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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子之父薛田與《成都書事百韻》

文/奉友湘

成都,成都,錦繡之都。它繁華與美麗相映,富足與安逸齊飛。是以,說它是一個安樂之都也毫不為過。李白就告誡過某些留戀成都的人:“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杜甫則從另一個角度道出了成都的迷醉之處:“錦城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李商隐則毫不隐晦自己在成都的享受:“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垆仍是卓文君。”成都人喜歡吃,喜歡喝,喜歡買,喜歡玩,有時一不小心就玩兒出個世界第一。不說别的,那世界上最早的紙币交子,便是北宋時由成都商人發明的。

公元1024年4月1日(北宋天聖二年二月二十日),樞密直學士、益州知州薛田,在成都主持發行了第一屆交子共1256340貫。這位薛大人遂成為中國,也是世界上主持發行國家法定紙币第一人。也許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已經代表中國人開創了世界貨币發行史上光輝的一頁。而在600多年後的1661年,瑞典斯德哥爾摩銀行才發行了歐洲第一張紙币。“交子之父”這頂璀璨的桂冠,當之無愧地應該戴在薛田頭上。因為薛田不僅是主持發行交子第一人,還是推進交子由官方發行的第一人。

薛田,字希稷,今山西永濟人。他雖然沒有什麼顯赫的家世,但他才華橫溢,頭頂進士的光環。據宋史記載,他與當時著名的詩人隐士魏野是好朋友,兩人你來我往有許多詩詞唱和。魏野是宋初名聞朝野的高士,可謂睥睨天下第一人,對一般的高官俗吏是看不上眼的。而薛田與魏野親善有加,說明薛田是一個極有品位的人。不僅如此,薛田的情商也是極高的。他為人溫和淳厚,做事幹練,在朝中大臣中好評如潮。高調做事,低調做人,薛田受到宋真宗重用,仕途上一帆風順便是理所當然的了。

蜀中可以說是薛田的福地,他三次入蜀任職,次次高升,最終成為封疆大吏主政益州。第一次入蜀,薛田官拜中江縣知縣,想必政績卓著,不久即火速升遷,回到真宗身邊。薛田曾任殿中侍禦史,三司度支判官、副使。這三司副使相當于當世的财政部副部長,薛田可謂一路青雲,身居要職。

在“中央部委”任職一圈後,薛田再次奉命入蜀。“空降”而來的薛田升任權勢顯赫的益州轉運使,掌管稅收、财賦、商務等等,在益州已是一人之下。就在此時,薛田與交子結下了不解之緣。當時成都市場上已經有私交子流通,是益州官府準許16戶有較強财力的交子鋪老闆發行的交子紙币,部分代替鐵錢使用。後來其中一些交子鋪老闆發現,不可能所有持交子的人都同時來兌現。于是少數交子鋪老闆濫印交子,用來購買田産,房屋等等,踩着一張張紙便青雲直上變身巨富。這種超額發行紙币交子的行為,導緻一些持有交子的人得不到足額兌付,有時隻能兌現七、八成。那交子持有者當然不幹,便一張狀紙把耍橫賴賬的交子鋪老闆告到衙門。更有甚者,還因兌付不成出現打架鬥毆傷人的惡性事件。這種訴訟紛争不斷發生,越來越多,導緻交子信譽嚴重下降。

薛田身為益州轉運使,交子正是他的“管區”。眼見得交子發行管理混亂帶來社會動蕩,他憂心如焚。薛田一面打擊“空手套白狼”的不法交子鋪老闆,一面思考釜底抽薪的辦法。通過調查研究,薛田認為,交子作為代替鐵錢使用的紙币,已經不是最初單純的“存款單”,它已經成為真正有購買能力和支付信用的貨币了。是以,交子不應該再由民間的交子鋪發行,而應該由官方來發行,就像以前銅錢、鐵錢由官府鑄造、發行、管理一樣。當然,也有例外。漢文帝就曾賜蜀地的鄧通以蜀郡嚴道縣銅山,許他私人鑄錢流通。這是因為鄧通把漢文帝伺候得安逸舒服巴适,這皇帝腦瓜一熱對鄧作出的特别恩寵之舉,是不能沿用的特例。于是,薛田于宋真宗大中祥符末年上奏朝廷,建議由官府設立專門機構交子務,來制定辦法,發行交子,管理交子。交子務相當于後世的“央行”,薛田的設想簡直是天才的,是開創世界紙币發行管理先河的絕佳辦法。可惜的是,他的奏折送到朝廷卻石沉大海。

驚世妙策雖沒了下文,但薛田的政績、才幹與忠心還是得到了高度認可。宋真宗龍目垂青,一道聖旨将薛田提拔為開封知府,高就去了,同時派了一個叫寇瑊的人任益州知州。客觀地說,寇瑊此人頗具才幹,曾在蜀中多地任職,剿匪打仗、修河治水都是一把好手。但在交子這個問題上,寇瑊卻失之武斷,缺乏擔當。他認為交子給社會帶來太多負面影響,導緻金融風險,社會不安,最好的辦法就是砍了樹子免得老鸹叫。他于1020年上任以後,立馬宣布廢除交子,關閉交子鋪,恢複使用鐵錢。

據專家推斷,最早代替鐵錢使用的交子大概于宋太宗太平興國年間(公元976——983)就在成都出現了。也就是說,到寇瑊任益州知州,成都人已經使用交子四十來年了。寇瑊的倒行逆施,無疑是一種違背社會經濟發展規律的行為。結果不言而喻,不到三年時間,寇瑊就把一個河山錦繡,富庶豐饒的天府之國弄得烏煙瘴氣,百姓怨聲載道。

此時朝中正是劉太後垂簾聽政。劉太後本是成都華陽人,從小在花團錦簇的芙蓉城裡長大,十三歲時流落到了開封。後來她神奇地與宋真宗相識,奮鬥了近三十年才成了皇後。真宗去世,12歲的仁宗趙祯繼位,劉太後遵真宗遺诏處分軍國大事,成為實際上的執政者。劉太後得知自己的家鄉益州因交子被廢引發社會不安,百姓不滿,遂果斷決策,于天聖元年(1023年)四月将寇瑊貶為鄧州知州;命薛田第三次入蜀,加樞密直學士頭銜,知益州。劉太後明白,解鈴還須系鈴人,要解決交子問題,還須懂交子的人來出招。

薛田到任後迅速行動,與益州轉運使張若谷等人多次商議,認為紙币交子有利商貿流通,友善百姓生活,促進經濟發展,宜存不宜廢。他們提出了由官府發行交子的詳細方案,内容包括:設益州交子務,總領交子發行事務;規定交子兩年發行一屆,确定每屆發行數額及發行準備金;嚴禁僞造,違者流放等等。薛田反複修改方案,并慎重地兩次上報朝廷。

慧眼如炬的劉太後接報,覺得薛田考慮十分周全,遂朱筆一揮大加贊賞,并于當年11月以宋仁宗名義,勅命置益州交子務,統領交子發行事宜。這才有了世界上第一張官方發行紙币交子的偉大誕生。

薛田不僅是發行交子第一人,還當仁不讓地成為記載交子第一人。發行交子不久,薛田詩興大發,酣暢淋漓地揮灑出長詩《成都書事百韻》。他在詩中贊道:“貨出軍儲推赈濟,轉行交子頌輕便。”“輕便”二字,形象地概括了交子代替沉重鐵錢的極大進步,促進商品流通和經濟發展的巨大作用。薛田的這首七言古詩長達1400字,比白居易的《長恨歌》足足多了560字。《成都書事百韻》不光寫了交子,差不多寫遍了當時的成都,從曆史、地理到人物、風俗,從物産、景觀到人文、美食,幾乎無所不包,可以說是一部關于成都的“小百科”。

作為益州的最高行政長官,薛田非常喜歡、甚至可以說是熱愛成都。在薛田的筆下,成都首先是一個極具煙火氣的城市:“雲敷牧野耕桑雨,柳拂旗亭市井煙。”藍天白雲之下,沃野千裡;都市街巷縱橫,處處亭台樓閣,春風揚柳,人流熙攘。對于成都的美景,薛田不遺餘力地贊頌:“院鎖玉溪留好景,坊題金馬促繁弦”。一條潺潺細流的解玉溪穿城而過,清澈見底,岸柳成行;金馬坊内,絲管齊鳴,美樂盈耳——好一幅有聲有色的動人圖畫。而且那時生态極好,在城裡都遠遠看得見晶瑩的雪山;滾滾岷江水通過都江堰灌溉着成都平原的廣袤沃野:“五門冷映岷峨雪,千裡爰疏灌堋泉。”至于市郊,那就更是風景旖旎:“華嚴像閣涼堪愛,淨衆松溪僻可憐。學射崔嵬橫罨霭,放生寬廣媚漪漣。”華嚴寺和淨衆寺都是當時成都郊區的著名寺院,從詩中可知,這裡環境優美,清靜宜人。學射指的是成都北郊的學射山。據記載,三國時蜀漢後主劉禅年輕時曾在此練習騎射,故名。放生則是指城郊的放生池,一個美麗的人工湖。山勢峥嵘壯麗,湖水輕波蕩漾,這好山好水,自然讓薛田流連忘返。

薛田不但喜歡成都的美景,更是欣賞成都的美女。在他的筆下,成都美女無處不在:“靓女各攻翻樣繡”,看看,這是靓麗的制作蜀繡的繡女;“雕盤姹女呈酥作”,瞧瞧,這是用精美雕花盤獻上美味點心的美麗少女;“美麗姝姬酷類燕”就完全是直接贊美了,誇咱成都的大家閨秀美如趙飛燕;而“合伴鴉鬟齊窈窕,對陪霓袖競翩翾”,又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成都出美女:連“鴉鬟”都那麼窈窕多姿,能歌善舞,其主人也就可想而知了。

對于成都的美食,薛田也是贊不絕口:“受辛滋味饒薑蒜,劇馔盤餐足鲔鱣”“地丁葉嫩和岚采,天蓼芽新入粉煎”。不但有美味的鲟鳇魚可供制作高檔大菜,就連地丁和天蓼這樣的野菜也鮮美可口。

薛田眼裡的錦城,可以說是花團錦簇,繁華無比:“似簇绮羅偏煥燿,如流車馬倍喧阗。”人們穿綢着錦,光鮮靓麗;街市上車馬如流,熱鬧非凡。到了晚上更是萬家燈火,恍若仙境,惹得樓上佳人卷起珠簾,揭開繡幕觀賞:“柳堤夜月珠簾捲,花市春風繡幕褰”。這錦繡芙蓉城,真是要多美有多美。對于成都人的錦衣美食,享受安逸,薛田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他給出了一個自己的評價:“俗尚奢華邃古先”,就是說,成都人講求奢華是自古以來的風尚,關鍵是天府之國的成都人奢華得起。

《成都書事百韻》還提到了衆多曆史人物,如張儀、司馬相如、嚴君平、李特、李白等;也寫到了許多留存至今的地名,如文翁石室、武侯祠、青羊宮、百花潭、犀浦、大面等等。詩中甚至還把造紙業、印刷業的發達,玩蹴踘,蕩秋千的風尚也描繪得栩栩如生。《成都書事百韻》,堪稱濃墨重彩書寫北宋成都的“清明上河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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