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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摘筆記——《第一爐香》葛薇龍目睹了自己的沉淪

書摘筆記——《第一爐香》葛薇龍目睹了自己的沉淪

葛薇龍,和大多數女孩子一樣,六分單純,三分世故,還有一分小虛榮

薇龍第一次出現在姑媽家時,是這樣的穿着”南英中學的别緻的制服,翠藍竹布衫,長齊膝蓋,下面是窄窄袴腳管,還是滿清末年的款式;然而薇龍和其他的女孩子一樣的愛時髦,在竹布衫 外面加上一件絨線背心,短背心底下,露出一大截衫子,越發覺得 非驢非馬。”

薇龍的臉是平淡而美麗的“粉撲子臉”,有着長而媚的眼睛,纖瘦的鼻子,肥圓的小嘴,她的稍嫌缺乏面部表情,但是,惟其因這呆滞,更加顯出那溫柔敦 厚重的古中國情調。她可能不知道對自己的美,用當時的标準去審視自己,于是她那白淨的皮膚,也引為憾事的,一心 想曬黑它,使它符合于新時代的健康美的标準。

長衫外加上絨線背心,這本身沒有錯,可能南英中學的女孩子流行的穿法,但是如果來到了姑媽這裡,那個嗅着欲望氣息變老的女人就把這分小小虛榮無限放大,于是從這裡下手,給了薇龍一顆甜甜的毒品,讓她再也走不出去了。

薇龍打開了皮箱,預備把衣服騰到抽屜裡,開了壁櫥一看,裡面卻挂滿了衣服,金碧輝煌; 不自覺咦了一聲道:“這是誰的?想必是姑媽忘了把這處騰空出來。” 她到底不脫孩子氣,忍不住鎖上了房門,偷偷的一件一件試穿着, 卻都合身,她突然省悟,原來這都是姑媽特地為她置備的。家常的 織錦袍子,紗的綢的、軟緞的、短外套、長外套、海灘上用的披風、 睡衣、浴衣、夜禮服、喝雞尾酒的下午服、在家見客穿的半正式的 晚餐服,色色俱全。一個女學生哪裡用得了這麼多?薇龍連忙把身 上面的一件晚餐服剝了下來,向床上一抛,人也就膝蓋一軟,在床上 坐下了,臉上一陣一陣地發熱,低聲道:“這跟長三堂子裡買進一 個人,有什麼分别?”坐了一會兒,又站起身來把衣服一件一件重新 挂在衣架上,衣服的脅下原先挂着白緞子小荷包,裝滿了丁香花末 子,熏得滿櫥香噴噴的。

可愛的薇龍啊,這是最後一次這樣叫你了。

葛薇龍的愛情,想象得有多美妙,現實就有多惡心

葛薇龍最瞧不上姑媽的“愛情”, 欲擒故縱之下其實是饑不擇食,富麗堂皇掩蓋着男盜女娼。

她要離開這兒,隻能找一個闊人,嫁了他。 一個有錢的,同時又合意的丈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單找一個有錢的吧,梁太太就是個榜樣。梁太太是個精明人,一個徹底的物質主義者;她做小姐的時候,獨排衆議,毅然嫁了一個年逾耳順的富人,專候他死。他死了,可惜死得略微晚了一些——她已經老了; 她永遠不能填滿她心裡的饑荒。她需要愛——許多人的愛——但 這 是她求愛的方法,在年輕人的眼光中看來是多麼可笑!

殊不知,她永遠也離不開了。虛榮和泛濫的欲望遮蔽了她的雙眼。但可悲的是那幾分單純還有些許,她竟然憑借想象就開始了愛情。結果早已注定。因為對手是吸年輕女孩血的姑媽和隻會給她快樂的喬琪。

這時候,她又想起喬琪來。經過了今天這一番波折,她在這心 緒不甯的情形下,她覺得她和她心裡的喬琪的一場掙紮,她已經筋疲力盡了,無力再延長下去,她對愛認了輸。也許喬琪的追求她不過是一時高興;也許他對任何女孩子都是這樣的。但是如果他向她有誠意地表示的話,她一定會答應他。的确,在過去,喬琪不肯好好地做人,他太聰明了,他的人生觀太消極,他周圍的人沒有能懂他的,他活在香港人中間,如同異邦人一般。幸而現在他還年輕,隻要他的妻子愛他,并且相信他,他什麼事不能做?即使他沒有錢,香港的三教九流各種機關都有喬家的熟人,不怕沒有活路可走。

這個傻瓜啊,你絕對不會一是個例外的!戀愛中的女孩子總覺得自己是一個例外,最後無一例外地不幸。

“喬琪,你從來沒有做過未來的打算麼?喬笑道:怎麼沒有?比如說,我打算來看你,如果今天晚上有月亮的話。”薇龍變了臉,還沒有說出話來,喬琪接下去說道:“我打算來看你,有 要緊話和你說。我想知道你關于婚姻的意見。”薇龍心裡一震。喬琪又道:“我是不預備結婚的。即使我有結婚的能力,我也不配。我在五十歲以前,不能做一個令人滿意的丈夫。薇龍,我把這種話開誠布公地向你說,因為你是個女孩子,你從來沒在我跟前耍過手段。薇龍,你太好了。你這樣為你姑媽利用着,到底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呢?你疲倦了,憔悴了的時候,你想她還會留下你麼?薇龍, 你累了。你需要一點快樂。”說着,便俯下頭來吻她,薇龍木着臉。 喬琪低聲說:“薇龍,我不能答應你結婚,我也不能答應你愛,我 隻能答應你快樂。

可能喬琪在第一瞬間都不忍心騙她了,可是她還要狠心騙自己。

葛薇龍的不幸,她自己明明白白

香港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極少,兩個人租一幢房子嫌太貴。與人合住又嫌耳目混雜。梁太太正舍不得薇龍,便把喬琪招贅了進來,撥了樓下 的三間房給他們住。倒也和獨門獨戶的較高價的電梯大廈差不多。從此以後,薇 龍這個人就等于賣了給梁太太和喬琪喬,整天忙着,不是替喬琪 弄錢,就是替梁太太弄人。

薇龍笑着告饒道:“好了好了!我承認我說錯了話。怎麼 沒有分别呢?她們是不得已的,我是自願的!”車過了灣仔,花炮拍啦拍啦炸裂的爆響漸漸低下去了,街頭的紅綠燈,一個趕一個, 在車前的玻璃裡一溜就黯然滅去。汽車駛入一帶黑沉沉的街衢。喬琪沒有朝她看,就是看也看不見,可是他知道她一定是哭了。

單純而隻靠想象去愛的女孩,再加上點自卑作祟的自我犧牲,悲劇就注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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