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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上影事/ 薔薇之妻,春夏秋冬又一年

文/陳陌

陌上影事/ 薔薇之妻,春夏秋冬又一年

山田洋次《家族之苦》

山田洋次的鏡頭裡,代他訴說傳統溫情美的,都是女子。

《小小的家》中松隆子扮演的主婦時子、《弟弟》中的三代女性,和《家族之苦》系列裡從少到老的主婦們,都用她們的含蓄、堅韌、熨帖和溫暖,為憊懶佯狂的男子們搭建家園。

第三部《家族之苦》的小标題叫做《像薔薇一樣的妻子》,前兩部他對平田一家女性的好感,還在用對男人們的調侃來表達,這一部則鼓勵她們在明豔秋風裡,開出花長出刺。老太太收回了離婚書,但對丈夫說不要和他合葬,她要和新認識的朋友合買墓地,享受自由。操持家務十幾年,習慣在丈夫手中拿零用錢的兒媳史枝,在和丈夫的一次大吵後,離家出走,丢下瞠目結舌又無可奈何的一家人。氣走妻子的一家之主平田幸之助,悻悻地問兩個兒子:“中午帶兩根香蕉去學校當飯就不行嗎?”

不知道真實日本的男性,是否自理能力真這麼差。但在鏡頭裡,山田洋次好好地嘲諷了離開主婦就連洗衣機都不會用的男性。些許家務,可以把三代男性整得一團亂,呼朋引伴還不夠,最後幹脆一家人坐在一起談“如果史枝不回來,爸媽就去住養老院吧”。而在情感層面上,他們更是内裡孱弱,一句好話都不會說的老頭,聽說老妻不願與他百年後同葬一處,望着空茫大海,面色頹唐。而平田幸之助更是,吵架時如虎狼之勢,妻子離家後,哭了幾次。

對着這樣外表張狂内裡虛弱的男性生活,到底有什麼意思呢?于是山田洋次替她們不平,要借思想平等現代的年輕一輩弟弟弟妹說出:“是嫂子你的勞動付出,才撐起這個家。”

但這樣的安慰,并不能滿足找不到價值感的全職太太。她們迫不及待想走出家門,去文學裡、去弗朗明哥裡、去婚前舊故裡的生活裡,找到妻子、母親角色之外的自己。

因為都拍庶民劇,許多人都稱山田洋次是小津安二郎的接棒者,尤其是在他用翻拍自《東京物語》的《東京家族》向小津緻敬後。

但山田洋次與小津安二郎對家庭系統沖突的态度截然不同,小津安二郎的鏡頭裡,即便是家庭内部生活,也多充滿了井然的儀式感,處處都是帶着嚴肅的溫情色彩。但山田洋次喜歡用喜劇戲谑傳統。雖然同樣滿懷對日常生活細節的敬意,山田洋次比小津導演輕松,比另一位被稱作小津接班人的是枝裕和溫暖。

影片的最後,平田幸之助終于趕去向妻子道歉,綿綿雨夜,兩人促膝長談,平田哭着說:“缺了你,我不行。”

于是山田洋次就讓史枝回到家中,什麼學弗朗明哥,什麼出去工作,都翻過不提。

奇怪呀,東方女性就是容易被需要感擊中,然後繳械投降,遍施母愛。

而在剛剛播完的美劇《了不起的麥瑟爾夫人》第二季裡,也有一對母女走出婚姻透氣,故事背景還是上個世紀中葉,母親離家出走巴黎,租回讀書時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重新抽起香煙養起小狗逛起盧浮宮,女兒追來,說:“媽媽我想你。”她冷冷地答:“我也想念我自己。”而志在做喜劇演員的女兒則更決絕,為了好的創作,決心連俗世意義上的幸福婚姻都抛下。

是以勾連小津安二郎、山田洋次與是枝裕和的,并不僅僅是庶民劇的表象,而是潛在日本人精神中的“物哀”——要堅忍地接受既成之事,苦日子也得過下去。

影片末尾,更現代的新媳婦宣布懷孕,為下一部平田家故事埋下伏筆。山田洋次上個系列長片《寅次郎的故事》裡,寅次郎的妹妹承擔了浪子的守候者。而這次平田家的女人們,還會為多少家族苦藥裹上糖衣呢?

陌上影事/ 薔薇之妻,春夏秋冬又一年

陳陌

陳陌 專欄作者,影評人。【編輯:袁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