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首發于微信公衆号「馮侖風馬牛」
因為習以為常,是以不曾看見。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被稱為「空間盲點」。日常空間的盲區不計其數,被忽略最多的應是建築的屋頂。
追蹤近代城市曆程,一個具體而微的視角,即為建築屋頂的升降起伏。荷蘭人落腳紐約,第一次大規模營造,「河旁每邊都有一組帶有山形屋頂的傳統荷蘭房屋,它們造成一種錯覺:将阿姆斯特丹移植到新視界的嘗試已經大獲全勝。」庫哈斯在《癫狂的紐約》中寫道。
同樣的事情,發生在現代化曆程上的北京。
▲1964年的長安街規劃,沒有現在的大屋頂
1964 年,北京城曾有一個很少被提及的規劃。規劃預期在 1969 年之前,用統一的建築風格,把長安街兩側蓋滿。如果沒有文革,長安街必将是另一幅面孔。如果真的被一種風格填滿,即便全是蘇聯式的,那也會很壯觀。
後來規劃方案被否定,但取了折衷,長安街兩側的建築要蓋上中國式大屋頂,這一折衷方案塑造了現在的長安街。
如今,當初的山形屋頂已成為紐約稀有的古迹,現代社會對屋頂有了新的了解。傳統與現代思想有别,處理相近的問題,方式也不一樣。現代城市不再接受本質主義的表達,從形式上颠覆空間的邏輯。1871 年,浴火重建的芝加哥,堪稱平屋頂新城的典範。
▲芝加哥是徹底平屋頂主義城市
當回望傳統時,在屋頂上,人們找到了傳統與現代最顯著的區隔:屋頂的斜與平。不論中西,古代城市的斜屋頂都占有絕對的優勢,唯一的例外是中東北非地區,因為幹燥、少雨、炎熱,是以屋頂被做成平的,還兼具了夜晚納涼的用處。
由斜到平,展示城市本身完全不同的生長邏輯。傳統的斜屋頂隻是為了被看,被摩拜,它的美藏着秩序,它的曲線蘊含着生硬的張力。在現代都市裡,除了少量摩天大樓高聳入雲的尖塔,互相争奪着優雅而莊重的天際線,絕大部分的平屋頂為人們提供了新的立足點,可以俯察自己的居所,了解整座城市,包括它的邊界和局限。
▲鳥瞰城市的屋頂酒吧
任何一種人居形式的建造,都意味着犧牲另一種形式。如果把建築定義為庇護所,那其定義的依據便是它的屋頂。
100 多年,平面混凝土屋頂成為主導的建造形式。直至今日,我們已經習慣了這種都市景觀。甚至還從平屋頂上發掘了無限的生命力。屋頂餐廳、屋頂泳池、屋頂花園、屋頂酒吧、屋頂露營、屋頂農場、屋頂運動場等等,平屋頂俨然成了微縮版的新都市傳奇。
《速度與激情》系列電影,每部影片結尾都有一個家族歡聚的場面,第八部的聚點,搬到了紐約摩天樓的屋頂花園。
▲《速度與激情8》| 屋頂花園家庭聚會
1926 年,現代主義大師柯布西耶針對邁耶别墅的設計,首次闡述了新「建築五點」思想,這五點包括底層架空、屋頂花園、自由平面、水準長窗、自由立面。
德國哲學家雅斯貝斯認為,「在現實世界的等級秩序中,最寶貴的是精神。」為了推動都市營造新精神,柯布西耶對城市空間進行了拆卸與重構。一座建築物的五個面都要獨立自由,古典的斜屋頂是藩籬,要解除禁锢,磨平棱角,城市要做好準備迎接更高的智慧、更高的真實。
屋頂花園應運而生,但是在他的認識裡,屋頂花園不是指向具體的花園,而是提醒屋頂,要參與城市的行軍。
他指出,「鋼筋混凝土為住宅帶來了自由平面,各層不再按照承重牆互相重疊,他們是自由的。每一平方厘米的精确使用,将帶來建設量的巨大節省。」
「每一平方厘米的精确使用」才是最徹底的工具理性,最溫情的良苦用心。他所表達的立場是城市空間要盡其用。
「屋頂花園」的最早倡議者,也沒有被概念所束縛,從一開始,柯布西耶就把屋頂當作都市新舞台。他設計的馬賽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屋頂上就設有遊泳池、兒童遊樂場、影劇院空間、健身房等,還有一個 200 米長的跑道,他把集合了各種功能空間的屋頂,比作大型郵輪的甲闆,人們在此體驗的是在城市上空的浮動。
▲柯布西耶設計的馬賽較高價的電梯大廈
雖然看上去,屋頂隻是簡單的外殼,但是,我們可以把它和建築内部打通,把它和社群融為一體。屋頂就不再是冷冰冰的意象,而是成了可以推門而入的空中後院。
柯布西耶在與大學生對話時,把建築空間比喻為交響樂的旋律,建築内的各個節點,随着腳步的移動而被解讀為不同的節奏,「腳步将我們引到各個角落,讓我們的眼睛盡情欣賞圍合的牆面,或是遠方的景緻,為我們打開預期的或意外的一扇扇門,展現出意想不到的空間。」
在腳步的帶領下,去體檢建築的空間秩序和功能劃分。德國作家勳伯格在《窮得有品位》一書中就大力提倡爬樓梯運動。他已贊美的口吻推崇歌星麥當娜的爬樓習慣,她每次巡回演出,幾乎不使用酒店的健身房,而是花上十五分鐘上下樓梯。如果這樣的爬樓運動能夠延伸到屋頂,那麼爬樓梯就像一首樂曲,屋頂成了高潮的部分,一種曆經艱險而重見天空的飛升感。
路易斯·康所說,「建築自身應當由兩個建築構成——一個外部的、一個内部的,給予建築一個互相分離但又彼此聯系的作用。」
「外部的建築」,電影裡使用頻率最高。絕大部分動作影片,都有屋頂追逐的場景,似乎沒有在屋頂上奔徙,就不能算一次真正的逃亡與救贖。
動作電影裡的屋頂已然有了某種範式,以至于發生在建築裡的追逐,人們都要往上跑,似乎每個人都心知肚明一樣,打開天台的門,接下來就是自由的世界。雖然有時候在屋頂等着的是厄運。
從傳統向現代,城市空間在本質上,從靜止轉向了運動。因為傳統的空間是禮序的,是定點的看與被看,從一個點到另一個點的規律性運動,線路是恒定的。現代的空間則不然,它把人們在競技場上全部的運動方式,均勻地灑向了城市,也落在了屋頂。
屋頂變平之後,首先迎來了哲學上的美感。如愛德蒙柏克所說,「美是通過緩解整個堅實硬直的體系而逐漸産生的。在視覺美中,美感來自使肌肉放松,并且感覺光滑的效果,而那些粗糙的和生硬的物體則激起和刺痛感覺器官」。
▲大阪棒球體育場舊址更新設計的屋頂花園
與此同時,在屋頂賞花、弄月、吃茶、看風景,是對城市生活的複制和在再現。在上面大汗淋漓的奔跑,又是現代性極強的體驗,這不僅拓展身體的空間,更進一步體驗了建築本身,可以用腳丈量屋頂,預示着對城市每一平方厘米的解放。
電影裡俠客們奔騰不息的腳步,讓我聯想到了青年建築師阮昊所設計的天台第二國小的屋頂跑道,雖然它隻是衆多屋頂運動場的一個,但是看着從遠處拍的照片,我依然能感受到空間的流動。流動是現代性的本質。
▲屋頂跑道
當我們帶着這種思維重新設計都市時,設計師對土地資訊的輸出,就不再是教條的平面圖或三維圖,而是顧念到在特定的年代,什麼對人們的健康和安全是必需的。安放空間,既要考慮友善性,也要考慮品位。
如果把城市比作無垠的大海,屋頂則是大海裡漂浮的群島,這種立體的都市觀才是對現代都市的完整表述。與其始終掙紮在人地關系沖突裡,糾結在容積率和建築密度,不如從屋頂開始,重新思考「每一平方厘米的精确利用。」
這時,腦海中重溫了馮侖董事長倡導多年的立體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