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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還是等待?

你曾經或者正在因為30歲沒結婚而焦慮嗎?這篇小說在1979年就嘗試對這個問題給出答案。

小說中的“我”,與共和國同歲,在1979年她30歲了。“我”沒有結婚,有個相處兩年,正經八百的求婚者名叫喬林。喬林模樣周正,臉部線條粗犷,至于身材嘛——見過希臘著名的雕塑《擲鐵餅者》嗎?喬林的身材就是那尊雕塑的翻版。在外人眼裡,喬林的條件不僅不差,而且太好了,配“我”這麼個平平無奇的姑娘早已綽綽有餘。有人說長道短,有人憤憤不平:“憑她那些條件,還想找個什麼樣的?”好像“我”本是個劣等商品,卻幻想找個肯出大價錢的冤大頭,而且還被我找到了,而且我還不滿意。我遲遲拿不準主意,要不要嫁給喬林。這使他們感到氣惱,好像我幹了什麼傷天害理,冒犯衆人的事。

這個世界上有一種人天生就别扭,折騰,不安生,在别人那裡不成問題的問題,這種人非要較勁弄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否則就要攪擾得自己不得安甯,也攪擾得别人不得安甯。“我”就是這種人。

喬林習慣緘默,當我一定要他說出對某市某物的看法時,他隻能說出“我”在事先串通的人所才會經常使用的辭藻:“好”或“不好”。這是語言的貧乏,還是思想的貧乏?而當我問起:“喬林,你為什麼愛我?”他緊張思考,以緻美麗的腦殼難得出現了皺紋,然後認真地回答:“因為你好。”

“謝謝你,喬林!”“我”的心被一種深刻的寂寞填滿了。結婚後我們能不能把責任和義務承擔到底呢?也許能,因為有法律和道德的限制。可是,兩個人在一起,僅僅是遵從法律和道德,那又是多麼悲哀啊?有沒有比法律和道義更牢固、更堅實的東西把我們聯系在一起呢?

我想到了我的母親。我不記得我的父親。他和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便分手了,我隻記得母親曾經很害羞的對我說過他是一個相當漂亮、公子哥兒似的人物。在女兒面前,母親因為自己也曾追求過那種淺薄而無聊的東西而感到害臊。

在我30歲之前,“我”的已經母親去世了。通常情況下,一個父親角色缺席的家庭,一位母親行将離世,隻留一個雖然成年但尚未成家的女兒,這位母親臨終前最大願望應該是女兒結婚生子,從此過上安定的日子。“我”的母親在她最後的那些日子裡,眼睛長久地跟随我,似有重要的話要叮囑我,又猶豫該不該對我說。當然最後還是說了,說話的内容并不是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但确實足夠驚世駭俗。她對我說:“要是你吃不準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麼,我看你就是獨身生活下去,也比糊裡糊塗地嫁出去要好得多!”

當我問起她為什麼和爸爸結婚呢?母親顯出無限悔恨的樣子對我說:“人在年輕的時候,并不一定了解自己追求的、需要的是什麼,甚至别人的起哄也會促成一樁婚姻。等你再長大一些、更成熟一些的時候,你才會明白你真正需要的是什麼。可那時,你已經幹了許多悔恨得讓你錐心的蠢事。你巴不得付出任何代價,隻求重新生活一遍才好。”

母親有許多古怪的習慣讓我疑惑,比如二十七本一套契诃夫小說選集,我們家有兩套。我要看,或者别人要借都用我的那套,母親書房的那套是她獨有,誰也不許碰。二十多年來,她每天都會看一看契诃夫,出差也必帶契诃夫,從無間斷。母親去世後,我從她留下的筆記本裡找到了我疑惑許久的答案。

二十多年來,有一個人占有她全部的情感,她把這些筆記本當做是他的替身,在上面和他傾心交談。

他是母親機關裡的一位同志,以他強大的精神力量引動了母親的心。那強大的的精神力量來自他成熟堅定的政治頭腦,他在動蕩革命年代出生入死的經曆,他活躍的思維、工作的魄力,藝術的素養等等。母親崇拜他,而他有一次聽到母親和别人閑聊得知母親喜歡契诃夫,就送了那套27本的選集。

那個人是有婚姻的。早年他在上海做地下工作的時候,一位老勞工為了掩護他犧牲了。他出于道義,責任,階級情誼和對死者的感念,毫不猶豫地娶了那位姑娘。

他在文化大革命中,因為對高層的理論提出疑問,最後被整得很慘,在一個冬天死于非命。剛近五十歲的母親在那個冬天頭發全白了。那時,母親的處境也很難,但她堅持在臂上纏了一道黑紗。為此,母親被批鬥堅持四舊,并讓她交代這是為了誰,母親隻說“為一個親人”。

他們從未真正在一起,即使在機關大院裡碰了面,也是竭力躲避,匆匆點頭,趕緊離去。母親在筆記裡寫到:

我們曾經相約:讓我們互相忘記。可是我欺騙了你,我沒有忘記。我想,你也同樣沒有忘記。年複一年,就跟一棵大樹一樣,它的根卻越來越深地紮下去。

為什麼生活總是讓人經過艱辛的跋涉之後才把你追求了一生的夢想展現在你的眼前?而這夢想因為當初閉着眼睛走路,不但在叉道上錯過了,而且這中間還隔着許多不可逾越的溝壑。

我終于認識到,母親的愛情,那簡直不是愛,而是一種疾痛,或是比死亡更強大的一種力量。假如世界上真有所謂不朽的愛,這就是極限了。哪怕千百年過去,隻要有一朵雲追逐着另一朵雲;一顆青草傍依着另一顆青草;一層浪花拍打着另一層浪花;一陣輕風緊跟着另一陣輕風……相信我,那一定就是他們。

也許你想從道德上去譴責他們應該或是不應該相愛。我更想譴責的的是:為什麼他們沒有等待彼此的出現?如果我們都能夠互相等待,而不糊裡糊塗地結婚,我們會免去多少這樣的悲劇喲!

小說最後大聲疾呼:别管人家的閑事吧!讓我們耐心地等待着,等着那呼喚我們的人,即使等不到也不要稀裡糊塗地結婚。不要擔心獨身生活會成為一種可怕的災難。要知道,這正是社會進化的一種表現。

這篇小說是《愛,是不能忘記的》,作者張潔,中國當代文壇頗有分量的女性作家,曾兩度榮獲茅盾文學獎。有趣的是,我喜歡的中國當代作家,好像張姓居多:張承志,張賢亮,張炜,張潔。明天重讀張承志的《黑駿馬》,那又是怎樣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