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莫迪亞諾獲得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着實讓媒體和讀者們興奮了一陣。正如有人說的,他的獲獎屬于意外但合理的結果。本期壹周讀,新浪讀書總結了與莫迪亞諾有關的六個關鍵詞。當然,形容莫迪亞諾用這些關鍵詞是遠遠不夠的——想要了解他最好的方式,就是去閱讀他的作品。

●尋找
在莫迪亞諾的作品中,“尋找”是永恒的主題。是以,有人說,那麼多年來,莫迪亞諾其實隻寫了一本書,一本關于“尋找”的書。
故事往往是這樣發展的:主人公由于種種原因,失去了某一部分的記憶,或者将一些記憶埋入了心底。後來,因為某個契機,主人公踏上了“尋找”自我的旅程。在這個過程中,主人公不斷回憶,又不斷迷失,呈現出對自我身份的迷惑。
莫迪亞諾凸顯的是現代人的壓力、惶惑、迷茫和不安全感。社科院《世界文學》主編餘中先表示,以莫迪亞諾為首的法國“新寓言派”作家,用寓言的形式寫出人的自然屬性和社會屬性。他的作品也反映出了現代人面對自身時所面臨的種種困惑。
莫迪亞諾獲2014年諾貝爾文學獎 法國釋出會
●獎項
其實,在諾貝爾文學獎之前,莫迪亞諾已經是一名“得獎大戶”了。1968年莫迪亞諾發表處女作《星形廣場》,該小說于當年獲羅歇·尼米埃獎。1969年,他的作品《夜巡》獲鑽石筆尖獎,《環城大道》于1972年獲法蘭西學院小說大獎。1974年他與名導演路易·馬爾合作創作電影劇本《拉孔布·呂西安》,它搬上銀幕後摘得奧斯卡金像獎。1975年他的作品《凄涼的别墅》獲書商獎,《暗店街》于1978年獲龔古爾文學獎。
進入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之後,莫迪亞諾創作的主題有所變化,由“追尋自我”到揭示人類的渺小性和荒誕性。在1984年和1996年,莫迪亞諾因他全部作品分别獲得彼埃爾·摩納哥基金會獎和法國國家文學大獎,這是法國文壇對他辛勤耕耘成果的肯定。2003年,莫迪亞諾的小說《夜半撞車》也被我國外國文學評論界評為“21世紀年度最佳外國小說·2003”之一,這表明他的作品已逐漸受到中國和外國文學界的關注。
2010年他獲得了法蘭西學會頒發的表彰其終身成就的奇諾·德爾杜卡世界獎。可以說,莫迪亞諾是名副其實的“文學的寵兒”。
年輕時的莫迪亞諾
●童年
莫迪亞諾創作時,常常借用自己生活中的細節,其作品大都以第一人稱來叙述。莫迪亞諾借給他的叙述者的東西有時是他本人的年齡,有時是他的出生地,有時是他的職業和家庭狀況,以及他生活中經曆的其他細節,譬如童年時父親的缺失、母親總在巡回演出不着家、弟弟的早夭等。
莫迪亞諾曾說過:“我的小說就是一部部臆想的自傳。”
從小,莫迪亞諾的父母就分居了。由于母親沒有生活來源,他隻得經常到父親那裡讨錢維持生計。為了接濟窮困潦倒的母親,莫迪亞諾開始到一些特别的人家或者圖書館偷書賣給一些書店的老闆。有一次,母親再次打發他到父親那裡去要錢,父親并沒有幫他,反而向警方告發,說他是“流氓”。
莫迪亞諾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坦承:“我的童年讓我感到恐懼,有一些人的形象給我留下了強烈的印象,并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記憶之中”,可以說,莫迪亞諾動蕩不安的青少年時代對他的心靈産生的震撼貫穿了他的全部作品。
●象征
象征手法是莫迪亞諾作品最重要的藝術特征,作者擅長通過某一形象表現出深遠的含義。在《青春咖啡館》中,小說開始時寫道:“那家咖啡館有兩道門,她總是從最窄的那扇門進出,那扇門被人稱為黑暗之門”,“門”在這裡就富有象征意義,它既是“窄門”, 代表進入天堂的門;又是“黑暗之門”,代表地獄之門,這黑暗之門又與雅克林娜的光彩照人形成反差。小說的末尾,雅克林娜縱身一躍跳窗而去,是去了天堂、地獄,還是地獄的邊境呢?這是一個巨大的疑問。
莫迪亞諾的處女作《星形廣場》中所表現的“生活像場夢遊”,第二部小說《夜巡》中“我自己不過是一隻驚慌失措的飛蛾,從這個燈火飛向那個燈火”等象征,在《青春咖啡館》裡也得以延續。大量象征手法的運用賦予作品以深邃的寓意,給讀者留下咀嚼回味的餘地。
●新寓言派
20世紀60到70年代,法國文壇上有那麼幾位作家嶄露頭角,不僅連獲各大文學獎,而且在讀者中和批評界引起重大反響,他們中先有米歇爾·圖爾尼埃,然後是帕特裡克·莫迪亞諾和讓-瑪利-居斯塔夫·勒克萊齊奧。盡管他們創作的題材、形式和風格各有不同,但他們全都特别着力于在形象描繪中蘊含深邃的寓意,于是,他們在當代法國文壇上就有了“新寓言派”之美稱。一些人認為,“新寓言派”作家為首的是瑪格麗特·德·尤瑟納爾,多米尼克·費爾南德斯與于連·格拉克也可捎帶算上。如果這種說法成立,那麼,由這樣幾員文壇骁将組成的“新寓言派”就足以形成一個令世人刮目相看的強大陣容。
其實,“新寓言派”作家并不像超現實主義流派那樣有共同的文學宣言、共同的文學創作活動;他們甚至也不像“新小說派”那樣确實形成過一個文學圈。事實上,他們的創作俨然是“各行其是”,隻不過他們的作品都不約而同地展現了這麼一種哲理寓意。
說到小說的哲理寓意,不禁使人想起18世紀以伏爾泰為代表的啟蒙主義哲理小說,同時也使人想起20世紀薩特、加缪等哲人作家飽含豐富“存在”寓意的小說(當然還有戲劇)。不過,“新寓言派”小說家們的哲理與前輩大師的哲理又有不同,他們不像薩特那樣有統一的、貫穿于全部作品的哲學體系(對薩特而言,這一體系便是存在主義),也不像加缪那樣有由内在邏輯聯系的、首尾相應的哲理脈絡,他們筆下的哲理似乎沒有什麼系統可言。以圖爾尼埃為例,他的各部作品均追求各自獨有的寓意。在《禮拜五或太平洋上的虛無境》中,我們感受到的,是現代人難以抑止的向大自然的複歸本性;在《桤木王》中,則是人生與萬物不可抗拒的命定性;在《皮埃羅或夜的秘密》中,則是本體意識的醒悟……總之,一部作品一個寓意,每一本書的寓意核心都不同。
●王小波
不得不說,很多中國作者第一次知道莫迪亞諾這個人,或許就是從王小波的小說《萬壽寺》中。小說開頭便是:“莫迪阿諾在《暗店街》裡寫道:‘我的過去一片朦胧……’”。和《暗店街》的主人公一樣,《萬壽寺》的主人公也失去了記憶,而作為一個失憶之人,他接下來的行為動機便是去尋找自己的過去。正是在莫迪亞諾的啟發之下,王小波在他的作品中進行更為自由和天馬行空的探索——在一個不穩定的、寓言的世界裡,一切都是可能的。
其實,除了王小波以外,還有很多中國作家也深受莫迪亞諾的影響。王朔就曾公開表明自己受過莫迪亞諾的影響,他在自述《我看王朔》中甚至說:《玩的就是心跳》就是源自法國作家莫迪亞諾的《暗店街》。此外,作家邱華棟接受記者采訪時也說,自己年輕時的一部中篇小說就是模仿莫迪亞諾寫的,主題也是尋找自我。
(新浪讀書綜合)
●莫迪亞諾經典語錄
大家都沒有變老。随着時光的流逝,許許多多的人和事到最後會讓你覺得特别滑稽可笑和微不足道,對比你會投去孩子般的目光。
——《青春咖啡館》
我們在這個世界上活着,有多少事情諱莫如深,必須緘默其口。
那一年的夏天特别熱,我們深信在這兒誰也不會找到我們。下午時分,我們常常沿着路堤散步,一面挑着海灘上人群最密的地方。然後,我們就走近沙灘,尋一小塊空地鋪上浴巾。在散發着潤膚琥珀油香氣的人群中間,我們感到從未有過的幸福。孩子們在我們身邊搭着他們的沙子城堡,流動小販從人們身上跨來跨去,兜售着冰激淋……在那八月的星期天,我們和周圍的人一模一樣,沒有任何不同。
——《八月的星期天》
有時,我們會回想起我們人生的某些片段,我們需要證據來證明我們沒有做夢。
虛無主義,——某種程度上就是說,永遠不會有結果,陷入無限錯誤的思想循環,悖論當中。
有些人你是在非常年輕的時候遇到的,但你卻有相當清楚的記憶。在這種年齡,任何事都會使你感到驚訝,是你覺得新鮮……但是,你遇到的有些男人和女人,已經有了一段人生閱曆,你就無法要求他們喚起跟你一樣清楚的回憶。
——《地平線》
“逃逸線”是法國哲學家德勒茲(1925-1995)經常使用的概念,在後期經典之作《千座高原》中,他詳細區分了三種類型的“線”:堅硬線、柔軟線和逃逸線。堅硬線指品質線,透過二進制對立所建構僵化的常态,比方說人在堅硬線的控制下,就會循規蹈矩地完成人生的一個個階段,從國小到大學到拿工資生活到退休;柔軟線指分子線,攪亂了線性和常态,沒有目的和意向;逃逸線完全脫離品質線,由破裂到斷裂,主體則在難以控制的流變多樣中成為碎片,這也是我們的解放之線,隻有在這條線上我們才會感覺到自由,感覺到人生,但也是最危險之線,因為它們最真實。
千千萬萬的人行進在巴黎的縱橫交錯的街道上,如同千千萬萬的小彈子在巨大的電動彈子台上滾動,有時兩個就撞到一起。相撞之後,沒有留下一點蹤迹,還不如飛過的黃螢,尚能留下一道閃光。
——《暗店街》
你說得對,在生活中重要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
黃昏時分,一個小姑娘和母親從海灘回家。她無緣無故地哭着,她不過想再玩一會兒。她走遠了,她已經拐過街角。我們的生命不是和這種孩子的悲傷一樣迅速地消逝在夜色中嗎?
他清楚地感到,在确切的事件和熟悉的面孔後面,存在着所有已變成暗物質的東西: 短暫的相遇,沒有赴約的約會,丢失的信件,記在以前一本通訊錄裡但你已經忘記的人名和電話号碼,以及你以前曾迎面相遇的男男女女,但你卻不知道有這回事。如同在天文學上那樣,這種暗物質比你生活中可見的部分更多。這種物質多的無窮無盡。而他隻是在自己的記事本上記下這暗物質中的幾個微弱閃光。
一些人在青年時代是朋友,但有些人不會變老,他們在四十年後跟其他人迎面相遇,就再也認不出那些人。另外,他們之間也不可能再有任何接觸:他們往往是并排待着,但每個人都在一條不同的時間走廊裡。他們即使想互相說話,也不會聽到對方的聲音,如同兩個人被魚缸玻璃隔開那樣。
一些短暫的相遇,巧合和空虛在其中所起的作用,要比你在一生中其他年齡時更大,這種相遇沒有未來,如同在夜裡的一列火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