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在哪一朝代啦,有一個單身漢叫向山,家裡很窮,兩間破屋子露着天。他卻打得一手好槍,靠上山打野味過活。山上有一棵高高的松樹。每當他從松樹底下經過時,一隻黃莺就會對着他叫起來,叫的聲音真是好聽。
有一天早晨,他上了山,那隻黃莺老是跟着他飛。他向東走,它跟着他向東飛;他向西走,那隻黃莺跟他向西飛,一頭午他連一點野味也沒打着。
他對着黃莺說道:“黃莺,你在山頂住,就往山頂飛去吧;你在泉邊住,就往泉邊飛去吧,總跟着我做什麼?”
這一說,黃莺飛到他的肩頭上了,他歡喜地說:“黃莺啊,你要我把你帶回家去嗎?”黃莺點了點頭。“你不嫌我家的房子破嗎?”黃莺又點了點頭。“那麼你跟着我去吧。”他在下面走,黃莺在上面飛,他進了破屋,黃莺也進了破屋。向山說:“你不嫌,就住這裡吧。”
第二天一早,向山又去打野味,晌天回來才要去掀鍋做飯,鍋裡一碗菜、兩個饽饽,還大冒熱氣。他猜思不出這是誰給放進去的。他吃了又上了山。晚上回來一看,還是這樣的飯。第二天早晨,他走出來把屋門掩好,站在外面打門縫裡看,黃莺變成了一個奇好的媳婦。他推開門跳了進去,把掉在地上的黃毛扔到火裡去了。
媳婦說:“你還用急什麼,我就是來和你過日子的嘛。”
到了晚上,媳婦問他道:“咱這房子都露着天啦,再沒有比這好的房子?”
向山說道:“哪裡還有,有好房子我還住在這破房子裡?”
媳婦說道:“咱不能蓋上棟?”
向山說道:“你說得容易,有錢蓋房子就不挨餓了。”
媳婦追問道:“就連個閑地場也沒有?”
向山說道:“莊西頭有咱一片荒地,什麼也不長。”
媳婦聽了沒有作聲,等向山睡着了,她悄悄地上了莊西頭,拔下頭上的金钗,在那片荒地上畫了起來。畫上前廳,畫上後樓,畫上亭子,又畫上瓦房,一大片荒地都畫滿了,天也就快亮了。她又悄悄地回來睡下,向山也不知道。
天亮了,起來拾糞的看見荒地那裡蓋起一片樓台瓦屋,就跑去對向山說:“你荒地那裡怎麼蓋起了一片房子?”
向山說:“别瞎謅了,我哪裡蓋什麼房子咧。”
拾糞的說:“我親眼看見的嘛!”
向山還是不相信地說:“我沒有蓋呀!”說話工夫,又有人來說:“你那片荒地上蓋起了房子,你什麼時候蓋的?”
向山還是不信,又有好幾個人跑來說:“向山!你那片荒地一宿蓋起房子來啦,快去看看吧!”
媳婦也催他說:“人家都這麼說,擋不住是個真事,快去看看吧。”
向山到了那裡一看,又驚又喜,真是片好房子。大門樓前面一對玉石獅子,兩邊的柱子上盤着大龍,都張口瞪眼、活靈活現的。進到裡面去看看,那就更好了,雕龍刻鳳,金煌煌的,好得沒法說了。
向山回家歡歡喜喜地對媳婦說道:“這回咱可有了好房子住啦!”
媳婦說道:“好房子是好房子,咱自己去住,住不成。”
向山問道:“那怎麼辦?”
媳婦說道:“要全莊的人都搬進去住才成。”
向山拍手說道:“這容易,誰也願意住好房子。”
媳婦說道:“這樣吧,我給你錢,你明天到集上去置辦些鮮魚鮮菜來,把全莊的老老少少都請了來,問一問。”
向山照着辦了。做了幾十桌菜,這一天就把全莊的老老少少請了去,又喝酒,又吃菜的。大夥兒都不知道有什麼事,問向山,他隻說:“吃完了飯再說吧。”
酒喝足了,飯吃完了,大夥兒又問:“向山,你有什麼話盡管說。”向山說道:“大夥兒都看見我這片房子啦,我自己也住不了,我想叫大夥兒都搬進來,不知老老少少樂意不樂意?”
大夥兒一齊說樂意。
這樣全莊的人都搬進去啦,其樂融融。
住了不多日子,有一天,縣官打這裡路過,看見了這片房子,心裡氣火了。他一聲吩咐,煞住轎子,追問這是誰的房子,差人把向山抓了去。
縣官問道:“是你的房子嗎?”
向山應道:“是!”
縣官喝道:“你是什麼人,敢住這樣的房子!皇帝的金銮殿,龍才是開着口啦,誰叫你住這樣的房子?限你們明天都搬出去,後天把房子拆掉。”
向山說道:“實不瞞你,要拆房子,我自己做不了主,我還得回家去問問俺媳婦。”
縣官放向山回了家。
媳婦說道:“縣官要怎麼的都答應他,叫拆房子卻萬不能!”
向山又回去對縣官說道:“你要怎麼的都答應你,要拆房子卻萬不能。”
縣官說道:“我要怎麼的,你都能答應嗎?你聽我說吧,在你這個大門樓前五十步的地方,要有十棵松樹,這松樹要離得一樣遠,要一般高,要一般粗,不得有分毫差别。每棵松樹上要拴着一頭叫驢,叫驢也要一個顔色,一般大,一般胖的。我來到的時候,在百步以外,它們要一齊叫喚,另外還要兩麻袋虱子,三麻袋跳蚤,我後天就到這裡來,這些東西都得齊備。”
向山答應了,縣官才起轎走了。
他回到家裡,大夥兒也都跟去了。向山埋怨媳婦說:“你說縣官要怎麼的,都叫我答應下來,我看你怎麼辦?”
一個老漢說道:“走到哪步說哪步,你也不要埋怨她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
媳婦問道:“他都要些什麼?”
向山把縣官要的,一樣一樣都對她說了。
媳婦聽完了笑道:“我當要些什麼呢,這還不是容易辦的。咱這麼些人,明天分頭去籴兩麻袋芝麻、三麻袋黍子,我就有了辦法啦。”
第二天,芝麻、黍子如數籴回來了。到了晚上,媳婦拿出綠紙來,一剪子剪了十棵松樹,又拿出黑紙來,一剪子剪了十頭叫驢。月亮底下,人們在大門樓前五十步的地方,量好了,把松樹擺得一樣距離。媳婦在松樹上吹了一口氣,紙松樹變成真松樹了。又把叫驢吹一口氣,紙叫驢變成真叫驢了。松樹隔得是一樣遠,長得一般高,一般粗,松樹上拴着的叫驢,也是一樣顔色,一般胖,一般大。
天明了,望見東北面暴土揚天,縣官領着衙役騎馬坐轎的來了。這時兩麻袋芝麻、三麻袋黍子也都擺在大門樓前面,五個大漢捽着口袋口。媳婦在口袋上吹了一口氣說:“我什麼時候叫放,你們就放!”
縣官到了百步以外,十頭叫驢一齊叫了起來。
縣官愣了一愣,催着人馬到了跟前一看,和自己要的分毫不差。他直眉瞪眼地看了老一陣,實在挑不出一點錯來,就暴跳如雷地喊道:“要的那五口袋虱子呢?跳蚤呢?”
媳婦不急不慢地說:“給大老爺放出虱子和跳蚤來。”五個大漢一齊松了手,芝麻已變成了虱子,黍子則變成了跳蚤,跳的跳,爬的爬,縣官和衙役的臉上、身上、耳朵裡、眼睛裡,一霎工夫,都爬滿虱子、跳蚤了,咬得誰也顧不得誰。
越撲打越多,眼睛都幠滿了,誰也看不見誰,你碰我,我撞你的,人仰馬翻,喊着逃命。
媳婦從頭上拔下金钗來,隻一劃,一條大河擋在縣官他們的眼前,縣官和衙役都掉進河裡淹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