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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讀|細節,成就曆史的生動與豐滿——讀趙冬梅《大宋之變,1063—1086》

作者:封面新聞
品讀|細節,成就曆史的生動與豐滿——讀趙冬梅《大宋之變,1063—1086》

《大宋之變,1063—1086》

文/張家鴻

趙冬梅的《大宋之變》以1063年至1086年前後長達23年的宋朝史為書寫對象,前後跨越宋仁宗、宋英宗、宋神宗、宋哲宗四個皇帝,以宋神宗時的王安石變法為具體背景,以司馬光的從政履曆為主要線索,時時以當下關照過去并思考宋朝的未來走向。

與彼時意氣風發的王安石相比,司馬光顯得憂心忡忡。趙冬梅對其心境的刻畫可謂生動,“他眼睜睜看着大宋王朝政治傳統中那些最美好的東西,就像是黃河岸邊的泥沙一樣,正在快速流失”。此之謂“變”也。流失的是哪些美好的東西呢?既然是流失,可知這“變”不是急劇的、斷崖式的,而是循序漸進,一點一點積累而成的。

谏官李常批評青苗法,批評中有“做得最過分的,甚至讓安善良民假稱借貸,拿不到實錢,反而要交二分利息”的話。王安石抓住這句話,要讓李常交代究竟哪一州哪一縣有他所批評的極端做法,條分縷析講明白。然而,按宋朝制度,谏官可以“風聞言事”,“隻管糾錯,話可以說得相對模糊,而不必交代批評資訊的來源”。不顧舊制與大臣反對,宋神宗竟下诏令李常分析。因為鄭俠移居案,宰相府失去最後的審批權,淪為皇帝的進階秘書。宰相王珪、蔡确兩人曾因為小過錯被神宗罰款,每次罰款都要他們到宮門謝恩。“宰相罰款宮門謝恩,這是大宋開國以來從來都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人人都覺得恥辱。”趙冬梅認為,這是帝王的驕矜之心,它使得皇帝周圍豎起一道無形的屏障,“屏蔽那些真正的治國安邦之才與切中要害的批評”。太府少卿宋彭年建議“首都的禁軍進階将領應當滿編制”,水部員外郎王谔建議在太學增設《春秋》學博士,兩人均因“越職言事”而獲罪。禁止“越職言事”,就是堵住悠悠衆口,讓官員成為不能思考的辦事機器。趙冬梅痛心地寫道:“一個言路堵塞,拒絕批評的國家,就像是一個人閉着眼睛、捂着耳朵,赤足狂奔,前路多荊棘險阻,能不受傷害嗎?”

量變次數多了,便會引起質變。一次量變,正是一個細節。量變的出現,當時人身在局中,不以為意是難免的。然而,量變帶來的質變,後來人看得一清二楚。正是這些被作者細心捕捉到的細節,撐起厚重、獨特、鮮活的《大宋之變》。

有宋一朝,皇權、相權與谏官監督權是互相牽制、彼此制約的。為的是限制任意一方的專權獨大。谏官的言論權力如果被皇權和相權随意幹涉、控制,禦史台便失去存在的意義,其對朝政的批評權也就成為擺設。鼓勵異見的發聲,讓人們就一件事進行公開辯論,各抒己見,也是宋朝的慣例。然而,在這個時期,因言獲罪屢見不鮮。不僅谏官,官員有想法不敢出聲,久而久之,誰會關注朝廷的困局與國家的未來?“神宗從王安石那裡學到的最大政治秘笈便是統一思想、集中權力。”如此一來,惟命是從成為官員最重要的原則。隻要能不折不扣地執行中央指令,至于是否會損害百姓利益,頓成無關緊要之事。官場的一味媚上,已成積習。百姓若在百官心中無足輕重,這樣的朝廷之前景可想而知。

在趙冬梅看來,正是這二十三年曆史中的諸多細節,累積成一定的高度與深度,改變了宋朝原本約定俗成的某些制度、範例,決定了宋朝後來的走向。最典型的莫過于皇帝的專權獨大。

《大宋之變》是以司馬光為核心的宋朝書寫。在趙冬梅看來,“司馬光是個太過方正的人,履曆簡單,幹幹淨淨,就像是正午陽光普照的大地,找不到一絲陰影。”于道德上,司馬光可以說是毫無瑕疵。

在重大的原則問題上,從維護政局安穩、國家平和、百姓安生這個角度出發,司馬光寸步不讓、寸土必争,不惜得罪宋神宗與王安石。他圖的不是高官厚祿,而是他認為正确的、利國利民的政策。他反對王安石變法,并不意味着完全守舊。他堅持不可變的是比如曾有過的輕徭薄賦、與民休養的政令,寬容異見的精神。他不否認改革是必要的,他反對的是不容分說地推倒重來。面對一群小人對書局對編撰《資治通鑒》的落井下石,五十五歲的司馬光選擇隐忍不發,“不若靜以待之”,不申辯,不抗争,絕不以任何方式撩撥對手。據後來參加《資治通鑒》印制前校對工作的黃庭堅說,他翻閱其中的幾百卷,見到司馬光在上面所作的批注每個字都端端正正的,正所謂“字如其人”。按照宋朝制度,告假百日停發俸祿。時間一到,司馬光随即不領俸祿。可是,他哪一天不在工作?即便太皇太後親自下旨俸祿正常發放,司馬光卻認為“當表率百僚,豈敢廢格不行?”因之堅持不領。

此書可被視為司馬光的傳記,作者在書中真實、生動地再現傳主宦海浮沉與編撰史書的真實心境。他在位時的正直敢言、義無反顧,他在野時的憂心忡忡、有志不獲騁,他編撰史書時的潛心投入、靜默以待。它不僅讓我一改此前對司馬光模糊、陳舊的認識,而且讓我對北宋曆史有更真實、豐滿的了解。人是鮮活的,曆史才可能是豐富、生動的。除卻主角司馬光,宋神宗、王安石、韓琦、範鎮、歐陽修、呂惠卿、劉恕、呂公著、韓绛、蘇轼、蘇轍等配角也有不同程度的現身說法。

“文字叙述力求‘光滑’順暢,内容的選擇則堅持‘有一分材料說一分話’的史學基本原則,史料依據、學術讨論部分埋入注釋,以免印象普通讀者的閱讀感受。”讀序言時,我并未在此句前停留。讀過此書,我方覺此言不虛。讀之,如讀故事書,有戲說之味,卻又言必有據,典型的用史料說話。嚴守言必有據之道,又輔之必要的想象,把史料串連成一條日下發光的河流。曆史便在一個個細節裡蕩漾、活泛、生動、豐滿開來。簡而言之,這是一冊可讀性很強的學術著作。讀之,我許多次忍不住想起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兩本書有着同樣的好讀、耐讀。這種對比與學理無關,隻是出于一己的閱讀體驗。

(《大宋之變,1063—1086》,趙冬梅著,廣西師大出版社2020年6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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