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的耧聲
作者:劉文濤
秋意漸濃,收獲完莊稼的田野,如遭打劫,盡失華麗。風在河灘舔食殘留的狼藉,四處遊蕩。吃飽後,頑皮地打個滾,卷起枯枝扔到河心,劃悠悠小船;扭扭腰,抽打枯葉,歡如陀螺,如漏鬥狀旋舞飛揚;調戲人,掀衣亂發,無賴地把塵灰塗鴉在我的臉上。
風聲呼呼,燕剪南飛,雁翔北來,恍若聽到叮咚的耧聲,那韻味十足的聲音,如唐詩宋詞馨香迷人。
關中道上的農耕文化,每一個農家子弟,都是從小耳聞目睹,心靈受到熏陶。幼年時就背熟了搖耧的口訣:腳蹬胡基,手扳耧,眼睛看地是稀稠。

男長十二立父志,十一二歲開始農耕實踐勞動。新犁的土地如癞蛤蟆脊背,要耙耱平整、上虛下實。種下的麥籽才苗全苗壯,不漏風不吊根。麥在種,秋在管,整地的活一點也不敢馬虎。耙地太危險,村裡有個悶慫立耙時,腳踩在耙前檔子上,耙拽翻了砸在身上。先學耱地,甩起鞭子吼一聲:得起----,鞕梢圓潤的在空中畫了一個弧,響亮的聲音,驚亂了天上飄浮的羊群。老牛卻不慌不忙,隻是稍微轉了一下耳朵,走了起來。它拉着耱,我站在耱上拽着它的尾巴,穿梭在田間,隻是混淆了wo、wo---yu、yu---是右拐還是去拐,亂喊一起,老牛懵了頭不聽指揮,亂竄一起。耱過的地,如狗啃過一樣。
太陽落了山,懶漢比驢歡。一聽下晌,牛籠嘴一卸,牛和我一樣高興。爺爺剛把犁插進犁托子,我就迫不急待的掌犁,進村時是最得意洋洋的,“碎慫還會犁地了”,聽到聲聲表揚,全世界的精彩也不過如此。多少年後,寂寥的夜晚,總是質問銀河邊的牛郎,得是你偷了我的老牛,為何不還?
麥收八十三場雨,農曆八月出苗雨,十月封土雨,三月拔節雨。三月雨最關鍵,麥是三月草,一月長成了。
我爺一語成谶:娃呀,我看你生哈就是打牛後半截的命。青青麥苗芳天涯,我依舊執着地在麥田守候。北來的大雁琢食麥青,聽不到爺爺趕雁的铳聲,也看不到拾雁糞用來喂豬的夥伴。
漫長的冬天,關中道上人大多窩冬。人生最大的幸福: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娃娃熱炕頭。晨曦霧蒙蒙中,我爺總是早起,挑着籠去拾糞。門口的糞堆,一天天肥大起來。有這麼一個不是笑話的笑話:我遠房自家奶奶剛新婚回娘家,在路上看到有許多牛糞,沒合适東西盛,脫下了紅外套,把糞包了起來。莊稼一枝花,全靠糞當家。我這個一枝花的奶奶,真成就了這個家,後輩人英才倍出。
冬天和夥伴逃學,在家裡摸幾個紅苕,去堤壩外的麥田燒烤。燃一堆硬柴火,把紅苕圍一圈。啃完那甘面的紅苕,夥伴的臉如敬德,我的臉如老鸹尻子,相對一笑。豬笑老鸹黑,老鸹笑豬沒顔色。
到了收獲的季節,蜜糖色的喜悅浸染麥田。我裝模作樣的學着爺爺搓麥穗,說還有些軟。我爺訓到:“你碎慫懂個屁胡子,綠一半,黃一半,割正好”,也許是那時的華山紅和碧麻一号麥愛落穗。
我最愛金黃的麥杆,編一隻寶塔狀的螞蚱籠,在狗尾巴草叢中捉幾隻螞蚱,用偷來的南瓜花喂養。癡迷到上學時,老師的講課聲幻作螞蚱聲,喳喳耳傍萦繞。為這,沒少挨老師收拾。
月亮依舊在白蓮花般的雲朵裡穿行,我卻迷失在功利之中,尋不見高高谷堆。媽耳背眼花,故事的結局大多是打岔和附和。和我在麥稭積巷子做迷藏的夥伴,不知是我失了童心,還是你蒼老了容顔,總是見而非見。
有誰聽到叮咚的耧聲,請你與我分享,那回蕩的韻味,令人返老還童。
作者:劉文濤,華州區,柳枝鎮,北劉三組人。文字愛好者。
編輯:華州文史荟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