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大劇院》是鞏俐第一次出演婁烨執導的電影。影片的故事設定在1941年12月1日至6日,珍珠港事件爆發前一周。鞏俐飾演的女明星于堇風塵仆仆地自香港回到上海,引發外界對這位大明星真正意圖的猜測。 (資料圖/圖)
(本文首發于2019年9月26日《南方周末》)
“接拍一部電影,就應該全身心在這幾個月内把這個角色做好,這是演員的責任。還有一個就是對觀衆的報答。很多觀衆喜歡你,也有很多不喜歡,都無所謂,但是我會把我做到最好,做到自己不會後悔。”
“沒有說服,完全沒有說服。”
被問到與婁烨導演合作的開端,鞏俐仿佛在搶答。
《蘭心大劇院》是鞏俐第一次出演由婁烨執導的電影。看完劇本,她毫不猶豫地同意出演,也毫不掩飾對于堇這個女性角色的喜愛:她是抗日戰争時期上海戲劇舞台的大明星;是孤女,也是肩負秘密任務的女間諜,不允許動感情,卻與前夫和戀人經曆生死考驗。可以說,于堇是身份複雜隐秘的綜合體。
“這個角色我真覺得有點百年不遇,人物的豐富性非常高。”鞏俐形容,“她的複雜性很吸引我,神秘感也讓我很着迷。”
為了演好于堇,鞏俐前期準備了兩個多月。她搜集了大量關于間諜的資料和圖檔,跟上海的老師學習催眠術,一有空就在房車裡練習拆槍,組裝槍械和裝子彈也要足夠專業。這樣,觀衆才會信服。
婁烨用“非常好”來評價鞏俐。“她功課做得非常仔細,所有的人物,劇本的對白,她都仔細研究,包括跟她對戲的演員。她還願意做一些冒險的嘗試。所謂‘冒險’,就是她不熟悉的表演方式和拍攝方式。一個演員如果想冒險,我認為是非常優秀的。鞏俐的開放性讓她把這個角色闡釋得非常好。”他告訴南方周末記者。
婁烨原本在于堇脖子上設計了一道傷疤,如符号般隐約交待了她的過往。但在成片時,他認為這個細節多餘了:“鞏俐自身的魅力已經夠了,她給人傳達的神秘感和前史的感受已經完全足夠。”
2019年9月9日,鞏俐接受了南方周末記者專訪。
<b>南方周末:</b>第一次看到《蘭心大劇院》成片時,你喜歡那種虛實交融的狀态嗎?
<b>鞏俐:</b>我肯定喜歡。在比較浮躁的環境下,婁烨導演拍出這樣一部電影,我非常榮幸能夠參與。我覺得這是一部可以載入史冊的電影,而且這個角色我真覺得有點百年不遇,人物的豐富性非常高。它不是純粹的嘻嘻哈哈的娛樂片,有娛樂性,但是還有藝術性。
<b>南方周末:</b>你的《搖啊搖,搖到外婆橋》也是以上海為背景。再次拍攝以上海為背景的國産影片,會不會形成某種連接配接、回憶或對照?
<b>鞏俐:</b>它們是完全不同的故事,完全不一樣的人物,完全不同的年代。這部電影反映的是中國面臨危難的時期,對中國人來講基本上是災難時期。我們更希望把這部電影拍好,希望大家能夠記住這段曆史。我拍的時候就覺得,沒有國家,你就什麼都沒有了。我們拍得很真實,影像裡所有的士兵、侵略者都非常實,真有種水深火熱的感覺。自己身臨其境,感受是不一樣的。
<b>南方周末:</b>婁烨導演怎樣說服你出演這個角色?
<b>鞏俐:</b>沒有說服,就是我看了劇本之後很高興跟他合作。以前我也想跟他合作,大家都希望有一個适合的角色,終于找到了。我願意嘗試這個我沒有演過的角色,她的複雜性很吸引我,神秘感也讓我着迷。同時,這是一部女性主義題材的電影,我很喜歡。在那個年代,中國在面臨這麼大災難的、複雜的環境下,我相信有很多這樣的女性存在。
<b>南方周末:</b>電影中有很多長鏡頭,這是婁烨導演慣常的做法,最長的一個二十七分鐘。對你來說,演這段戲難嗎?
<b>鞏俐:</b>其實這個“二十七分鐘”是我和趙又廷在咖啡廳聊天的一段,不難,就是先把女人要說的說出來,之後就可以随便聊天。因為和譚呐(注:趙又廷飾演的角色,話劇導演)還是情侶關系,回來一個是執行任務,另外就是想把他一塊帶走。那個鏡頭很有意思,導演給了演員很大空間,把我們兩個人都聊累了,累了還在聊,也許導演就想要我們兩個人聊累的狀态。
<b>南方周末:</b>這裡有劇本嗎?
<b>鞏俐:</b>有劇本。最基本的要點要說出來。上一次“我”執行完任務就走了,突然消失,譚呐不知道“我”去了哪裡,“我”就說去了一些地方旅遊,做了一些喜歡的和不喜歡的事。之後我們随便講。不能說着說着成為我和趙又廷聊天了,還是按照人物的設定走,是于堇和譚呐對話。那時我們對人物已經非常了解,說任何話都在人物的氛圍内。
<b>南方周末:</b>婁烨導演非常擅長展示情欲,《蘭心大劇院》中有一場情欲戲令人印象深刻,發生在于堇和粉絲白玫之間。你怎樣了解這場戲?
<b>鞏俐:</b>其實這是女人跟女人之間的交流,神秘的溝通。兩個人的身世是一樣的,她是孤兒,“我”也是孤兒。一開始不知道,就是利用關系,作為職業間諜,“我”對所有人都很注意。第一場戲,她跟“我”說話,“我”就知道可以在她身上拿到一些資訊,她的資訊量很足。但是女人跟女人的關系很難說,到一定時候,白玫真的很喜歡于堇這個大明星。後來她不管你是明星還是間諜,身份無所謂,就是喜歡你。對于“我”來說,覺得在她身上看到“我”的影子,我們都是一樣的人。我們聊那段戲的時候,她說她的父親,“我”也講“我”的父親,講了很多。這就是一種可以互相幫助、互相犧牲的情感,很好了解。我覺得這場戲很美,不用說很多話,大家都可以明白,最後她們之間是互相幫助。
<b>南方周末:</b>婁烨導演與你之前合作的導演,比如張藝謀導演,最大的不同是什麼?
<b>鞏俐:</b>其實沒有什麼特别大的不一樣,他們都是很好的導演,都是從電影學院出來的專業的導演。那種認真、較勁的态度是一樣的,是以我們合作起來非常容易。張藝謀導演是攝影出身,婁烨導演也對燈光、攝影、攝影機非常敏感,他們有很多相同之處。婁烨導演的特色是在影片中展現出來他的特色,一看這部作品就知道是他的,比較鮮明。張藝謀導演的特色是有很多不一樣的嘗試,有實有虛。每個導演都有自己不同的個性,還有陳凱歌導演、孫周導演,都是非常棒、非常認真、非常有個性的導演。
大明星于堇的另一身份是間諜,鞏俐為此準備了兩個多月。她收集了大量關于間諜的資料和圖檔,跟上海的老師學習催眠術。于堇槍法高超,鞏俐有空就練習拆槍,組裝槍械和裝子彈。 (資料圖/圖)
<b>南方周末:</b>于堇是大明星又是間諜、養女,身份複雜隐秘,你如何了解并一步步進入這個角色?
<b>鞏俐:</b>最簡單地說,她就是一個專業間諜,從小就接受訓練。她來演大明星,而不是大明星去演間諜,這樣想就明白了。
<b>南方周末:</b>于堇明處的身份是演員,跟你的身份很契合,拍攝時你會不會把兩者關聯起來?
<b>鞏俐:</b>不會,一點關系都沒有。于堇是演員,但她更是間諜。她會的語言很多,當時說會五國語言。本來我還要說一點德語,在說情報的時候,後來那一段剪掉了。這麼專業的間諜,肯定是一個很好的演員。她是間諜去演演員,又是演員去演間諜,是以會呈現比較複雜的内心世界。
<b>南方周末:</b>于堇一出場就已經是在舞台上發光的大明星了,其過往在影片中并沒有交待。你有沒有給她寫一份前傳?
<b>鞏俐:</b>有的。因為是黑白影像,可能大家沒有特别注意,其實她的脖子上有挺長的一塊傷疤。那就是她的曆史,仔細看可以看得出來。
她從小是一個孤兒,養父培養她成為間諜,先做演員,再做間諜。其實她沒有過真正的情感,因為間諜不可能有真正的情感,到最後,到這個電影為止,她跟養父說:這是最後一次了,我不做了。其實她也知道,間諜不可以不做的,不可以放棄的。你說不做就可以嗎?可能在某一個角落就被暗殺了。一個間諜不可能讓自己放棄,除非别人讓你放棄了。我們也看了很多資料,間諜是從小培養起來的,是有信念的,不會為了什麼随意放棄一些東西。但是于堇不管,她為了愛情,要有自己的生活;也為了國家,要做出不一樣的決定。這些讓我覺得這個女性特别偉大,很勇敢,當國家跟她自己的職業發生沖突時,就選擇了國家,放棄了職業性、專業性。她是這樣一個人,非常吸引我。
<b>南方周末:</b>兩個多月裡,你為這個角色做了哪些準備?
<b>鞏俐:</b>首先要看很多關于間諜的資料,還有照片。她們跟普通人不一樣,要研究她們的行為、講話。她們臉上基本沒有什麼表情,喜怒哀樂不在臉上,非常溫和。平常你肯定不知道她在哪裡,這個人可能隐居了,可能在一家書店工作。她一定要有一份工作,可能就是非常普通的賣東西的人,但不可能是無業遊民,這是她的職業性質。執行任務時,她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了解這些對我的演出非常有幫助,我在演的時候一直注重控制力,克制情感。有一場戲,日本人說:于堇,我們很喜歡你,我們都知道你演得很好。要拍照片。其實這幾個人打起來肯定不是她的對手,但她一直在克制,沒有動手。她的任務還沒有開始,不能有任何暴露。她不克制的話,早就被殺了。
之後我要學很多職業技能。比如催眠,你不能瞎來,真有催眠術的。是以我們請了最有名的在上海的老師,看他催眠,請了好多次,聽他講。他不能給我催眠,我不是被催眠者,我要看他催眠别人。這個人慢慢慢慢就睡着了,但還可以說話,就在那個狀态中。我看了好多次,這在電影當中是非常重要的環節。
還有一個是開槍。電影最後的槍戰很厲害。開槍在拍《邁阿密風雲》時我已經學過了,但是沒有用上。在《蘭心大劇院》裡,于堇是非常厲害的槍手,非常準、非常快,擡手就來,沒有失手過。你一定要訓練,不然演起來不像。我訓練了差不多一個月,拿真槍,就是電影裡的這把槍。這種槍在很多國家不允許拿出來,我們借出來,有兩個保镖跟着,教怎麼拆槍,全部拆下來以後在黑的房間裡面裝起來。全部拆開的一把散槍,有很多零件,非常難裝。一個一個零件裝回去,到最後上子彈。這些都是每天在訓練,有空我就在房車裡拆槍、弄槍,但有人看着,因為槍是不可能拿出來的。時間很有限,但是一定要練,上槍、上子彈都要非常專業,這樣大家才有信任感,才會相信她是一個訓練有素的間諜。
還有語言。英語對我來說還好,因為拍過很多英語片了。但日語是第一次接觸,平常說“你好”之類的沒問題,但它是一個特殊環境,是催眠過程中的對話,當中要有愛的氣息,還要有日語的柔軟性,配合整個環境。很難,日語也練了很長時間。
這些都是事前的準備工作,做了兩個多月。然後再跟導演談劇本,把人物捋得更順一些。
<b>南方周末:</b>你拍戲前做功課也是出名的。比如拍《紅高粱》時,你練挑水一個多月,《藝伎回憶錄》裡有一個同時抛接兩把扇子的動作,你練了五個月。現在能做到這樣程度的演員不多了,甚至還有演員“摳圖”出演。你會不會感覺能夠共鳴的同行不多了?
<b>鞏俐:</b>為什麼是這樣一個環境呢?我也不太明白。作為專業演員、職業演員,(做功課)這是基本要求。在國外拍《邁阿密風雲》《上海》(注:又譯《諜海風雲》《藝伎回憶錄》),我看國外的演員,大家每天都在訓練,訓練兩三個月,然後進入角色。沒有訓練,上來就演的,拿了劇本,後天就拍的,我覺得是不負責任的做法。你在欺騙别人,對自己也沒有責任感,這絕對應該要杜絕。
還有就是導演的要求。如果導演真正要求這些演員一定這樣做,我覺得演員也願意,是可以這樣做的;你不願意這樣做,導演說你可以不用演,就不來做。很多導演可能沒有要求,你就随便來就行了,隻要用你的臉就可以,把臉“摳”下來就可以。我覺得跟導演的要求有關系,跟整個組合的氛圍有關系,一部電影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是整體的,核心就是導演。如果不按照要求去做,導演可以把他辭掉。為什麼要讓這樣的事情泛濫呢?
<b>南方周末:</b>近期,中年女演員接不到戲成為熱門話題。像你這樣級别的明星,會面對類似問題嗎?
<b>鞏俐:</b>我覺得咱們現在不要談這件事情,因為完全不是問題。對演員來說,我們最好把埋怨的心态變成能量、力量,去努力、去尋找、去鍛煉、去磨煉自己。不要浪費時間在抱怨上,那沒有必要。這是一個永遠的職業,是永遠可以放光的職業,我不覺得一直埋怨會有什麼效果,會有什麼不同的奇迹出現。不必做這些沒有用、沒有意義的事情,一直往前走就行了。
<b>南方周末:</b>那麼,你的藝術追求是怎樣的?
<b>鞏俐:</b>我沒有太多的追求,沒有什麼理想,就是一步一步把每一部戲做好。就是大家互相信任。導演信任我,讓我做這件事情,因為我是專業的演員,我就應該對導演負責,這是我的責任。你接拍一部電影,就應該全身心在這幾個月内把這個角色做好,這是演員的責任。還有一個就是對觀衆的報答。很多觀衆喜歡你,也有很多不喜歡,都無所謂,但是我會把我做到最好,做到自己不會後悔。
<b>南方周末:</b>你現在挑選劇本的标準是什麼?
<b>鞏俐:</b>一個角色沒有演過的,我們的社會有共鳴的,可以影響觀衆心理的,服務社會的角色,就是我現在願意演的。接下來演郎平教練,展現中國女排的精神,可能在電影和影像上能更加激勵大家。我們所有的女性,所有人能夠為自己的事業,為自己的國家,為自己的生活做出更多的努力。這是潛移默化的,我内心的東西。
南方周末記者 李邑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