。

楚行止站起身來,理了理衣袍,回了個禮:“保重。”

老高幕地一怔,旋即就明白了楚王的禮為哪般。

他是為了這個案子。

楚行止不再停留出了大牢,牢獄又過來把門鎖上了。

楚行止坐在馬車上,回想着老高的話,他一句一句地慢慢想,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越想眉頭皺的越緊,最後幹脆閉上了眼,捏着眉心靠在馬車上假寐。

楚行止一下馬車,晏京落就看到他疾步走着。

隻見他皺着眉頭,眸光沉寂,臉色也綁的很緊,一看就知道心裡有事。

她心裡一噔,不知他到底出了什麼事,她朝他走過去。

“行止,你回來啦。”

楚行止聽到熟悉的帶着笑意的聲音,步子還沒停,懷裡已經沖過來一個人,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那人正揚着臉朝他笑的明媚。

晏京落迎着陽光看着他,暖暖的陽光打在她臉上,在她長長的睫羽上撒下點點光點,她的笑也變得暖暖的。

楚行止一看到她的笑,心裡的煩躁和郁悶慢慢地就消失了,被她的笑感染了似的輕輕笑了起來。

不管遇到什麼事,隻要看到懷裡的人的笑臉,他就覺得很滿足。

“回來了,你今天沒去掌司府?”

這幾天晏京落和蔺長燃都往掌司府跑,差不多要到傍晚才回來。雖然他不喜歡晏京落和蔺長燃一整天都在一起,一想到那小子離他媳婦兒這麼近,他心裡就别扭,可是,為了盡快查清案子,他也沒辦法。

“今天沒去呢,在家裡等你等了好久。”

晏京落輕輕地晃着他的身子,俨然一副撒嬌的樣子,楚行止又笑了。

晏京落将下巴擱在他胸口,撓着他的心窩:“你讓我等了這麼久,該怎麼補償我?”

楚行止一挑眉,反問:“你想怎麼補償?”

晏京落狡黠地笑了笑,朝他勾了勾手指,讓他附耳過來。

楚行止附耳過去,就聽見她說:“你親我一口,我就原諒你了。”

在這裡?

楚行止第一反應不是不能親,而是不能在這裡親。

他輕輕咳了一聲,掩飾過自己的不自然,拉了拉她的雙手,無奈道:“别鬧了,回去吧。”

晏京落哪裡會這麼輕易放過他,就着他的手指,順勢與他十指相扣,笑的坦蕩:“你不敢?”

楚行止左右看了看,這裡是官驿,可不是在楚王府,時不時就會有人經過,他确實是不敢,他做不到像她一樣,能無所顧忌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不敢。”他大方承認。

“可是我敢。”

晏京落說完,将他兩手往她身後一拉,形成他抱住她的姿勢,然後踮起腳尖就吻上去。

她在他唇上輕輕一吻,一觸即放的一個吻,也讓他全身酥麻,耳尖漫過绯紅。

她簡直大膽的不要不要的。

走廊裡來往的人見了都垂了頭憋着笑溜了。

“晏京落!”他急了。

“這次是我吻你,你應該禮尚往來,是以你現在欠我兩個吻,夫君,你可要記得還哦,”她附耳上去,在他耳邊悄聲道,“就今晚吧。”

真的是……

楚行止不知該說什麼了,擡起頭來才發現走廊裡斜斜站着一個人。

他嘴裡吊着一根幹草,表情像見了鬼,實在是不好看,見楚行止看過來,立馬閉上了眼扭過頭唧唧歪歪:“哎呀,少兒不宜,少兒不宜,你們繼續,我什麼都沒看到!”

蔺長燃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一臉通紅的楚行止。

第82章 發配南境

三天後。

趙銀頭七已過,趙金得了空又到掌司府鬧了一陣,他到今日仍憤憤不平,他兒子已入土為安,可殺害他的兇手卻還沒有得到應有的懲罰,他心裡大為不平!

路大人把趙金轟出去以後,想了想,又傳了老高到掌司府大堂聽候發落。

這個案子拖了幾天了,為免落人口實,也确實該結案了。

這天,楚行止正在院子裡陪晏京落練劍,從掌司府得了消息的南燭趕緊把消息帶回來。

“爺,老高的案子結了。”南燭剛停下,就迫不及待地對楚行止說。

楚行止聞言,陪晏京落出劍的動作不停,隻問道:“如何?”

其實他早有預測,這個案子拖到現在已然是托不住了,也就這兩天是該結案了。

南燭說:“發配南境苦寒之地,兩天後啟程。”

楚行止聽了說:“活罪難逃,發配南境倒不至于落人口實。”

他想了想,挺下手裡的動作,示意南燭附耳過來:“按之前的計劃去準備吧。”

南燭一點頭:“屬下這就讓他們準備。”

南燭領命去了,晏京落才停下手中的動作,蹭到楚行止旁邊問:“你早就猜到老高會被發配南境?”

楚行止幫她擦了擦額頭冒出來的汗解釋:“這并不難猜,老高是我的線人,路大人自然不能判他償命,但又要讓趙家甚至其他人信服,隻好判他發配南境,畢竟南境這種地方,老高有沒有命活着到都是個問題。”

南境苦寒之地,出了名的窮山惡水且民風不化,曆史上多少發配到那裡的人都不得善終。

晏京落點了點頭,想了想而後笑着問道:“是以,你會讓他‘沒命’活着到南境,對吧?”

楚行止但笑不語,他和南燭不過三言兩語,她稍加思考就猜透了他的計劃,真是越來越聰明了。

他不禁掐了掐她臉頰上的肉,語氣染了幾分笑:“再練一練。”

說完,兩人又在院子裡練起劍來。

南燭領了命後,先召集了一批人馬,讓他們即可啟程到南境,然後又來到了一間廂房外。

他走上前去,在門口敲了敲門:“月華姑娘,在下南燭,有要事相商。”

不一會兒門開了,月華姑娘一身素衣羅裙出來了,朝南燭施了一個禮:“南公子。”

兩天前,南燭奉命從翠屏苑将月華贖了出來,之後,月華就一直住在這裡,隻等着老高的發落下來,再做打算。

“老高兩天後啟程發配南境,我們會在半路劫走他,制造成是劫匪打劫的假象,你現在跟我們的人先到安全的地方,到時再跟老高彙合。”

南燭說完,從懷裡拿出一個錦囊遞給月華,月華接過錦囊點了點頭,目光隐隐含了淚。

她命如草芥,老高又是戴罪之身,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想到竟還能得恩人相助,夾縫中求得生存,以後隐姓埋名平平淡淡過一生。

“謝南公子,替我謝過楚公子,你們的大恩,我和老高沒齒難忘!”

她說着就要跪下去,南燭忙伸出手虛虛一扶,說:“姑娘不必多禮,我們的馬車就在外面等着,你快去收拾行李,馬上就走。”

月華進去收拾了包袱,跟着南燭上了馬車,一路出了南陽城。

兩天後,掌司府大牢門口。

老高手腳铐着鐵鐐,由幾個牢獄押着走出大牢。

陽光照着他蒼白灰敗的臉,突如其來的光線讓他微微眯起了雙眼,好一會兒,他才适應了外面的光線。

他走了幾步才發現大路那頭站着一位長身鶴立的白衣男子,正是楚行止。

他身邊還站着一位未曾謀面的嬌俏美人兒,兩人站在路的盡頭,遙遙地看着他。

風吹過,打亂了老高淩亂的發絲,他透過随風飄搖的亂發看着楚行止,而後,對着他們略一點頭,在牢獄的催促下,慢慢轉過身一步一步向前走。

鐵鐐拖在地面的聲音随風在大路上回響,寂寥而冗長。

晏京落看着老高的背影,想起他和月華的事來。

月華本也是富貴人家,家道中落淪落紅塵,老高不遠千裡萬裡相尋,即便得知她的境遇讓不離不棄,一路守護着她,更是為了她差點把命都丢了。

縱是江湖浪子,也有沖冠一怒為紅顔,不離不棄到天涯的癡情。

從今往後,他們若能相守相依到老,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風掠過晏京落的發絲,她伸出手來捋了捋,擡起頭來看向楚行止。

此時他們正站在一株海棠樹下,海棠花已落盡,零隻零碎碎地随風飄下來一星半點的花瓣,正好落在楚行止的發間,他随風舞動的發絲迷住了他的眉眼,神情冷峻俊雅地看着前方。

晏京落心裡突地一動,伸手和他十指緊扣,笑眼彎彎的。

行止,我們也要歲歲長相伴啊。

我還要和你一生一代一雙人。

她心裡想着。

楚行止垂頭看着她,也笑了。

“回吧。”楚行止牽着她的手往回走。

兩人手牽手的背影越走越遠,風裡依依稀稀傳來兩人說話的聲音。

“行止,要是哪天我受人欺負了,你會不會像老高一樣幫我出氣?”

“不會。”

“為什麼?!”小女子不依不撓地拽着他的手問。

“因為你不會讓人欺負。”

她的性格這麼彪悍,不去欺負别人就是對别人的寬容了,哪裡還會讓人欺負了去?

晏京落想了想,覺得他說的好像确實對,于是又問:“那要是哪一天,我像月華一樣不見了,你會不會像老高一樣不遠千裡來找我?”

“為什麼??!!”晏京落的聲音陡地高了幾個度。

楚行止緊了緊牽着她的手,才平靜無波地答:“因為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晏京落擡起頭,見那人迎着陽光,臉上是慣常的風輕雲淡,眼裡卻是一片赤誠熱烈。

她牽緊了他的手,笑着說:“那你可得牽緊我的手哦。”

這天風很大,兩人牽着對方的手,一步一步慢慢往家裡走。

第85章 繡鴛鴦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清晨雨小了許多,變成了斜風細雨。

庭院内積了一地的花和落葉,躺在濕漉漉的地面。

楚行止覺得在溫府打攪了一晚,實在是叨擾,況且,昨晚經過溫小姐的事,他心裡自然大概猜到了幾分她的心思,他不想讓她繼續有遐想的機會,更不願晏京落不開心,是以天一亮就讓南燭去找客棧。

他剛走出庭院,就碰到了溫老爺,溫老爺心裡對這位年輕的公子本就很是欣賞,現在就碰到了,當即邀請楚行止到書房去下幾盤棋,楚行止欣然同往。

晏京落醒來用過早膳,沒看到楚行止,又見下着雨打算回房中去睡個回籠覺,一轉身就見身後站了一個人。

“楚夫人。”

是溫小姐,她向晏京落款步而來,臉上帶着大家閨秀的笑。

經過昨晚的事,晏京落其實心裡不太待見她,可聽她喊自己“楚夫人”,頓時又有幾分受用。

哈哈,還從來沒有人喊過她“楚夫人”呢。

晏京落微一颔首:“溫小姐。”

晏京落相比較溫小姐的溫柔有禮而言,姿态可以說是很恣意了,給人不拘小節的感覺。

溫小姐微微一笑,說:“楚夫人,陰雨天氣閑來無事,我正要繡一條錦帕,就遇到了你,不知夫人可否和我做個伴?”

聽她這麼一說,晏京落才發現溫小姐手中拿着一條繡了一半的錦帕,錦帕上面的刺繡正好對着她。

她繡的是并蒂蓮,已經繡了一朵,另一朵還沒繡完。

晏京落微微挑了眉:并蒂蓮?

晏京落移開視線,笑了:“好呀。”

“楚夫人請。”

溫小姐領着晏京落來到一個安靜的小院子,讓人奉了茶就讓她們退下了。

她低眉一邊繡一邊笑着問:“楚夫人要不要也繡一條帕子?”

做女紅?

晏京落看着溫小姐手中的線在帕子上穿來穿去,動作娴熟又優雅,她才看了幾秒就覺得頭暈。

她笑着拒絕:“不了。”

溫小姐手中動作不停,閑聊起來:“嗯,我看楚夫人行事作風不拘小節,定是不喜做這些小女兒做的無聊事,不過……私以為,如果能為心上人繡一條錦帕略表心意,倒又不覺得無聊了。”

晏京落眸光從她手上轉移到她臉上。

溫小姐雖還是低眉垂眼,但眸子裡的溫柔笑意都要溢出來了,美豔的臉蛋也是粉粉的。

心上人?

她怎麼覺得溫小姐說這話在暗示什麼呢?

“溫小姐可是有了心上人?”晏京落順勢跟她聊起來。

溫小姐動作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又繼續繡,她笑而不語。

晏京落沒錯過她細微的動作和表情,心裡的猜測明了幾分。

“溫小姐繡的真好,你的心上人肯定會喜歡的,可惜了,我夫君就不喜歡這些東西,我要是給他繡條帕子,他肯定看都不看。”

溫小姐終于停下了動作,擡起頭來不解地看着晏京落。

“他不喜歡?為什麼?”

晏京落裝作沒聽出她語氣裡的不尋常,傲嬌地表示:“因為我繡這個東西,要是勞神傷身了,他會心疼的,很心疼很心疼的!我捏個頭發絲他都不舍得。我家夫君常常在我耳邊說,全天下的女人那麼多,可他心裡眼裡都隻有我,說的我耳朵都起繭子了。”

溫小姐看着她有幾分失神:“原來是這樣。”

“是啊,溫小姐你慢慢繡吧,我還是不打擾了。”

晏京落說着就站起來,頗為端莊地轉身走了。

溫小姐看着錦帕裡的并蒂蓮怔怔地發呆。

晏京落回到房中,坐在凳子上盯着外面的花看。

嘁!會繡個并蒂蓮算什麼?!繡的再好也沒個屁用。

還好意思暗搓搓地找她,跟她明裡暗裡地暗示。

别人家的男人就那麼好啊?

……不對,她家的男人就是那麼好,可也輪不到她惦記啊。

晏京落萬萬沒想到,京都城的女人再怎麼惦記楚行止,也不敢這麼明目張膽,這南陽城的女人果真是奔放啊。

哼,就你會繡?我也會繡!

你會繡并蒂蓮,我還會繡……鴛鴦呢。

晏京落内心戲賊多,這麼想着,她已經在房裡翻找,找了半天終于找到了一條錦帕和絲線、繡花針。

一個時辰後。

“她娘的!什麼玩意兒這麼難?嗷!!”

晏京落不知第幾次戳到了自己的手指,痛的她想揍人。

一條素白的帕子早已經染了斑斑血迹,倒真像是繡了幾朵花在上面。

要是換做以前,她是絕對碰都不會碰一下這些玩意兒的,可今天,她被溫小姐刺激到了,她還就不信了。

她擦了擦指尖的血珠,繼續怼着眼繡鴛鴦。

“寶貝兒,給我争氣點啊,好歹繡了半天呢,給個面子出個嘴吧。”

她盯着“鴛鴦尖尖的嘴”邊繡邊自言自語。

又一個時辰後。

楚行止回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自家媳婦兒怼着眼,戳自個兒手指,又拿錦帕擦掉的迷惑行為、傻子行徑。

“你在幹什麼?”他快步過去,一把抓起她冒血珠子的手指,眉心皺起了一座山。

“啊~夫君回來了。”

晏京落滿臉驚喜地看着他,興奮地把繡了半天的帕子遞上去:“你看不出來嗎?我在為你繡一條錦帕啊。”

哦~原來是繡帕子,不是戳自個兒手指,他松下一口氣。

幸好不是傻的。

楚行止看了看她的手指,五個手指頭竟然全都有一個凝了血的孔,他的眉心又蹙了起來。

他看了看帕子,又看了看她,再看了看帕子:她今天是怎麼了?這麼反常的居然做起了女紅要給他繡帕子?

“怎麼樣?”

晏京落捧着心愛的帕子,一臉期待地問。

“嗯~很好看。”

晏京落傲嬌死了,高興壞了。

“我真是天才,第一次繡就繡的這麼好!你來評價一下我這隻鴛鴦。”

鴛鴦……

她不說這是鴛鴦他還以為是一朵怪異的花呢。

楚行止想笑,想起她那五個帶血孔的指尖又忍住了,心裡泛起心疼來。

第86章 止則相耦,飛則成雙

楚行止拿着帕子在凳子上坐下來,另一隻手牽着晏京落的手輕輕一拉,她就坐在了他的腿上。

他一手環上她的腰,仔細地看着帕子上的鴛鴦,眼裡有着說不出的溫柔笑意。

“繡的是極好的,怎麼突然想起繡起帕子來了?”他笑着問她,眸子盛着窗外透進來的光。

晏京落當然不會告訴他她是受到了刺激,隻說:“閑來無事,想送你點東西,又不知送什麼好,就想送你一樣能随身帶的。繡了半天呢,喜歡嗎?”

楚行止笑:“你送的當然喜歡,你送什麼我都歡喜的。”

他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晏京落看着他的眼睛笑意漸深,伸手環住了他的脖子說:“楚郎當禮尚往來。”

一句“楚郎”讓楚行止心情明朗,他環着她腰身的手收緊了幾分,眼睛依舊帶着笑看着她,臉湊上去。

晏京落看着他慢慢越來越近的臉,心裡一動,知道他想幹什麼,閉上了眼睛等着。

楚行止的唇離她的唇隻有毫米的距離,他停下來勾唇定定地看着她,戲谑的笑溢出眼裡,唇一偏靠近她耳際。

“如此,我便畫一幅畫回贈。”

他忍着沒笑,嗓音卻打着卷兒,洩露了他的笑意。

晏京落:??

這個家夥,居然學會逗弄她了。

她意識到自己會錯意,耳廓一熱,很不想睜開眼睛地睜開了眼,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好啊。”

楚行止去找了紙筆來,在桌面鋪開,磨墨蘸筆,在紙上勾畫。

晏京落站在他身側,漏進來的陽光照着他們,偶爾細風吹過,将帶着濕意的花瓣夾着雨絲吹進窗裡來,落在桌子邊沿,在桌面留下一點水迹。

晏京落的影子輕輕巧巧地落在畫紙上,靜靜地跟随着楚行止的筆流走。

時光突然就慢下來,就着窗外雨水滴滴答答敲打枝葉的聲音,調着他們此刻舒适惬意的陪伴。

晏京落的視線有時落在紙上,更多的時候是落在楚行止清俊的側顔上。

他的側臉映在光影裡,側臉線條打上一層柔和的光暈,長長的睫毛垂落,目光專注而綿長。

很難想象,現在斯文安靜的他,從小是在鐵血軍營裡打滾長大的,握筆的手也曾拎長刀上戰場,護山河萬安,歲月平寂。

晏京落看着看着,就覺得莫名驕傲,她的男子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怎麼了?”

楚行止蘸筆的空擋,看了她一眼,就發現她正極其花癡地看着他。

“行止,你真好看,太好看了,哪哪兒都好看!”她張口就是誇獎。

楚行止失笑,繼續作畫。

“我這畫配你的帕,怎麼樣?”楚行止收了筆問。

晏京落看向畫,是一對戲水的鴛鴦,栩栩如生。

她心裡溫熱,點頭:“一個字:非常好!”

“還缺幾個字,你來題。”楚行止拉她過來,遞筆過去。

啊?要她題字?

晏京落猶豫了,她的字實在是不咋滴,教她的師傅曾說過她的字就跟打滑的蒼蠅腿一樣。

這種字配畫會毀了它的。

她可舍不得。

“不要了吧,你寫就好。”

楚行止沒給她拒絕的機會,将她拉過來,從背後握住了她的手,形成了一個從背後圈住她的姿勢。

“我贈你一對鴛鴦,你贈我一句話,這畫就算是我們共同完成的了。”

他想和她擁有他們的第一幅畫。

晏京落猶豫了一下,才問:“什麼話?”

楚行止貼着她耳朵,悄聲道:“止則相耦,飛則成雙。”

她的背貼着他的胸口,能感受到他心房穩而有力的跳動,仿佛在訴說着剩下的漫長餘生。

止則相耦,飛則成雙。

多麼浪漫。

晏京落笑了,提了筆在紙上一筆一劃地寫上這句話。

她的字他是看過的,算不上好看,初成親那段時間他曾想過要讓她好好練字,甚至想過給她請一個師傅來教,隻不過一直沒時間去安排。

他曾經設想過她的字到底是怎麼寫出來的,才能寫成這般模樣。

他沒看過她寫字。

楚行止的目光從字上移開,落在她執筆的手上。

許是光線的緣故,他在看到她握筆的手勢時,眸光有一瞬間地收斂,折射出的光線幾不可聞地閃了閃,被割裂開來。

晏京落從來沒注意過,她握筆的手勢有一個很奇特的地方。

她握着筆的時候,尾指指尖會無意識地疊在無名指的指甲蓋上。

這個手勢,她不知亦沒有注意過。

楚行止盯着她疊在無名指指甲蓋上的指尖,負着的那隻手手指輕微地抖了一下後,慢慢蜷握成拳。

晏京落寫完了這行字,才發現楚行止不知什麼時候松開了她,靜靜地站在一旁看着她。

“好啦。”她擱下筆,轉首去看他。

楚行止目光沉靜地看着她,眼裡一片通透澄澈。

他這是什麼眼神?

晏京落偏頭去看她的字。

有這麼難看麼?把他看傻了?

“那個……字有它自己的想法,你就原諒它放縱不羁愛自由吧。”她讪讪地笑。

楚行止看着她的眼睛,半響,突地低頭笑了一下,像是被她逗笑了一般,沉靜的眸子又熱活了起來。

“嗯,原諒它了。”他說。

晏京落得了他這句話,也笑了,動手把畫的兩邊捏起來看着。

“這就是我們的第一幅畫了,等回到家裡,我要把它好好裱起來,你說到時挂在哪裡好?”她轉頭問他。

楚行止過去幫忙收起來。

“你喜歡。”

“那就挂卧室吧。”晏京落笑着說,眼裡有光。

楚行止點頭:“好。”

窗外,雨不知什麼時候又下大了,雨簾将天與地隔開來,将屋内和室外的世界也隔開來。

雨點噼裡啪啦地打在枝葉上,仿佛要下一場經久不息的潮濕。

光線慢慢變暗,落在桌面上的斑駁也越來越不分明,潮意卻越來越濃。

楚行止立在窗邊望着雨幕,好像要透過雨幕看清楚隐在雨中模糊不清的婆娑影子。愈加黯淡的光影落在他臉上,映的他的面容晦暗不明,眸光沉寂。

他最後轉首去看在角落裡自尋樂子的晏京落,長久地靜視她。

第87章 中計

溫小姐繡着帕子,繡着繡着想起了晏京落說的話,停下了手裡的動作,默默無言地垂淚。

她從見楚行止第一眼就心動了。

那天雨那麼大,他掀開車簾來,她透過雨幕看到他玉似的臉,就像看到了久雨後的彩虹,那種驚為天人的感覺,她每每想起來都覺得心動。

想她好不容易對一個人心動,偏他還有個夫人,今日晏京落的話真像一根刺紮進她心裡。

“秀秀,你這是怎麼了?”溫夫人看見自己寶貝女兒捏着帕子默默垂淚,心疼地走過去坐下。

溫夫人不動聲色地看了溫小姐手中帕子一眼,看到繡的并蒂蓮時瞬間就知道了她是為哪般。

“娘……”溫小姐眼淚流的更兇了。

溫夫人握着溫小姐的手,語重心長地問:“秀秀可是有了意中人?”

溫小姐愣了一下,默默地點頭。

溫夫人又問:“是那楚公子?”

溫小姐垂下磕頭不說話,淚眼止不住地流。

知女莫若母。

溫夫人歎了口氣,知道女兒的心事,若是楚公子未婚配,她倒是一百個同意,可是楚公子自有夫人,她女兒若是嫁過去就隻能是妾,她心疼女兒,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讓她去做妾的。

溫夫人語重心長地跟溫小姐說:“秀啊,楚公子确實是人中龍鳳,母親也很是歡喜,可他已有良配,實非良人呐。”

溫小姐拭了淚:“母親,我不介意的,我隻是喜歡他,隻要能和他在一起,怎樣都可以。”

溫夫人為溫小姐的執着愣住了,看了她半響。

她的女兒确實已到了該婚配的年紀,她響起一個月前發生的事來。

這陣子襄城莫名其妙失蹤了一些少男少女,整個襄城人心惶惶。

溫老爺看城中的情況,才帶着夫人和女兒回了一趟老家,後來又因生意上的事,不得不回來才又匆忙趕回來。

溫夫人沉思熟慮,想着現在襄城的情況,她女兒長的貌美,她是不想女兒有什麼意外的。

秀秀若是鐵了心要喜歡楚公子,她也沒辦法,可是那個楚公子那邊呢?他是怎麼想的?怕了是不同意的,她看過楚公子對他家夫人的态度,寶貝的很,不然秀秀為什麼這麼傷心?

她看了看溫小姐傷心的模樣,心下即時有了主意。

南陽城慣有一個随南疆的風俗。

哪家小姐若是看上了哪家公子,是可以帶着定情信物上門搶親的。

“秀秀,你既然已經決定了,母親這就去和你父親商量商量,你且等着。”

溫夫人說完就去找了溫老爺,把情況說了一下。

溫老爺考慮到襄城現在的處境,略一思忖,關着門和溫夫人低低地商量起來。

到了晚上用過晚膳,南燭從外面回來了。

白天楚行止讓他去找客棧,現在找到了,他回來回禀。

楚行止正要去和溫老爺打聲招呼,溫老爺就讓人來請,說是有事相商,楚行止吩咐南燭去安排好離府的準備,跟着下人去了。

楚行止出門沒多久,又有丫鬟來請晏京落,說是溫小姐有情。

這個時辰了,溫小姐找她什麼事?可看這個丫鬟分明很着急的樣子,晏京落想了想跟着去了。

她跟着丫鬟來到溫小姐的閨房中,剛推門進去,從門後面快速地竄出來一個人,一棍子把她敲暈了。

“小姐,快把她綁起來。”

随身的丫鬟扶着暈倒的晏京落,往床上放,接過溫小姐手中的繩子将她綁了起來,然後和溫小姐出了房,并把門給鎖上了。

楚行止向溫老爺表明了要離府的想法,溫老爺也沒有多說什麼,隻和他喝了一杯酒,又表示了一番惋惜之情才散。

他走出房門,被夜風一吹,忽然就仿佛有了幾分醉意。

楚行止性子本就冷淡,這兩天來溫老爺熱情款待,他也隻是止禮相待,處處顯得謙遜有禮又有一種疏離感。

剛才他推脫不過,才喝了一杯酒,怎的就有點要醉了?

怕是酒裡面有文章。

溫老爺想幹什麼?

楚行止閉了閉眼凝神靜氣,帶着心下的幾分揣測,慢慢走回房中。

房中已熄了燈,晏京落已經睡下了。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吹了一會兒夜風,又用一隻手在空中扇了幾下,待身上的酒味兒散了些才推門進去。

門打開又關上,光線重新暗下來,隻有朦攏的月色投在關閉的窗戶上,樹影随風搖曳的影子也映在窗戶上。

房中隐隐透着一種獨特的氣味,很淡很淡,但還是似有若無地飄進楚行止的鼻尖,他一聞這味兒,頭就更暈了。

楚行止眉頭微皺,捏着太陽穴往床邊走。

“京落……我有點暈。”

楚行止摸索着上了床和衣躺下了,說話時,嗓音已啞的不行。

口有點幹,楚行止又掙紮着起來想喝點水。

他一動,床上一言不發睡着的人便像蛇一般纏了上來,柔軟的嬌軀貼着他的身體,一隻手柔若無骨地摸索到他的腰際,摸索着解開了他的腰帶,外袍散開來,柔軟的手拂過他的胸膛,她的另一隻手撫上他的臉龐,在他的下巴處逗留,紅唇幾欲貼上他的唇。

氣息貼着他燥熱的臉龐,黑暗中情愫如暗流湧動,無形當中噴薄欲出的情浸滿整個房間。

楚行止頭暈的厲害。

不對勁!

今晚的一切都不對勁。

即便他意識越來越模糊,可也知道晏京落不會這般……媚,還有她身上的氣味兒,不是他熟悉的香氣。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明白了此時躺在床上的人有可能是誰。

京落呢?她為何不在?

楚行止眉心一皺,眸光在暗夜中閃過淩厲的光,在紅唇貼上他的唇的瞬間,他一使勁将纏着他的人推下了床。

“啊!”黑暗中傳來一聲嬌呼,示意跌下床的人痛極了。

溫小姐心裡砰砰跳個不停,以此的跳與她獨自躺在床上凝神屏息等他時的緊張不同,也與當時聽到他開門進來,在她身旁躺下時的欣喜不同,此時的跳是擔心被識破的驚疑與不安。

母親不是說他中了媚藥後,意識不清渾身無力,根本就分不清她是誰了嗎?

現在是什麼情況?

溫小姐正思考間,看到有個身影搖晃着下了床,向着桌子走去。

他想要點燈。

溫小姐一驚,立馬起身将燭火打落,并扯開了自己胸前的輕紗,一把抱住了楚行止貼了上去。

第88章 老娘的男人也是你能肖想的?

夜風吹拂着将合未合的窗台,下過雨濕潤的氣息随風吹進來,打翻了窗台邊上的不知什麼東西,東西掉下來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晏京落被這聲音驚醒了。

她豁然睜開了眼,在黑暗中慢慢回過神來——有人偷襲了她。

她動了動身子,才發現被綁的死死的。

溫小姐想幹什麼?

晏京落重新閉上了眼,靜下心來,凝神靜氣聽了一會兒,除了風聲沒有聽到其他的聲音。

過了一會兒她又睜開了眼,等适應了黑暗的光線後,能借着月色昏暗的光看清楚房内的一切。

她仍然在溫小姐的房中,房間裡除了她之外,再沒有别人了。

溫小姐把她綁到這裡來,卻沒有對她做其他的什麼,說明不是想要害她,難道……

晏京落心裡一驚,掙紮着起了身。

如果她猜的沒錯,溫小姐把她綁走的目的是行止。雖然她了解楚行止亦相信他,可不知為何她現在心就是跳的厲害。

不安,很不安。

晏京落在床上跪下來,綁着的雙手拼命夠着腿,夠了半天終于把藏在褲腿裡的軟刃拔了出來。

這把軟刃還是楚行止為她量身打造的機關刃,用來給她防身用的,平時就藏在靴子邊上,還沒有機會用呢,沒想到今晚就用上派場了。

機關刃一出,寒光乍現,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冷冽的光。

晏京落将機關刃小心地調了個角度,對着繩子用力地割了幾下,繩子就斷了,她快速地解開身上的繩子,将軟刃藏回去。

她活動了下全身關節,悄默聲地走到門口,悄悄打開了一道縫,門口守着幾個丫鬟。

“她娘的!”

晏京落氣死了,火氣在心裡橫沖直撞,恨不得現在就去找溫小姐算賬。

她輕輕關上門,走到窗邊輕聲将窗戶打開。

溫小姐這種大家閨秀大概是沒想到她會翻窗這種事,窗外并沒派人守着,晏京落一躍從窗戶下跳了出去,直奔她的客房。

“走開!”

房内傳出一聲低斥,緊接着是清脆的聲音,桌面的花瓶碎了一地。

楚行止雙手按着桌面,細汗從額角滲出,即便已經調息,還是經不住渾身發熱發軟,意識眼目皆變得越來越模糊,模糊中,那女人衣衫不整地又往他身前貼過來,跟狗皮膏藥一般甩都甩不掉。

“公子,我知道你不好受,為今之計也隻有這樣了,還請你不要拒絕我。”

這是溫小姐此生說過的最最不要臉面的話,現在這種情況,她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為了他,她也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她也隻是順了風俗而已。

等這件事成了以後,她和他就名正言順了。

呵!

楚行止一口血亘在胸口,他還從沒見過如此厚顔無恥的女人!

“溫小姐,自重!”

楚行止往後退,聲音冷的如閻羅鬼煞,一雙眸子硬是逼出了冷銳的光,直要刺進她的身體裡。

他強撐着意識,不讓自己有絲毫的潰敗,但這媚藥實在是烈,即便是他鐵打的鐵血戰神,也差點抵不住一陣接一陣的藥性。

現下南燭外出去接應重樓,一時半會也不在,在要緊的是晏京落不知所蹤,也不知他她現在怎麼樣了?

他心裡實在是擔心的緊,他此刻是真的後悔一不小心中了他們的計。

“楚公子,你該知道這藥若是不及時解,你會有性命之憂的!”

溫小姐見楚行止明明已經瀕臨潰敗,還不願松口答應,心裡又急又怒,又怨又哀。

娘跟她說過,這藥烈的很,就算是石頭也會開竅,如果他不肯就犯,就死死耗住他,耗到他忍無可忍為止。

溫小姐咬咬牙,顧不上那麼多,死死的抱上去。

楚行止本就在強撐,被她這麼一抱,被她連人帶着往床上撲去。

衣袍散開來,露出精壯的胸膛,竟是幾分狼狽。

沒想到堂堂戰神竟然有一天會被一個女子霸王硬上弓。

楚行止想到了晏京落,雙眼都熬紅了,他不殺婦孺,可他現在真的想一刀殺了她!

溫小姐正待解衣,正是在這時,門被人一腳踢開,發出震耳饋聾的響聲,昭示着來人的憤怒。

溫小姐一驚忙回頭往外看。

但見門口逆光處站着本應該被綁在她閨房的晏京落。

她站在門口,月光撒了她一身,銀霜落在她的肩頭,竟是一身冷傲。

室内光線被月光照亮了一點,溫小姐于朦***胧中看見晏京落一臉淩厲,鳳眸含風雨,寒氣逼人。

她不禁畏縮了一下,竟是一點也動彈不得。

晏京落就這麼冷冷地看着床上的兩個人,看着他的夫君衣衫不整被溫小姐壓在身下。

溫小姐同樣也是衣衫不整的。

大概發生了什麼,她已是很清楚了。

一把火自心底燒到頭頂,在頭頂炸出一片噼裡啪啦來。

去她的祖宗十八代!她居然敢這樣對她的人!

她都不舍得對他這般那般,她膽敢!!

晏京落拳頭握了又握,然後冷靜地轉身,安靜地關上了門,再鎮靜地打了燭火。

整個過程竟是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

光明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

楚行止一把推開溫小姐,撐起了身子,看見晏京落安安穩穩地站在他面前,心裡終于松下一口氣,但當他觸到她過分冷靜冷寂的目光時,心裡噔地一下,像沉到了海底。

她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楚行止看着她的眼睛,一下子就慌亂了,心裡泛起一陣接一陣的冷意,擊的他頭痛欲裂。

“京落……”

晏京落錯開目光,冷剔着跌坐在地上的溫小姐,唇一勾。

她快速地拔出軟刃握在手中,不給她開口說話的機會,幾步過去一把揪住溫小姐的衣領,手一甩将她狠狠甩到床上去。

溫小姐被甩的七葷八素,正暈頭轉向要起來,就被人掐住了脖子,她驚恐地睜大了雙眼,看着晏京落恍若寒潭的鳳眸。

“溫小姐,你當老子是吃素的?”

晏京落一隻腳踩上溫小姐的手,連眼都沒眨的将手中的軟刃,對着溫小姐的臉狠狠地紮下去。

果敢強硬、堅決武斷、一氣呵成。

“啊!!!”溫小姐失聲尖叫,閉上了雙眼,吓得臉色比鬼還要白。

铿!

軟刃紮進離溫小姐的腦袋隻有毫米的床闆上,刃尖沒入了一半,寒光照着溫小姐的臉,在她臉上留下一道光,像是把她的臉一切為二。

“老娘的男人也是你能肖想的?”

伴随着寒光刀刃的,還有晏京落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這句話。

第89章 抄家夥,幹活!

楚行止已經整理好衣裳,靠在床頭靜靜地看着眼前兇悍無比的姑娘,看她強勢地将人掀翻,冷靜果斷地拔刀出氣。

那雙靈動澄淨的鳳眸此刻霸氣側漏,讓人不忍逼視。

怎麼就這麼好看!

楚行止一時忘了晏京落收拾完溫小姐,可能轉過來就該收拾他的這件事,隻安靜地看着她。

他的心裡滋生出一種歡喜來,今晚他被她這般護着,倒也……不賴。

他眼裡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來,身體裡的藥性因為他的放松,來的更兇猛,他趕緊打坐調息,用内力壓制住。

晏京落看了他一眼,見他額角都是汗,臉色泛着異樣的绯紅,呼吸也極為不穩,心裡猜到他可能是中了某種藥。

特麼,卑鄙小人!

晏京落眉一皺,兇狠地問:“你給他吃什麼了?解藥在哪裡?”

溫小姐被掐着脖子,臉色漲的通紅,咿咿呀呀地說着什麼。

晏京落翻了個白眼,不情願地松開了幾分:“快說!”

“是……春合。”溫小姐喘着氣,支支吾吾地說。

春合?

“是什麼東西?快拿解藥來!”晏京落動手在溫小姐身上摸來摸去也沒找到解藥。

“不在我這裡,在我娘那裡。”

晏京落頓地停了手,眉宇一沉,找來繩子将溫小姐捆了個結結實實,又将她扔到角落裡,用留下的繩頭拴在桌腿上,抹了拍拍手。

搞定!讓你設計綁我,給楚行止下藥,還妄想染指他!

不能忍!絕對不能忍!

“你最好安安分分、安安靜靜地呆着,不然,我難以保證會做出什麼讓你後悔的事來。”

溫小姐哪裡見過這種陣仗,一顆膽到就被吓破了,隻能流着淚乖乖地點頭。

晏京落說完冷冷地看了她一會兒,才起身到楚行止跟前去。

楚行止仍在調息,細汗出的更多了,臉色也更加紅潤了,呼吸有增不減,看來調息并沒有什麼用。

晏京落心疼極了,眉頭皺成了一座山,她蹲下來用袖子輕輕地幫他擦了汗。

“在這裡等我一下下。”

楚行止睜開了眼,雙眼早已熬的殷紅。

他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就覺得什麼解釋的話都不用說了,輕輕地點了點頭,而後才啞聲道:“小心點。”

“嗯。”晏京落點頭。

晏京落關好房門,先疾步去了随從休息的客房,敲響了了房門。

“兄弟們,起床抄家夥,幹活!”

不一會兒,門打開了,一個個抄了長刀短刀出來,也不問是什麼事,要去幹什麼,聽着楚王妃吩咐,該去王爺門口守着的去王爺門口守着,該跟着王妃去幹活的去幹活。

晏京落帶着一幫爺們兒,麻溜地來到溫老爺放門口,她一個手勢,從她背後出來一個随從,一腳踢開了房門。

一幫人烏泱泱的跟着晏京落堂而皇之地進去了溫老爺的房間。

溫老爺和溫夫人此時還沒睡,正在房子裡焦急地踱來踱去,冷不丁地被人踢開了房門,又進來這麼多抄着家夥的人,一下子睜大了四隻眼愣在了那裡。

“你們幹什麼?!”溫老爺率先反應過來,怒問。

“幹什麼?”晏京落背着手,極短促地冷笑一聲,揚了一側的眉峰看着溫老爺和溫夫人,眼裡是顯而易見的嘲笑,好像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一般,勾唇笑着。

但她的笑意卻是沒有到達眼底的,眼底蘊着濃濃的冷意。

“溫老爺設計害我夫君,你說我想幹什麼?”

晏京落一步一步上前,單手一反就将溫老爺的腦袋扣在了桌面,臉貼着桌面動彈不得。

她這段時間在楚行止的訓練下武藝大有長進,區區一個養尊處優的老頭,三兩下根本不在話下,況且,溫老爺之前見她身後有這麼多人,早就先軟了腿腳。

溫老爺被扣在桌子上,叽叽歪歪地嚷個不停,動個沒完。

“你個悍婦,放開老朽!什麼害你夫君?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不見棺材不落淚!

晏京落嫌棄地一刀紮下去,紮斷了溫老爺的幾縷發絲,吓得他不敢再吭聲了。

“你!你放開老爺!”溫夫人大驚失色,從沒有見過哪個姑娘家這麼兇悍的。

她動手要去拉晏京落,被晏京落露出來的軟刃吓破了膽子,頭發也被利刃削去了一縷,悠悠揚揚第飄到地上。

溫夫人跌跌撞撞地退下了,躲到了一處。

呵呵,大難臨頭各自飛。

“解藥呢?在哪裡?”她沒有那麼多的耐心跟他們耗!

解藥?

他們怕事情有變,解藥都融了,隻剩下了一點點。

溫老爺當然不敢說真話,忙從袖口裡拿出解藥。

“解藥在這裡!楚夫人,這都是誤會,有話好說!”

哼!無話可說!

晏京落拿了解藥,審視了溫老爺一會兒,才收了軟刃,留下幾個人在這裡看着,她則火速去找楚行止。

“行止,來吃解藥。”

晏京落在楚行止面前蹲下來,打開藥瓶,将裡面的一顆藥丸倒出來,給楚行止服下。

楚行止服下了解藥,坐着等藥性慢慢發揮作用,晏京落坐在他旁邊看着他。

半個時辰後,楚行止體内的燥熱感稍稍退了下去,神智也漸漸清明了。經過調息,暫時已無大礙,隻是頭痛感仍舊未褪去,渾身還是沒什麼力氣。

“怎麼樣?好點了嗎?”

晏京落見他臉色稍霁,好像比之前好了一點。

“京落,我頭暈。”

楚行止卻是抱住了她,将腦袋擱在她肩頭,語氣恹恹地說。

還好,她及時趕到,才沒有釀成大錯。

楚行止窩在她肩頭,想着他堂堂七尺男兒,竟然也有讓人保護的一天,就無聲地笑了。

晏京落手撫上他的額角,幫他按着穴位緩解痛楚:“好點了嗎?你可知道你中的是什麼毒?”

雖然服了解藥,可是誰知道有沒有副作用呢?溫老爺一家真的太卑鄙了!

晏京落想起來就氣,這件事沒完!她看了一眼窩在角落裡瑟瑟發抖的溫小姐,等楚行止好一點再去他們好好算賬。

楚行止在她肩頭稍微愣了一下後,才貼近她耳朵,很不自然地悄聲跟她說了兩個字。

晏京落聽見他說:“媚藥。”

麻痹!

晏京落腦子都要氣炸了,想到如果她晚來一步,他可能就失身了,真的想一刀結果了溫小姐。

想到這裡,她不禁幫他把衣領攏了又攏,把交叉的衣領疊的嚴絲合縫。

“我遲早斃了她!”

楚行止見她一副憤憤的模樣,額頭抵住了她的額頭,扣着她的後腦笑了:“我甯死不從呢,不是你我誰也不要。”

這話多少有點撒嬌讨好的意味,晏京落聽出來了,是以,她毫不吝啬的就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吻。

“夫君真棒。”

第91章 失蹤

京都,夜。

“大人,楚行止馬上就要到魯山了,再查下去,很快就能查到頭了!”

那人病态的臉在燭火下更顯得蒼白灰敗,眼裡陰鸷的可怕。

張素沉吟着,緩緩地轉動着指尖的玉扳。

上次刺殺失敗了,他就一直在找機會動手,如今楚行止居然有能耐查到魯山來,這個人必須極快除掉。

可是他手中的玄虎令還沒有到手……

玄虎令,雪鐵營軍符,雲燕國兵符,可号令千軍萬馬。

沒有玄虎令,雪鐵營便是他成功路上最大的阻礙。

張素鷹眼一眯,緩緩沉聲說:“襄城的那批試驗品還來不及銷毀,就讓他先體驗體驗,你速去安排。”

病态人臉上一喜:“屬下這就去安排。”

張素轉首望着窗外,看着東方慢慢透亮,眼裡有掩不住的瘋狂的殺意。

天亮了,大夫又給楚行止診了脈。

他已無大礙。

晏京落松了一口氣,一行人往客棧去。

兩人折騰了半宿,着實是累了。

楚行止頭枕着晏京落的腿睡着了,晏京落看着他的睡顔笑了,幫他把粘在額角的發絲理順。

楚行止平日裡總是冷着一張臉,其實有時睡着了的時候柔和的像個天真的小孩子,眉目舒展開來時,臉部線條顯得特别柔和,整個人看起來特别無害乖順。

她看着看着就不自覺地伸出了手,用指尖輕輕地勾畫着他的眉目,眼裡都是笑。

怎麼這麼可愛!要是他們有了孩子,不知道會不會也像他一樣?

……孩子……?

反應過來她在想什麼以後,晏京落吓了一跳,怎麼突然就想到孩子去了?

她去看楚行止,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醒了,正安靜地看着她,眼裡還有一點血絲。

“再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晏京落摸了摸他的臉,笑道。

“嗯,你也休息一下。”楚行止難得沒有多說什麼,微動了下腦袋,調了個姿勢又閉上了眼睛繼續睡。

樣子看起來很乖順,隻是……

晏京落看着他慢慢泛起绯紅的耳尖,忍不住失笑。

也不知他是想起了昨晚羞羞的事情羞憤,還是覺得現在躺在她腿上睡覺害羞?

她這麼想着又笑了,也靠着馬車閉目小憩了一會兒。

到了客棧,晏京落陪楚行止休息了一段時間,醒來後發現他還沒有醒的迹象,自己又着實無聊,就出了門打算去逛一逛。

襄城離南陽城有一段距離,靠近南境邊境,受到南疆風化的影響,是以民風上更像南疆。

奔放中帶着點野蠻。

她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走了半天,總覺得背後有人跟着她,可她一轉身又什麼都沒發現。

可能是昨晚情緒太緊繃,多慮了。

她搖搖頭準備回去,剛轉過一條街角,有幾個人影竄了出來,不待她看清,比較傳來一陣獨特的香氣,接着就被人迷暈了。

到了用午膳的時間,晏京落還沒有回來,南燭讓人去找了一圈也沒找到,想到王妃在襄城人生地不熟,南燭怕她出什麼意外,忙把楚行止叫醒,回禀了情況。

楚行止不知怎的,腦子裡突然閃過溫老爺說過的關于襄城少男少女失蹤案來,心裡頓時一噔,忙帶人出去找。

“嗯~”晏京落幽幽轉醒,擡起了沉重的像吊了千斤重的眼皮。

映入眼簾的是昏暗,以及耳邊起伏不定的哭聲。

“醒了?”有道聲音冷冷地問她。

有點耳熟。

晏京落被耳邊的哭聲吵的皺了皺眉,愣了一會兒,蓦地睜開了眼,看向聲源。

溫小姐就坐在她旁邊,安靜地看着她,眼裡除了憤怒恨意,還有未幹的淚痕。

她怎麼在這裡?怎麼回事?

晏京落再次皺眉,坐了起來環視着四周。

她所在的是一間很大很暗的牢房,這裡除了她和溫小姐,還有很多其他的少女。這些少女年齡都在十七八歲,且貌美。

大家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發抖哭泣。

唯一沒哭的除了她,還有溫小姐。

晏京落看向對面。

對面也是一間同樣的牢房,不過關着的全是少年,一樣俊美。

她明白了,這是襄城失蹤的人。

幕後之人是誰?綁架這麼多少年少女想幹什麼?得弄清楚再想辦法逃出去。

“别看了,我們被綁架了。”溫小姐提醒她。

晏京落聞言看着她。

這位溫小姐外表看起來柔弱,沒想到遇到這種事到時挺鎮靜,明明看着她的時候,眼裡都是恨意,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跟她說話。

想來,她是想和她暫時放下恩怨,互相合作求得生機。

晏京落收回目光:“襄城失蹤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還有,把你聽到過的風聲都告訴我。”

溫小姐不滿地看了她一眼,卻是實話實說:“從半個月前開始。聽說,失蹤的人口不僅限于襄城人士,都是俊男美女。還有,”她壓低了聲音說。“聽她們說,這裡還有幾間牢房,裡面關着的人……每到晚上就跟野獸一樣嘶吼撞擊,不知道是些什麼人。那些人每隔幾天就會從這裡挑一些人關進去,我昨晚來的時候,各有兩男兩女被拉走了。”

昨晚楚行止他們走了以後,溫府突遇賊匪,把她迷暈擄走,然後就被關到這裡來了。

晏京落和溫小姐對了個視線,這裡比她想象的還要危險,甚至,是她們不能想象的危險。

未知的危險才是真正的危險。

晏京落陷入了沉思。

單從溫小姐口中的消息,她實在想不出他們到底想幹什麼,現在隻好先默默觀察,盡快摸清楚他們的意圖,還要想辦法聯系楚行止。

她觀察到她和溫小姐來的晚,被安置在了人群的最後,問了幾個同樣在後面的女子,她們都是在兩天前被擄來的,可以确定那些人是按到來的時間來安置他們的,也是按時間來挑人的。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安排?是什麼意圖?

現在應該是午後了,行止估摸着醒了,一定已經發現她不見了,說不定已經在找了,可是她要怎麼才能把消息送出去,讓他知道她在這裡?

第92章 蠱人

黑夜降臨。

少女們縮在大牢的角落裡,夜已深,大家都已經疲倦了,大部分人漸漸支撐不住昏昏欲睡,隻有幾個人仍強撐着精神和困意做鬥争,畢竟,誰也不知道在他們睡着期間會發生什麼事。

晏京落将腦袋靠在斑駁的牆壁上,雙手抱着曲起的雙膝,大腦快速地運轉。

從中午到晚上,又有四個少女少年被選走了。

被選上的人都被帶進了一個封閉的大房子裡,之後就再也沒走出來。

怎麼辦?

照目前的情況來看,要逃出去根本不可能。

這裡的守衛實在是太多了,且他們幾乎不間斷地巡視,就連換班期間都有人守着。

這些守衛都帶着黑色面具,隻留出一雙像鷹一樣銳利的眼睛,從體征上也看不出什麼。

守衛的這麼嚴,要怎麼想辦法聯系楚行止?

她看着在大牢門口走來走去的守衛,心裡一陣煩躁。她重新閉上了眼睛,準備強迫自己休息一下。

她剛閉上眼睛,就聽到一陣陣駭人的哭喊聲傳來。

那聲音仿佛是從困頓的猛獸喉嚨裡嘶喊出來的,帶着深深的絕望驚恐和痛苦。

晏京落一下子繃緊了身子,側耳凝聽。

尖叫聲中還隐隐夾雜着拼命敲打牆壁門闆的聲音,還有鐵鍊碰撞的聲音。

這些聲音是從那個封閉的大房子裡傳出來的。

他們怎麼了?

晏京落聽着感覺耳朵直疼,像地獄一樣陰森恐怖的聲音讓她毛骨悚然,不自覺地蹙起了眉。

“又來了,那些人一到晚上就嘶吼,好可怕!”有人往角落裡縮了縮,帶着哭聲小聲地說。

“我們該怎麼辦?我好怕!”

“我不想和他們一樣變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有人哭着說。

人不人鬼不鬼?他們到底怎麼了?是什麼人?

“你們知道裡面關着的是什麼人嗎?他們怎麼了?”晏京落問她旁邊的一個少女。

那少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外面的守衛,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說:“我偶爾聽守衛的說過,說……裡面關着的是蠱人。”

“蠱人?!”

晏京落詫異,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中了火毒蟲的蠱人,再聯系楚行止跟她說過的關于煉制蠱人的事,難道……這裡就是他們的秘密煉蠱地?

裡面關着的是火毒蟲的蠱人?!

“嗯,是蠱人,每天晚上都像活在地獄,好可怕!”少女縮着身子小聲說。

她七天前來的,每天都聽着裡面的人發出絕望痛苦的嘶吼,她每天都像活在地獄一般倍受煎熬,每天都活在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選走關進去煉蠱的噩夢中。

人在這樣的環境中,身心都在受煎熬,真的太可怕了!

晏京落心裡急急地跳了跳,一種駭人的可怕的感覺襲上心頭,她沉默着望着視線被阻礙的緊閉的牢門,耳朵聽着裡面的聲音,腦子裡自然而然地浮現出一些不堪的畫面來。

牢房。

昏暗的光線使得封閉的房子看不清裡面的具體情況,空氣裡飄着一股濃重的腥臭的味道。

尖叫聲和鐵鍊碰撞聲充斥着整個房子。

帶着黑色面具的守衛臨空甩出一鞭子,皮肉綻開的聲音隐沒在雜亂的聲音裡。

守衛訓斥:“吼什麼吼!再吼老子打死你!”

尖叫聲仍舊此起彼伏。

他們是感受不到這種疼痛的,身上的蠱蟲已經讓他們痛不欲生,這種痛早就勝過了其他一切疼痛。

這裡關着的是秘煉的蠱人。

他們年輕而貌美,可是全身上下除了臉蛋,身上竟然沒有一處是好的,渾身血迹斑斑,散發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腥臭味。

有的傷口是為了友善種蠱蟲被人割開的,有的傷口是他們在煉蠱過程中,忍受不了自殘留下的,還有的是被守衛打傷的……

鞭子并沒有讓蠱人們安靜下來,他們像野獸一樣嘶吼着,掙紮着,像要把守衛們活吞了一樣。

拿着鞭子的守衛倒退了幾步,晦氣地說:“媽的,這麼些天了,這些人還有意識,天天守着他們,真他媽晦氣!”

另一個守衛說:“别氣了,也就這幾天了,等他們成功種蠱,我們也就解放了。”

“得等到什麼時候!”原先那個守衛不滿地說。

他們看着掙紮的蠱人,退到一邊小聲說:“頭兒剛得到快馬加鞭的消息,說最近這裡要招待大客,這批蠱人用不了多久就不用我們守着了。”

“真的?是什麼大客,要用這麼多蠱人招待?”拿鞭子的守衛問。

另一個守衛搖了搖頭。

“那外面那些人呢?怎麼處理?”

另一個守衛說:“這不是我們操心的,我們隻管守好這幾天,千萬别出什麼岔子。”

兩個守衛說完,又拿着鞭子各自守着去了。

兩天後的一個夜晚。

客棧。

樹影下一條黑色的人影悄無聲息地閃過,緊接着一支短箭穿過茂密的樹叢,如勢竹破空直射向楚行止的房間門口。

噔!

短箭沒入窗戶邊框,箭尾在空中輕微地晃動,樹上的黑影又悄莫聲息地飛掠而去。

箭尾仍在晃動,門就開了。

楚行止一身便裝從裡面出來,顯然是夜深還未入睡。

他一眼就看到了短箭上的紙條,将紙條取下,發現紙條裡寫了一個位址,表明那個位址裡有他要的線索。

楚行止捏着紙條,環顧着四周,而後眉心一壓,眸光閃過一絲冷凝。

是誰送的紙條?

居然能悄無聲息地潛入客棧,又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射出短箭送來紙條,告知他案子線索所在地,送信的人是什麼目的?

京落失蹤還沒有找到,現在又有人突然告知他案子的線索。

晏京落失蹤和這件事有沒有聯系?

是陷阱還是……

一時之間,楚行止陷入了沉思。

可片刻之後,他就傳來南燭和重樓,把紙條給他們看。

“重樓,你即刻去縣衙,讓張大人分兩批人,一批人繼續找王妃,一批人整裝随我前往。”

南燭怕有陷阱,随即說:“爺,這張紙條不知真假,恐有陷阱,不如就讓我和重樓前往。”

重樓同意地點頭。

楚行止負了手,南燭的思慮他是知道的,也是他所思慮的,但他自有他的考量。

“不必再說,案子查到這一步,即便是有詐,我們也要走一趟看看真假。假使是真的有人故意設陷阱,我正好看看誰是幕後推手。”

南燭聽了不再說什麼了,立馬下去安排。

重樓則騎了馬前往衙門去找張大人。

第93章 。神秘少年

天剛剛亮,晏京落半睡半醒間,聽見耳朵嘈雜的聲音,還沒睜開眼,有人猛地推了她一把,把她推醒了。

溫小姐邊推晏京落,邊焦急地說:“快醒醒!出事了!”

晏京落猛然睜開眼睛,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幕。

牢房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打開了,拿着鞭子的守衛們正把她們一個個拉出去,少女們哭着喊着驚慌着被拉出了牢房。

他們想幹什麼?

晏京落大驚,前幾天守衛們都是按先來後到選人的,現在怎麼全部都要拉出去?

“發生什麼事了?”晏京落被人推搡着往外走,問溫小姐。

“不清楚!一早就突然來了一群守衛,不知道要把我們拉到哪裡去。”溫小姐嗓子打着顫兒,跟着人群往外走。

晏京落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擡頭往對面牢房看。

對面牢房裡關着的少年們也同樣被趕了出來,一群人驚恐不定地擠在窄窄的走廊裡。

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擔憂和不安,以及對未來未知的恐懼。

她和少年少女們擠在一起,耳邊都是倒抽冷氣的聲音。

“全部人都給我聽着,現在全部人都給我到裡面的屋子裡去,速度快一點!有違抗者殺無赦!”守衛揚着鞭子大聲喊。

話剛說完,人群便炸開了。

每個人似乎都知道了等待他們的是怎樣的命運——他們即将被關在封閉室裡煉制成蠱人。

哭喊聲一浪高過一浪,有人開始不受控制地躁動。

一個兩個……越來越多的人跟着躁動,少年們脫離了牢房,隐隐有反抗之意,有幾個少年互相使了個眼色,不知是誰一把奪過守衛手中的鞭子,緊接着一群人趁着守衛來不及防禦的時候一哄而起,很快兩撥人就糾纏在了一起。

誰都想趁這個時候奪得一線生機,越來越多的少年加入到混戰中來。

“反了!都給我住手!”有人大喊,但很快聲音淹沒在嘈雜的雜音裡。

“快去叫頭兒!”有人又喊。

話音剛落,晏京落就看見某個守衛往外走。

不好,如果讓他去找他們頭兒,他很快就會沒命!

她鳳眸一沉,想趁無人注意時過去攔下那人,她剛撥動人群,就有一道纖長的身影先她竄過去,雙手趁亂快狠準地掐住了那人的脖子,手勁之大讓他沒一會兒就倒了下去。

那少年回過頭來,晏京落在晃動的人群中看清楚了他。

少年身影清瘦,頭發亂糟糟地耷拉着,遮住了眉眼,臉上染着污垢,但絲毫不影響他清俊的面容。

少年若無其事地擡起頭來,正好看向晏京落的方向,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

晏京落終于看清了他的雙眼。

一雙沒有焦慮,失神無光的眸子。

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是瞎子,但他剛才的行為很顯然地表示他不是。

她被人群推了一下,回過神來,再次看向少年的時候,他已經淹沒在人群裡。

“都住手!”守衛大吼一聲,手起刀落,血光飛濺出來,灑到周圍的人的臉上,溫熱溫熱的。

不知道是誰的血。

“殺人了!”人群中不知是誰尖叫了一聲,大家才發現越來越多的人被一刀刺中,倒在血泊中,倒在擁擠淩亂的腳下。

牢房變成了屠殺現場。

角落封閉牢房門,在無人知曉的時候慢慢松動,發出“咔嚓”的輕響。

幾乎是一瞬間,門被人肆力拉開,失了神智的蠱人一湧而出。

蠱人們嘴裡發出模糊不清的嘶吼,雙眼失神地往前沖,遇到阻礙物随手一扯,兩人一分為二。

血光四濺,恍如地獄。

晏京落看着混亂的場面心裡突突跳,手往腿間一摸,摸了個空。她正疑惑間,有人狠狠推了她一把,将她往蠱人身前推了出去。

眼裡的光被割裂開來,她分明瞥見了身後的溫小姐,手裡寒光一閃。

呵呵,她果然沒想着放過她。

來不及細想,晏京落便已撲到了一個蠱人身上,一股腥臭味襲來,緊接着一隻手攥住了她的手臂,一隻手伸了過來掐住了她的脖子。

完了!

晏京落從沒想過她竟然是這樣死的,還死的這麼臭!

“咳!”她隻咳了一聲,就咳不出來了,一雙手胡亂地撲騰着。

蠱人的力氣齊大無比,晏京落慢慢覺得眼目都模糊了,意識也越來越渙散,耳邊的尖叫聲越來越遠,直至聽不見。

冰冷的血從她臉上滴落下來,帶着一股鐵鏽味。

不是她的血。

脖子上的手一下子失了力,将她松開了。

晏京落軟綿無力地摔在地上,淚眼模糊中看到了少年握着軟刃失神地站在她面前。

整個刃身連帶着他的手都是血,另一隻手拎着一顆腦袋,蠱蟲在血淋淋的傷口上蠕動……

晏京落幾欲作嘔,壓下胃裡的翻滾,拼命地喘息。

少年面無表情地将腦袋随手一扔,就像丢棄一塊抹布一樣平靜。

斷頭的蠱人動了幾下,轟然倒塌,砸到身後的蠱人身上去,被砸的蠱人似是有所感受,轉過身來向少年伸出手去。

晏京落大喊:“小心!”

她不顧暈眩,一躍而起拉開少年,蠱人撲了個空轉而攻擊其他人。

她想拉着少年遠離蠱人,那少年卻掙開了她的手,看着她,目光卻像穿過了她的身體,落在了某處上,臉上卻有了一絲不喜的表情。

也隻是一個細微的表情而已,之後又和之前一樣面無表情,雙目失神。

算了,不管他了,他看起來像個傻子,但是貌似有能力自保。

也不知他是怎麼從溫小姐手裡拿到她的軟刃的,既然刃在他手裡,她就給他算了,反正她要溜了。

晏京落一貓身,穿過人群的縫隙往大門走。

守衛們突然要處理他們,是想幹什麼?不管怎樣,趁現在混亂,她要趕緊逃出去去找行止。

這裡不僅關了很多無辜的人,他們很有可能因為這場混亂喪命,而且還有很多蠱人,順着這條線往下查,相信很快就能查出幕後之人是誰。

第94章 得救

天光漸漸亮了。

楚行止帶着人馬悄無聲息地來到荒郊,随機潛伏起來。

這裡是荒郊,周圍樹叢林立,他們前面有一座高山,如果楚行止判斷的沒錯,這座山應該是有密道,隻是還需要讓人去探一探情況。

南燭移到楚行止身邊,伏下了身子小聲地說:“爺,都部署好了。”

楚行止目光盯着前方,略一點頭,随後輕揚了手,幾個黑色身影輕如燕地掠過樹梢,進入了山叢中。

不多時,有信号傳出,表示可行動。

楚行止正打算派人潛進去,就聽到南燭低聲驚呼。

“爺!有人出來了!”

楚行止撥開眼前的雜草看去,确實看見有一道嬌小的身影朝着邊沖出來,她後面還跟着幾個拿大刀的守衛。

她跌跌撞撞地拼命往前跑,還差點跌了一跤,一身素白的衣裳血迹斑斑,滿臉滿手都占滿了血,在陽光下特别刺目。

“别跑,給我站住!”守衛們揮着大刀喊,在後面窮追不舍。

她奶奶的!

一個小丫頭片子居然能沖破重重關卡逃出大牢,還跑的這麼快,他們都追不上了。

守衛一邊追一邊喊:“不能讓她跑了!今天已經出了這麼大的漏子,再跑了人,我們都要跟着陪葬!”

幾個守衛聽了,追的更起勁。

他奶奶的!

老子的傷口痛死了!累死了!

晏京落不敢回頭,跑的更快,她絕對不能讓他們抓住,再抓住小命休矣。

一前一後兩撥人就在樹林裡追趕起來。

楚行止看着越來越近的身影,待看清的時候,整顆心都颠起來了。

那是他媳婦兒啊!

那群守衛已經追上了她,舉起了手裡的大刀正要砍下去!

沒人看清楚行止是怎麼出去的,等大家反應過來,他已經像一道光飛掠到了晏京落眼前。

晏京落還沒看清來人,就被他卷進了懷裡,熟悉的清冽的氣息席卷而來。

楚行止護着她一個旋身,足尖踢飛劈下來的刀,掌下生風把一把把刀齊刷刷地震飛,守衛們也跟着飛出來好遠。

南燭看清眼前的一切,迅速點了幾個人出去收拾殘局,把人捆了。

楚行止抱着晏京落,看着她滿身滿臉的血,膽戰心驚:“你沒事吧?傷到哪裡了?”

她失蹤的這幾天,他夜不能寐,讓人在城裡找了一遍又一遍,毫無所獲之際,還打算讓人出城去找,就怕她出了什麼不測。

以前她在身邊,他還不覺自己有多麼離不開她,可她失蹤以後,他才驚覺如果她真的就這麼離開他了,他往後的時光該怎麼過?

這個問題他不敢去細想。

沒遇見她之前,楚行止覺得自己的人生就是守護雲燕的疆土,遇見她以後,他卻隻想和她平平安安、平平淡淡地過一生。

他希望她此生都能安康無虞。

他此生便該護着她守着她。

“行止,你終于來了!”晏京落看見了他,眼淚一下子就留了出來,狠狠地抱着他不撒手,好像她一松手他就會像幻影一樣消失不見。

嗚……剛才情況這麼危險,她以為她再也見不到他了,現在被他抱在懷裡,感受着他的體溫,看着他焦急擔憂又心疼的神色,她才放下心來,一松下心來,她連日裡強壓下去的恐懼就都紛紛冒出頭來。

“沒事了,我在。”楚行止緊緊地抱着她,用手順着她打結的發絲。

晏京落點頭,埋首在他胸前:“嗯!”

楚行止松開她,緊張地問:“讓我看看你傷到哪裡了?”

渾身都是血,也不知道到底傷到了什麼地方,嚴不嚴重?

楚行止一顆心都緊緊地揪了起來。

晏京落胡亂擦了幾把臉,眼泛淚光地笑了:“我沒事,這不是我的血。”

她這才想起大牢裡的情形來,于是趕緊向楚行止說明了裡面的情況,讓他趕緊召集人馬進去救人。

楚行止拉着她一邊往安全的地方走,一邊問:“裡面大概有多少人?有多少蠱人?死傷情況如何?”

“兩個大牢房都是人,大約有一百多人,男女各半,我逃出來的時候已經傷了好多人,我能看到的蠱人少說也有三四百人!”晏京落跟着楚行止走,想了想又說,“蠱人不知道怎麼回事,竟然全部跑出來了,一出來就跟瘋了一樣屠殺,我懷疑是有人故意誘導他們的,你趕緊讓人去救人!”

楚行止把她往其中一個随從身邊一塞,轉首對南燭吩咐:“第一隊留下守着外面,有人出來一律生擒,其他人速跟我進去救人!”

晏京落一把拉住楚行止,眉心微蹙:“你要小心。”

裡面情況已經失控,況且失智的蠱人那麼多,她不免擔心他的安危。

“放心,等我。”楚行止摸了一把她的臉,帶着南燭一幹人過去了。

南燭抓住了守衛當中的一個,讓他帶路,一行人在守衛的指引下,穿過重重機關往裡走。

第95章 掌中箭

楚行止一行人到達牢房的時候,蠱人們已經殺紅了眼,地上橫亘着好多屍體,血鋪滿了地面。

楚行止來不及細想,帶着人守衛少男少女人。

一部分衙役們護着少男少女們往外走,楚行止和其他人則制止蠱人發瘋的暴行。

蠱人數量很多,且因為失了神智,戰鬥力竟然很強,一番較量下來,很多衙役們都吃不消,受傷的受傷,死的死。

被關着的人慢慢疏散了,原本的守衛們也被蠱人殺的差不多了,留了幾個也被楚行止的人押出去了。

南燭和重樓也受了傷,誰也沒想到蠱人們越發兇狠,好像吃了什麼東西不知疲倦一樣,再這樣下去恐怕他們支撐不了多久。

重樓當機立斷,拿了楚行止的令牌去衙門搬救兵。

南燭一手劈開纏上來的蠱人,大聲喊:“爺,好像越來越多蠱人了。”

楚行止早就注意到了,不知從什麼地方湧上來越來越多的蠱人,很快數量就增加了一倍。

這個地牢,藏有暗室。

今天這種情況,分明是有人提前計劃好的,果然,這是一個局,為的就是引他前來。

他隻要順着這條線往下查,相信很快就能有所獲,問題是,他們得活着出去。

“速去清查地牢的每一個角落,看看多出來的蠱人到底從哪裡來的!”

“是!”南燭殺開一條路來,快速去清查。

越來越多的蠱人朝楚行止湧過去,将他和其他衙役分開。

楚行止看着眼前源源不斷的蠱人,像一個個傀儡,殷紅着雙眼想着十爪,活脫脫像一群厲鬼。

蠱人确實是很好的代殺工具,他今天終于領教了一番,背後之人煉制了這麼多的蠱人,究竟想幹什麼?!

楚行止心思何等缜密,心中隐隐有了答案,心裡愈發沉的像鐘。

他環視了一圈烏泱泱的蠱人,照這樣下去,他們所有人都會被蠱人撕得粉碎!

他星眸一沉,手腕輕轉如靈活的魚,掌風一掃,短箭臨空而出紛紛紮進蠱人的身體裡。蠱人被短箭刺中,怔愣了一下,像被激怒了的野獸,紛紛發起更猛烈的進攻。

楚行止雙手輪回,掌風不斷,箭矢越來越密集地刺進蠱人的身體裡。

疼痛從楚行止的掌心傳遞到整個身體,似有筋脈齊根斷裂,血從心口處漫了出來,染紅了胸前的衣襟。

熟悉的疼痛感和血脈如萬馬奔騰般湧動的感覺瞬間席卷了他的腦海。

他眼前仿佛看到了荒涼的大漠上橫屍遍野,血染紅了一片沙海,屍體疊着屍體,分不清是自己人還是敵人。

他眼前是奔騰的千軍萬馬,滾滾沙塵浸染了他的雙眼,他眼前很快就隻剩下一片猩紅。

“兒!誓死守衛我國疆土!”

茫然中,有人朝他嘶喊,聲音蒼涼悲壯,帶着視死如歸的決絕,響徹他的耳際,也響徹整個大漠。

他回頭,隻看見将軍被幾十把長矛刺穿的身體,熱血噴薄而出,融入了殘陽裡。

他心口的血也汨汨而出,照着殘陽……

與南疆的那場戰役中,他是第一次用掌中箭,守衛了雲燕的疆土。

他失去了他的父親,也失去了他作為正常人的權利。

鬼魅般的身影在蠱人之間極速穿梭,随之而來的是血肉橫飛。

幾息之間,蠱人盡數斬殺贻盡。

腳下堆了幾層的死屍,血順着垂落的指尖滴滴答答地滴在屍身上,将蠕動的蠱蟲染紅。

“鬼……鬼啊!!”衙役中有人驚恐的嘶喊,看着眼前俊美無雙的男子路不擇慌地往後退,漸漸退至死角。

“呵~”

楚行止盯着他們冷笑,臉上的血水讓他看起來像來自地獄的鬼魅,透出重重的殺意。

“救命!”那人的手指堪堪一動,腦袋像西瓜一樣被捏爆。

南燭終于查清楚了暗室所在地,暗室裡的蠱人都出去了,他心裡擔憂,不知道王爺怎麼樣了,趕緊回來禀告。

“爺?!”

眼前的場景讓南燭肝膽俱顫,他很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來不及多想,他出聲制止了楚行止接下來的舉動。

楚行止被突如其來的震吼聲打斷,動作蓦地一頓,緩緩朝着南燭回過頭來。

猩紅的雙眸殺意濃重,血光肆意橫飛。

他失神失智地站着,略微松開了某人脖頸上的手。

那人大氣不敢喘地動了動,想離開他的手指,甫一動,脖子被扭斷。

楚行止由始至終都看着南燭,扭斷那人的脖頸後,朝南燭邪惡地勾唇一笑,像個故意做壞事被人抓包的孩子。

隻是眼裡都是空洞。

他什麼都不懂啊,隻是想殺人。

南燭心裡一痛,逼回淚光飛身上前,在楚行止伸手襲向他時,陡地靈巧一閃,閃到他斜後方,一個巧妙的手刀落在楚行止的脖頸,然後伸手接住了他倒下的身體。

這是他第三次發作。

第一次在南疆戰場上,第二次在初曉郡主死後。

“還愣着幹什麼?!趕緊搭把手扶王爺出去!”南燭怒吼。

他隻能讓他睡幾天,幾天後如果壓不住他身上的蠱,到時大家就要一起陪葬。

衙役們如夢初醒,戰戰兢兢地不敢上前。

“怎麼?等着他醒來扭斷你們的脖子?”南燭沒好氣地問。

大家被吓怕了,紛紛上前幫忙把楚行止扶了出去。

他們剛出去,重樓便帶着人支援來了。

他一看楚行止的情形就猜到了剛才發生了什麼,他快速安排人清查現場,部署好一切,該帶回衙門審查的帶回去審查,該送去救治的送去救治,該留下來清理現場的清理現場。

做完這些,他看了看那幾個吓破膽的衙役,和南燭對了個視線,若無其事地晃到了那幾個衙役的身邊,然後面無表情地手起刀落,一個不留。

“你先扶王爺到馬車上休息,王妃在那裡等着,我留下善後。”重樓把劍塞回鞘中。

南燭問:“這種情況,怎麼辦?”

王爺發作,案子沒辦法繼續查了,可現在一堆的事情需要處理,況且這件事,分明有人暗中設計要除掉王爺,要盡快找到幕後之人。

重樓沉吟片刻:“為今之計,我隻能即刻拿王爺的令牌去南境找蔺大公子,讓他過來處理後續的事項,張大人也會協助幫忙清查此案。”

蔺在野此時正在鎮守南境,那裡離這裡大概三四天就能到了,這個案子,想必王爺交給誰都不會放心,除了蔺公子。

南燭點了點頭:“好。”

第96章 病危

南燭扶着楚行止上了馬車,他一掀開車簾,晏京落就看到了一身血迹的楚行止。

此時他臉上全是血水,發白的臉色在血迹下猶如已經死去的屍魂。緊閉的雙唇冷硬地抿着,拉出一條沒有溫度的直線來。

晏京落臉色突變,霎時變得灰白,心裡陡地揪了起來。

她怎麼也想不明白,明明才一會兒沒見,怎麼就受了這麼重的傷?

晏京落忙上前,焦急且擔憂地問:“王爺怎麼了?”

南燭和晏京落把昏迷的楚行止扶上馬車:“王爺舊疾發作,王妃,我們現在要馬上找大夫給王爺醫治。”

晏京落讓楚行止躺在軟墊上,頭枕着她的雙腿,雙手不斷地幫他輕拭着臉上的血迹,血迹早已幹涸,粘在他的臉上,看着平日裡清俊無雙的面容此刻沾滿了污迹,晏京落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一串一串滴在他臉上。

怎麼會這樣?

他進去的時候,還讓她等他,可現在卻毫無氣息地躺在她腿上。

“到底是怎麼回事?”晏京落啞然問。

南燭看了看楚行止,又看了看晏京落,眼眶微微地紅了,欲言又止。

“說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急道。

“王妃……”南燭撇開了頭,看着簾子,“别問了。”

王爺的隐疾,事關重大,他真的不敢冒險讓多一個人知道,多一個人知道,王爺就多一份危險的可能。

即便是王妃,也不能!

晏京落用手指輕輕撫着楚行止的臉頰,吸了口氣,稍稍平複一下心情:“連我也不能知道?”

在她的印象中,楚行止是戰無不勝,屹立不倒的戰神啊,她無法把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和眼前這個像活死人的男人聯系起來。

她從未想過,有一天她會見到這樣的他,從未想過他會這樣滿身血迹地躺在她懷裡。

即便是她重生後被仇恨蒙蔽的那段時間,她都沒想過這種場景。

那時她雖想讓他死,可潛意識裡卻是沒想過真的讓他死的。

心髒像被千萬支利箭齊齊射入,沒入心靈最深處,連呼吸都痛。

她垂着腦袋顫抖着聲音問:“他會沒事的吧?”

她似問非問,甚至不敢去看南燭的眼睛,她怕看到他眼裡的灰敗,怕感受到他眼裡的關于楚行止很危險的訊息。

“會的!”南燭點頭,他現在腦子全是一團亂麻,但又怕晏京落過度擔憂,還是稍稍安慰她,“王妃切莫太過憂慮,王爺吉人天相,一定會沒事的!”

晏京落摸着楚行止的頭發,心裡并沒有因為南燭的話而感到一絲寬慰,反而越來越沉重,因為他看起來越來越痛苦了。

昏迷中的楚行止,眉頭緊鎖,冷汗淋漓,看起來好像是陷入了一場難以擺脫的噩夢中。即便陷入了昏迷,巨大的疼痛還是使他有所表現。

南燭想起李錦語臨走時曾囑咐他,讓他切不可心浮氣躁,萬不可用掌中箭,是他沒看好王爺,才造成如今的局面。

他心裡很難受自責,恨不能替王爺去受了這痛苦。

如今李大夫也不知在什麼地方,能不能找到她還是個問題,就算找到了,她又能否趕回來?

南燭暗自咬了咬牙根,攥緊了拳頭,突地又想起了李大夫曾給王爺的藥,對,藥!他怎麼給忘記了,說不定這藥有用。

他趕緊從楚行止的身上摸出随身攜帶的藥瓶,打開倒了一粒藥丸塞進他嘴裡,讓他含着。

“這是什麼?”晏京落看着南燭把藥丸塞進楚行止的嘴裡問。

南燭收好藥瓶:“這是李大夫給爺配的藥,能減輕爺的疼痛。”

李錦語?行止的病她知道?

看來這病确實已經很久了。

他的舊疾,連李錦語都知道,她卻一點都不知道,他竟然連一絲都沒有透露給她,況且南燭也不願告訴她。

不知為何,晏京落心裡升起些許的不舒服來,她理智上知道這種時候,她不該有這種想法,可情感上又想了很多。

想到最後都凝聚成一個問題:南燭都不願意讓她知道,也定是楚行止授了意,可想他的病不簡單。

她越想心越沉,目光卻越發堅定,她不會讓他有事。

“南燭,王爺的病你是清楚的,既然王爺不想讓我知道,我便不問,你要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

南燭看着王妃眼裡的堅定,輕輕點了點頭。

“普通的醫館治不了王爺,李大夫一時也找不到,現在我們隻能到嘉南寺去碰碰運氣。”

嘉南寺離南陽大概有四五天的日程,必須在王爺蘇醒之前趕到寺裡去找了空方丈。

這個了空方丈和楚行止的父親有點淵源,兩人年輕時曾是至交好友。了空方丈懂醫理,楚家父子駐守邊境時受了傷,為掩人耳目,一般會秘密到嘉南寺找了空方丈醫治。

此去,了空方丈或許會有辦法。

晏京落聽了也不多問,隻說:“好,就去嘉南寺。”

“王妃,王爺會昏迷四五天,這個時間我們也能到嘉南寺了,你這幾天也沒休息好,還是好好休息一會兒。”

“王爺昏迷期間不會有事吧?”她擔心地問。

南燭搖頭:“無事,王妃可放心。”

晏京落這才稍微放下心來,對南燭點了點頭:“知道了。”

南燭見她閉上了眼,兀自出去坐在馬車邊上,和另一個随從一同駕馬。

他回頭看了眼身後跟着的十幾個随從,有好些個都受傷了。

他眉心皺了起來,這一路到嘉南寺還有好幾天路程,王爺又昏迷不醒,随從又受了傷,萬一路上再遇到什麼刺客,他能不能安然把王爺送到嘉南寺?

這一路來,幕後之人都想将王爺除之而後快,很難保證他們不會趁着王爺受傷,在半路再次出手……不管怎樣,他拼死也會守着王爺王妃平安到達嘉南寺。

想起嘉南寺,他又想起了寺中那位小子,許久不見,不知道他看到王爺受了這麼重的傷,會怎麼樣?

南燭這麼想着想着,手中鞭子一甩,馬車在路上疾馳起來,慢慢隐入青山中。

第97章 。神秘人暗中相助

“一群廢物!”

暗室裡傳來一聲怒吼,身穿黑袍的男人一腳将跪在地上的守衛踢倒在地上。

守衛來不及擦臉上沾染的鮮血,匍匐在地面不停地磕頭:“大人饒命!”

他好不容易才從地牢裡逃出來,可不想就這麼送了性命。

穿黑袍的男人睜着猙獰的眼,緩緩獰笑道:“饒命?整座地牢的蠱人守衛竟然殺不死一個楚行止?還讓他給逃了?!要你們何用!”

“大人!楚行止他……他不知為何變成了鬼魅,我們的弟兄都被他一手捏死,請大人明察!”

突然變成鬼魅?

黑袍男人眼眸眯了眯:“将當時的情況細細說來。”

守衛忙不疊地說:“大人,當時蠱人原本已經包圍了楚行止,按計劃,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決計躲不過去,可是,楚行止掌中不知為何突然飛出了數以百計的短箭,然後,就突然變成鬼魅一樣嗜殺如命,蠱人和我們的人都被他殺死了……”

要不是他趁當時混亂,躲了起來恐怕早就也被他殺死了。

從沒聽說過一個肉身做的人,掌中能飛出數以百計的短箭。

“你可看清楚了短箭确實是從他掌中飛出來的?”

守衛點頭:“千真萬确,我看的清清楚楚,就是從他掌中飛出來的。”

這麼說,這個楚行止不僅僅是他表面看到的那麼簡單,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不管怎樣,楚行止現在受了傷,正是下手的好時機,要是等他養好了傷,到時就更沒有下手的機會了。

黑袍男人沉思片刻,衣袍一揮,眼裡閃着寒意:“來人,立馬召集暗衛給我追,務必要将楚行止一行人徹底斬殺!”

一旁的守衛上前:“是!”

不多時,一批訓練有素的黑衣暗衛魚貫而出,朝着楚行止一行人的方向追趕去了。

馬蹄聲在寂靜的小道上回響,樹影婆娑。

南燭駕着馬車一刻不停地往前趕,他總覺得心裡面很不安,好像有什麼事要發生一樣。

他隔着車簾子問:“王妃,王爺可好?”

晏京落的聲音從裡面傳來:“無事,南侍衛不必擔憂,隻管趕路就好,這裡一切有我。”

她的聲音聽起來早已沒有了先前的焦急,隐隐中帶着讓人安心的冷靜和鎮定。

南燭聽着,心裡稍稍安定下來,就聽見樹影裡傳來一陣栖鳥撲打翅膀的聲音。

不好!

南燭敏銳的直覺一下子吊起來,機警地向四下裡看,手松開了缰繩握上劍柄,低聲提醒旁人:“有人。”

說時遲那時快,幾十個暗衛從林間飛躍而來,劍光淩厲,動作靈活地向着馬車而來。

“護駕!”

一瞬間,兩撥人迅速交戰起來,劍刃相接的聲音響徹林間。

晏京落凝眉,一手護緊了楚行止,一手偷偷掀了一點車簾子看外面的情形。

外面,黑衣暗衛人數衆多,且招招狠厲,南燭他們本來就帶了傷,一番較量下來,根本就不是他們的對手,好幾個随從已經毫無抵抗能力。

沒想到敵人來的這麼快,看他們的樣子,分明就是一批訓練有素的暗衛,到底是誰派來的?

晏京落心裡明白,這種情形已是萬分危急,可她此時卻異常冷靜。她一手撫上楚行止的臉,一手将南燭留下來防禦的劍握在手中。

她現在一點也不怕,心裡隻想着怎麼保護好楚行止。

她就算拼了這條命,也不讓他再受到半分傷害,她還要把他安然地帶到嘉南寺。

她想南燭他們也一樣。

原來,當心中有了想守護的人時,就像有了铠甲,能克服恐懼,讓自己的内心變得強大起來,變得所向披靡。

晏京落握着劍,鳳眸冷凝着前面,安靜冷靜地等着人前來。

“南侍衛,我們掩護你,你帶着王爺王妃走!”某随從一劍震開迎面而來的劍,靠近南燭低語。

南燭一點頭:他沒時間多想,他們的使命就是護王爺安然無恙,就算為此獻上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

他揮劍殺開一條血路來,可暗衛人太多,根本就像殺不盡似的。

暗衛們都知道,現在隻要牽制住了南燭,就能有更多的機會殺死楚行止。

劍光向南燭四面襲來,他來不及閃躲。

劍尖沒入他肩胛,血光四濺中,他看到十幾個人舉着劍齊刷刷地襲向馬車。

他急火攻心,噴出了一口血:“王妃小心!”

晏京落心一沉,握住劍的指關節青骨泛白,将長劍橫亘在楚行止前面,目光淩厲地盯着前面。

她沒等到勢如破竹的利劍。

不知從什麼地方突然飛出數十支箭矢,如閃電般向着暗衛飛去,支支正中暗衛眉心,暗衛連一點聲音都來不急發出,就一個接一個倒下。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原本打算襲擊馬車的暗衛微一怔,立馬躲開繼續飛來的箭矢,由強勢的進攻轉為防禦。

南燭看着這一切,雖不知藏在暗處的人是敵是友,可是見眼前的危機突然解除,臉上還是露出了一絲笑容來。

利箭不間斷地從林間射出,全向着暗衛去,一下子暗衛就被消滅了一大半。

那人雖沒有露臉,可箭法卻很精湛,可謂百發百中。

南燭趁着這個空擋,一躍上了馬車,其他人也跟着躍上了馬,趁亂騎了出去。

晏京落掀開車簾子,回頭往發出箭矢的林間方向看。

林子裡隻有密密麻麻的樹,根本看不見一個人影。

到底是誰在幫他們?

不管怎樣,現在他們算是暫時脫離了危險。

她放下車簾子,呼出了一口氣,将劍放了下來,張開手一看,才發現手中裡滿滿都是汗。

暗衛倒了一地,片刻,從林間緩慢地走出來一個少年。

他慢慢地踱到暗衛的屍體旁,好像是在審視他不能了解的東西一般,歪着腦袋看着屍體好一會兒,才慢慢地擡起頭來看着越來越遠的馬車。

他目視前方,亂糟糟的長發遮住了他的眉眼,一陣風吹過,額前的發絲被吹起,露出他空洞無神、漫無焦點的雙眼來。

第98章 。一窩賊匪

汨州。

山間小道上有幾株高大的樹,如傘茂盛的枝葉間偶爾傳來一幾聲鳥鳴,樹蔭下有一個茶亭,簡樸但生意很好。

老闆提着茶壺在客人們之間穿梭:“茶來啰,客官請慢用。”

老闆茶水倒罷,轉身看到小道上迎面來了幾個騎馬的年輕人。

為首的年輕男子歪歪斜斜地坐在馬背上,一條大長腿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嘴裡吊着一根幹草,一雙桃花眼燦若星辰地微微笑着。

男子旁邊是一位看起來很是英氣的女子,眉眼間都是清冷。她端端正正地騎着白馬,佩劍上的挂穗随着馬的動作一蕩一蕩的。

老闆心中一動,難得在這鄉土間看見這麼俊秀的男女,不由得停下手中的活多看了幾眼。

那男女打馬到茶亭前停了下來,一前一後地下了馬。

“老闆,來一壺酒!”蔺長燃翻身下馬,手上還牽着馬繩,清朗的聲音已經響起。

這一路走了四五天,那丫頭愣是沒讓人多做休息,風餐露宿的可累死他了。

小二忙迎上來接過他們手中缰繩,找地方栓去了。

蔺長燃回頭看了胡雲喜一眼,後者冷淡的錯開了,兀自進茶亭裡去坐着。

蔺長燃聳了聳肩,對她這種冷淡的态度見怪不怪,也跟着進去坐下。

老闆奉上了茶水和酒水,笑嘻嘻地問:“客官,吃點什麼?”

蔺長燃就着酒壺喝了一口,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而後,看向了胡雲喜。

胡雲喜淡道:“随便。”

噗!

蔺長燃嘴角扯了下:“老闆,有随便嗎?”

“沒,要不吃點别的。”

蔺長燃撐着腦袋,一副“我就看看不說話”的悠閑神态,又看胡雲喜。

看你妹看!

胡雲喜喝了一口茶:“來十個包子。”

她看了看鄰桌,又補充:“再來十份煎餅。”

十份,一人一份,路上吃……

蔺長燃簡直要給她鼓掌,啊不,是給她一巴掌。

“好咧。”老闆笑嘻嘻地就要走。

“等一下!”蔺長燃眼疾手快拉住他的袖子,用另一隻手指了指鄰桌,“包子不要了,上一份和他們一樣一樣的。”

那桌沒别的,就是肉而已,這位客官真會點。

老闆眉開眼笑地走了。

蔺長燃放心地繼續喝酒,喝了一半才發現胡雲喜正一言不發地看着他,那樣兒……

“我有錢,不會把你賣了還債的。”他笑。

“哼!”胡雲喜轉開頭,對他發出了今天的第一個字。

他們一路來走了四五天了,可說過的話,加起來……蔺長燃悄悄數了數,發現不超過二十句。啧,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個是啞巴,而他就是個神經病。

因為别人會發現他經常對着一個啞巴自言自語,喋喋不休。

他實在是想不通,既然都是合作夥伴了,她怎麼還像之前一樣對他充滿了敵意?經過這麼長時間的相處,按理說有什麼誤會也早就該解清了,況且他這麼玉樹臨風、潇灑俊逸,她沒理由對他這麼排斥的啊?

蔺長燃一路來百思不得其解。

菜上來了,老闆一邊布菜,一邊拉家常:“客官不是本地人吧,怎麼會到我們這種偏僻的鄉村來?”

“我們走親戚的。”蔺長燃笑道,“對了,老闆,我們一路過來看這裡好山好水,外遊客很多啊,一定有很多奇聞異事吧?”

老闆擺擺手:“我們這窮鄉僻壤的地方,奇聞異事倒是沒有,不過,客官您是外來客,今天在我這裡喝茶吃飯,也算有緣,我倒是有一件事可以告訴您。”

他說着低下了頭,悄聲說道:“我們前面有個山頭,山上有一窩賊匪時常下山來打劫,你們經過得時候可要注意安全,能避開就還是避開為妙。”

哦~賊匪,這可挑起了他的興趣。

蔺長燃挑眉:“這賊窩有多大?我好小心避開。”

“百來号人吧,一個個長的兇神惡煞的,且武藝高強,多年來不知劫走多少人财。”

也虧他這茶亭是祖傳的,在這裡經營也有三代人了,且一直有交“保護費”,這才沒有叫他們多加為難。

“官府不管嗎?”默不作聲的胡雲喜突然問。

老闆歎了口氣:“山高皇帝遠,官府哪裡管的到這裡來。”

這話說的不假,很多小地方确實由于太偏遠,官府有心無力監管不到,是以賊匪強盜橫生也是有可能的。

胡雲喜小小年紀就跟着掌司府的衙役出來走江湖,自然知道這個道理,是以也不再說什麼。

隻不過他們要到探子說的地點去,就隻能走這條道。

蔺長燃拱手道:“多謝老闆想告,我們肯定會小心避開的。”

“不客氣不客氣。”老闆豪爽地擺擺手,又提着茶壺忙活去了。

“老大,聽老闆這麼說,那窩賊匪好像不好對付啊,我們吃完飯還是趁天還亮趕緊趕路吧。”有人趴了幾口飯含糊不清地說道。

有人附和:“是啊,免得橫生事端。”

有句話他沒敢說:老大長的這麼漂亮,跟他們走在一起更加引人注目,還是趕緊走為好。

胡雲喜點點頭表示贊同:“好。”

蔺長燃喝着酒绯腹:好什麼好?有人問他意見了嗎?幾個小賊怕什麼?他騎馬騎了一路,骨頭都巅散了,歇一會兒不行嗎?

他咽下酒問:“沒人問我意見嗎?”

話一出口,原本埋頭吃飯的九個人齊齊停下來,擡頭無言地看着他。

九雙眼睛釘在他臉上,安靜地等着他說出自己的意見。

蔺長燃看着胡雲喜且靜且冷的眸子,撓了撓腦袋:“沒意見……”

哎~

對方人多就是不一樣,他很民主的,少數服從多數。

沒意見,真的是一點意見都沒有。

從小養尊處優的蔺小公子暗自揉了揉又酸又痛的屁股,他默默地吃着這頓美味可口的飯菜,坐着這幾天來舒舒服服的凳子。

胡雲喜喝了一口茶,目光落在門外,無意間瞥見他滿是泥垢髒兮兮的靴尖,不自覺地擡眸看了他一眼。

那人委屈巴交地吃着飯,向來向上挑的桃花眼此刻微微搭着,看着桌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她心裡微地一動,欲言又止,又終是什麼都沒說地看向了别處。

第99章 老大被山大王劫走了

胡雲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怎麼會因為多看了他一眼,就決定多歇息一會兒呢?

大概是……這幾天連日裡來趕路,人都有點混沌了。

她輕微地晃了晃腦袋,把幾個兄弟疑惑的眼神摒棄在外,然後,放下筷子,一個人慢悠悠地走出了茶亭。

那幾個便衣衙役看着她往外走的背影嘀咕。

“老大怎麼回事?不是都決定好趕路了嗎?怎麼突然又變卦了?”

“就是啊,她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這次是怎麼回事?”

“哎呀,你們懂什麼?到底是小姑娘,偶爾任性,了解,了解萬歲。”

“就是,自己的老大,還能怎麼辦,寵着呗。”

衆人點頭。

蔺長燃一言不發喝着他的酒,轉首看向外面,胡雲喜已經走出去一段距離了,再往外走可就遠離他們的視線了。

這裡窮鄉僻壤,他們又人生地不熟,雖然她武功不錯,要是遇上一兩個小賊,對方肯定也不是她的對手,可他覺得她畢竟一個小姑娘,還是小心為妙。

于是,他敲了敲桌面,向外面努了努下巴:“你們老大再往外走,可就看不見了。”

那幾個人擡眼看了一眼外面人高的雜草,一人一邊剝着花生一邊笑了:“你該不會擔心我們老大吧?”

蔺長燃極快地矢口否認:“怎麼可能!”

他擔心她?!簡直是笑話!

那人笑了笑,也不多想:“那不就完了,你是不知道我們老大,那可是我們南陽浪裡小白龍。”

他不察他的話語間有幾分自豪,他對上蔺長燃疑惑的神情,問:“我們老大的身世經曆你沒聽說過吧?”

蔺長燃搖頭,他上哪兒去聽說去。

“沒聽說過。”

“我問你,你可聽說過南陽胡勇将軍?那是咱老大的親爹。”

胡勇,原雪鐵營指揮,楚清河麾下得力幹将,現在鎮守南陽城,是南陽城受人敬仰的大将軍。

這個人他自然是聽說過的,隻是他沒想到胡雲喜竟然是他的女兒?

蔺長燃想起胡雲喜幹練英氣的樣子來,突然就明白了她身上那股子桀骜淩厲的氣韻是從哪兒來的。

那人說完,沒看到蔺長燃驚訝到雙眼都要瞪出來的樣子,隻看到他一手捏着酒壺,壺口抵着唇将喝未喝,一個人在那裡傻笑。

額,很好笑嗎?

他用手肘碰了蔺長燃的手一下:“你怎麼不驚訝?笑啥呀?”

衆人雙眼齊碌碌地看着他:對呀,你笑啥?

我有笑嗎?

蔺長燃收斂起他認為并不存在的笑意,馬屁滾滾而來:“咳,我就是覺得你們老大的身世太令人震驚了,我有幸與她共事短暫的時光,真是三生有幸。”

“那是,南陽城不知有多少人想跟老大搭上關系呢。”

蔺長燃點頭:胡大将軍的女兒,當然很多人想跟她搭上關系。

“我們老大,五歲就幫捕快抓過小偷,十歲就去軍營裡曆練,十三歲就就是掌司府的一把手了,厲害吧?”

那語氣,有多驕傲就有多驕傲,就跟說的是他自己似的。

“确實厲害。”

這回蔺長燃是真的覺得她挺厲害,即便是他,在蔺大将軍的強迫下,也不曾有過這麼精彩的經曆,她一個女孩子,能成長成今天這樣,肯定吃了很多苦。

他不禁又想起她冷淡的性子來,或許是跟她的經曆有關吧。

想到這裡,他似乎透過天外的青光看到了這個女子,一路跌跌撞撞、咬緊牙關地慢慢長大,外邊光鮮亮麗走到衆人面前來。

蔺長燃一下子回過神來,才驚覺他剛剛竟然想入神了。

喔!吓得他趕緊喝了一口酒壓壓驚。

“老大怎麼去了這麼久還沒回來?”聊了這麼久,終于有人發現胡雲喜還沒有回來。

“我去看看。”另一個人放下将剝好的花生米扔進嘴裡,提了劍向外面走去。

不一會兒,那人從雜草間鑽出來了,急匆匆地朝他們奔來:“不好了!老大被山大王劫走了!”

大家一下子炸開了鍋,蔺長燃直起了身子問:“怎麼回事?你看到她被人劫走了?往哪裡去了?”

“是啊,你快說呀!”

“咱們趕緊追,去吧老大救回來!”

衆人紛紛嚷嚷就要去救人,被那人拉住:“我沒看見老大被劫走,可是,她呆過的地方有明顯打鬥的痕迹,她的佩劍上的穗子都掉了,除了被賊匪劫走,還能是誰?”

也就蔺長燃還很冷靜:“走,去看看。”

一行人來到胡雲喜先前呆過的地方,隻看見人頭高的雜草全都被利刃攔腰砍斷,切口整齊統一,地面還有明顯的刀劃過的劃痕,看起來對方的武器和武力值都不錯,不然不會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這就奇怪了,胡雲喜遇襲,為什麼沒有呼救,也沒有發出一點訊号?

蔺長燃摸了摸斷了的雜草稈,桃花眼眯了眯,看向了别處。

或許,有一種可能。

她是故意被人劫走的。

這麼一想,蔺長燃突然就明白了,她肯定是想為民除害。

啧~人不大膽子倒是挺大,心更大。

賊窩是她想去就去的嗎?不知道對方幾斤幾兩就敢到龍潭虎穴去,就沒想過後果?

他冷靜地開口:“看來确實是被劫走了。”

“那還等什麼啊?兄弟們,救人去啊。”

蔺長燃環着胸,靜靜地看着他們到茶亭去拿東西。

“你怎麼不走?”有人終于發現了蔺長燃沒跟着他們一起走。

有人疑惑:“你不去?”

我才不去救她呢!

愛咋咋地,酒不好喝嗎?他還沒休息夠呢,就不去瞎折騰了。

蔺長燃擺上人畜無害的笑臉:“我就不去了吧,幫你們看着點東西,不然沒人看。”

“說的也是,那你就留下吧,我們幾個去了。”

他們說完,跨上馬一路追趕去了。

蔺長燃看着一批人的身影隐在飛揚的塵土中,才慢慢揚起手來,十分真誠地對着空氣說:“祝你們好運。”

然後,背着雙手老神在在地慢慢踱回茶亭,繼續喝他的酒。

第100章 做壓寨夫人

賊匪的窩叫連風寨,建在一座山頂。

這天寨裡的幾兄弟劫回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兒,大當家的高興的不得了,當晚就設下酒宴,要讓美人兒做壓寨夫人。

寨子裡的人齊聚一堂,大家喝着烈酒猜着拳,快活的如同到了天堂。

喧鬧的夜飄着酒香,讓人沉醉。

酒酣正濃間,有人晃着微醺的身影站起來問:“大當家的,什麼時候讓弟兄們見見我們的大嫂?大夥兒可都等了老半天了。”

“是啊,什麼時候讓我們見見嫂子?”

“聽說,這位嫂子美的跟仙女兒似的,難不成大當家的不舍得讓我們見?”

“就是……”

“哈哈……”

調笑聲此起彼伏,伴着大碗碰撞的聲音,隐隐約約地傳進不遠處的房間裡。

緊鎖的房間裡,胡雲喜被縛住了手腳,坐在床上,眼睛四下裡探索,把裡裡外外的情形看了個透。

這個寨子大倒是不大人也不多,而且她一路聽他們聊天還發現,這裡的大部分人當初都是被迫無奈才做了山賊,這一類人,往往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人。

但是那個大當家的,就不一定了。

不管怎麼說,這個賊窩留着終究是一個禍害。

胡雲喜正想着接下來該怎麼做,有人推門進來了。

“美人兒,随我來見見弟兄們。”大當家的進來了。

胡雲喜這才看清楚這位大當家的來。

三十上下的年紀,很高。方臉,臉頰上一條疤直到眼尾,沒入眉毛中,濃眉大眼的,看起來是個很粗犷的男人。

她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乖順地坐着。

大當家的看見她乖順的樣子,大概是覺得很合他心意,嘴角扯出一抹笑來,臉上的疤也跟着動起來,就像一條爬行的蜈蚣。

說實話,挺難看的。

大當家的走過來,伸出了手去:“娘子,請。”

胡雲喜終于擡起頭來對上了他的眼睛,冷冷地嗤笑了一聲,諷刺意味很濃。

她發誓她覺得不是故意的,真的隻是忍不住。

大當家的被她這麼一笑,面子上頓時就有點挂不住了,他好歹是這個寨子裡的大當家,還從沒有誰敢用這種态度這麼對他,更别說女人了。以往搶來的那些個女人見了他,哪一個不是像小綿羊一樣乖巧伶俐?

可他轉念一想,又覺得這個美人兒實在是與衆不同,霎時就把那點不舒服抛之腦後,重新擺上笑臉:“美人兒,莫不是想要為夫的抱出去?”

他俯身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想的美!

一雙手還沒碰到她,手腕就被人狠狠踢了一腳。

胡雲喜飛起雙腳把他的手踢了出去:“我自己走!”

呦,這麼有個性,我喜歡!

大當家的眼露喜色,也不再強迫,耐着性子等她。

胡雲喜心知見好就收,免得真的惹惱了他,仍舊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大當家的想讓我這麼出去見人?”

那表情好像在說:這麼出去見人可太丢人了。

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大當家的覺得她看他的這一眼,真是風情萬種呢。

杏眸微挑,眼裡雖清清冷冷的,但卻莫名覺得勾人,就像春風裹着這霜露,又冷又豔。

他一時鬼迷心竅一般,全然忘記了弟兄們說過,這美人兒是會武的,一定不能随便給她松綁。

他笑着點頭:“不該不該,我大意了,這就給美人兒松綁。”

說着,就解開了她身上的繩子。

胡雲喜幾不可查地壓了下嘴角,按着手腕活動關節,也不看他,就往外走。

大當家的亦步亦趨。

他們走出房間來到大宴,大家萬一翹首以盼,一見他們出來都噤了聲,隻呆呆地看着她。

果真是美人兒啊!

人群中有人恭賀道:“恭喜大當家的喜得佳人!”

衆人跟着喊:“恭喜大當家的喜得佳人!”

“哈哈……”大當家的很高興,叉着腰大笑幾聲,“兄弟們還不見過你嫂子!”

喊聲震天響:“見過嫂子!”

胡雲喜皺了皺眉,心裡想一切都是為了計劃,忍得。

大當家的擺擺手,讓他們都坐下,一群人繼續該吃吃該喝喝。

胡雲喜由始至終也沒說話,更沒表現出任何的不悅,跟着大當家的來到席間坐下。

“美人兒,肚子肯定餓了吧,來,吃點東西。”大當家的貼心地夾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的碗裡,又為她倒了一杯酒。

胡雲喜看了一眼,沒動筷,卻是對着大當家的道:“大當家的,我身體不适,可否不喝酒?可我又怕壞了大當家的和兄弟們的興緻。”

哎呦,看她眉頭都要皺成一座山了,美人兒這副模樣,哪個做男人的能不依?

大當家的一口應承:“不喝就不喝吧!”

胡雲喜點點頭,心裡頭竊喜,“色”字頭上一把刀,這個大當家的遲早完。

胡雲喜不動聲色地環視四下,見大部分人都有醉的迹象,再看遠處有一排房子,門口有幾個人把守着着,她依據在軍營和長年走江湖的經驗看,猜測那應該就是他們的倉庫了。

她收回目光,親自為大當家的倒了一杯酒:“大當家的,今日這麼高興的日子,理應和大家同樂。”

這麼高興的日子,可不是嘛,今日他得了這麼一個美人兒,可不是該跟大家同樂。

他一拍大腿道:“美人兒說的是!”

“大當家的理應敬各位兄弟一杯,日後,大家同心協力将寨子發揚光大,還得依仗弟兄們,大當家你說是不是?”

她說的情意款款,眼含春風媚如絲。

大當家的感覺自己真是得了個寶貝兒,一時按耐不住就要往她身上靠。

胡雲喜早他一步退開站了起來,在外人看來根本看不出她是為了躲大當家的。

她舉着杯中,朗聲道:“各位弟兄,大當家的要敬各位一杯!”

呦,大當家的要敬兄弟們,兄弟們哪裡還坐的住,紛紛舉杯站了起來,先嚷嚷着敬了大當家的一杯。

一來二去,一時之間整個大宴上,就變成了你敬我一杯,我回敬你兩杯的壯觀場面。

胡雲喜看着越喝越多的弟兄們,眼裡的喜色越來越濃:很好。

大家醉眼朦胧間,隻當大嫂同他們一樣高興,隻覺得這大嫂真是美豔不可方物。

第101章 放煙花

月色越發的濃,連風寨的山賊醉的醉,喝的喝。

胡雲喜坐在凳子上,眼波流轉看着鬧成一團的山賊,心裡想:呵~果然是山野匹夫,身為山賊竟然沒有一點作為山賊該有的思危意識,輕易就相信素未謀面的我,真是怎麼糊的都不知道。不過這樣也好,笨一點友善她行事。

“美人兒……你……你怎麼不……喝?”

大當家的因為高興,此時已經喝大了,說話時舌頭都捋不直了,眼神也是飄的,一股子酒味撲面而來。

胡雲喜撇頭躲過,決定再演一會兒戲,笑道:“大當家的,今晚這麼高興,不如放點煙花來慶祝慶祝?”

“煙花?”大當家的左右看了看,醉的糊塗之際,還沒醉徹底,“煙花……不能放。”

“為何?”

不放煙花,她怎麼放出信号去?

“煙花……”大當家的用一根手指頭指了指天空,嘴裡念念有詞,“咻的,好大聲,好怕怕~”

一個大老爺們居然做出稚子之舉,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額……

胡雲喜眨了眨眼睛,把不适感壓了下去:“大當家的,不用怕,今日是高興的日子,合該放煙花慶祝,除非……”

她恰好地住了嘴。

“除非什麼?”大當家的直着眼問她。

“除非大當家的不想慶祝這個好日子。”

“笑話,我好不容易娶了媳婦兒,當然應該慶祝,”他往後招了招手,招來一個下手,“你去倉庫搬一些煙花來,本當家的要為美人兒放煙花慶祝這大好的日子,快去!”

那下手之前在守門,不曾喝酒,聽大當家的這麼說,就覺得不妥,頓時看了眼胡雲喜。

剛才在席間的事他都看的一清二楚大家都說這嫂子如何如何,可他總覺得她哪裡怪怪的,但要說起來哪裡怪,他一時又說不出來。

他朝大當家的低語:“大當家的,您忘了連風寨禁煙花?”

大當家的眉頭一皺,訓斥道:“說什麼?大聲點!老子聽不見!”

“咳!”他大聲說,“大當家的,連風寨禁煙花!”

“去你媽的!”大當家的給了他一嘴巴子,破口大罵,“那麼大聲幹什麼!老子聽不見啊?”

下手捂着臉不說話了,眼泛淚花地看着大當家:不是你說聽不見的嗎?

大當家的見他杵在那裡,一肚子的火,狠狠踹了他一腳:“還不快去?!”

“哦。”那人屁颠屁颠地去叫人搬煙花來了。

煙花搬來放在空地上,一堆人圍在正中間,唧唧喳喳。

連風寨已經很久都沒放過煙花了吧?今日竟然破戒了?

大夥已經有好幾年都沒有放過煙花了,平日裡想放,又不敢放,怕被大當家大刀伺候,今日大當家的居然主動要放煙花,他們面上雖不敢表露,可心裡都樂來了花。

當然,也有人想起了禁煙花的禁令來,想說又不敢說。

大當家的從來都是說一不二的,誰敢有異議?

倉庫守門的小啰啰讨論起來。

“大當家的真要放煙花?”

“那肯定放啊,沒看堆在那裡?”

“不是說禁煙花嗎?大當家難道忘記了?”

“為博美人兒一笑,大當家的可是下足了血本啊!”

“可不是~哎,當初也是因為博美人兒一笑放煙花,把整個倉庫都給燒了,咱連風寨沉寂了多長時間才重新整頓起來……”

“噓!快别說了,别讓人聽了去,小心大當家的把你跟那美人兒一樣,扔進火裡燒死。”

那人住了嘴不說話了,隻看着大當家的讓人把煙花挨個擺好,點上火。

成圈的煙花沖上夜空,在空中叫嚣着開出一朵花來,聲響響徹雲霄,好不熱鬧。

大當家的晃着身子,張着手就要往胡雲喜身上抱:“美人兒,美人笑,美人懷裡來抱一抱。”

“哈哈……”周圍的弟兄們笑做一堆。

胡雲喜側身躲過了大當家的懷抱:“莫讓人看了笑話。”

大當家的左右看了看,嘿嘿笑着不抱了,和大夥熱熱鬧鬧地看煙花。

煙花持續不斷地染着,連山下都看得清清楚楚。

山坳上潛伏着一撥人,擡頭看着空中的煙花。

“信号來了!兄弟們幹活去!”

說話的是最先發現胡雲喜不見的那位年輕人。

這是他和胡雲喜的一場戲。

當時他去找胡雲喜的時候,确實沒看到她被山賊劫走了,但是他看到了她留下來的劍穗子,以及她留下的隐秘的記号,他自個兒先是跟着記号走了一段路,才看明白老大的意圖。

然後,裝作不知情的神情,讓弟兄們随後到,給老大争取更多的時間。

“你說你這個人,怎麼能這麼放心地旁老大去?萬一出點什麼事,該怎麼辦?”

“還好,現在信号來了,我們總算放心了。”

他們一路向着連風寨前進,一路念念叨叨。

那年輕人說:“你們以為我不擔心,我這不是按照老大的意思來行事嘛,再說了,老大辦事,什麼時候搞砸過,我們要相信她。”

“說的也是。”

又走了一會兒,有人突然說:“哎,不對,有一件事老大就搞砸過。”

還有老大搞砸的事?他們怎麼不知道。

“什麼事?”

“蔺公子的事,老大就搞砸過。”那人說。

大家一面趕一面想,好半晌才發出一陣笑聲:“對啊,蔺公子的事老大就搞砸了。”

“還别說,他們真像一對兒冤家,冤家路窄。”

大家想起胡雲喜和蔺長燃的相處日常來,那兩個祖宗一路上不是冷心冷面,就是你吵我我要揍你,他們的老大碰到蔺長燃,真的跟變了一個人一樣。

他們又發出一陣笑聲:“哈哈……可不是冤家,你看蔺公子就沒來,真不夠義氣。”

他們一路說說笑笑,全然不像是開剿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賞月的,就這樣不一會兒就到了連風寨寨門前。

金色的“連風寨”三個大字在他們眼裡閃閃發光。

“啧……真夠閃瞎眼的,等會兒就把你給摘下來。”

年輕人說完,和大家一起進了寨子裡。

第102章 投降

他們潛進去的時候,山賊們還在熱熱鬧鬧地放煙花,全然不察寨子裡已經進了外人。

他們躲過看熱鬧的山賊們,眼疾手快地解決了守住倉庫的下人,手起刀落愣是沒發出一點聲響就敲暈了毫無防備的守門人。

倉庫裡除了兵器,還有一些搶來的珠寶,一群人快速将珠寶搬到安全地點,一把火将倉庫燒了。

最先有人發現倉庫着火了:“着火了!倉庫着火了!”

“倉庫着火”幾個字,把酒醉的山賊都吼醒了,等他們反應過來,胡雲喜已經和趁機混進人群裡的弟兄們彙合了。

大當家的破口大罵:“他奶奶的!誰放的火!”

人群裡一陣騷動後,大當家的已經被胡雲喜拿了拔刀架在了脖子上:“别動,讓你的人也别動!”

她的人從在将山賊們團團圍住,長劍相向,因為大當家的被劫持了,是以他們想動又不太敢動。

大當家的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脖子上的刀,在看側邊的美人兒,瞬間明白了這一切都跟她有關,一股怒血頓時湧上腦腔:“臭娘們!你居然敢陰老子!”

胡雲喜冷笑了一聲,劍鋒微一動,他脖子上即時劃出一道細口子來,很快就滲出血絲來,吓得他不敢再輕舉妄動。

“你……你想幹什麼?”

大當家的酒醒了,看到倉庫火光沖天,弟兄們個個被包圍,一時心裡頭湧上悔意,似乎都怪他戀愛腦,才完成如今的局面。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他怎麼就記不住這個教訓?

胡雲喜冷聲問:“大當家的,你為非作歹,殘害百姓,你說我們想幹什麼?”

與她從小生長的壞境有關,她最是看不得老百姓受到殘害,最是痛恨為非作歹之徒。

“女俠,有話好說,隻要放了我們大當家的,什麼都好商量。”有人說道。

是他們大意了,幾年來都過的太安逸了,全然沒有居安思危的意識,這才着了她的道,如今要先取得生機,往後一切都好說。

胡雲喜目光掠過那人,再一一掠過衆人,火光映着她的臉,紅彤彤的一片。

美人兒還是那麼美,他們卻再不覺得美了,隻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們從她眼裡慢慢明白了一件事,此事善不了了。

大家各自心懷鬼胎,本就是一群山賊,生死面前還講什麼義?隻有自己的命是自己的,他人的命又值幾個錢?大當家的倒黴可就不能怪他們不講義氣了。

這麼一想,大家都心照不宣,暴動隻發生在一瞬間。

為了活命,山賊們豁出去了,很快,原本還能控制的局面霎時變得不可控制。

喊殺聲震天響,很快,刀劍相接的聲音蓋過了喊殺聲。

大當家的看着昔日稱兄道弟的弟兄們,此刻完全不顧他的死活,心裡怒意滔天。

“住手!都給我住手,他奶奶的!”他想趁機亂動,被胡雲喜一刀削了耳邊的頭發。

胡雲喜冷眼看着鬥作一團的人:還沒談判呢,這群人就開始做亂了?果然是一群沒頭沒腦的賊匪。

她的人畢竟是常年訓練有素的兵,不多時就把場面控制住了,但凡敢反抗的,一刀下去,難免缺胳膊少腿。

她盯着他們朗聲道:“各位,據我所知,你們很大一部分人家中都有妻兒老小,為何不想想今日所為?你們今日若是命喪于此,家中老小如何度日?生前何等風光,日後你們的親人便有多凄涼!”

混亂還在繼續,但有部分人卻開始思考她的話。

有些人他們上山為賊,實在是迫不得已,雖跟着大當家的為非作歹多年,卻還沒完全泯滅人性,平日裡不曾想過這些事,今日她一說,就都想起家中的父母妻兒來,心裡不免多想了幾分。

大火還在繼續燒,很快就從倉庫燒到了正房,火光連成一片。

這種局面,連風寨怕是再難東山再起了。

“各位不如冷靜下來好好想想,想清楚了,如果願意下山去,從此不再作惡,做一個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普通人,我們願意成全,官府也願意給你們改正的機會,下山後皆可還你們自由身,如果不願意下山,便是和官府作對和百姓作對,我們依法辦事。”

掌司府是南陽城最大的隸屬衙門,隻要她出示掌司府的令牌,這個找地方的官司案件,她是可以直接越過衙門辦理的。

她一番話說的很清楚,他們隻有兩條路:要麼改邪歸正、重新做人,否則就是死路一條。

大家聽了,原本心裡有動搖的人更加明确了自己的後路,遲疑了一會兒,才有人問:“我們要是改邪歸正,你說的可作數?”

胡雲喜摸出令牌:“掌司府辦案,自然守信。”

衆人一看她手中的令牌,也不認得那就是掌司府的令牌,畢竟誰都沒見過,可那令牌上确實刻有“掌司”二字,應當做不得假。

越來越多的人猶豫了。

大當家的看到了兄弟們的搖擺不定,心中激憤,他算是看出來了,這個掌司府的女人是不打算放過他了,她就是想挑撥離間,他不能中計,他吼道:“兄弟們,别聽她的胡話,她肯定是騙你們的,她就是想挑撥離間,想讓我們連風寨分崩離析,再一網打盡,弟兄們,千萬不能相信她!”

胡雲喜也不阻他,讓他說完,再看着衆人,沒給他們太多思考的時間,朗聲數到:“我隻數到五,橫豎你們自己選。一……二……”

數字一個接一個,像快速滾動的滾筒,他們耳邊隻聽到越來越接近五的數字,心裡一下子什麼都想不到了,隻想着就快到五了。

“四……”

兵器落地的聲音想起,有人放下了兵器,越來越多的人跟着放下了兵器,漸漸的,所有人都放下了兵器,站着不動了。

連風寨投降了。

大當家的面如死灰。

胡雲喜仍舊清冷道:“既然各位已經做出了選擇,為了表現你們的誠心,現在需要配合我們登記入戶。”

登記入戶?什麼意思?

衆人面面相觑,胡雲喜的人沒給他們解釋,把這群人帶到了角落裡,開始所謂的登記入戶。

第103章 。月光很美

所謂的登記入戶,就是記錄他們的資訊,如姓名,年歲幾何,家庭住址,家庭成員,從事何事等等。

這份登記入戶資訊一旦到了衙門,往後他們的資訊就都掌握在了官府的手裡,有個規整,他們日後想要再犯事就沒那麼容易了。

況且,有前科的人,若是再犯,将受到重罰。

一群人一個個排好隊,登記好入戶的詳細資訊,就在一旁等候發落。

胡雲喜的人又選出幾人,把連風寨的情況記錄了下來,并安排人清理現場。

胡雲喜把大當家的交給兩個弟兄看守,自己過去又檢查了一遍他們的登記入戶資訊。

“老大,這裡有我們,你累了一天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吧。”有人勸她。

胡雲喜搖頭:“無事。”

另一個說:“老大,你連飯都沒吃,還是先回去吧,休息一下,這裡交給我們你就放心吧。”

“是啊,難道你還不放心我們辦事能力?”

“不是……”

胡雲喜還想說什麼,被原先說話的年輕人推着往後走:“那就快快回去休息,吃飽肚子,睡個覺,明天一早趕路,就這麼說定了。”

他說着叫來了一個兄弟,讓他護送老大下山。

這群爺們兒,雖說辦事随她,風雷厲行,心思有時卻很是細膩。

胡雲喜就這麼被半推半拉着出了連風寨,下山去了。

他們一路往山下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到了山腳下。

到了山腳下,隻有一條小路,兩邊長滿了大樹雜草,遮住了天上的月亮,也擋住了山上的火光。

路上突然就變得暗了下來。

胡雲喜和那人一路走,走了幾步突然發現前面路上有一小簇亮光。

這些時候,還有誰會來這個地方?

兩人心裡警惕起來,步子也慢了下來。

他們走的離亮光慢慢近了,才發現前面站着一人一馬。

那人長身鶴立,一手牽着馬,一手提了一攏小燈籠,默然地站在樹影下。

胡雲喜看着那身影有點熟悉,走的近了,才看清原來此人是蔺長燃。

他難得的換了一身月牙白的衣裳,手裡的燈籠在他衣服上留下一層柔和的光暈,看着竟然讓人生出溫潤如玉的錯覺來。

“蔺公子?你不是說不來嗎?”胡雲喜旁邊的男子率先喊他。

蔺長燃掀了眼皮看了他一眼:真沒眼力見,會不會說話?

“我有說嗎?”他慢悠悠地問,叼在嘴角的幹草一動一動的。

風一過,帶來青草的清香,也吹動他的發絲。

看着倒是挺清風霁月的,如果沒有吊兒郎當地叼一根幹草的話。

來到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他還不忘換一身幹淨的衣袍,這人就是這樣的,環境再惡劣,也要講究形象。

那男子才反應過來說錯話了,趕緊補救:“你這是特意來接老大的麼?”

蔺長燃又看了他一眼: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他這才把視線看向了胡雲喜。

她站在前面,低着頭不知道在看什麼,想什麼。

胡雲喜看着地面,目光最後落在他的靴尖,莫名其妙地勾了下嘴角。

是無聲地笑了。

靴子沒換,也沒擦。

嗯,跟他一身幹淨如霜的樣子很不符。

“咳,”蔺長燃輕咳了一聲,把提着的燈遞到胡雲喜跟前去,“提的手都酸了,你提一下。”

燈籠一晃一晃的,她這才看清楚薄薄的燈籠紙裡面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動來動去。

原來是一攏螢火蟲。

也不知道抓了多久,才抓了滿滿一攏。

她視線不知怎麼的又落在了他的靴上。

“我來提。”沒眼力見伸手就要去提。

有一隻手早他一步伸手提了過去。

蔺長燃背了手:“走吧。”

可是隻有一匹馬。

沒眼力看了看馬,看了看胡雲喜,看了看蔺長燃,最後看了看燈籠。

他突然靈光一閃,好像突然開竅了一般說:“哎呀,我的令牌竟然落在上面了,我得去拿,這個,既然蔺公子來了,就麻煩你送一下我們老大回去,我上去拿令牌,再看看上面還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你們先走,不用等我。”

他一口氣說完,不給他們拒絕的機會,轉身就着朦/胧的月光往回快速地跑:“路上小心!”

這……

蔺長燃看着他兔子一樣快的身影說不出話來了。

兩個人站了一會兒,胡雲喜才說:“走吧。”

她的聲音很輕,在風裡都有點聽不清,蔺長燃不禁微歪了頭去看她:她怎麼這麼奇怪?

“你幹嘛?”他仍歪着頭,甚至微微俯了身下去,“……受欺負了?”

不然幹嘛這樣說話?還一副不知道想什麼的樣子。

胡雲喜一時沒聽清楚他的話,擡頭對他露出茫然的表情來:“啊?”

他走近了,習慣性地想伸手敲她腦袋一下,突然想起什麼,又忍住了:“啊什麼?你受欺負了?”

胡雲喜搖頭:“沒。”

蔺長燃心裡松了幾分,也不多說,又拿回她手裡的燈籠,一手去牽了馬頭上的繩,說:“那就走吧,上馬。”

胡雲喜看了看馬,沒動:“我走路。”

蔺長燃牽着馬回頭看她,好笑地低聲笑了一下。

有馬,兩個人走路,讓馬空着……

“我們有馬,然後我們走路?要不這樣吧,我擡着馬走怎麼樣?”

他說到最後嗓音裡已經帶了不可抑制的笑意,連聲音都顫了。

胡雲喜看着他,突然又手癢想揍他。

“你願意擡就擡。”她說完就往前走。

女人都是這麼難懂的嗎?

他自認閱人無數,卻好像搞不懂這個女人。

哦,還有晏京落,他有時也搞不懂。

蔺長燃無奈地搖了下頭,提着燈籠牽着馬跟上去。

他嘴賤:“胡雲喜,你是不是怕自己太胖了,把馬壓瘦了?放心,我的馬長得可結實了。”

胡雲喜突然回頭瞪着他,風雨欲來:“你再說一遍?”

他蹭過去不怕死地問:“不然你為什麼不敢騎?”

“誰說我不敢騎?!”

“你就是不敢!就是怕自己太胖了,馬都承受不住。”

“我哪!裡!胖!”她身材纖細修長,跟胖半分也搭不上,他是不是瞎!

“你哪裡都胖!”蔺長燃真的是在作死的邊沿瘋狂試探。

胡雲喜怒瞪着他。

任何一個女孩子都不能容忍别人說自己胖,士可殺不可辱!

她今天不證明一下,她就不信胡!

她一躍翻身上馬,揚了下巴看着他。

蔺長燃眼裡閃過一絲笑意,很快又掩飾過去,他拍了拍馬的腦袋:“馬兒馬兒,你可要争氣點啊,千萬别被她壓瘦了。”

胡雲喜冷冷哼了一聲,仿佛在說:那就試試看!

她輕輕一夾馬肚子,馬兒慢慢走起來:看到了沒有,它馱着我走的多輕松!

蔺長燃提了燈籠,牽着馬跟在一旁走着,走着走着,忍不住抿了唇笑的雙肩都在顫。

胡雲喜看着冷心冷面,少年老成的樣子,其實也不過才十六,有時還是會像個小孩子一樣意氣用事。

特别是他激一下她,她很快就上當了,特别好玩兒。

胡雲喜坐在馬上,頭頂是一閃而過的樹影,偶爾露出圓圓的月亮來,很快又被樹影遮住。

她忍不住低頭看了他一眼。

“你在笑?笑什麼?”

蔺長燃斂了笑,擡頭茫然地問:“我沒笑啊。”

“沒笑為什麼肩膀在抖?”

路有點颠,馬兒走的一颠一颠的,她的小腿不經意輕輕碰了他的肩膀一下。

蔺長燃不察,睜眼說瞎話:“哦,月光太美,我心情好。”

兩人的影子印在路上,月光跟着他們走,偶爾的話音飄在夜風裡。

“哎,到了汨州約定的地點,能不能先讓我休息一會兒?”

“你現在就可以休息,沒人要求你一定要去。”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說好一起抓賊破案的,我可是言而有信的人。”

某人回以輕哼聲。

“聽說汨州一路回去南陽的水路風景挺美的,我們到時是否可以考慮下走水路?”

“我是來辦案的,不是來遊山玩水的。”

“我不管,我就要走水路,小爺從京都來南陽,都沒好好遊玩過就被你一碗迷藥攪和了,你得負責。”

胡雲喜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道:“那給你銀兩,你自個兒坐去。”

“不行!”

“為什麼不行?”

蔺長燃沒想出個是以然來,仍舊一副吊兒郎當的語氣說:“不行就是不行,你别想賴賬!回南陽走水路,就這麼說定了。”

胡雲喜不說話了,馬蹄聲漸行漸遠。

今夜的月光真的很美。

第104章 嘉南寺

四天後,晏京落帶着楚行止到了嘉南寺。

嘉南寺坐落在一座青山之上,古刹鐘聲,雲霧袅袅,遠看仿若仙境。

由于地處偏靜,嘉南寺雖大,人煙卻不多,是以顯得過于寂寥。

晏京落一行人此時已到了嘉南寺門口,但因嘉南寺的寺規,他們不能輕易進去。

“小和尚,麻煩去通報一聲,我主子有事求見。”南燭向小和尚遞過一塊白玉。

正是晏京落随身攜帶的楚行止給她的那塊玉。

小和尚看了他們幾眼,又看了看一身傷,昏迷不醒的楚行止,轉身去了。

不多時,有位年長的和尚急急出來了。

正是主持方丈大師了空。

南燭面上一喜,忙施禮道:“方丈!”

晏京落跟着施了個禮“大師。”

方丈在門前站定,也向各位施了個禮,才看向楚行止,心裡一驚:“王爺這是……”

他看楚行止雙眼緊閉,臉色蒼白,臉頰之中帶着絲絲血痕,一身白袍上的血早已經幹了。

他頓時就知道他這是舊疾複發了。

南燭點頭:“爺用了掌中箭。”

“快快扶他進去。”了空方丈忙讓人扶楚行止進了寺廟。

進了寺裡,了空讓人扶着楚行止進了一間禅房,隻留了南燭在内,其餘人都在門口候着。

晏京落站在門口,時不時回頭看着緊閉的門。

她一路上都提心吊膽的,這會兒到了嘉南寺,一顆心才稍微安定下來,可看方才方丈的神色,楚行止的病情顯然比她想的還要嚴重。

可她又不能表露出來,她怕她一旦表露出一點脆弱,自個兒就先亂了心。

禅房内。

“大師,王爺已經在路上耽擱了四天,期間一直處于昏迷的狀态,我先前給他服了靜氣丸。”

南燭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細細說給了空聽,又把他一路的情況說了一遍。

了空大師看了看楚行止的雙眸,果不其然,瞳孔如血猩紅欲滴,上面還布滿了絲絲青絲。

顯然是他體内的蠱發作到了極緻,這才使得他昏迷的時間這麼長。

了空大師拿了一根紅細香對南燭說:“南侍衛,去把凝神香燃起來,放在王爺枕前。”

南燭趕緊燃了凝神香,捧過去放在楚行止枕前。

凝神香特有的香氣一下子就溢滿了整個禅房,冉冉而起的青絲似有若無地飄着,而後竟似受到什麼指引似的,慢慢飄向楚行止的眼前,再鑽進了他緊閉的雙眼裡。

他閉着的眼睛在眼皮下動了動,而後眉心一蹙,似乎有醒的迹象,但是又沒醒,隻是眉心蹙的死緊,似乎在昏迷中很不安穩,在與什麼東西搏鬥一樣。

“王爺這是怎麼了?”

“無事,凝神香氣在幫他醺眼,要醺整整一天,之後,才可再斟酌用藥。”

南燭了然地點頭。

之前王爺有個什麼不舒服的迹象,都是李錦語大夫看得,了空大師的方法他并不知曉。

但王爺第一次發病,卻是了空大師治的。

他當時不在場,但是聽回來的人說過。

那時老王爺剛沒,老王爺的副将将昏迷不醒的王爺送到了了空大師手裡,五天後,王爺的病就痊愈了。

自那以後,王爺的身體就大不如前了,而且隻要受到過應的刺激,就會發病。

他家的王爺本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自那一病,他就再沒見過恣意張揚的王爺。

王爺因為那一戰失去了太多。

楚行止在禅房醺了整整一天,第二天了空大師将他送到了禅機閣。

禅機閣,嘉南寺的鎮寺之閣,聽說除了嘉南寺的主持方丈以及他的親傳弟子,其餘人禁止入内。

可今日,了空大師将楚行止送入了禅機閣。

晏京落原本稍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他怎麼了?是不是病情加重了?

從楚行止進了嘉南寺,她就再沒有見過他,每次她一靠近禅房南燭就将她攔在門口,她問起情況,他隻讓她放心等着。可是現在就連南燭也沒有跟着進去禅機閣。

楚行止的情況她更無從得知了。

楚行止進去禅機閣第二天,她終于忍不住問前去送餐的南燭。

她伸手攔住他:“南燭,王爺到底怎麼樣了?”

“王爺現在正在治療,王妃放寬心來安心等着,王爺定會沒事的。”

又是這種托詞,晏京落急了:“這種話我已經聽了很多遍了,他到底怎麼了?”

末了,她又稍微平複了下心情,用顫着的嗓音說:“你就給我一句實話。”

“王妃,多的我也不清楚,但王爺第一次發病時比這個時候嚴重多了,是了空大師治好了王爺……王妃的心情我能了解,因為我和你是一樣的,但我們如今除了等,什麼也做不了。”

晏京落眨了眨眼,好像下一秒眼淚就要眨下來,但又忍住了,她後退了一步說:“我懂了,是我心急了,抱歉。”

南燭搖頭:“王妃自己的身體也要顧好,王爺醒了離不開您。”

晏京落點了點頭,又問:“我跟你去看看,我就在禅機閣下面看看。”

南燭知道她不去看看,肯定不會心安,于是就帶着她來到禅機閣閣下。

禅機閣很高,一共十二層,整體呈現六邊形的形狀。

晏京落站在閣下,看着南燭把食盒交給等在門口的了空大師的親傳弟子,就過來和她一起站在禅機閣下。

晏京落一有空就到禅機閣門口一棵大樹下等着,有時以坐久坐到天黑。剛開始,了空大師的弟子還勸她。讓她回去等,後來看她每天都站在門口大樹下,漸漸地也就任她去了。

夜晚,鬥轉星移,樹影綽綽。

晏京落坐在大樹下呆呆望着禅機閣,整個禅機閣樓裡微燈亮着,她知道楚行止就在其中一層中。

他進去三天了。

她看了很久,正準備回去,剛轉了個身就聽到有什麼聲音從禅機閣裡隐隐約約地傳出來。

夜本來就靜,因而這一點微弱的聲響在寂靜中尤為清晰。

晏京落一頓,急促地回頭盯着聲音傳來的方向。

第105章 困獸

聲音是從禅機閣裡傳出來的,剛開始隻有微弱的聲響,斷斷續續的聽不太分明,那聲響持續不斷地傳出來,到後面越來越響,似嘶吼似掙紮,猶如困鬥獸,被困在黑暗深淵,企圖掙脫枷鎖。

很奇怪的聲音,似人聲又似獸鳴。

晏京落長久地聽着,這個聲音讓她覺得似曾在哪裡聽過,有一種熟悉感。可當她認真去想到底在哪裡聽過時,又一無所獲。

她不知為何心裡莫名地突突跳起來,帶着自己都不曾察覺的不安,竟不自覺地随着它的每一次嘶吼掙紮提心吊膽,一顆心像被紮入了一根刺,随着她的每一次呼吸,輕微地疼痛起來。

她緩緩捂住了心口,眉心蹙了起來,擡頭看着禅機閣裡透出的微弱的光,心裡想着楚行止,又是不可抑制地痛起來。

不知他怎樣了?在昏迷中是否也和她一樣聽到了這奇怪的聲音?

禅機閣内。

暈黃的光照着閣内,裡面充滿了凝神香的氣味。

這是一個空閣,隻牆壁上留下一團被燭火照的巨大的影子。

那團黑影動了動,發出了鎖鍊相撞的聲音,冗長而刺耳。

嘶鳴聲又起,堆在地面的鐵索動了,在地面拉出幾條痕來。

咔咔……

有機關鐵器轉動的聲音響起,不慎利落地一下連着一下,鐵鏽狀的粉末紛紛落在地面。

“哦彌陀佛,王爺,凝神靜氣。”

角落裡,了空大師打着坐,一手捏着佛珠,一手拿着木魚槌,聽得聲響睜開了眼,看向了前面的影子。

楚行止雙眼猩紅,他瞳孔裡青絲已經散去,空洞的眸子無措地盯着了空大師的方向。他的雙手雙腳被鎖在鐵索裡,一動就發出冗長的碰撞聲。

機關鐵器轉動的聲音又響起,是他試圖轉動手腕掙脫桎梏。

一雙鐵手摩擦鐵索,削出一層鐵末紛紛揚揚地落下來。

咔咔!

機關聲又響了兩次,有什麼東西沖破了楚行止的皮肉,從心口破出。

鮮血從心口噴湧而出,瞬間染紅了他的素衣,掌中箭一支接一支從鐵手中飛出,帶着鮮血沒入地面死死釘在了地面上。

“啊!!”

空洞的眼眸終于在嘶鳴聲中眨了眨,一支短箭從他心口飛出,伴随着機關聲轉動的聲音,又一支短箭飛出來,至機關聲停,地面已經釘滿了短箭,地面被染紅了一片。

楚行止眨了一下眼,又昏迷了過去。

了空大師的目光落在沾滿血的其中三支短箭上,輕聲說了句“哦彌陀佛。”

機關蠱乃是世間最奇特的蠱,蠱發作到極緻時,便會從身體裡發出箭矢。

機關蠱人心口共存有十支短箭,待短箭全部清除,才能将體内其他的箭都排出體内,如果心口的箭未全部排出體内,那麼每次機關蠱發作,體内便會有源源不斷的箭矢,且非人非獸,神智全失,弑殺如鬼魅。

這便是機關蠱,無比兇險奇特。

楚行止心口還有三支短箭,但不可再強行破蠱了。

了空看了楚行止一眼,複閉了眼重新碾起佛珠,敲起木魚來,口中念念有詞清心經:

菩提薩陀,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挂礙,無挂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颠倒夢想,究竟涅槃。三世諸佛,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得阿褥多羅三藐三菩提……

京都。

“廢物!”張素一腳踹倒跪在他面前的男人,胸口劇烈地起伏着,目光恨不現在就将這群廢物殺了。

那男人正是此前安排刺殺行動的人,張素的心腹趙孟。

趙孟從地面爬起來,嘴角的血都來不及擦,重新跪好,急急道:“首輔大人息怒!奴才辦事不力理應受罰,奴才願意将功贖罪。”

張素看着他,眼裡兇光閃閃:“将功贖罪?”

他屢次讓楚行止逃了,這次計劃的這麼周全,用了這麼多的蠱人竟然都沒有成功,還讓事情敗露,他們已經暴露,再稍微一查很快就能查到他們頭上來。

“大人,既然已經敗露,南陽的聯系要抓緊切斷保損,何不趁着楚行止受傷無力追查之際,将計劃提前?”

将計劃提前?

張素眯了眯鷹眼,思考起來,快速分析着目前的局勢。

他原本計劃除掉楚行止得到虎符,就可号令雪鐵營為他所用,再加上他數以萬計的蠱人,一起進攻京都,逼宮明玄帝,到時别說雪鐵營,就是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了。

如今楚行止受傷,蔺将軍父子鎮守南境,天子幾乎隻剩下一個雪鐵營可用,可虎符在楚行止身上,沒有虎符就算有千軍萬馬也形同虛設……

“大人,富貴險中求,機不可失!奴才願為大人赴湯蹈火!”

張素思前想後,末了緊急召開會議,商定各項事宜。

一面将南陽留下的蠱人和證據以最快的速度銷毀,一面集結各方勢力詳細商定“清君側”事宜。

第106章 。神秘少年再現

清晨,古刹鐘聲響起,驚飛了一片林間過夜的飛鳥。

嘉南寺院腳下有一少年拾級而上,灰色的衣袍蕩在石階林海間,緩慢地登上了嘉南寺的大門。

“施主,請留步。”守門的弟子看見少年,伸手合十開口攔住了他。

少年腳步停了下來,微歪了頭盯着眼前的和尚看了一會兒,眼神中皆是不解,好似在分辨和尚說的話的意思。

他的目光太過直白不解,瞳孔也不太聚焦,和尚不禁打量起少年來。

少年看起來未及弱冠,大約十八九歲,身體修長又單薄,臉龐清秀中蒼白,臉上沾了污迹,灰色的衣袍也是占滿了泥垢以及……幹了的血迹,袖口處的血迹尤其明顯,一雙幹瘦有力的大手微微蜷着。

和尚目光掃過他的十指,指甲縫裡都是幹了血迹。

和尚又把目光投向少年,發現少年找了這麼久,眼神似乎沒有動過,空洞無神中帶着純澈。

看他的眼神也不像是惡人,可他卻又血迹斑斑的,也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到這裡來幹什麼?

真是一個奇怪的少年。

和尚心裡想着,不禁又叫他:“施主?”

少年眼神終于動了動,仍舊看着和尚,半響在飛鳥聲中,朝和尚遞上了一把軟刃。

軟刃很薄,刃上同樣沾滿了血。

和尚看着這個奇怪的少年,眉頭微皺。

“施主是有什麼事?”

少年又朝和尚遞了遞手中的軟刃,半響才開口艱難地發着聲:“……人……”

人?

和尚問:“施主是要找人?”

少年點頭。

“找何人?”

少年沉默了,隻仍舊遞着軟刃開口說:“……人……女……人……”

女人?佛門聖地哪裡來的女人?怕不是傻子?

和尚又看了看少年,越來越覺得他确實挺像傻子。

正要開口讓他離去,旁邊的另一個守門和尚突然問:“他是不是找楚王妃?”

楚王妃?

對哦,寺裡還有個楚王妃。

那個和尚說:“你進去問問。”

先前的和尚點點頭進了寺裡,他找到了正在大樹底下坐着的晏京落,并把少年的事告訴了她,晏京落雖想不到自己認識什麼奇怪的少年,但略一思忖,還是決定去看看。

她和和尚來到大門口,一眼就看到了現在石階上的少年。

遠遠看去時,晏京落隻覺得他有點眼熟,待她走近再認真一看,和少年四目相對時,才突然響起來他是誰。

是在大牢裡曾救過她的那個少年。

他現在看起來和在大牢裡略有不同,雖然還是髒兮兮的樣子,但就是給人不一樣的感覺,或許,是他再次見到她時,平靜無波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更沉靜了。

隻不過,如果不細看是看不出來的,隻會覺得他仍舊目光無神又空洞,一雙眸子好像永遠也無法聚焦,落在人眼裡仿若落在遠處群山的霧霭上。

他怎麼會到這裡來?來幹什麼?

晏京落一面想一面在少年面前站定。

不待她開口,少年便将手中屬于她的的軟刃遞向她。

晏京落看了一眼他握着的軟刃,好像有點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問他:“你是來還我軟刃的?”

少年頓了幾秒,好像在思考她話的意思,然後才鄭重地點頭。

跑這麼遠來就為了還她軟刃?怕不是傻吧?

晏京落想。

等等,他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他怎麼知道他們在這裡?!

他一個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的少年,竟然知道他們在這裡,難道是他們暴露了行蹤?是否還有其他知道他們在這裡?

晏京落想到這裡,心裡便一沉,立馬不動聲色地環視了一圈,想看看能不能發現什麼蛛絲馬迹。

那少年見晏京落沒接軟刃,又向她遞了遞,動作像是催促,晏京落又看向了他。

他由始至終都是一副無害又茫然的樣子,不知怎麼,她竟然在短短的一瞬間,就偏向于相信他真的隻是來還她軟刃的。

她伸手接過:“上次在大牢你救了我,我還沒來的及謝謝你,今日你又不遠千裡來還短刃,我收下了,謝謝。”

晏京落說完,又看了他一眼,才轉身往回走。

她走了幾步,總覺得少年的目光似乎一直在她身上,她又忍不住回了頭,隔着幾步的距離看着少年。

少年像一根杵着的木頭,根本沒有要走的意思,孤零零地站在那裡,搭配一身髒兮兮破破爛爛的衣袍,看起來很可憐。

她隻好又走了回去:“你……還有事?”

這次少年罕見地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少年歪了歪腦袋,又露出了茫然不懂的神色來,一張嘴張張合合,卻是一個字也沒說出來,最後隻能用食指指了指大門。

晏京落看着他一張一合的嘴,真替他着急,隻好替他問:“你想進去?”

少年又點頭。

晏京落一時沉默了,雖然說他曾經救過她,但她不清楚他的來曆,怎麼敢随便帶他進去?

她想了想,還是對他說:“少俠,你還是回去吧,一個人跑到這麼遠的地方來,免得家裡人擔憂。”

她說完又看了他一眼,這次是真的轉身走了。

守門的和尚對少年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把門關上了。

那少年站在門口,看着緊閉的寺門,又歪了歪腦袋,好像不明白他們的意思一樣,露出了茫然無措的神色來。

他在門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就轉過了身,卻并沒有走,而是坐在了石階上,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巧的機關弩來,一個人靜靜地把玩着。

一連兩天,少年都坐在寺門口的石階上,安安靜靜地玩着他手中的機關弩,拆了裝,裝回去了又拆,樂此不疲的玩,從天黑坐到天亮,又從天亮坐到跳黑。

守門的和尚看他可憐,一日三餐都給他送來包子饅頭和水,偶爾還勸他讓他回家去,可少年都充耳不聞,仍是坐在石階上玩着他的機關弩,和尚漸漸的也就不勸他了。

和尚看着他搖了搖頭,走進去重新把寺門關上了。

第107章 。福星

少年在寺門口坐了三天。

第三天清早,晏京落仍舊在禅機閣樹底下坐着。

這兩天,禅機閣夜裡的嘶鳴聲好像不怎麼有了,隻能偶爾聽到一兩聲,都是弱弱的。

不知道楚行止在裡面的情況怎麼樣?

晏京落想着就聽到前面掃地的和尚正在讨論門口那個奇怪的少年。

他還沒有走?

晏京落有點吃驚,都三天了他還沒走,難道他還有什麼其他的事?

少年孑然一身的樣子霎時浮現在她的腦海裡,她心裡一動,提起腳步往大門口走。

走到門口,少年正坐在石階上把玩着他的機關弩,向來呆滞無神的眼睛此刻竟然有了點神采,使他看起來很高興的樣子。

晏京落看着他的背影頓了頓,走過去在他旁邊坐下:“你在幹什麼?”

少年對于她突然在他旁邊坐下好似并不在意,更像是全然沒有受到打擾地繼續玩弄着機關弩。

因而,他并未回答。

晏京落知道他不會言語并未介意,偏頭看着他手中的機關弩。

這是一把極其小巧的機關弩,總共不足他的巴掌大,機關弩頂端有一個圓形的開口,邊沿并列了十個小孔,是一把十連發的機關弩。

隻見少年用纖長的手指快速地撥弄機關弩的把手,又用另一隻手不斷地扭動頂端,顯然是在調試。

他的動作娴熟細緻,一看就知道對這把機關弩很熟悉。

想不到他看起來癡癡傻傻,竟然還會用機關弩?

晏京落心裡不禁訝異,她被他的動作吸引了目光,不自覺地問他:“這把機關弩做的真精巧,是誰送給你的?”

少年這會兒聽到了她的話,頓了頓手中的動作,然後用不太聚焦的雙眼看着她,艱難地開口:“……我……”

晏京落吃驚:“這是你自己做的?”

少年點了點頭,複又低下頭擺弄着機關弩。

這真是……竟然是他自己做的,他居然還會做機關弩?

“你會機關?”晏京落問。

少年又點了點頭。

晏京落發現隻要提到機關,他的反應就會比平時快。

她對他有點好奇了。

于是,她忙又問:“除了機關弩,你還會做什麼機關呀?”

“……很多……”少年答。

“好厲害呀!”晏京落誇獎道,“我能不能看看?”

于是因為楚行止的原因,晏京落對機關一類很感興趣,看見了他的機關弩就想看看。

少年遲疑了一下,還是把機關弩遞到了她手裡。

不知為何,少年對她有種莫名的親近感。當然,遲鈍的少年對他的這種感覺并不太知曉,也不太懂的。

晏京落接過機關弩,翻來覆去看了又看,一不小心竟然觸動了開關,一支短箭從頂端射了出去,釘在了不遠處的樹幹上。

晏京落吓得手一抖,險些沒拿住機關弩,少年說時遲那時快,動作前所未有快地接住了機關弩。

晏京落不禁又看了他一眼:這會兒又身手靈活了?可他怎麼看都是一副呆滞的模樣。

也是因為這一箭,晏京落忽地想到了什麼,忙拿過機關弩來再看。

她看了一會突然問:“那天林間救我們的人是不是你?”

剛才短箭射出去的瞬間讓她想起了那天林間神秘的人,聯想到那天的情景,她記得也似乎是一箭十發,跟這把機關弩很像。

少年看着她似乎是想了很久,而後才點了點頭:“……危險……”

那天他逃出了大牢之後,在小道上遊蕩,他是無意間看到她和另一個男子扶着一個受傷的男子上馬車的,鬼使神差地他就跟了上去,然後,又在林間看到有一群黑衣人要殺他們,于是用随身帶的機關弩救了他們。

他可是費了好大的勁才擺脫黑衣人的呢。

這些,都被少年用簡單的“危險”兩個字一筆帶過。

果真是他!

他救了她兩次,可他為什麼要幫她?又為什麼來這裡?

晏京落看着他:“你為什麼要救我們?”

“……危險。”少年答。

“那你是來這裡找我們的?你是有什麼事嗎?”

如果不是有事找他們,她實在想不出他還有什麼原因在這裡等了三天都不願離開。

“進去。”少年指了指寺院裡面。

晏京落看了看寺院裡面,又看了看少年,想他或許是真的找他們有什麼事,雖然塔也想不出他會找他們有什麼事。

最後,晏京落帶着少年進了寺院。

他在那麼危險的時候救了她兩次,她下意識裡是相信他不會害她的。況且,從她初次見到這個少年開始,她似乎對他就有一種奇妙的感覺。

就像是他們好像本來就應該要認識,就算現在不認識,未來也會認識一樣。

“你叫什麼名字?”晏京落一邊帶着少年往裡走,一邊問。

她們聊了這麼久,她都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呢。

少年跟着她走,聽見她問他的名字後。似乎露出了一個很吃力回想的神情,然後默然搖了搖頭。

他沒有名字。

從來沒有人叫過他的名字,甚至,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人跟他說過話。

他的記憶裡隻有一間昏暗的小木屋,從來都是他一個人,别的鄰居見了他都是繞道走的,從來不會像她一樣,主動過來坐在他旁邊跟他說話。

小朋友們經常跟在他身後蹦蹦跳跳地别人都叫他傻子、呆子。

他不喜歡他們,是以很多時候,他都自個兒呆在小房子裡研究各種機關。

少年眨了眨眼,仿佛聰回憶裡回過神來,然後對着晏京落搖頭。

晏京落睜着大眼睛問:“沒有名字嗎?”

少年又搖頭,這次的反應比之前快多了。

“這樣啊,”晏京落想了想又問,“要不我給你取一個怎麼樣?”

“好。”少年點頭,眼中罕見地亮了亮。

晏京落笑了,繞着他想了又想,一拍手說:“要不,就叫你阿星?”

福星。

能帶來福氣的星。

少年不知道她為什麼要對着他笑,隻用散着焦的雙眼看着她在他身邊繞來繞去,點頭說:“好。”

晏京落發現,他反應越來越快了,說話也利落了一點,盡管還是一個字兩個字地往外吐。

“從現在起,你有名字了,以後就叫阿星了。”她笑。

一個名字,這個少年從此以後有了家。

第108章 證據

阿星進了寺以後,總是跟着晏京落,就跟她的小尾巴一樣。

南燭見了心裡難免别扭,一個大男人,成日裡跟着他家王妃是想怎麼?王爺還在病中,他就想趁虛而入?不行,他得替他家王爺看好王妃才行。

南燭抱着胸冷眼看着跟着晏京落忙前忙後的阿星,眉心一皺拎了他的劍走過去:“阿星,過來。”

他的語氣算不上好,聽起來兇巴巴的。

阿星轉身看了看他,躲在了晏京落身後。

呦,還會躲,說他傻,他才不傻呢!人家煎藥他跟着,人家送藥,他也跟着,肯定是有詭計!

南燭憤憤不平地想,盯着阿星又喊:“阿星~過來。”

阿星自晏京落身後露出一張臉看着他。

“怎麼了?”晏京落搖着扇子,自藥爐裡擡起頭問南燭。

南燭擺上一朵笑臉:“沒事,就是看阿星身上的衣服都髒了,想着我有幹淨的衣服,想帶他去換一身幹淨些的。”

晏京落回頭看了阿英一眼,覺得他現在這身确實是太髒了些,就對他說:“你跟南大哥去吧,換一身幹淨些的衣服也舒服點。”

阿星聞言搖了搖頭。

他現在反應比之前快了很多了,可也隻跟着晏京落,隻跟它說話,其他人碰都别想碰他一下,連話也不跟别人說。

“乖孩子~跟哥哥來~”南燭皮笑肉不笑地催他。

“去吧。”晏京落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到南燭身邊去。

說實話,她突然多了個跟班,也是在是不适應,就讓南燭把他帶走,她也好好好煎藥。

南燭拎着阿星的袖口走了。他一進房間就把門關緊了,回頭對着他咧嘴一笑:“臭小子!我警告你,你别在跟着夫人了,再跟着她,我替我家公子揍你!”

阿星睜着茫然的眼睛看着他,好像聽不懂他的話一樣地問:“……衣服。”

南燭翻個個白眼:“我剛說的話聽見了沒有!”

阿星想了想,點頭:“衣服。”

就知道嚯嚯他的衣服!

南燭又看了他一會兒,才不情不願地轉身去取了一套衣服來遞給他:“快穿!”

阿星木讷地接過南燭的衣服,動手脫起自己的衣服來。

南燭看着他的動作,睜大了眼睛:“你就在我跟前換?!”

好家夥,雖然都是男人,好歹有點羞恥好嘛。

阿星頓了頓,又脫起衣服來。

好吧,他沒有羞恥心。

南燭默默轉過了身去。

好半響,阿星才換好衣服,南燭轉過身來,發現他不僅一身清爽幹淨,手裡還抓着一個不知道什麼東西,在他眼前晃。

他看清楚是一顆很小的木珠子,原來好像是挂在他脖子上的。

“幹嘛?送我啊,我可不要你挂了不知道多久的東西。”南燭撇嘴。

阿星歪頭想了想,收回了木珠子,用手在上面左右按了幾下,木珠子突然發出“咔”一聲響,整個像一朵花彈開來,整體看起來像一朵怒盛的蓮花。

南燭被吸引了過去:“這是什麼?”

阿星不答,卻從木珠子裡面掏出一條卷起來的紙來,遞到南燭眼前。

“什麼東西?”南燭猶豫着接過來,展開一看,手指禁不住地抖起來。

這是……這是……

他展着紙張,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星,聲音都抖了:“你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他手裡拿着的是一張名單——張素秘密煉制蠱人,意圖謀反的參與者名單。

紙上詳細地描述了張素是如何煉制蠱人,如何啟動計劃準備密謀的。

“不知。”阿星答。

他一直都戴着這顆木珠子,早就知道裡面的秘密,可他确實記不得是誰給他戴上的,他隻記得大約是在三年前,有人曾給他戴上,再深想卻又不記得了。

在大牢,他看到了楚行止帶衙役的人來解救被關的人,後來,又聽聞官府在協助調查此案,他想把木珠子裡的名單給那人,卻又信不過,這才一路跟到嘉南寺來。

晏京落和楚行止是一起的,他信的過他。

南燭得了這個案子最重要的名單,立馬就想着要呈給王爺,轉念才想起王爺如今還病着,于是立馬收好名單去找晏京落。

“夫人!”

晏京落揭開了藥罐蓋着,就聽見南燭急匆匆地喊她,一擡頭就看見南燭火急火燎地跑過來,身後跟着慢吞吞的阿星。

“怎麼了?”她放下蓋住問。

“夫人,有要緊事!借一步說話。”他往房間走。

晏京落見南燭神色凝然,還以為是楚行止發生了什麼事,忙放下藥罐蓋着,跟上去問:“是不是行止有事?”

“不是,”南燭關上門,從懷裡拿出名單遞過去,悄聲道,“這是阿星給我的,您看看。”

晏京落疑惑地接過來一看,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這是張素意圖謀反的證據?!”

“是!”南燭點頭,“這份名單不像是新寫的,王妃還記得三年前聖上得了太子,普天同慶曾特制過一種絨紙嗎?我細細地摸過了,這紙正是三年前的絨紙所寫。”

她當然知道絨紙。

這種紙也就官家人用的起,普通百姓大多是用不起的,而且隻發行過一批,後來就再也沒有生産過,是以,可以确定這份名單不是臨時僞造的。

那麼,是誰寫的呢?那人現在又在哪裡?阿星又怎麼會有這份名單,他知道多少?他和那人是什麼關系?

她問:“阿星怎麼說?”

“他什麼也不知道。”

“你讓他進來。”

南燭出去後,晏京落又仔細看了名單,發現在紙的背面竟然有一朵極小極淡的圖案。

她趕緊走到窗邊,就着窗戶透進來的光細細地看。

紙上是一朵桃花的圖案,其中一朵花瓣缺了一個小口。

她心裡一凜,再細看,幾息之間,她的手指不住地抖起來。

這個圖案她太熟悉了,那是她的圖案。

來自初曉郡主的暗衛組織——“桃夭”的專屬圖案。

怎麼會?!

這份名單的主人竟然是桃夭裡的某個人?

到底是誰?

109.若愚和尚

晏京落不禁想起三年前的事來。

三年前,她曾命人秘密調查永平王謀反一事,她的暗衛餘霜暗中收集了證據,恰逢楚行止奉命調查此案,她便命人匿名呈上了證據,永平王衆多黨羽才能繳平。

她為什麼突然想起這件事來,是因為當時她餘霜曾跟她透露過,他在調查永平王一案時有新的發現,永平王謀反的幕後主謀或許不止永平王一人,他正在竭力調查,希望能找到相關的證據。

後來永平王伏誅,她也因為楚行止死了,她的暗衛組織也隐匿了起來,這件事便也不了了之。

她後來聽蔺長燃提起過,餘霜在她死後第二天,也死了。

難道這件事和三年前的事是同一件事?

難道這份名單真的是餘霜留下來的?如果是,那麼阿星跟他又是什麼關系?

晏京落正想的入神,南燭就帶着阿星推門進來了。

晏京落收起名單,對南燭說:“南燭,藥煎好了,你先給王爺送去。”

南燭心知王妃有話要問阿星,點一點頭便出去了。

晏京落攤開名單,擡頭看着阿星問:“阿星,這份名單你是怎麼得到了?能不能告訴我?”

她的聲音很輕柔,阿星聽着總覺得很安心,他想了想,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

晏京落見他搖頭,又問:“阿星,你記不記得餘霜是你什麼人?”

餘霜?

阿星乍聽這名字,就覺得熟悉。可是任他怎麼想也想不起來他在哪裡聽過。

他答:“不知。”

晏京落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這雙不太聚焦的眼睛裡一片茫然,和平日裡無異,她終是歎了口氣,就算他真的和餘霜有什麼關系,又能如何?

她便當他和餘霜是有關系的,以後隻當好生護着了。

她看着阿星就想起餘霜來,心下不禁軟下幾分來,像往常對阿晨一般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發,笑了:“想不起來就不想了,不知道便不知道吧。阿星真的太棒了,居然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

阿星看着她的笑臉,眼睛眨了眨,透出點亮光來。

晏京落收好名單,等送完藥回來,問了楚行止的情況後,就和南燭商量把名單秘密送到蔺在野手裡。

蔺在野前兩日從南境趕了過來,接手了案子,現在正在全力調查,兩邊一直有書信來往,聽蔺在野說案子進展的不太順利,除了那次抓捕的守衛和蠱人,其餘地方的煉制點和蠱人都被人快速銷毀了。

這份名單無疑來的很及時。

“這件事事關重大,南燭你跑一趟,務必要親自交到蔺大哥手中,這裡一切有我。”

南燭接過名單,鄭重地點頭:“夫人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了空大師剛才跟我說王……公子今天狀态好了很多,已有蘇醒的迹象,相信再過兩日便能醒了,夫人寬心。”

聽到這個消息,晏京落喜不自勝,連日來懸着的一顆心終于稍稍放了下來,水光不自覺地就漫上眼眶。

她等這個消息真的等的太久了。

南燭離開的第二天,楚行止醒了。

這天陽光正好,洋洋灑灑地落了一地,樹的影子在地面投下斑駁影子,晏京落覺得她似乎很久都沒有看見過這麼好的陽光了。

有風不止,樹葉沙沙作響,打亂她的發,她站在禅機閣大門口,從淩亂飛舞的發絲間,瞥見關閉了幾日的禅機閣大門,終于在寂靜中緩緩打開。

木門“吱呀”作響的聲音像一條緊繃的繩子,拉拽着她狂跳的心,陽光終于投進了打開的門縫裡,有影子落在光影裡。

晏京落看着熟悉的影子越來越靠近門口,忙往前走了幾步又倏地停住。

那人從門口跨步出來,一襲白衣自門口蕩出來,衣擺飄飄一如谪仙,隻是臉色仍舊有久病的蒼白。

明明才四五天沒有見到他,她卻覺得時光好像過了好久好久,久到她抑制不住就要落下淚來。

楚行止在門口站定,與晏京落隔着穿堂風對望,良久,他朝她張開了雙臂,微微勾了唇,嗓音溫淳:“不抱一下嗎?”

晏京落心裡又酸又脹,飛奔過去狠狠抱住他,埋首在他胸前,眼淚氤氲了一片。

如雨後春筍般清冽的氣息包裹着她,她此刻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确實完好地站在她面前。

楚行止撫摸着她的發,下巴輕擱在她的發間,心裡一片溫潤,他在裡面無數次地以為他再也沒有機會像這樣抱着她了,他曾無數次祈求上天再給他一些時間,他還想和她一起做好多的事,他還欠她一場婚禮。

他用雙手捧着她的臉,拇指輕揩去她肆意橫飛的淚水,俯首下去抵着她的額頭低語:“京落,我很想你。”

晏京落回以他漫長的吻。

想你,太想你了。

他們就在禅機閣大門口接了個長久的吻。

兩人分開時,恰巧聽到遠遠的有雜音傳來。

前面響起的是一個孩童的聲音,後面跟着響起制止孩童喊鬧的聲音。

那聲音越來越近,不待晏京落聽清,就叫一道身影朝着他們的方向直沖過來。

“楚哥哥!”

那身影直接略過晏京落撲進了楚行止的懷裡,一把抱住了他。

楚行止顯然是沒想到他突然向他撲來,加上大病初愈身體虛弱,他竟然被那人撲的向後退了一步,才止住了步子。

“若愚!不得無禮!”後面追上來一個和尚,是若淨。他一邊喊着一邊硬生生止住了腳步,然後不慌不忙地向楚行止和晏京落行了一個禮。

“楚哥哥,你病了竟然不告訴我!”若愚不理師兄,繼續抱着楚行止不肯松手,半響才自他懷裡擡起頭來一臉愠怒地看着楚行止。

要不是他無意間聽到師兄說起楚哥哥來,他還不知道他的楚哥哥竟然病了,就在禅機閣裡養病。

他一聽到就按耐不住,趕緊往禅機閣裡跑,師兄攔都攔不住。

“若愚,好久不見了。”楚行止擡起手來摸了摸若愚光溜溜的腦袋,臉上有了幾分笑意。

好久不見了,據最後一次見面應該快有四個月了吧。

第110章 情在不能醒

“楚哥哥,這麼久也不來看我!”若愚扭了光秃秃的腦袋,佯裝做一臉不開心地抱怨。

楚行止看着他的樣子笑了笑,去看晏京落,卻發現她正怔怔地看着若愚發呆。

晏京落看着若愚這張熟悉的臉,腦袋裡一片空白。

怎麼可能呢?!

剛才她遠遠聽到若愚的聲音就覺得耳熟,看他遠遠跑過來時,沒看清楚他的樣子,可看他的背影又覺得熟悉。

現在她完全看清楚了他的臉,才明白初次聽到他聲音時,心裡為什麼會跳的這麼快這麼急。

因為此時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她找了許久的弟弟,上官晨!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和楚行止到底是什麼關系?

當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怔怔地看着若愚,忍着想把他一抱抱進懷裡的沖動,隻煞白了臉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想問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嘴張了又張,還是什麼都沒問。

她不能問。

楚行止眼眸垂了垂,心裡有什麼東西漸漸清明起來。他牽過若愚到她跟前:“若愚,這位是我夫人。”

晏京落手一抖,忙對他露出一個笑臉來。

若愚擡頭用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她,好一會兒,才施了個禮:“見過嫂嫂。”

他舉止得禮,不親亦不疏,分寸恰恰好。

晏京落心裡卻是一陣鈍痛,多想再聽她喚一聲“皇姐”,如今卻隻得了一句客氣的“嫂嫂。”

她眼睛一眨,将水光逼回去,遲疑了幾息,終究隻是朝他笑着微微點了點頭。

楚行止微靠近她,看着她的臉關切地問:“不舒服?”

“嗯,許是吹風吹的久了有點頭暈。”晏京落神情恹恹地說。

“那便回去歇歇。”楚行止垂着的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

若淨及時拉住若愚,朝楚行止說:“那便不打擾兩位了,若愚回去練功。”

若愚不情不願地被若淨拉着往外走:“楚哥哥,我練完功再來找你。”

楚行止看着他點點頭,然後牽着晏京落往休息的禅房走。

晏京落魂不守舍地跟着楚行止回到了禅房,門一關,他便将她壓在了門上,帶着思念的吻霸道地落了下來。

晏京落的心思還在若愚身上,被迫地擡起頭來任由他吻着。

“在想什麼?”他俯身抵着她的額頭問,氣息噴在她臉上,放在她腰間的手輕輕地撓着她,癢癢的,晏京落回了點神。

“沒什麼,佛門聖地……你……”她的心思回到他身上來了,俏臉一紅,話都有點說不利落了。

“我怎麼?”楚行止繼續撓她,手上稍稍加了點力氣。

晏京落抓住了他的手不讓他繼續:“别鬧了,你大病初愈,趕緊去休息。”

說完,将他拉到床上讓他躺下,自個兒則躺在了外面。

楚行止攬住她的腰往懷裡擁,将下巴擱在她發間,心漸漸安定下來。

晏京落也伸手抱住了他,窩在他懷裡,兩人一時皆無話。

她其實有很多疑惑想問,但又不能問 ,她不敢冒險去問。

她正思索間,頭頂傳來楚行止的聲音:“京落,你知道嗎?在禅機閣裡,我偶爾清醒的時候,心裡其實很怕……很怕失去你。”

他的聲音淡淡的,帶着些許不易察覺的苦澀,像深秋裡突然吹過的霧,纏綿卻又莫名讓人有點傷神。

他偶爾清醒的時候,想起她時他就很怕。

怕她知道他的病後,不能接受這樣的他,他想如果她真的不能接受發病時非人非獸的楚行止,那他該怎麼辦?他光是想想就心如刀絞。

他不想失去她。

他失去過她一次,便不能再承受第二次。

無論是上官昭,還是晏京落,他都沒辦法再承受一次。

不懂情為何物時,他以為自己恨那個嚣張跋扈的女子,面對她的挑釁,他一次次恨不能除之而後快。可沒人知道那天在月光閣,當他收到消息趕到她的寝宮看到她倒在血泊中時,他心裡竟如别人淩遲般疼痛,心像被人撕開一道道口子,不斷地流出血水來。

他在她面前,在衆人面前,尚能強裝冷靜,将她心心念念的胞弟從暗格裡抱走,再瞞天過海将他遠送到嘉南寺來。

直到上官昭身死,他仍沒能看清自己對她的感情,隻是在病發前無論如何也要為她修一座無名無姓的孤冢。

将她存在過的痕迹固執地留下來。

他甚至不明白他為何總會夢到她,為何聽不得“亂葬崗”這幾個字,為何看到擁有相似花钿的晏京落時,便心如刀絞,為何癡迷于兩人之間相似的神韻中。

他以為他是恨她的。

卻在溫府看到晏京落和她一樣的寫字姿勢時突然明白,有些深入骨髓,刻入血骨的記憶,并不一定是恨,也有可能,是因為情在不能醒。

他從不信神佛鬼怪,卻因為她信了。

他在禅機閣一遍一遍地想她,從他們相識想到争鋒相對的那幾年,想到她死的時候的樣子,想到他再次遇到她,想到他們成親,想到他一點點地對她心動,想到他終于在那個雨天将兩人樣貌完全不同的人重疊起來時的悸動,想到了他們将有漫長的餘生,也想到了他或許會再次失去她……

他從不信神佛鬼怪,卻因為她能死而複生信了,也因為她,而祈求上蒼贈他與她一場溫吞酣夢。

他也想與她一生一代一雙人。

第111章 人形機關蠱

晏京落抱着楚行止,她從沒聽過他說過這麼剖白的話,心裡突地軟的一塌糊塗,頓時更将他抱緊了,想通過手中的動作給他安定。

她靠過去貼着他的胸膛,擡頭輕輕地吻在他的下巴上,輕聲說:“行止,我很高興你跟我說這些,你不會失去我,我們還有漫長的一生,我就是死都要纏着你一輩子。”

楚行止不喜歡她說“死”這個字,因為失去過,是以格外介意。

“不要說這種話。”他擁緊了她。

“不說,你現在是要睡覺還是聊聊天?”晏京落将手塞進他指縫裡,兩隻手十指相扣,感受着彼此掌心的溫度,“要不我們來聊聊天?”

楚行止調整了個睡姿:“嗯。”

“可以跟我說說你的病嗎?”

這件事一直橫亘在她心裡,每次想起他滿身是血躺在她懷裡的情景她就害怕。她想知道有關他的一切,想當黑暗、危險再次來臨時,她能幫助他陪伴他,而不是隻能被關在門外傻傻地等。

楚行止不驚訝晏京落會問起這件事,事實上,他也想把這件事想告訴她,特别是經過這一次,他覺得他不能再瞞着她了。

他将下巴擱在她發頂,想着該從哪裡說起。

“這個病要從我十八歲那年與南疆的戰争說起……”

那年,雲燕與南疆的戰争持續了将近半年,戰事膠着,所到之處生靈塗炭、橫屍遍野。

南疆善用巫,在兩方交戰的最後關頭,用了秘密的巫術,雲燕的将士死傷無數,抵抗到最後幾乎已是強弩之末。

雲燕将士在楚清河大将軍的帶領下,誓死守衛雲燕的疆土。

其實當時楚大将軍身體早已支撐不了多久,他征戰幾十年已是一身的殘病,在這種危急關頭,所有的希望就都落到了楚行止這位少年英将手裡。

楚行止的病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患上的。

當時,南疆的巫術全面向雲燕的将士襲來,屍體堆了一層又一層。南疆巫師甚至把源頭對準楚行止,想用巫術讓這位少年将軍死于非命。

楚行止也确實是受到了巫術的影響,在一次交戰中被巫術所傷,陷入危險之中。

雲燕軍營中,一時之間兩位主心骨都病倒了,雲燕的情況岌岌可危,如果,他們不能守住南境,那麼整個雲燕将被滅國。

楚大将軍在走投無路之下,想起了機關“千林陣。”

雲燕有雲:得機關“千林陣”,得雲燕。

而楚清河的夫人蘭溪是“千林陣”的唯一鑄造師,她去世前将“千林陣”的陣術圖交給了楚清河,希望他在楚行止長大成人後,能繼承她衣缽。

楚清河直到在這種情況下,唯有“千林陣”能與南疆巫術對抗,唯有觸發“千林陣”才能守住雲燕疆土。

可觸發“千林陣”有一個條件,就是需要用活人做靶,将他與“千林陣”聯結起來。

而且這個人必須要能承受得住“千林陣”的強烈攻勢。此人一旦與“千林陣”建立聯結,将會變成人形機關蠱,機關蠱發作之時,便會神智盡失,非人非獸。

楚清河很清楚,在整個軍中,除了他自己的兒子楚行止,再無他人可以和“千林陣”建立聯結。

那年,他站在殘垣斷壁上,看着殘陽下成堆的屍體,空氣裡飄散的濃重的血腥味無時不在提醒他做出選擇:是犧牲自己的獨子,還是守護雲燕的疆土?

他最終做出了選擇。

楚行止在昏迷之時被秘密與“千林陣”進行了聯結,胸腔被釘入了機關千林結,隻要機關蠱發作就會觸發千林結,掌中箭由此而來。

與南疆的戰争是他第一次觸發機關陣,以摧枯拉朽之勢橫掃整個南境,守衛了整個雲燕。

楚行止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等晏京落擡頭去看時,他已經睡着了,清淺的呼吸均勻地拂在她臉上,他是真的太累了。

晏京落看着他一臉的病容,眼眶突然就濕潤了。

她無法想象他是怎麼渡過那些日子的,突遭變故,而且還是他父親一手造成的,換做其他人,怕是早已承受不住。

而他硬是撐了下來。

她不禁又想起她初次見他時的情景,原來那時他就已經經曆過了這些,可站在衆人面前時,他卻還是攻無不勝的少年戰神。

年少時她也曾聽說過楚行止的,都道他少年意氣風發,恣意飛揚英姿勃發,在她腦海裡,他應是像蔺長燃一樣的鮮衣怒馬風流少年郎。是以,初見她怎麼也沒想到他就是楚行止。

晏京落心裡像塞了一塊厚重的海綿,一壓仿佛就能壓出溫熱的血水來。

她輕輕地拉開他的袖口,露出他手腕上的傷痕來,那一定是被鐵索勒傷的,破損的肌膚還沒結痂。

他以為他掩藏的很好,其實她早就發現了。

楚王府園子那個石室裡的鐵索也是為了困住病發的他才特造的吧。

晏京落撫上他的睡顔,手指輕輕描摹過他緊閉的眉眼,拂過他硬挺的鼻子,最後來到他看起來涼薄的雙唇,在下唇處停留,隔着手指吻上去。

她愛了他四年,卻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愛他。

“行止,我愛你。”

從今而後,黑暗深淵我都陪你同生共死。

楚行止在嘉南寺又修養了幾日。

這期間,若愚每天都會過來看他,一來二去,他和晏京落就熟悉了起來,彼此親近了很多。若愚正是愛玩耍的年紀,晏京落本就是她胞姐,又是閑不住愛瞎鬧的性子,兩人倒是能要到一塊去。

楚行止也樂得看他們兩姐弟親近,心裡也輕松愉快了不少,身體好的也快。

而晏京落知道了當年楚行止救下上官晨,并把他送到嘉南寺的真相後,對楚行止是愈發的愛了。

這天,南燭從襄城帶來了好消息。

蔺在野自接手案子以來,全力調查相關證據,又得了南燭帶來的謀反名單,很快就順藤摸瓜,暗中将張素在南陽一帶的羽翼剪除幹淨,蔺在野一行人也已返京面聖。

張素反了。

整個京都頓時陷入了恐慌之中,皇城内外兩撥軍對峙。

張素的蠱人數不勝數,宮中的侍衛根本抵擋不住,皇宮很快就被攻破,緊急關頭有一撥軍隊從天而降,與宮中侍衛共同抵禦張素的反軍。

原來是上官昭的舊部帶着她的暗衛組織前來護駕,早在晏京落得到謀反名單之後,她就飛鴿傳書給姹紫嫣紅,讓她們随時關注張素的動靜,同時全員戒備,秘密潛伏在皇宮外。

沒想到張素的動作這麼快,還好,他們早有準備。

這邊張素的隊伍正與桃夭暗衛相博,雪鐵營的軍隊也趕到了皇宮護駕,領隊正是蔺在野,他不僅帶來了雪鐵營,還手握楚行止的機關扣,啟動了“千林陣”。

“千林陣”一旦啟動,皇宮内外俱是機關胄甲,将皇宮内外層層包圍,亂臣賊子一個也别想進入明玄帝的青鸢殿半步,全部在宮門内外被擊斃、生擒。

不到半天時間,張素大勢已去,參與謀反者全部關押司法大牢,等候三天後處決。

至此,由西街一案牽連出的密謀計劃,終于塵埃落定。

第112章 此去經年

楚王府。

轉眼已是盛夏,霖軒閣外蟬聲綿綿,從枝葉間透出點夏季的悶熱來。

晏京落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悠悠轉醒,難得悠閑正是補覺的好時光。

他們回來也好一陣子了,聖上念及楚行止大病初愈,是以特許他在家休養,是以,他每日不是在晏京落的督促下休息,就是在南燭的督促下休息。

剛開始,他還經不住閑,總要找點事情來忙,後來架不住府中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的監督,随性就真的諸事不管了,每日隻陪晏京落“庭前看花”。

日子倒也有趣生動。

晏京落起床伸了個懶腰,看見坐在桌子前看書的楚行止,陽光正好打在他的臉上,連濃密的睫毛仿佛都染上盛夏的風采。

她一直覺得他的氣韻是偏文人雅韻的,現在這麼看真的是既清隽又雍雅,越看越好看。

她心裡一動,起身過去坐在他腿上,雙手圈上他的脖子:“行止,幫我梳發。”

楚行止合上書垂眼看她,心裡被她一臉撒嬌賣萌的模樣勾的軟了又軟,遂拿了梳子幫她梳發。

晏京落在他懷裡安靜如雞,隻一雙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的臉看,看着看着,就像是兩年前的事來。

那年,她适逢及笄,皇太後對她極其盛寵,架不住她接二連三的撒嬌,特許她的及笄禮全權由她自己做主。

這等特許,在雲燕史上絕無僅有,初曉郡主的及笄禮在當時可謂惹人豔羨不已,同時,大家有多揣測,以初曉郡主的性子,她會怎麼完成及笄禮?不知要被她弄成什麼樣子?

及笄禮當晚,永平王府燈火通明,宴客滿座。

永平王正要讓為上官昭加笄的掌事出來,便被上官昭不耐煩地打斷:“皇太後特許,我的及笄禮,由我說了算。”

上官昭坐在首座,一隻手軟軟地撐着腦袋,另一隻手百無聊賴地把玩着金樽,一雙明亮動人的眼眸如春風吹楊柳,葉尖兒點着平靜無波的湖面,一圈一圈的漣漪在席間穿行。

十五的年紀,眸中已是三分風流,三分妩媚,顧盼流轉間,又有少女的天真狡黠。

“你想如何?”

永平王今日心情大好,滿臉笑容地望着她。

“今晚,我将選一人為我加笄。”上官昭笑意盈盈道地,目光似有若無地穿過人群,困在某個角落裡。

永平王愣了愣,她要親自選一人為她加笄,看她的樣子,他心裡頓時有一種不好的錯覺,于是假裝溫着性子問:“你要誰?”

上官昭懶散地環視了周圍一圈,而後好似廢了好大勁似的懶洋洋地擡起玉手,伸出一根修長如玉脂的食指遙遙一指,鳳眼半阖:“就他吧。”

衆賓客順着她的手指看去,皆嘩然:那位置坐的……是楚王!

這祖宗真是膽大妄為!

且不說她拿狂漫懶散的姿态對着楚王,是大不敬,竟然還敢讓楚王為她加笄?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莫說她是極盛恩寵的郡主,就是平常的官家大小姐,也沒有由男子為少女加笄的,此舉簡直是對楚王的侮辱。

真真是恃寵而驕,不知天高地厚!

永平王的臉色變了又變,目光看向遙遙坐着的楚王。

那少年王爺端坐在一處桃花盛開的角落裡,一身雲錦白衣恰如天上安閑的白雲,不動聲色又分外亮眼。他面色如常地緩緩飲着杯中酒,好似全然沒有聽見初曉郡主的大言不慚。

上官昭望着他勾唇一笑,将目光落在他頭頂盛開的桃花上。

有幾枝桃花竟開到院牆外去了,明天她定要叫人将它砍下來。

“阿昭,不得無禮!”永平王低聲斥道。

她收了目光,挑眉:“哦,皇祖母特許我及笄禮可随心而為,這可讓我為難了……”她頓了頓,笑意盎然地問道,“你可是想讓我抗旨?”

此話一出,在座的無不抖三抖,都低下頭箴言不語,生怕惹火燒身。

楚王碰上這祖宗,怕是騎虎難下了。

永平王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隻好又去看楚王,卻見他臉上并無愠色,也不知他是個什麼态度。

楚行止因喝了點酒,蒼白的臉色多了點血色,眸光依舊淡淡的,叫人猜不透。好一會兒,他終于擡起頭來,隔着水榭紅蓮,遙遙地看了初曉郡主一眼。

那少女斜着身子軟癱在桌子上,似火豔麗繁複的宮裙鋪在地面,像一團張牙舞爪的火烈烈地燒着他的眼,額間花樣複雜的花钿印在月夜中,生出幾分妖豔來。她在一片杯盤狼藉中撐着腦袋,笑意盈盈地回視他的目光。

繞是這般正經嚴肅的場合,她也能把它當成是坊間看戲的樂子。

無可救藥!

若不是作為她的皇叔,礙于身份他定不會來赴宴,平白招了不快。

楚行止冷冷地錯開了眼,繼續喝他的酒。

宴席上一時火藥味濃重,大家都不敢發出聲響,隻在心裡想楚王也是個不好對付的,兩個雲燕的霸王,怕是要天下大亂了。

卻不料,片刻之後,楚行止僅是眨了下濃密的睫羽,便起身向前,在衆人的驚愕中,施施然穿過回廊向上官昭走去。

他一步一步走得甚是悠然,背影修長挺拔,如月下青松。

上官昭就這樣看着他走到自己身前,垂眸看着她的雙眸清冷如霜。

他不會是要打我吧?

霸王如她,一時也愣住了。

楚行止隻看了她一瞬,就朝候在一旁的司儀示意可以行禮了。

禮樂起,楚行止以盥洗手,随手在有司托盤上撿了一支玉簪,那模樣随意的就跟在路上随手撿了一塊樹枝一樣。他的另一隻手随手扯過她的一撮頭發簡單的在頭頂一盤,插以玉簪,就算行完了加笄禮。

整個過程簡單粗暴,就跟他在戰場上見了敵人一劍封喉一般不帶猶豫、果斷幹脆。

這是把她當戰場上的敵人了。

上官昭不禁啞然失笑。

她笑着朝他端端正正、正正經經地行了個禮:“謝皇叔。”

呵呵,初曉郡主的及笄禮……也就這個禮算是正經。

其餘的,簡直荒唐,一如她這個人。

他當初是怎麼想的?以他當時對她厭惡的程度,怎麼會願意替她加笄?

晏京落百思不得其解,想了想覺得還是算了,不管他當初是怎麼想的,反正都已經過去了。

楚行止修長的手指在她的發間穿行,帶來癢癢麻麻的觸感,連帶着把她的心也給撓癢了。

兩年前,為她加笄的人,此時變成了她的丈夫,幫她梳着發,她還坐在他的腿上……這種感覺,就像太陽底下曬着的一團棉花,蓬蓬松松、輕輕軟軟的,要把她的胸腔填滿。

“行止~”她用手指繞着他胸前的長發,一圈一圈地繞緊,将他拉下來一點。

“别鬧。”

楚行止瞥了她一眼,不痛不癢地說了一句,手上的動作卻是沒停。

“行止。”她再往下繞。

“行止~”

發間的動作倏地停止了,梳了一半的發在肩頭散開來,好好的梳發,最後生出一室旖旎來。

糾纏的唇畔分開,他們額頭抵着額頭。

晏京落一手勾着楚行止的脖子,一手捏上他的耳垂,輕輕地揉了揉:“行止,我愛你,很愛很愛。”

從四年前就愛,往後餘生都愛。

她從前沒機會讓他知道,現在隻想清清楚楚地告訴他她的心意。

楚行止用手指輕輕地摩挲着她的眉尾,望着她的眉眼清晰深刻,勾唇笑了:“往後餘生都隻愛你。”

窗外陽光正好,有風不止,帶來屬于他們的漫長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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