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的改變
文|恭小兵

2001年,我上網,注冊id恭小兵,成為華語bbs的正式使用者。我在社會上自由散漫慣了,可在bbs這個行業裡我還是新手。在此之前我對這個行當裡的任何規矩都一無所知,所有東西都得從頭學起。實習時論壇裡的一些老大們叫我負責灌水,可我總是經常性灌錯。每次我一出錯,老大就會罵我傻逼,說,傻逼,你怎麼傻逼得跟真的似的!我默然承受,從不頂嘴,也不反抗。我每次都低下頭去。下線後我把這句話默寫下來,釘在床頭做成我的座右銘,我一看到或聽到這句話,渾身就充滿力量。
全國各地的各個論壇裡,像我這樣委曲求全的id似乎不多,也似乎很多。我不知我算不算窩囊,也許算,也許不算。名分和本質無關。我生在南方,向往往北。南方人性情奇詭,足智多謀。我真是恨死了我的父母,為什麼不在長江以北生下我。不過北方的天氣幹燥,冷熱無常,盜賊偏多,居民的生命财産缺乏保障。
我在網上簡直是個窩囊廢,其他網友好象什麼都知道。他們每上一段時間後就會自己停下來,坐在電腦前面喝水,看聊天室裡的網友們聊天。他們談認領,拯救,心靈,釋迦牟尼,花柳,love,還有南無阿彌陀佛,等等。這個時候我完全插不上嘴,最多隻能坐在一邊,追憶似水年華,年華似水。
期間,我先後認識到一些著名或者正在著名的id。當然,他們并不認識我。我在其中的幾個論壇上因為待人接物很有一套,被順利更新。年底,開始寫小說。可是我既沒有留過長發穿過耳洞,也沒有搞過搖滾吸過大麻。也就是說,我不懂藝術。我把我的作品傳給幾位當時正在網上逐漸著名的id們看。他們說不錯,絕非自吹。但是他們說我搞其他的可能會更有前途。我聽得出這個話是暗藏機鋒。這就等于是,我試圖接近藝術,但是藝術拒絕了我。
2002年,我收到了不下十封挑戰書,申請與本id決鬥。原因是我在一些壇子的時事版上,運用愛因斯坦的“國家地域和民族分類是曆史的人為”理論,崔健的無政府及自由結社理論(正面使用),新納粹、未來主義等理論(反面使用),與人數百倍千倍于我的愛國志士們進行了殊死搏鬥。于是我就收到了他們的挑戰書。可能有一些不算挑戰書,隻是請教我尊姓大名,仙居何處,順帶問候我老母。有一些志士直接就要約我出來。本id全部應約,但從不赴約。
2003年,我戒網下線學寫中長篇。許多人随之失散。2004-2005年,一些書商和編輯輾轉找到我,給了我一些錢,出了我幾本書。一些論壇、網站、電視台和雜志報紙陸續刊登了這些消息。同時也給我增加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新朋友。他們都是一些好人。給我美譽,請我吃飯。這兩點讓我可以相信他們的誠懇。
2006-2009年,我在一家都市報做記者兼文娛主筆。但這幾年裡,我基本上不怎麼能寫屬于自己的東西,或許是因為太羞愧,是以幹脆就徹底不寫了。另外一個比較重要的原因是,做了幾年媒體人,我的内心已經很灰暗,喪失了人生的奮鬥目标,經常性感覺很迷茫,于是我很迷茫地辭職了,決定換一種生活方式。
2009-2013年,我一直在創業,我做過公司老闆,職業策劃人,做過創意、實業和農業,後來還差一點做了it。2012年下半年,因為創業受阻,資金鍊斷裂,開始從社會上狂借高利貸,繼而涉賭,很多年的積累,迅速倒塌。巨額的高利貸利息,壓得我喘不過氣,辛辛苦苦十幾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反觀我的這個十幾年,我個人覺得還是相對精彩的,盡管我現在不但是個窮光蛋,而且還背了一身的高利貸,盡管很多人并不認可我的活法,認為我是一個無恥的失敗者,但我依舊保持原有的樂觀,依舊很活躍。
我出獄後幹過很多種工作,二逼青年,馬仔,建築工地苦力,賭檔打手,電子遊戲廳老闆,網吧網管,茶葉販子,無證導遊,假煙假酒從業者,網絡寫手,專欄作家,都市報記者,公司老闆,業餘賭徒,差一點就入了黨。幹的最長的,是二逼青年,幹的最短的,是業餘賭徒。
我這十年,一路走來,也曾經光環不斷,我從一名社會最底層的刑滿釋放分子,奮鬥成很多社會名流的座上客,從一名普通的網絡寫手,上升為紅極一時的勵志類青年作家,從一名都市報記者辭職下海,搖身一變為大刀闊斧的青年創業者,這十年,是我人生最為閃耀的十年:2004年度騰訊網時代盛典最新風格創新獎獲得者,天涯社群2005年度網絡風雲人物,2011年度中國農村十大勵志青年之一,安徽省散文家協會副秘書長,安徽省青年創業者協會常務理事會員,安徽省青年作家協會發起者,安徽青年創業網ceo,黃山市青聯委員,中國青年作家自媒體聯盟發起人……
每次我參加個什麼活動,主持人介紹我的時候,往往無從下手,無法開口,等我站起來,大家一看,他媽就是這個死胖子啊,裝什麼逼,等主持人接着介紹,說我曾是一名少年犯時,台下頓時安靜很多,有的人開始佩服我了,活動結束的時候,很多人紛紛向我伸出大拇指,有時候我就在想,簡單介紹一下,這人就是一個刑滿釋放的勞改犯得了,何苦搞出來那麼多虛頭巴腦的社會身份。但不管怎麼說,這個社會的的确确已經給了我足夠的公平、公正和機會,是我自己沒有把握好度,我得到的已經很多了,如果我是一個安于現狀的人,我想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狼狽。
十年前我剛出道,一年之内出了三本書,之後半年時間裡,接受了至少50家以上媒體的采訪,當年我出差,幾天内自己收集到四五個版本的《無處可逃》盜版,那時我對版權根本不懂,我覺得有盜版,是作者的一種榮耀,我為此高興了很長一段時間。
上個月我上網,看見當年采訪我的一個女記者,現在成了著名作家,新浪微網誌正在對她進行專訪。專著七八本,散文集、詩集,産品齊全。最後一張宣傳海報把我逗笑了,因為那張照片,是她十年前,甚至再之前的藝術照。也就是說,很多本質上的東西,是改變不了的。不管你身價飙升到多高,你的内心,你的氣質,你的氣場,仍然停留在如初。并不是所謂的士别三日,當刮目相看。
我的這十年,走了一些路,去過幾個國家,換過幾個居住地,結交了一些不該結交的人,做了很多壞事,好事幾乎一件也沒做。我現在的結局或許是報應。關于這本書,我能說的,似乎隻有這些,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重新定位自己未來的幾十年人生,然後一如既往地走下去,誰能笑到最後,誰才能笑得最好,最窮不過要飯,不死總會出頭。
我無聊的時候,幹的最多的一件事情就是搓麻将。再無聊呢,就随便找些人喝酒聊天,或是找本書翻翻;實在是無聊極了,很可能我就已經很認真地趴在書桌前面寫作了。我想我無論做什麼,無論走到哪裡,終究還是會被摁在書桌前,噼裡啪啦的敲出點什麼。我好像是被詛咒了,又或是被選擇了。
一個人能在這世界上找到自己真心喜愛的事情,不容易。如果我們把寫長篇視為一個漫長而艱難的賽季,那麼信筆遊疆的此刻,就無異于某個周末的下午,懶散的一個人去球場颠颠球。不會有碰撞,更不會有掌聲。有朋友問我,你沒事天天瞎寫什麼啊,有這時間出去玩會兒,喝喝酒打打牌泡泡妞多好啊。
可問題是,我是有理想的。我是有追求的。就像那誰誰誰說的,你不能光讓我活着啊,我還得折騰呢。曾經聽過這麼一個段子,說有人曾問羊倌的孩子長大了幹什麼,孩子說長大了娶媳婦;娶完媳婦呢?生孩子;生完孩子呢?放羊啊。人們便笑,笑他沒有上進心,沒有生活目标。
實際上,你你你,我我我,他他他,我們跟段子裡羊倌的孩子又何其相似呢。買車,買房,結婚,生孩子。你的孩子同樣如此,你孩子的孩子也是如此。這便是生活給予我們的美好祝願,這便是親友們殷切而又由衷的期待。你覺得你這樣的生活很特别,不同于羊倌的孩子愛放羊,但你能說出這兩者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別嗎?
我愛智慧,我愛有趣,我愛自由,我愛美,但我想,我應該愛自己,肯定自并贊許自己。我們内心深處最愛的那個人應該是自己,我們什麼時候能夠讓自己冷靜下來,嘗試着去愛别人,去愛更多的人,我現在已經老了,身上有着很多不好的東西,我想我需要調頭。
多年前我曾是一個刻薄的人,随着時間的流逝和年齡的增長,我大緻改掉了這毛病。現在的我,願意真心贊美每一個人,每一種讓我值得尊敬的行為。我不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詞。如果我能一直寫下去,我希望我的作品能印證一些美,一些來自人性的美。
如今十年已經過去,有空我要好好回憶,好好寫一個回憶體小說。小說寫我别着一個槍到一個山上去打獵,掉到一個洞裡面去了。想不到洞裡另有一個天地,是一個被遺棄的沒有人迹的物産豐富的中世紀古堡。說是古堡,其實它是新的。我站在古堡的大廳裡。我知道許多面色紅潤胸脯飽滿的伯爵夫人和許多着裝怪異蒼白瘦削的男人在這裡開盛大的舞會,他們剛剛散去。
我在這裡隔世地活着,因為我出不去,因為我找不到來路。但我又知道外面有世界。這個城堡就像一個被人小心翼翼地掩埋在地下的陶罐,我是一隻囚居于内的弱小的昆蟲。因為百無聊賴,為了消磨時光,我就隻能靠回憶過去來打發日子。
回望我曾經的生活,才可以忠實于我目前的這種境地。
浮皮潦草的先就這樣吧。
差點忘了告訴你們,我叫一頭恭小兵。
謝謝參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