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個月,更确切的日子是5月16日,趙康民——這個發現秦始皇兵馬俑的人,去世了。
時間回到44年前,這個後來被我們稱為世界八大奇迹的兵馬俑,還靜靜地沉睡在中國西部的黃土高原上,等待着人們的發現。
1974年,陝西臨潼縣西楊村的村民為了抗旱開始打井,卻接連幾次從土裡打出了一些人形的陶片,頭、身、肢的殘片。這次意外的發現讓村民們即不解又恐慌。
村民們一個電話,求助時任臨潼縣文化館館長的趙康民。接到電話的他,立馬趕往現場。
誰知,這一去,竟拉開了一個發掘龐大的地下軍團的序幕。
1.
村民打了一口井,
遍地都是陶人的頭、身、肢和殘片
陝西省臨潼縣西楊村,西距秦始皇陵1500米。1974年,陝西臨潼時逢大旱,各地興起打井澆地、抗旱保苗的生産熱潮。當地村民打井的時候,接連挖出當地人稱為“瓦神爺”的陶片。
他們打電話給時任臨潼縣文化館館長的趙康民:“老趙,你快來,西楊村打井打出好多瓦人,頭比真人還大,還有銅箭頭、秦磚。”
西楊村靠近秦始皇陵的特殊位置,加上他多年從事研究的專業素養,讓他覺察到這些東西不簡單。他馬上放下手頭的事情,一路如飛來到打井現場。
趙康民被現場的場面驚呆了。在骊山腳下柿子園的打井工地上,新土中四處可見陶人的頭、身、肢和殘片,還有許多灰黑色的整磚,偶爾還能找到一些銅箭頭。
經過打聽他才知道,這口井是幾周前挖的。有些村民已經偷偷拿回去一些文物,處理方式讓人有些哭笑不得。有人把秦磚當成家裡蓋房用的預備磚,有人給陶俑頭戴上個草帽支在田地裡吓唬麻雀,有人把銅箭頭直接當成破爛賣了個幾毛錢。
早期考古發掘現場
趙康民馬上下到井底,對現場進行分辯,經過對土層結構、和較為完整的陶件的分析,一種直覺告訴他這是秦代的遺物,是與秦始皇陵相關的遺物。
“鄉黨們,抗旱雖急,但這井暫時不能打了。”趙康民當即站在高高的土堆上,扯開唱秦腔特有的高噪門向群衆大聲說,“這些‘瓦神爺’可是寶貝呀,它可能是秦始皇的陪葬品,讓我們先搞清它的來曆。”
趙康民把兵俑的殘肢碎片帶了回去,花了三天時間,小心翼翼地拼湊起來兩具高1米78的陶俑。趙康民曾寫過一篇自述文章《秦始皇兵馬俑發現始末》,在文中,他講述了當時的具體情況:“憑着銅镞和秦磚,當即武斷(原文如此)為秦武士俑陪葬坑”,現場檢視後“證明了我的武斷準确無誤”。
趙康民用殘碎瓦片修複兵馬俑
“4月26日……16時左右,現場清理完畢,把全部文物裝上三輛架子車,由原班人送縣文化館。當晚就把全部殘片分類排隊,清洗茬口。4月27日,開始用環氧樹脂膠粘接,殘缺處用石膏填補,連續三天,終于粘起兩個武士俑。”在趙康民的修複下,第一批兵馬俑得以重新站了起來。
這是兩個秦武士俑,第一次向世人展示了自己的模樣:身高1.78米,身穿戰袍、腰系束帶、腿紮行藤、足蹬方口齊頭履,雙臂下垂,左手五指并攏,右手半握,拇指上翹。
時任新華社記者蔺安穩回臨潼探親期間,看到了趙康民修複的兵馬俑。回到北京後,蔺安穩當即寫了篇内參《秦始皇陵出土一批秦代武士陶俑》 。6月24日發表在《人民日報》的《情況彙編》上,文中指出:“這批武士陶俑的發現,對于評價秦始皇,研究儒法鬥争和秦代的政治、經濟、軍事,都有極大的價值。”
内參引起了中央高度重視,時任副總理的李先念同志作出重要批示:“建議文物局和陝西省委協商,迅速采取措施,妥善保護好這一文物。”
事情就有了接下來的發展:媒體報道、文物隊入駐、建立兵馬俑博物館……自此,沉寂千年的8000兵馬俑從中國的西部一躍而起,即将閃耀世界。
2.
這個發現了秦始皇兵馬俑的陝西男人,
何許人也?
最早認定兵馬俑是文物并進行修複
秦始皇陵兵馬俑成了趙康民考古生涯中最顯赫的一筆,而他的考古生涯遠不如此。
他從事文博考古工作40餘年,發現、參加、主持、發掘姜寨原始聚落遺址、秦兵馬俑一号坑、秦始皇陵便殿遺址、秦始皇陵馬廄坑、唐華清宮禦湯遺址、唐慶山寺上方舍利塔地宮、關山唐墓、明劉懋石室墓等。撰寫出版專著有《骊山風物趣話》、《骊山勝迹》、《臨潼縣志·文物志》、《臨潼碑石》。在省級以上刊物發表論文、簡報40餘篇。
“半道出家,沒有學曆,沒有文憑……要說搞文博考古,我卻是擀面杖吹火,一竅不通。”趙康民在《考古生涯》一書的序中,回憶自己入行的經曆。
趙康民生前撰寫的考古著作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像趙康民這樣的老牌高中生已經算得上是“文化人”、“知識分子”了。經過層層篩選,他被招工進了西安一家建築公司做技術監督員。不料被下放回鄉進行勞動鍛煉。再次回到生養自己的這方熱土,命運的變故決定了他終身再也沒有離開臨潼。
趙康民起初在人民公社搞文化宣傳工作,1961年,經人舉薦,到了縣文化館,負責考古兼美工的工作。這次工作調動使趙康民成為陝西縣級文博事業的第一代拓荒者。
位于陝西關中平原東部的臨潼曆史悠久,曾是京畿之地,文物資源豐富。然而1961年,趙康民調入臨潼縣文化館接手文物考古工作時,當地文博事業幾乎一片空白,庫房裡隻有零星的文物。
趙康民心裡十厘清楚,白手起家幹事業的關鍵是要夯實基礎工作,當務之急是要将臨潼文物工作的底數摸清摸準。
陝西臨潼
作為當時縣文化館文物組唯一的從業人員,他每天背着鐵鏟、鐵鎬和畫圖、照相工具,騎着破舊的自行車奔波在田野山嶺“摸家底”。每收到一件文物,他便如兒童“看圖識字”一般,與專業刊物互相對照,直到認識。在資料匮乏的年代,他把《文物》和《考古》刊登的鐘鼎文一字不漏地臨摹了兩大學,并附上專家釋文,成了金文字典。就這樣日複一日,過了入門關。
渴了就掬起山間的清泉暢飲,餓了上老鄉家讨碗稀飯充饑,趙康民走遍三十多個鄉鎮,騎壞三輛自行車,寫下五十萬字調查筆記,發現四十多處古迹遺址和古墓。由于他常年風裡來雨裡去,原本高挑白淨的關中小夥,經常落得個蓬頭垢面,臉堂黝黑,衣衫褴褛。
從趙康民步入文博行業後,他就像一頭任勞任怨、埋頭耕耘的關中“秦川牛”,不知疲倦地拓荒在臨潼的文博事業發展中。
3.
終身未出名,
他回到陝西的土地
“他一輩子鑽在文物考古裡,把生命交給了考古事業。”臨潼博物館原陳列部主任李美俠這樣子回憶他。
李美俠與趙康民一起共事了20多年,還記得1976年,第一次在庫房裡見到趙康民的情形:一個黑瘦的人蹲在地上,正仔細端詳一地破碎的陶片。
不善言辭,不講究吃穿,平日裡不是蹲在地上研究文物,就是埋頭于成堆的資料與書稿前,餓了便咬上幾口夾着青辣椒的饅頭,這是趙康民留給同僚們的印象。
孫女出嫁時,趙康民在書房伏案寫作
2018年5月16日,老人因病逝世,趙康民先生的次子趙奇說,父親把一生的精力都奉獻給了文物保護事業,在老人的書房裡,還擺着一本正在修改的書稿。
但是讓趙康民值得一生自豪的,還是那段與兵馬俑相遇的故事。
在他曾長時間任職的陝西臨潼博物館裡,陳列部主任梁方儲存了足足十厘米厚的趙康民的手稿,其中他這樣描述自己與秦俑的緣分:“近水樓台先得月。作為一個基層考古工作者,我有幸率先科學地發現、鑒定、修複、命名和試掘秦俑一号坑,揭開了這個龐大的秦王朝地下王國軍陣的秘密,可謂三生有幸……”
即使年近古稀,每天上午他都要步行三四裡地來到館裡,以文物專家、顧問的身份,坐在他當年修複的幾尊秦俑面前,向觀衆講述秦兵馬俑發現的過程和秦兵馬俑發掘中的相關問題。
有人曾直言不諱地問他:“館裡給報酬嗎?”“沒有!”他不屑地回答,“能為臨潼的文物旅遊事業做點事,為觀衆做些服務工作,是我無悔的選擇。”
在臨潼博物館,他為遊客簽明信片和書時,都會寫上一個長長的落款:“趙康民,率先鑒定、修複、命名和試掘兵馬俑的人”。
趙康民先生
秦始皇帝陵博物院官網釋出《深切緬懷趙康民先生》的悼文裡這樣寫道:“能取得如此驕人的業績,與像趙康民先生這樣一批早期拓荒者的辛勤勞作有密不可分的關系。
如今,他回到關中的土地,和那些古老的陶人、舊事共同栖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