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亂世破曉——岡崎城

雖說還是冬日，但已到了正月，天氣開始變得暖和。院子裡伊勢的東條持廣贈送的那棵柑橘樹上，已經挂滿了金燦燦的果實，芳香四溢。恐怕是被香氣所誘，院子裡的鳥雀格外多。年僅16歲的城主松平廣忠已沉默地凝視鳥雀多時。和煦的陽光下，去年桃花盛開時節出生的長子勘六，不時爬到廣忠身前，擡頭看看愁容滿面的父親。

見此情形，阿久的心頭如有冷風吹過。阿久乃松平廣忠同族松平左近乘正之女，15歲時嫁與當時年僅13歲的廣忠做側室，如今已是一個年輕的母親。她身形雖顯柔弱，卻亦頗有幾分嬌豔。若是遣退侍女，隻剩他們三人時，看起來不像是一家三口，倒像是姐姐在看護和照料着兩個弟弟、

“大人還沒下定決心嗎？”阿久道，“您若不答應，妾身必将遭到嚴厲的指責，家臣也定然會以為，是妾身出于嫉妒在阻止大人做決斷。”

“阿久，你為何不像他們所說的那樣，表現出一點妒忌之意？你我當時可是以正室相約......難道你忘了？”

“妾身沒忘......但一切都是為了松平家的未來啊。”這時，勘六依偎到母親身邊，阿久抱起他，繼續道，“而且，聽說於大小姐是出了名的美人，人們都稱贊她有見識，有氣量。真希望大人您能早早将她迎娶過來，好讓家臣們安心。”

廣忠猛地擡眼望向阿久，年輕而蒼白的臉上怒氣驟升：“你也想讓我娶仇人之女，向人俯首帖耳？”

“可這是為了大局——”

“休要說了！”廣忠狠勁拍了拍膝蓋，激動地沉默着，眼圈不知不覺紅了。良久，他才聲音嘶啞道：“於大乃繼母之女。她既是仇人的女兒，又是名義上的妹妹。我怎可為了苟且偷生，娶妹為妻......”他再也說不下去。

阿久道：“做任何決定，都要考慮長遠利益。”她聲音很低，卻一字一頓，異常堅決。

廣忠與阿久提到的於大，乃刈谷城城主水野忠政之女。刈谷與岡崎接壤。就在去年，廣忠與忠政整整打了一年仗。

於大小廣忠兩歲，芳齡14，姿色遠近聞名。年輕的廣忠倒也不是未生過一睹芳容的念頭，但他隻是把她看作繼母華陽院的女兒、自己的妹妹，而非要為政治作出犧牲的可憐女子。水野忠政定會搖晃着他那顆肥圓的腦袋，帶着陰險的笑容自言自語：“要是讓於大嫁給松平廣忠，對我來說可是有不少的好處啊。”

“阿久，我生母去世之後，繼母從刈谷城嫁過來，你可知當時人們如何談論？”

“這......妾身哪裡知道。”

“恐怕你即使知道也不會說。每每想到這些往事，我就覺得甚是難堪。”廣忠一想到這些，便覺得憤懑難抑。

“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廣忠雙眼冒火，“繼母在刈谷城為水野生了五個孩子，忠守、信近、忠分、忠重，以及於大，個個容貌端正，身強體健。忠政為何舍棄為他生下那麼多孩子的女人？又為何讓她改嫁先父......”

阿久立刻撲到廣忠膝上，道：“大人萬萬不可如此說話。您要是這樣說，阿久我......我......”

此次事件中，阿久的處境最是尴尬。水野忠政奸詐無情，他當年能夠舍棄一個為自己生了五個孩子的女人，并讓她改嫁松平氏，不難料想，他将女兒嫁到松平家之後，為廣忠生下長子阿久，将會有怎樣的結局......

目前松平氏實力遠遜于對手水野氏。水野氏與松平氏同仕與駿府的今川氏。但近年來尾張的織田信秀勢力逐漸擴張，廣忠的叔祖櫻井的松平信定等人，正企圖和織田信秀裡應外合，将岡崎城據為己有。故岡崎家臣阿部大藏、大久保新八郎忠俊等人，都苦口婆心勸說阿久：“無論如何，請夫人多多擔待。城主還年輕，您定要勸他答應這門親事。”阿久的命運就此被卷入關系松平氏生死存亡的大事之中。廣忠卻始終未曾應允這門婚事。他深信，先父清康乃是中了水野忠政的奸計，才娶了水野氏五個孩子的母親。

廣忠看看自己身邊泣不成聲的阿久，望望幼小天真的勘六，突然眼睛一亮，道：“阿久，我有主意了。”他掃視了一眼周圍，然後在阿久耳邊低語了一番。阿久聽着聽着，臉上漸漸沒了血色。

“你明白了？”廣忠壓低聲音，再次小心環視了一圈四周。

阿久緊緊盯着廣忠的眼睛，顫聲道：“這麼做，太、太殘忍......”她的臉開始抽搐，放在膝上的雙手也顫抖起來。

“這有何殘忍，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罷了。”

“話可以這麼說，但於大小姐是無辜的呀。”

“無辜？我又有何辜？祖父何父親都死于敵人刀下，我終有一日亦會如此。在這個世上，你不殺人，人必殺你。有人不就是為了生存，才會把自家五個孩子的母親送給對手嗎......”

“噓——”阿久打斷廣忠。空闊的走廊裡傳來腳步聲，是阿久的侍女阿萬。她禀報道：“太夫人從北苑過來了。”二人吃了一驚，面面相觑，廣忠慌忙起身，準備去迎接繼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