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期節目,我們詳細解釋了曹操迎奉天子之後,如何控制朝廷,“挾天子”的細節,并明确指出,此時的曹操把持朝廷的方式,并不比之前100年間,東漢朝廷的權臣專權更跋扈,甚至可以說,由于袁紹的存在,他隻是排名第二的權臣。
因為東漢的外戚專權,往往擔任大将軍掌握兵權,而由太傅或三公之一,錄尚書事,掌握朝政,袁紹和曹操恰恰沿襲了這個慣例,一外一内。

那麼,袁曹二人最終的分道揚镳,是否與漢獻帝有關呢?
曹操居朝堂之内,自然要控制好天子,但這種控制,也并不是一般想象的時刻監視,漢獻帝朝不保夕,恰恰相反,作為皇帝,在宮内仍舊保留了足夠的威嚴和權力。
在《後漢書·皇後傳》中記載道:
議郎趙彥嘗為帝陳言時策,曹操惡而殺之。其餘内外,多見誅戮。
就是議郎趙彥曾經向漢獻帝談及時政對策,曹操厭惡而殺趙彥,其餘的内外人等也多有被殺的。
這一段話裡,資訊量很大,首當其沖的就是議郎趙彥之死,此事甚至列名于《讨曹操檄》之中,與前太尉楊彪下獄相提并論,可見其重要性,但是,究竟他究竟為什麼被殺,并無詳細記載,而隻概括為曹操弄權跋扈之力證。
其實,魔鬼仍在細節之中。
先看趙彥的職務,再看他可能相關的記載,很有一番趣味。
趙彥時任議郎,按照《後漢書·百官志》的記載:
光祿大夫,比二千石。太中大夫,千石。中散大夫,六百石。谏議大夫,六百石。議郎,六百石,皆無員。
六百石的議郎,沒有固定的編制人數,崗位職責見李賢注釋《後漢書》:
凡大夫、議郎皆掌顧問應對,無常事,唯诏令所使。
也就是說,這四個大夫和議郎,都負責皇帝需要時的顧問、奏對,沒有日常工作,全看诏令安排出使。
議郎正好也是曹操之前多年的本官,比如以議郎領兖州刺史,建安年間,曹純曾以議郎職務“參司空軍事”,并“督虎豹騎”從圍南皮,曹仁則以議郎督騎。
這三個例子,恰恰可以解釋“無常事,唯诏令所使”的意思,而曹操擔任議郎期間,四季回鄉讀書田獵,龐羲以議郎募兵,率劉焉幾個孫子入蜀中,都說明了,議郎職位并不需要參與固定時間的“常朝”和“内朝”,而是聽候上級訓示幹活的角色。
所謂“常朝”,始自西漢宣帝,說的是“五日一朝”,元老重臣則講究“朝朔望”,也就是十五天一朝,參與者為六百石官以上,這個制度随着東漢皇帝年齡越來越小,太後專權,在東漢逐漸廢弛,而代之以更側重于禁省之内的“内朝”。
“内朝”的參與者更加“精選”,西漢武帝時開始,一般是有侍中、常侍、大司馬大将軍、散騎、左右曹、給事中等加官的官員參與,到了東漢,基本制度仍然存在,參與人選卻有所變化,因為太後、外戚執政,宦官地位上升,内朝的主要參與者,有所變化。
《後漢書·李固傳》中寫道:
今與陛下共理天下者,外則公卿尚書,内則常侍、黃門。
也就是說,到了東漢,宦官擔任的中常侍、黃門,替代了士人為主的内朝,廣泛幹預禁中議事,而士人仍保留了左右曹的加官,在衛宏的《漢官舊儀附補遺》裡有記載:
左曹日上朝谒,秩二千石。
很明顯,有左右曹加官的外朝官,享受二千石的待遇,并每天參加内朝。
具體到漢獻帝的時代,有一個很大的變化,就是宦官被殺完了,怎麼辦呢?
《獻帝起居注》記載:
諸奄人官,悉以議郎、郎中稱,秩如故。
諸奄人官,就是東漢光武帝以來大興中常侍、黃門官的一堆職位,在漢獻帝時代,全部以議郎、郎中擔任,秩祿級别不變。
了解了以上背景,再來看議郎趙彥之死,他在權責上講,有兩個向漢獻帝“陳言時策”的可能性:
其一,單純以議郎本官,被漢獻帝召對顧問,提及了“時策”,也就是針對當時朝政的政策;
其二,以議郎擔任“諸奄人官”,比如黃門令、中黃門之類的職務,以近侍的身份“陳言時策”。
前一種可能,屬于漢獻帝主動參與朝政,後一種可能,則屬于漢獻帝被動聆聽政策,情況有所不同,但性質上,都屬于“内朝政治”的複興嘗試。
從記載來看,隻提及趙彥為議郎,而未提及黃門官的職務,更大的可能是第一種情況,即漢獻帝主動要求趙彥來“陳言時策”,那麼,曹操為什麼“惡而殺之”?
“惡而殺之”四個字與“其餘内外,多見誅戮”聯系起來,直接指向了曹操的專橫暴虐,但是,在建安四年“讨曹操檄”釋出之前,記載可見的,曹操殺戮朝官的情況,就隻有趙彥和剛入洛陽時誅壺崇等人,在檄文中更隻提及了趙彥,也就是“多見誅戮”根本沒有實際例子。
這就不得不讓我們對“惡而殺之”中的“惡”、“厭惡”多一個心眼兒,因為《魏書》中記錄曹操曾經明确勸說過袁紹不要因私仇而殺人,他的原話是:
此上下相疑之秋也,雖以無嫌待之,猶懼未信,如有所除,則誰不自危?
可見,曹操在統治之初,對上下相疑的政治環境很謹慎,認為哪怕公正相待,不同派系的人物還各自猜忌,如果殺人,幹脆人人自危了,是以,他殺趙彥,絕不隻是為了專權,否則董承、袁紹、孔融等政治派系也不會坐視。
那麼,趙彥到底說了什麼呢?
參考一下《後漢書·方術傳》的記載:
趙彥者,琅邪人也。少有術學。
他這個術學,就是方術,在漢桓帝延熹三年時,琅琊國有人占據莒縣反叛,趙彥對朝廷的将軍獻策,說莒縣附近有五陽之地,也就是五個名字帶陽字的縣,即城陽、南武陽、開陽、陽都、安陽,是以,你得派五陽郡兵壓倒它,也就是山陽、廣陽、漢陽、南陽、丹陽之類名字帶陽的郡。
将軍還真信了,調來了五陽郡兵,結果是:
彥推遁甲,教以時進兵,一戰破賊。
遁甲就是奇門遁甲中的那個,講的是以天幹推算吉兇,是以,趙彥就是推算吉日吉時,再出兵,還真打赢了。
延熹三年在和漢獻帝聽取“時策”之前三十年左右,兩個趙彥,完全可能是一個人,則所謂的“時策”,極可能就是一些方士之說,這才引來了曹操的厭惡,就像曹操平黃巾時對太平道的理論表現出的厭惡一樣。
那麼問題來了,漢獻帝為什麼要這麼做?
答案究竟是什麼,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